20

強風吹在船帆上,推動這艘獨桅帆船。船長說除了在風暴裏,他從沒見過它跑得這麽快,但他不認為這是河流女神或風神的功勞。他不確定究竟是為什麽,但你隻要肯去下層甲板看一眼就會見到答案。一天前,我們登上這艘前往孔穀爾的帆船,理由如下:我們無法穿過都林戈去孔穀爾,因為沒人知道暴亂是在繼續蔓延還是被女王的士兵鎮壓下去了。都林戈的山脈比馬拉卡爾還要高,翻山越嶺需要五天,接下來還要花四天穿過米圖,然後我們才能抵達孔穀爾。然而乘船從河上走隻需要三晚加半天。上次我坐的船長度不到十六步,寬度頂多七步,乘客隻有我們五個人。但這艘船長度比得上半塊高粱地,寬度超過二十步,有兩塊帆,一塊與船等寬,高寬相同,另一塊隻有這塊一半大,兩塊都裁切成鯊魚鰭形狀。下層甲板共有三層,全都空著,因此船可以開得很快,但也更容易傾覆。一艘運奴船。

我選中了停泊在河邊的這艘船,莫西問我:“那艘船,你見過類似的嗎?”

我們步行半天,來到河畔的這片空地上,這條河從都林戈以南遠處而來,從左側流經都林戈,蜿蜒繞過米圖,然後分成左右兩股流過孔穀爾。河對岸,巨樹和濃霧遮擋了姆韋盧。

“我見過類似的。”我向他描述這種船。

我們全都筋疲力盡,連水牛和奧格都不例外。我們全都渾身酸痛,當天晚上,奧格的手指僵硬得無法動彈,他想拿啤酒杯,卻一連拍飛了三個。我不記得有什麽東西砸得我後背疼痛難忍,但等我泡在河水裏,每一個傷口、擦痕和痛處都在尖叫。莫西同樣渾身酸痛,他盡量掩飾他的腿腳不便,但每次邁出左腳都直皺眉頭。前一天晚上,他額頭上的傷口又綻開了,鮮血從麵門中央汩汩淌下。我從他的罩衣上又割了一條布,把野草搗成泥,抹在他的傷口上。他抓住我的手,疼得罵罵咧咧,然後他鬆開手,雙手垂到我的腰間。我為他包紮額頭。

“所以你知道它為什麽停在都林戈城外的邊緣地帶。”

“莫西,都林戈購買奴隸,並不販賣。”

“什麽意思?這艘船是空的?堡壘裏發生了那種事,不可能還是空的吧?”

我扭頭看莫西,然後望向水牛,水牛對著河麵噴鼻息。

“你看船漂在水麵上的樣子,肯定是空的。”

“我不信任奴隸販子。一夜之間我們就會從客人變成貨物。”

“奴隸販子能拿我們這種人怎麽辦?我們需要去孔穀爾,這艘船要去的不是孔穀爾就是米圖,就算去米圖,也比咱們現在離孔穀爾近。”

我去找船長,那個肥胖的奴隸販子把光頭塗成藍色,我問他介不介意搭幾名乘客。船員站在左舷前,低頭看我們,我們衣衫襤褸,渾身瘀傷和泥土,但帶著我們從都林戈搶來的武器。莫西說得對,奴隸販子打量我們,他三十人的船員隊伍也打量我們。但薩多格沒有摘掉鐵手套,看一眼他,船長就免除了我們的費用。不過那頭母牛,給我拉到棚子裏,和其他沒腦子的動物關在一起,他說,奧格不得不抓住水牛的角,否則水牛非得衝上去和他算賬。水牛占據了一個空畜欄,旁邊的畜欄裏關著兩頭豬,它們應該更胖一點才對。

第二層甲板有窗戶,奧格住進那裏,他發現我們似乎要和他睡在一起,於是皺起了眉頭。他會做噩夢,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告訴了莫西。船長說暴亂之神肆虐都林戈前的兩個晚上,他把貨物賣給了一個瘦削的藍皮貴族,那家夥從頭到尾都隻用下巴指指點點。

這艘船要駛向孔穀爾。船員都不在下層甲板睡覺。有個我沒看清長相的船員說什麽底下鬧鬼,死在船上的奴隸很憤怒,他們依然被鎖在船艙裏,無法進入冥界。鬼魂是惡意和欲望的操縱者,把每一個白晝和每一個夜晚花在怨恨虐待他們的人身上,把那些思緒磨礪成匕首。我們和他們沒有任何仇怨。假如他們需要耳朵來聽取他們的冤屈,我反正聽過死者講述更可怕的故事。

我順著樓梯下到第一層甲板,樓梯陡峭得出奇,等我來到最底下,我背後的台階都消失在了黑暗中。我在黑暗中看不見多少東西,但鼻子帶著我走向莫西休息的位置,除了我,沒人還能聞到他皮膚上的沒藥氣味。他把一塊舊船帆上的破布卷成枕頭,靠著艙壁躺在那兒,這樣他就能聽見河水的聲音了。我過去在他身旁躺下,但我睡不著。我翻身側躺,麵對著他,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發現他也在看我,我們目光相接。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伸出手撫摸我的麵頰。他似乎根本不會眨眼,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是那麽明亮,幾乎閃著銀光。他的手不肯離開我的臉。那隻手揉搓我的麵頰,向上移動到額頭,勾出一側眉毛,然後另一側,繼而回到麵頰上,就仿佛一個盲女在感受我的麵容。他把大拇指放在我嘴唇上,然後我下巴上,其他的手指愛撫我的脖子。我躺在那兒,不記得自己何時閉上了眼睛。然後我的嘴唇感覺到了他。庫族人之間不會接吻,甘加通人也一樣。孔穀爾和馬拉卡爾沒有任何人會用舌頭如此溫柔地嬉戲。他的一個吻讓我想要另一個。他把舌頭伸進我的嘴裏,我詫異得瞪大了眼睛。但他又來了第二次,我的舌頭也對他做出相同的事情。他的手抓住我,我再次顫抖,我的手掌拂過他的額頭。他吃痛畏縮,隨即微笑。夜視能力在黑暗中勾勒出他灰色與銀色的輪廓。他坐起來,從頭頂脫掉罩衣。我呆呆地望著他,他胸膛上有一塊塊紫色的瘀斑。我想撫摸他,但擔心他會再次吃痛畏縮。他騎上我的大腿,抓住我的雙臂,我因此咬牙吸氣。疼痛。他說什麽我們是兩個倒黴的受傷老家夥,摻和到一點關係也沒有——後麵的話我沒聽見。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一個男孩在俯視我。我並不吃驚,我在等待他和他的其他同伴。他挑起眉毛,一臉好奇,撓著脖子被鐐銬箍住的位置。莫西嘟囔一聲,驚嚇了男孩,他消失在木頭裏。

“你以前救過孩子。”莫西說。

“我沒看見你醒著。”

“你以為沒人在看你的時候很不一樣。我一直認為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就是因為他占據了那麽多空間。我坐在這兒,劍在那兒,水囊在那兒,罩衣在那兒,椅子在過去那兒,兩條腿分得很開,因為,嗯,因為我就喜歡這樣。但你不一樣,你會盡量讓自己變小。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你的眼睛。”

“哪隻眼睛?”

“傻瓜。”他說。

他坐在我對麵,靠在艙板上。我揉搓他毛茸茸的雙腿。

“我說的就是那一隻,”他說,“我父親的兩隻眼睛不一樣。本來都是灰色的,直到他小時候的敵人把一隻打成了棕色。”

“你父親對他的敵人做了什麽?”

“他叫他蘇丹,尊貴的閣下,來吧。”

我大笑。

“有些孩子對你來說非常重要。我考慮過這種事情,關於孩子,可是……嗯。一個人永遠也沒法變成鳥,又何必去琢磨飛翔呢?我們東方人有著奇異的熱忱。我父親——嗯,我父親就是我父親,和他之前的先祖一個樣。倒不是說我……因為我不是長子……甚至不是第一個繼承他姓氏的……另外,我還沒出生,就被安排好了來自一個貴族家庭的妻子,接下來都會按部就班,因為我們就是這麽生活的。重點不在於我做了什麽,而在於先知是否允許別人發現我們,他很窮,所以他……我……他們送走了我,命令我不得再返回他們的海岸,否則就會處以死刑。”

“你有妻子?還有孩子?”

“四個。我父親帶走他們,交給我姐姐撫養。讓我的汙穢遠離他們的記憶為妙。”

操他媽的諸神,我心想。操他媽的諸神。

“後來我漂離了航線。也許是諸神的旨意。有些孩子讓你念念不忘?”

“你不會嗎?”

“有些夜晚永遠不會過去。”

“怪不得咱們剛一噴發,**的妻子就要趕我們滾蛋。提到孩子讓人心情沉重。”

他微笑。

“你知道敏吉嗎?”我問。

“不知道。”

“有些河流部落,甚至像孔穀爾這樣的大地方,他們會殺死不配出生的新生兒。天生體弱的孩子,或者缺少肢體的,或者上排牙齒比下排先長的,或者有奇特天賦的,或者外形怪異的。我們救了五個這樣的奇異孩子,他們在夢中回來找我——”

“我們?”

“不重要了。那五個孩子在夢中回來找我,我試過去探望他們,但他們所生活的部落是我那個部落的仇敵。”

“怎麽會?”

“我把他們交給了我那個部落的仇敵。”

“追蹤者,你說的每件事到頭來都和我想象中不一樣。”

“我那個部落想殺死我,因為我拯救敏吉孩童。”

“哦。你,還有這些人,你們的河流沒一條是筆直行進的。帶我們去找這個男孩。我們和這個男孩之間不存在直線,隻有一條又一條蜿蜒小河通往其他的蜿蜒小河再通往蜿蜒小河,有時候——我說錯了請糾正我——你徹底迷失在這些蜿蜒小河裏,而男孩早已消失,連同你尋找他的原因。就像剛剛消失在船身裏的那個男孩。”

“你看見他了?”

“事實不取決於我們相不相信,對吧?”

“你說得對,有些時候我忘記了我們在找誰。我甚至忘記了報酬。”

“那麽是什麽在驅使你?不是讓孩子與母親團聚嗎?僅僅幾天前你還這麽說過。”

他爬到我身旁,光束在他皮膚上化作條痕。他把腦袋擱在我大腿上。

“這就是你想問的?”

“對,這就是我想問的。”

“為什麽?”

“你知道原因。”

我望著他。

“我走得越遠——”

“如何?”

“就越感覺我沒有理由要回去。”我說。

“你過了多少個月才想到這個?”

“治安官,出現這種念頭隻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太晚了。”

“說說你的眼睛。”

“來自一條狼。”

“你管那些豺狗叫狼?也許你和豺狗打賭輸了。這不是玩笑話,對吧?你想先回答哪個問題,如何,還是為什麽?”

“一條會變身的母鬣狗化作女人,把我的眼珠從腦袋裏吸了出去,然後一口咬掉。”

“我該先問為什麽的。畢竟咱們有了昨晚。”他說。

“昨晚怎麽了?”

“你……沒怎麽。”

“昨晚可不能保證還會有其他什麽東西。”我說。

“對,你說得對。”

“咱們能換個話題嗎?”

“咱們本來就在瞎聊天。除了你的眼睛。”

“一群暴徒挖掉了我的眼睛。”

“一群鬣狗,如你所說。”

“事實不取決於你信不信,治安官。我在沙海和朱巴之間的荒野上流浪了幾個月,我不記得具體幾個月了,但我記得我想死。但首先我要殺死罪魁禍首。”

這裏有個我那隻狼眼的小故事。那個男人把我出賣給一群鬣狗,事後我找不到他了。然後我四處流浪,內心的仇恨就快滿溢,但無處發泄那麽多的惡意。我回到沙海,這個地方的甲蟲比鳥還大,蠍子能蜇死人,我坐在一個沙坑裏,禿鷲落地打轉。這時桑格馬出現在我麵前,盡管沒有風,但紅衣飄拂,蜜蜂圍著她腦袋飛舞。我還沒看見她就聽見了嗡嗡聲,等我看見她,我說,我肯定熱昏了在做夢,中暑的譫妄,因為她早就死了。

“鼻子靈的男孩有可能鼻子失靈,但嘴巴利索的小子不可能嘴巴不利索。”她說。它一溜小跑來到她身旁。

“你帶了一條豺狗?”我問。

“不許侮辱狼。”

她抱住我的臉,堅定但並不用力,說出我聽不懂的字詞。她抓起一把沙子,朝裏麵吐口水,揉捏直到沙子黏在一起。她撕掉我的眼罩,我疼得抽搐。然後她說,閉上你的好眼睛。她把沙子填進我的眼窩,狼湊到近處。狼嚎叫幾聲,她嗚咽幾聲,然後又嗚咽了幾聲。我聽見刺戳的聲音,狼又嚎叫了幾聲。然後沒有聲音了。桑格馬說,數到十一再睜開。我開始數,她打斷我。

“等你快死了,她會回來取走的。你多留意她。”她說。

就這樣,她讓我借用了一條狼的眼睛。我猜我能看到遠處,能在黑暗中辨認出人影。確實如此。但我閉上另一隻眼睛就會失去顏色。有朝一日狼會來要走這隻眼睛。我甚至笑不出來。

“我可以。”莫西說。

“滾你一千遍。”

“咱們靠岸前再多幾遍也沒關係。你說不定還能變成一個好情人呢。”

哪怕他開玩笑也會惹我生氣。他開玩笑的時候尤其惹我生氣。

“再給我說說女巫。你為什麽那麽恨她們?”他說。

“誰說我恨女巫了?”

“你自己的嘴巴。”

“好幾年前我在紫城病倒。險些病死——某個丈夫出錢讓拜物祭司詛咒我。一個女巫找到我,說假如我能為她做些事情,她就會對我施治愈咒。”

“但你恨女巫。”

“閉嘴。她說她不是女巫,隻是一個沒有男人就生了孩子的女人,這座城市評判這種事情時很凶殘。他們搶走她的孩子,她說,送給一個有錢但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你能讓我好起來嗎,我問,她說,我能讓你擺脫欲望,兩者聽起來似乎不是一碼事。不過我還是跟著鼻子找到她的孩子,在夜裏從有錢女人身邊帶走她,沒有驚擾任何人。接下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第二天早晨等我醒來,嗯,地上有一攤黑色的嘔吐物。”

“那為什麽——”

“閉嘴。孩子確實是她的孩子。但她身上有股氣味。兩天後我追到法西西找到她。她在等其他人。其他人想買兩隻嬰兒的手和她留在桌上的一副肝髒。女巫的咒法對我不起作用,盡管她嚐試了。她還沒來得及念咒,我就一斧剁在她額頭上,然後砍掉她的腦袋。”

“然後你就開始仇恨女巫了。”

“哦,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仇恨她們了。我更仇恨的是我自己,居然會相信一個女巫。人們到最後總會屈服於天性。就像樹膠,無論你拉得多長,一鬆手它總會彈回去。”

“也許你仇恨的是女性。”

“這話怎麽說?”

“我從沒聽你說過任何一個女人的好話。她們在你的世界裏似乎全都是女巫。”

“你又不懂我的世界。”

“我懂得夠多了。也許你不恨任何女人,甚至包括你母親。但要是我說錯了就糾正我,你一直認為索戈隆會做出最壞的事情。還有你遇到的所有女人。”

“你什麽時候見過我說這種話了?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我?”

“我不知道。你進入我的心靈,我不可能不進入你的。你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嗎?”

“我沒什麽可思考的——”

“操他媽的諸神,追蹤者。”

“好吧,我會思考一下莫西為什麽認為我憎恨女性。我要回甲板上去了,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還有一點。”

一天半以後的中午,我們停進港口。他額頭的傷口似乎已經愈合,我們不再渾身酸痛,包括水牛在內,我們全都渾身瘡痂。那天的大多數時間我都待在奴隸船艙裏,和莫西在一起,我回到甲板上去察言觀色,看有沒有人傳我的閑話。他們要麽不知道,要麽不在乎——到處的水手都差不多——就連莫西不再抓住我的手去壓抑他的叫聲也一樣。其餘的時間裏,莫西給了我太多的東西去思考,所有問題都能歸結到我母親身上,而我連一秒都不願意去想她。還有黑豹,我幾個月沒想過他了,還有莫西說的我內心深處仇恨所有女性。這個念頭太刺人,肯定是謊言,而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女巫。

“也許你會吸引最壞的那些人。”

“你是最壞的那種人嗎?”我問,很生氣。

“希望不是。但我想到你母親,或者你向我描述的那個母親,她甚至未必真的存在,或者就算存在,也不一定就是你說的那樣。你說話像是我家鄉的那些父親,會責罵遭到強奸的女兒,說什麽你難道沒有腿,不會逃跑嗎?你難道沒有嘴巴,不會喊叫嗎?你的想法和他們一樣,以為受難或逃跑關係到選擇或手段,但實際上是權力。”

“你說我應該諒解權力?”

“我說你應該諒解你母親。”

我們靠岸前的那天夜裏,他說,追蹤者,你從早到晚都是個精力充沛的情人,然而我不認為這是讚許,而且事後他總要問我陳年往事,已經死去的舊事。問得實在太多了,因此,唉,我有點厭倦了治安官和他沒完沒了的問題。第二天早晨,船員修理奧格在艙壁上一拳打出來的窟窿,沒有提出任何疑問。他說他做噩夢了。

孔穀爾中午時分的街道空無一人,非常適合我們溜進城市,消失在小巷裏。除了塔羅貝、寧姆貝和加隆科貝/馬特約貝的聚居區街道,人們在他們買到、騙到、繼承得到或自行占據的土地上建造房屋,中午時分意味著絕大多數人待在室內,整座城市看上去就仿佛躲在了高牆背後。連平時站在城界上放哨的衛兵也不再看守海岸。莫西和我用貝殼換了兩名船員的衣服,其中一名船員驚訝地說,我曾經為了更少的錢殺過人。我們身穿被海水侵蝕的兜帽水手袍和長褲,模樣就像來自東方的旅客。

自從我們上次見到這座城市,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天多。也許更久,反正我不記得了。沒有喧鬧的陰影,沒有賓因袞假麵狂歡留下的任何痕跡,隻有幹草、衣物、紅綠兩色的棍棒亂糟糟地扔在街上,沒有主人認領。

奧格看著我,我用兩隻眼睛分別望向奧格和治安官,但沒找到任何異常。說起來,奧格說的話比他在一個月裏說的都多,話題無所不包,從令人愉快的天空到這頭最令人愉快的水牛,我險些對他說,嘮嘮叨叨的奧格會引來別人的主意。我猜莫西大概也這麽想,所以他才一直走在我們背後,但我注意到他的視線在上下掃,前後掃,左右掃,每次經過十字路口,他就會握住劍柄。我放慢腳步,和他並排走。

“酋長衛隊?”

“來商人居住的街道?不,他們給我們豐厚的酬勞,這樣就不需要來這些地方了。”

“那你在提防誰?”

“任何人。”

“莫西,什麽敵人在等我們?”

“不是地麵上的敵人。讓我擔心的是天上的鴿子。”

“我知道。我在這兒沒有朋友。我——”

我必須就在這裏停下,就在我們行走的這條街上停下。我捏住鼻子,後退靠在牆上。這麽多氣味同時襲來,換了以前的我,肯定會發瘋,此刻它們拍得我的意識團團轉,同時向前推我、向後拉我、從四麵八方拽我。我的鼻子害得我頭暈目眩。

“追蹤者?”

我能走進由我不認識的上百種氣味組成的陌生土地。我能走進由許多種我認識的氣味構建的場所,假如我知道這是這些氣味應該在的地方,我就能決定讓意識跟從哪一個氣味。然而假如有六種甚至四種氣味出其不意地伏擊我,我就會近乎發狂。上次這種事發生還是許多年以前。我記得那個男孩訓練我如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氣味上,我不得不殺死的那個男孩。此時此地,所有氣味同時撲向我,我記憶中的所有氣味,而且在我的記憶中,不是每一個都存在於孔穀爾。

“你聞到了男孩。”莫西抓住我的胳膊。

“我不會倒下的。”

“但你聞到了男孩。”

“不止這個男孩。”

“是好事還是壞事?”

“隻有諸神知道。我的鼻子是個詛咒,而不是賜福。有許多其他東西踏入了這座城市,比我上次來的時候更多。”

“追蹤者,你說清楚點。”

“操他媽的諸神,我像是在發瘋嗎?”

“安靜。安靜。”

“那隻該死的大貓最愛這麽說。”

他抓住我,把我拉到他麵前。

“你的脾氣隻會火上澆油。”他說。

奧格和水牛還在向前走,沒發覺我們停下了腳步。他撫摸我的麵頰,我立刻退縮。

“沒人看見我們,”他說,“另外,這也能讓你換點東西去操心。”他微笑。

“我覺得有人跟蹤。寧姆貝的街道還有多遠?”我問。

“不遠,從這兒往西北走。但這兩個家夥藏不起來。”他指著水牛和奧格說。

“我們應該待在海岸邊。我們要去找男孩嗎?”莫西問。

“他們現在隻有三個人,伊鵬都魯受了重傷。沒有女巫母親能加速他的恢複。”

“你的意思是等待?”

“不。”

“那你是什麽意思?”

“莫西。”

“追蹤者。”

“閉嘴。我的意思是我們在追蹤別人,別人也在追蹤我們。阿依西很可能還在孔穀爾。我覺得他在監視我們,等我們掉進他的陷阱。還有其他人也在尋找我們。”

“等他們找到我們,我的劍早已饑渴難耐。”

“不。咱們應該去找他們。”

我們在黃昏前偷偷穿過空無一人的街巷,向西而去。我們經過一條僅容一人進出的窄巷,莫西忽然衝進去,回來時劍上有血。他沒說,我也沒問。我們繼續向東北走,穿過一條又一條小巷,最終來到寧姆貝區和通往老者家的那條蜿蜒街道。

“上次我在這兒的時候,街上擠滿了七翼。”我說。

他指了指三百步外依然在高塔上迎風飄飛的黑色雀鷹旗。“那麵旗還掛著呢。而且到處都是法西西國王的印記。”

我們來到那個門口,它可疑地敞開著。

“這麵牆上有個我認識的標記。”我說。

“還以為你會先評論尿呢。”

莫西向後一跳,但我沒有動,不過我很希望我帶著短斧。他從屋子深處出來,跑過通往門外的狹窄門廳,徑直撲向我,把我撞倒在地。水牛噴鼻息,奧格跑向我身旁,莫西拔出雙劍。

“不,”我說,“他是——”

黑豹舔我的額頭,用腦門蹭我右臉,從我下巴底下鑽過去,又蹭我的左臉。他用鼻子蹭我的鼻子,把額頭貼在我額頭上。他嗚嗚叫,咕嚕咕嚕叫,我坐起來。他改變形態。

“從獅子那兒撿來的吧,你這頭豹子也太可悲了。”我說。

“小狼,難道咱們要討論一下你撿到的髒東西了嗎?因為它們就是很髒。但很快我就會聽見你用舌頭親吻它了。”

嗤之以鼻的是我,而不是水牛。

“你有狗眼,我有貓眼。追蹤者,咱們剛好湊成一對兒,對不對?”

黑豹跳起來,拉我起身。莫西依然握著雙劍,但奧格走到黑豹麵前,把他抱了起來。

“我喜歡你超過絕大多數貓。”他說。

“薩多格,你到底認識幾隻貓?”

“就一隻。”

黑豹摸摸他的臉。

“哎呀,水牛,你還沒被人吃掉嗎?”

水牛跺腳跺得塵土飛揚,黑豹放聲大笑。薩多格放下他。

“這位手持兩把利刃的是誰?敵人?”

“我跟你說實話,黑豹,我也想過拔出我的匕首。”

“為什麽?”

“為什麽?黑……那小子和你在一起嗎?”

“當然在……哦,等一等。對,對,對。我自己都恨不得拔出匕首對著我,實話實說。有個故事我必須告訴你。有人被戳了屁眼,所以你肯定會喜歡。你有多少個故事要告訴我?不過先告訴我,這位不願意把劍收回去的好人到底是誰?”

“莫西。他以前是酋長衛隊的人。”

“我是莫西。”

“他已經說過了。我見識過幾個酋長,可惜都沒什麽首領氣質。你怎麽會和這些……我該怎麽稱呼你,不對,稱呼咱們?”

“說來話長。但現在我也在找那個男孩。和他一起。”莫西說。

“所以你把男孩的事情告訴他了。”黑豹說,望向我。

“他知道所有事情。”

“不是所有事情。”莫西說。

“操他媽的諸神,治安官。”

黑豹看看他,又看看我,咧嘴壞笑。操他一千遍,最討厭他這麽笑。

“索戈隆呢?”

“說來話就更長了。比你的還長。我要和這幢屋子的主人談一談。都林戈有個人看上去和他一模一樣。”

“你們怎麽去了都林戈?呃,我們來到這兒,迎接我們的隻有蜘蛛,屋子空空如也。每個房間、每扇窗戶,甚至連一棵植物都沒留下。進來吧,我的好奧格和治安官——無論你叫什麽。”

“莫西。”

“哦,對,你叫這個。水牛,咱們裏麵的蔬菜比這片汙穢土地上生長的任何東西都要好。你到後麵去,讓他們隔著窗戶喂你。”

水牛發出某種我敢發誓就是大笑的聲音,我很久沒聽見過這個聲音了。

“莫西,你看著像個劍客。”黑豹說。

“對,然後呢?”

“沒什麽,不過我有兩把劍,對四肢著地的野獸來說沒用。南方鍛造的優質武器。原先的主人被我剁掉了腦袋。”

“你,還有這家夥,就不會給人留個全屍嗎?”

黑豹看看我,又看看莫西,哈哈一笑。他猛拍莫西的後背,說“都在裏麵”,把他推開。我無法想象莫西有可能喜歡他這樣,正如我不喜歡看見這一幕。

“追蹤者,她也在這兒。”

“誰?”

他擺擺頭,示意我跟他走。

“咱們明天夜裏去救男孩。”他說。

我們剛進門,弗米利——我很久沒見到過他了——跑向我們,但黑豹咆哮一聲,他立刻放慢腳步。

“回頭我要問問這是怎麽一回事。”我說。

“咱們要做咱們經常做的事情,追蹤者。讓故事和故事比拚。我相信這次贏的還是我。”

“等你聽完我的故事再誇口吧。”

他扭頭麵對我,胡須從鼻子底下伸出來,毛發似乎更長更亂了。我太想念這家夥了,他稍微做個動作,我的心髒都險些停跳。他壞笑著轉過去。他隔著袍服撓襠部,他和我一樣厭惡衣物。

“肯定比不上我的,我可以保證。”他說。

黑豹領著我走上六段樓梯。我們走向一個我沒見過的房間,這時河流的氣味撲麵而來。氣味並非來自室外,而是我認識但不喜歡的五六種氣味之一。其中一種在房間裏,其餘的不在,但就在附近。

“我聞到那個男孩了,”我說,“離這兒不遠。咱們應該立刻去找他,免得他們再次轉移。”

“有人與我所見略同嘛。同樣的話我說過三遍了。但他們說追殺他們的人太多,還有一整支軍隊在追殺我,因此我們必須在夜裏行動。”

我不認識這個聲音。

“這位是追蹤者。他能告訴你憑心血**亂搞計劃會有什麽下場。”

這個聲音我認識。我走進去,先尋找那個陌生的聲音。她躺在靠墊和毯子上,手裏拿著杯子,杯子裏是法西西咖啡豆煮出來的強勁飲料。她戴著帽子,頂部寬闊如皇冠,但質地不是黃金,而是紅色織物。或許是絲綢質地的麵紗卷起來,露出她的麵部。她的耳朵上戴著兩個巨大的碟飾,一圈紅色,然後一圈白色,然後又是紅色,然後又是白色。她的長袍同樣是紅色,衣袖遮住手臂,但露出肩膀。衣服前襟有個藍色的巨大圖案,狀如兩個箭頭針鋒相對。我險些說,我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修女,但我的嘴巴給我惹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兩個女仆站在她背後,身穿索戈隆喜歡穿的那種皮裙。

“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追蹤者。”國王的姐姐說。

“他們就是這麽稱呼我的,尊貴的閣下。”

“我有很多年不知道尊貴是怎麽一回事了,閣不閣下的更是無從談起。我的弟弟管得很嚴。索戈隆沒有和你一起來。她已經過世了嗎?”

“她得到了她應得的結果。”我說。

“索戈隆,熱愛計劃的那個人。說說發生了什麽。”

“她穿過一道她不該穿過的門,多半被燒死了。”

“就我對死亡的了解而言,真是一種可怕的死法。希望你能化悲痛為力量。”

“我對她沒有任何悲傷。她把我們當奴隸賣掉,換取她能安全穿過都林戈。她還搶奪了一個女孩的軀體,供她多年前盜取的一個男人的靈魂使用。”

“你對此一無所知!”邦什叫道。我還在琢磨她什麽時候會開口呢。她從國王姐姐右側地上的一攤**裏冉冉升起。

“那誰會知道呢,水女巫?也許他為了複仇,拖著她跳進了十九道門之中的一道。聽說你必須穿過全部十九道門,然後才能反過來走向某一道。假如你有所懷疑,那麽我不得不說她證明了這個說法是真的。”我說。

“是你縱容他的。”

“事情發生得太快,邦什。誰也來不及反應。”

“我該淹死你。”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她改變了計劃的?她難道沒告訴你?你是騙子還是傻瓜?”我問。

“請允許我。”邦什對國王姐姐說,但她搖了搖頭。

“在某個時候,她認為我們全是無能之輩,無法救出你寶貴的孩子。盡管我們這些無能之輩不但自己脫出困境,還從名叫伊鵬都魯的怪物手上救了她。”我說。

“她——”

“犯錯弄丟了孩子?對,這就是她的所作所為。”我說。

“索戈隆隻是想服侍她的主人。”邦什對國王姐姐說,但麵對著我。

“追蹤者?你的本名是什麽?”國王姐姐說。

“追蹤者。”

“追蹤者。我理解你。這個孩子對你來說什麽都不是。”

“我聽說他是王國的未來。”

她起身。

“你還聽說了什麽?”

“太多了,但還不夠多。”

她大笑,說:“力量、計謀、勇氣,擁有這些品質的男人,我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哪兒呢?你們傷害和拋棄的女人,她又在哪兒呢?”

“她是自作自受。”

“那她肯定是個比我更有力量和手段的女人。我的每一道傷疤都是其他人製造出來的結果。這個女人是誰?”

“他母親。”黑豹說。我恨不得當場宰了他。

“他母親。她和我有許多共同之處。”

“你們都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也許我們的人生都被男人毀壞,害得我們的孩子長大了都為此責怪我們。請原諒我的見解;我一直住在一座隱修院裏,對麵就是倉庫。你想一想,我,國王的姐姐,躲在老女人堆裏,就因為他把我囚禁在堡壘裏,然後又派刺客來殺我。七翼已經開拔,去法西西加入國王的聯軍。他們即將首先入侵盧阿拉盧阿拉,然後甘加通和庫,把所有人的男人、女人和孩童變成奴隸。不,不是即將,而是已經。盧阿拉盧阿拉已經被占領。戰爭機器不會自己建造自己。”

“願國王都能跪拜你。然而你站在那兒,想讓普通男女在乎王子和國王的命運,就好像你身上發生的事情能改變我們遇到的任何事情。”我說。

“黑豹說你把幾個孩子寄養在甘加通人那裏。”

“我似乎還沒在哪個逼裏待得久到能播種孩子的地步。”我說。

“你們提醒我注意的就是這張嘴嗎?”她說,望向邦什和黑豹。黑豹點點頭。邦什重新變成一攤**。

“你肯定擁有一個非常美妙的家庭,失去一個兒子對你來說什麽都不算。”

“不是我的——”

“追蹤者。”黑豹說,搖搖頭。

“假如你是被遺棄的孩子,尊貴的閣下,看法就不一樣了。到時候你隻會認為是父母辜負了你。”我說。

她哈哈一笑。

“追蹤者,我在你眼中難道很冷靜嗎?你認為你眼前是個被伊圖圖[2]附體的女人嗎?怪物和壞人搶走了她的孩子,國王的姐姐怎麽可能這麽冷靜?也許這隻是又一次侮辱。也許我累了。也許我每晚洗澡是為了在水下尖叫,讓水帶走眼淚。我居然會認為你會關心這些事。消息已經傳進幾名長老的耳朵,我不但有孩子,而且是和一名王子合法聯姻生下的孩子。他們知道我會去法西西,我會向長老、王廷、先祖和諸神聲明繼承王位的權利。我弟弟以為他殺死了所有南方吟遊詩人,但我手上還有四位。他們能夠講述真正的曆史,任何人都無法質疑他們的敘事。”

“憑什麽靠這些就能把一個男人送上王座?不,一個男孩。”

“這個男孩由他母親撫養長大。而不是男人,他們隻會把男孩養成另一個他們。我弟弟的軍隊兩天前開向河流地帶。你在那兒沒有血親嗎?”

“河對麵就是甘加通。有些孩子太小,不適合做奴隸,他會怎麽對待他們?你聽說過白科學家嗎?”

我用上全部力氣才盡快吐出答案,但還是說得太慢了。

“沒。”

“感謝你的諸神吧,為了你從沒遇到過他們。”她說,但她挑起一側眉毛看著我,放慢說話的速度。

“白色是因為就連他們的皮膚也要反抗他們的邪惡,因為一個人的皮膚隻能接受一定分量的毒化。白色就是最純粹的邪惡。他們奪走孩童,與野獸接合在一起,還有惡魔。有兩個襲擊過我本人,一個的蝙蝠翅膀和那麵旗幟一樣巨大。我的同伴用箭殺死它,卻發現那隻是個男孩,翅膀已經成為他皮膚與骨頭的一部分,連血液也會流經翅膀。他們做他們的邪事,把三個女孩變成一個,把舌頭與舌頭縫在一起再縫在男孩身上,好讓他像鱷魚似的捕獵,同時還給他鳥類的眼睛。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抓幼小的孩子嗎?追蹤者,你想一想。把成年人變成殺手,他有可能變回去,甚至殺了你。把一個小孩養成殺手,殺戮就成了他唯一的本能。他為流血而生,內心毫無悔恨。他們搶奪孩童,像對待植物一樣培育孩童,使用白色科學的每一種邪惡技藝,假如孩童生來就有天賦,情況就更可怕了。現在他們為我弟弟和都林戈的那個婊子效力。”

“索戈隆說你們是盟友,是攜手的姐妹。”

“我和那個女人絕對成不了姐妹。索戈隆知道得很清楚——曾經知道。”

“那我就去甘加通。”

“你認識一些,對吧?有天賦的孩子。”

“我去甘加通。”我重複道。

“什麽?這兒沒人說過你帶著自己的軍隊。或者你的雇傭兵?或者兩個探子?一名巫師掩護你接近?你打算怎麽救他們?你為什麽會在乎任何一個孩子的命運?黑豹說他們甚至都是敏吉。你說實話。有一個藍色的沒有皮膚,有一個的雙腿就像鴕鳥,還有一個根本沒有腿?士兵裏有很多人相信古老的傳統。那些孩子就算不被殺,也會被送進施行白科學的屋子。毫無價值,毫無用處。”

“他們比毫無用處的狗屁王座上的毫無用處的狗屎國王有用得多。誰敢碰他們,我就宰了誰。”

“但你不在他們身邊,他們也不是你的孩子。你的長輩感情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你居然還以為你能評判我。”

對此我無話可說。她走向我,卻經過我走向窗口。

“你說索戈隆被燒死了?”

“對。許多鬼魂在糾纏她。”

“確實如此。其中有一些還是她本人的孩子。死去的孩子。我厭倦了孩童橫死,追蹤者,這些孩子並不是非死不可。你說到在乎不在乎。我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讓你在乎。但此時此刻,兩個怪物抓走了我的孩子,因為索戈隆犯下的一個錯誤,盡管她瘋狂地嚐試補救。我不需要一個人有使命感,也不需要一個人相信國王或諸神,就像我不需要一個人認為自己拉屎能拉出金塊。我隻需要一個人言行一致,他說我會把你的孩子帶回來,就一定會把他帶給我。”

“我也不指望別的。”

“為什麽不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真相?”

“什麽是真相?”

“這就是你的回答?假如你的河流魔怪從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我肯定會更用心一點。”

“你聽到的那些事情還不足以讓你用心?”

“我聽到的和我見到的是兩碼事。”

“我以為你信任的是你的鼻子。你和你的同伴似乎還有傷口要處理。”

“我和我的同伴都很好。”

“隨便你。明晚去救我的孩子。”

“我有東西要給你。”黑豹說。

我住進頂層的一個房間,房間麵對那條蜿蜒的街道。地上鋪著毯子,彌漫著麝貓香,有一塊供人睡覺的擱頭板,我隻在我父親家裏見過這東西。不,我祖父家。他朝我扔來一把短斧,我在半空中抓住它。他點點頭,表示讚許。第二把短斧插在套裏,我把斧套挎在肩上。

“我還帶來了其他東西。”他說,給我一罐氣味像樹膠的東西。

“石墨混在乳木果油裏,完全適合你。你可以與黑暗與陰影化為一體,不需要套上那些破布,蹭得**和屁眼發癢。和我走走。”

來到外麵,我們走到河邊,沿著河岸走。

“你和這個弗米利的關係不一樣了。”我說。

“什麽?”

“也可能是我。你朝他吼叫得更多了,但我沒那麽在乎了。”

他轉身麵對我,倒退著向前走。

“追蹤者,你必須告訴我。我到底有多壞?”

“就像一條長疥癬的惡狗被搶走了嘴裏的食物。你很奇怪,黑豹,某一天你是個沒藥般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會逗我開心。第二天你卻隻想傷害我,咬我的脖子。”

“不可能,追蹤者。就算在我最糟糕的時候,我也絕對不會——”

“你看傷疤,”我指給他看,“是你的牙印。你的惡意極為猛烈。”

“好吧,好吧。親愛的追蹤者,現在我非常難過了。當時我不是我自己。”

“那當時你是誰?”

“我答應過你要講個奇怪的故事。弗米利,我想到了自己都會放聲大笑。但這事情,這小子,操他媽的諸神。你聽我說。”

我們繼續沿著河岸走,我和他都身穿獻身給諸神的那些人的衣服,而且拉上了兜帽。這些衣物屬於那位年老的屋主。

“弗米利,他以為他應該擁有我,其他人都不配。尤其是你,追蹤者。不知道為什麽,你作為朋友比其他人作為情人更讓他害怕。當然了,他也同樣害怕後者。於是他對我施了奇異的魔咒,讓我每時每刻都認為自己屬於他。巴巴庫普。”

“惡魔耳語?這種藥劑味道很大,任何葡萄酒都蓋不住。啤酒也不行。黑豹,他怎麽讓你從嘴裏喝下去的?”

“他不是讓我從嘴裏喝下去的。”

“也不是從鼻子。追蹤者,我該怎麽說呢?弗米利,他用手指蘸了惡魔耳語,然後他……再然後,沙漏還沒倒轉一次,他叫我做什麽我就會做什麽,要我相信什麽我就會相信什麽,命令我恨什麽我就會恨什麽。藥效能持續好幾天,我什麽都不會記得,每次他都把更多的惡魔耳語塞進我的屁眼。”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他多塞了一根手指。”

我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抓住他。我看見他的手,我問這是什麽?追蹤者,我跟你說實話,我把他打個半死,直到他告訴我,然後等他告訴了我,我又把他打個半死。”

我笑得過於用力,捧腹倒在河灘上。我笑得停不下來。我看見他的臉,一陣大笑,我看見他的腿,一陣大笑,看見他撓屁股,又是一陣大笑。笑到最後,我聽見我的笑聲從河上反彈回來。他也在笑,但沒我這麽喧鬧。他甚至說:“別這樣,追蹤者,沒這麽可笑吧?”

“不,黑豹,就有這麽可笑。”我說,喘口氣又開始笑。我笑得直打嗝。“知道有句老話怎麽說嗎?Hunum hagu ba bakon tsuliya bane.”

“我不懂這種語言。”

“左手對肛門來說不是新事物。”

我再次笑得倒在地上。

“等一等。那他為什麽還在你身邊?”我問。

“黑豹自己沒法背弓箭啊,追蹤者。另外我必須承認,他在這方麵比我厲害得多,盡管我已經很厲害了。我想起來我是誰以後,立刻抽他屁股,直到他告訴我你們都去了哪兒。於是我們騎馬回到孔穀爾,我一直在這幢屋子裏等你們。我們來到尼姆貝時邦什發現了我們,帶我們來到這兒。不過,要是你再不回來,我大概也要離開了。”

“你的屁眼被下毒,這事情能讓我笑上一整個月。”

“笑吧。別放過我。現在唯一能讓我不殺他的原因就是否則誰來背我的弓箭呢?追蹤者,還有其他東西我要給你看,盡管你未必想看。”

我們離開河岸,走進一條我不認識的弄堂。盡管中午早已過去,但街上依然沒多少人。

“關於你的女王,我還有一些疑問。”我說。

“我的女王?邦什用油甕把她偷偷運進城。別以為她藏匿在這兒就等於她不在發號施令。我曾經以為水女巫不為任何人效力。”

我停下腳步。“黑豹,我想念你。”

他抓住我的手腕。“許多事情發生在了你身上。”他說。

“非常多。”

“你在尋找那個男孩?”他問,“弗米利控製了我,所以我沒有。他不可能更不在乎那個男孩了。我發現他的毒藥時,我們住在孔穀爾一幢廢棄房屋的最頂層。他總是做好準備,我一感到困惑他就給我下毒。每次都是這樣的,我說,諸神在上,我們在哪兒?他說,你不記得了?來,再來一次。”

“或者其他男人的手指。”

我們笑得過於響亮,其他人紛紛側目。

“國王的姐姐呢?”

“她怎麽了?”

“她說你們正在返回孔穀爾,而且沒有帶來好消息。但男孩在這兒。追蹤者,這是僅僅幾天前的事情。”

“我帶你去的地方,你肯定不會喜歡。但咱們去找男孩之前必須先走一趟。”

我對他點點頭,意思是說我信任你。另一方麵,假如多個氣味匯聚在一起,即便我認識它們的主人,也會搞混究竟是誰在散發哪一個氣味,這比各個氣味彼此遠離時更加糟糕。走在這條狹窄的街道上,我們經過彼此不相接的一幢幢房屋,最後來到麵對道路盡頭的一幢屋子前,這時有一個氣味脫穎而出。

恰特葉。

我伸手去拔短斧,但黑豹碰了碰我的手臂,對我搖搖頭。他敲了三下門。有人打開五道門鎖。門緩緩打開,就仿佛木頭疑心重重。我們走進室內,我看見了她。恩薩卡·奈·瓦姆皮。她看見我,對我點點頭。我站在那兒,等待她的俏皮話,但她臉上除了疲憊什麽都沒有。她的頭發髒得都結成塊了,黑色長裙上滿是泥土和灰塵,嘴唇幹枯皸裂。恩薩卡·奈·瓦姆皮似乎很久沒吃東西了,而且並不在乎。她沿著一條走廊向前走,我們跟著她。

“咱們今晚出發?”她問。

“再等一個晚上。”黑豹說。

她打開門,藍光閃爍,照亮牆壁和我的臉。閃電先劈裏啪啦地流經他的手指傳向頭部,然後向下流往腿部、腳趾和**頂端。他周圍扔著狗和老鼠的骨頭,用葫蘆瓢盛的食物沒有動過,正在腐爛,還有血跡和屎尿。他身上的皮膚成片剝落,形成他的印記。

尼卡。

一個牆角裏有一堆毯子。他看見恩薩卡·奈·瓦姆皮,朝她吐口水。尼卡一躍而起撲向她,係在腳上的鎖鏈叮當碰撞,他跑到鐵鏈允許他去的最遠的地方,停下時離她僅有一指之遙。

“我在這兒就能聞到你的婊子味兒。”他說。

“吃你的飯吧。老鼠知道你要吃它們,已經不肯出來了。”

“你知道我會吃什麽嗎?我要啃我自己的腳腕,撕開皮膚,咬掉血肉,掰斷骨頭,直到鐐銬脫落,然後我要撲向你,在你胸口挖個深深的洞,等他聞到就會來找你了,我會說,主人,看我為你準備了什麽。然後你知道他會怎麽做嗎?他會喝你的汁液,我會一直看著。然後我再喝他的汁液。”

“你有他那樣的鉤爪和牙齒嗎?你隻有害得你母親丟臉的肮髒指甲。”她說。

“這些指甲會挖開你長痘的臉,摳出你的女巫眼睛。然後我……我……求求你,求你打開鐐銬吧。它弄得我又疼又癢,求你了,以諸神偉力的名義,求你了。求求你,我的甜心。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我對,對,對對對對,對對對!”

“我認識你。我親吻過你的臉。”他說。

我一言不發。我琢磨黑豹為什麽帶我來這兒,琢磨這是他的主意還是她的。見到他這個模樣,仇恨離開了我。不,這不完全是實話。仇恨依然存在,但以前的仇恨來自他也關於他,就像愛。此刻的仇恨對象是個可悲的倒黴家夥,雖說我依然想殺他,但這種感覺就像你見到一隻快死的動物在吃屎,或者一個強奸犯被揍得瀕臨死亡。他依然盯著,尋找我臉上的某些東西。我朝他走了一步,恩薩卡·奈·瓦姆皮拔出匕首。我停下腳步。

“你沒聽見嗎?你沒聽見他在叫喊嗎?他甜美的聲音,他處於多麽巨大的痛苦之中。那麽巨大。劇烈的痛苦。啊,他在受苦。”尼卡說。

恩薩卡·奈·瓦姆皮望向黑豹,說:“這些話他說了好幾個晚上。”

“吸血鬼受傷了。”我說。

“追蹤者?”黑豹說。

“我朝他投擲火焰,他著火了。尼卡,他爆成火球。”

“你企圖殺他,對,你企圖殺他,但我的主人,他不會死。沒人能殺他,你走著瞧,他會殺死你,你們所有人,也包括你,女人,你們全都等著看吧。他會——”

閃電再次劈劈啪啪流遍他全身。

“隻有恰特葉能讓他平靜下來。”她說。

“你應該殺了他。”我說,轉身要走。

“我記得你的嘴唇!”他對我的背影喊道。

我都快走到門口了,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了回去。是恩薩卡·奈·瓦姆皮,黑豹從她背後跑過來。

“沒人能殺他。”她說。

“他已經死了。”

“不。不可能。你在撒謊。你撒謊,因為你和他之間有巨大的仇恨。”

“我和他之間沒有仇恨。隻存在我對他的仇恨。但現在我連仇恨都沒有了,隻剩下悲傷。”

“憐憫對他毫無用處。”

“不是對他,我對他隻有厭惡。我憐憫的是我。他已經死了,我再也沒法殺他了。”

“他沒死!”

“無論從死亡的哪個角度衡量,他都已經死了。他沒有發臭完全是因為他身體裏的閃電。”

“你以為你有資格評判他的情況?”

“當然。有個女人。你們一夥人坐在那輛漂亮的馬車裏跟著她。女人,給我們消息。結果是不是帶著你們掉進陷阱?有一點很奇怪。據我所知,伊鵬都魯以轉變孩童和女人為主,他為什麽會轉變尼卡,而不是殺了他?”

“但尼卡不是這兩者。”

恩薩卡·奈·瓦姆皮在門口坐下。她以為我願意留下聽她說故事,這讓我生氣。

“對,看起來很簡單。我們騎著馬,驕傲地離開,撇下你和另外幾個傻瓜。都是傻瓜,尤其那個老女人。去孔穀爾,為什麽?他的閃電奴仆跑向北方,我們為什麽要去孔穀爾?我們離開時我很高興,很高興能把他和你分開。”

“這就是現在的他嗎?閃電奴仆?黑豹,你為什麽帶我來這兒?”

黑豹望著我,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我說實話,”我說,“好幾年來我一直在想象這個。好幾年了。他的毀滅。我太仇恨他了,誰敢在我之前毀滅他,我就要殺死誰。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

“他說你把他帶給一夥鬣狗,但他逃掉了。”

“他這麽說嗎,這個尼卡。他是怎麽說我這隻眼睛的?說我從死狗身上把它摳出來,然後塞到自己臉上?可憐的尼卡,他應該去當吟遊詩人,但他甚至會欺瞞曆史。”

“你這麽恨他。”

“恨?我找不到他,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嗎。我找到他的姐姐和他的母親。我想殺了她們兩個。兩個人我都找到了。你聽見了嗎,尼卡。我找到她們了。甚至和母親聊了聊。我本來要殺了她們,但我沒有,知道為什麽嗎?不是因為她告訴了我她如何以各種方式辜負他。”

“我希望他變回來。”恩薩卡·奈·瓦姆皮說。

“伊鵬都魯的女巫死了。不可能變回來的。”

“假如我們殺死伊鵬都魯呢?你說過他受傷了,很虛弱。假如我們殺死他,尼卡就會變回來了。”

“沒人殺死過一個伊鵬都魯,所以我操他媽的一千遍,哪個靈魂會知道能不能?”

“假如我們殺死他呢?”

“假如我不在乎呢?假如你的男人死了,我絕對不會失眠呢?假如我深深地感到悲傷,但悲傷是因為沒能親手殺了他呢?假如我他媽一千個不在乎你的‘我們’呢?”

“追蹤者。”

“閉嘴,黑豹。”

“這對你來說是件喜事,能帶給你快樂。”

“什麽能帶給我快樂?”

“看見他這麽慘。”

“你這麽想,真的這麽想?我憎惡他,連耳聾的神祇都聽說了我沒有愛可以分給你。但是,不,這對我來說不是喜事。如我所說,我感到厭惡。他甚至不配吃我一斧。”

“我希望他變回來。”

“那就讓他變回來吧,可以讓我殺死一個活人,而不是你關在那兒的東西。”

“追蹤者,她和我們一起去。她去殺閃電鳥,我們去救男孩。”黑豹說。

“你知道他是誰,黑豹。與男孩同行的另一個怪物。我們殺了他兄弟。你和我。記得灌木叢裏的那個食肉怪物嗎,在魅惑森林裏,當時我們和桑格馬在一起,你還記得嗎?他把我和那些屍體一起捆在那棵樹上。那會兒我們還是孩子。”

“阿桑波撒。”

“對,我記得。那東西的惡臭。還有那個地方。我們一直沒找到他的兄弟。”

“我們一直沒去找。”

“我賭他被箭射死了,就像他的兄弟。”

“我們有四個人,卻沒能殺死他。”

“也許你們四個——”

“大貓,別瞎猜你不知道的事情。”

“聽你們兩個交談,就好像我從房間裏消失了,”恩薩卡·奈·瓦姆皮說,“我要加入,你們去救男孩,我去殺這個伊鵬都魯。我要讓我的尼卡變回來。無論他對你來說是什麽,對我來說他都不是,我想說的就這些。”

“他傷了你的心多少次?四次?六次?”

“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但他從沒那麽對待過我。”

“隨你怎麽說。然而他現在這麽對待你,他以前也同樣這麽對待過我。”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我們理解了彼此。

“假如經過這些你還想找他,還想找我們,我們會等著你的。”她說。

這時我們再次聽見尼卡撞上牆壁的砰然響聲,恩薩卡·奈·瓦姆皮深深歎息。

“去外麵等我。”我對黑豹說。尼卡再次撞上牆壁,她閉上眼睛,喟然長歎。我琢磨她如何與尼卡搏鬥,弄得她如此疲憊。

“他曾經引誘我愛他,這就是他的行徑,”我說,“不會有誰比他更認真地引誘你愛他,但等你愛他了,也不會有誰比他會更認真地辜負你。”

“我是我自己的女人,我的感情由我掌控。”她說。

“沒人需要尼卡。不會需要真正的他。”

“他變成這樣是因為我。”

“那他已經償清了欠債。”

“你說他出賣了你。他是第一個沒有出賣我的男人。”

“你怎麽知道?”

“因為他還活著,不像出賣我的其他男人。有個男人當我是他的奴隸,每晚打發我出去掙錢,讓男人為所欲為。當時我十四歲。那還是他和他的兒子們不強**的時候。一天夜裏他們把我賣給尼卡。他把匕首塞進我手裏,把手放在他喉嚨上,說今晚你為所欲為。我以為他在說外國話。於是我去前主人的房間,割了他的喉嚨,然後去他兒子們的房間,殺了他們所有人。多麽可怕啊,你失去了父親和所有繼兄弟,城裏人這麽說。他讓全城以為是他在夜裏殺了他們,然後逃之夭夭。”

“索戈隆說過一個很像的故事。”

“你對曼薩修女會的作為有什麽看法?”

“你是——”

“對。”

“你對他不是愛,而是在還債。”

“我找到有可能成為我的那些姑娘,從淩虐她們的男人手中拯救她們。然後我帶她們去曼薩。我宣誓效忠的是她們。尼卡,我總說我什麽都不欠他的。”

“你為什麽不殺她?”走出房間,黑豹問。

“尼卡的母親。為什麽?”

“我沒殺她,是為了告訴她他死了。慢慢地說。不放過任何細節,包括把他的脖子剁成三段都能聽見什麽聲音。”

“走吧,你們兩個。”她說。

我們走回老貴族的屋子,黑豹說:“你的眼睛依然不知道嘴巴什麽時候在撒謊。”

“什麽?”

“就像現在。提到尼卡母親的那番表演。不,那不是你不殺她的原因。”

“說真的,黑豹,你告訴我。”

“她是個母親。”

“所以!”

“你依然渴望母愛。”

“我有過了。”

“不,你沒有。”

“現在你能替我發言了?”

“是你自己說‘有過’的。”

“你為什麽帶我去那兒?”

“恩薩卡·奈·瓦姆皮懇求國王的姐姐。追蹤者,我認為她希望你能同情她。”

“她沒開口。”

“你覺得她會開口嗎?”

“她要果子既待在樹上又咬在她嘴裏。”

“寬恕,追蹤者。”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恩薩卡·奈·瓦姆皮,不在乎這個女王,另外,無論多少個月過去了,我依然不在乎這個男孩。”

“操他媽的諸神,追蹤者,你到底在乎什麽?”

“我們幾時出發去甘加通?”

“我們會去的。”

“我們的孩子是我的責任也是你的責任。你怎麽能讓他們待在那兒等死?”

“我們的孩子?哦,現在你覺得你能評判我了。國王的姐姐說起白色科學家之前,你上次見到他們是什麽時候?提到他們一個字?甚至想到他們?”

“我經常想到他們,超過你的想象。”

“上次咱們聊天的時候你可沒說過。再說了,你光是想有什麽用處?光是想可沒法讓孩子親近你。”

“所以現在怎麽辦?”

我們拐上來時的路,穿過那些街道。兩個看似衛兵的男人騎馬經過。我們跳進一個門洞躲藏。門口的老婦人打量我,皺起眉頭,就好像她在等待的正是我。黑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黑豹,連唇須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擺擺頭,示意我們繼續走。

“明天夜裏,我們搶回男孩,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後天咱們去河流地帶救咱們的孩子。大後天?隻有他媽的諸神才知道了。”黑豹說。

“黑豹,我見過那些白色科學家。我見過他們做事。他們不在乎其他人的痛苦。甚至不是因為邪惡,他們隻是視而不見。他們隻是癡迷於他們邪惡的術法。不在乎它代表著什麽,隻在乎它看上去有多麽新奇。我在都林戈見過他們。”

“國王的姐姐依然有黨羽,依然有人相信她的事業。讓她幫助我們。”

我停下腳步:“我們忘了一個人。阿依西。他的人肯定跟著我們去了孔穀爾。那些門,他知道它們的存在,盡管他自己不會使用。”

“複數的門。十九道門,吸血怪物這些年一直在使用它們。男孩的氣味這個瞬間還在我麵前,下一個瞬間就在半年路程外了,這就是原因。”

“阿依西,他有沒有跟著你穿過這道門?”

“我剛說了,沒有。”

“為什麽?”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