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2

“那麽這個母鬣狗養的或者在米圖或都林戈追殺你,或者這個可憐的傻蛋和他的隊伍根據諸神在姆韋盧屙出來的天曉得什麽東西,找到了他在找的東西。追蹤者,孔穀爾沒有國王的任何人馬——沒有皇家車隊,沒有軍隊。我們抵達的那天,城市傳報員宣布稱國王離開了。”

“你忘了那個男孩?”我問。

“這場對話裏的天氣變得倒是很快。”

“你想繼續聽白科學家如何切開和縫合我們的孩子?”

“不想。”

“所以弗米利不和我們走?”

“他敢去別的地方嗎?”

“我們應該另選一條路。”我說。

“你和邦什一樣多疑。”

“我和邦什不一樣。”

“咱們別聊她了。我想知道都林戈發生了什麽。還有這個迷住了你的眼睛的治安官。”

“你想知道我和這個治安官有什麽關係。”

“‘關係’?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這個男人打掉了你身上所有的粗鄙。好得驚世駭俗的床伴——還是說他還不止這些?”

“談這個隻會讓你高興,黑豹,而不是我。”

“操他媽的諸神,追蹤者。‘談這個隻會讓你高興。’我談起男人進出我的屁眼時你也相當高興。我告訴了你一切,你卻什麽都不告訴我。這個治安官,我得盯著他。他占據了你心裏的好大一塊空間。我不說,你自己都沒看到。”

“別說這個了,否則我轉身就走。”

“現在咱們隻需要給奧格找個女人,她不會看一眼他的那什麽就哭——”

“黑豹,你等著看我的背影吧。”

“聊這些是不是讓你不那麽擔心孩子們了?你說實話。”

“我不理你了。”

“追蹤者,別有負罪感。”

“現在你開始指責我了。”

“不,我是在坦白。我也感覺到了。請記住,他們首先是我的孩子,然後才聞到你的氣味。你還不知道你是庫族人的時候,我就在樹叢裏拯救他們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

“操他媽所有活著和死去的諸神,什麽東西?”

“那個男孩。”

黑豹領著我走向加隆科貝/馬特約貝區的盡頭,住宅和酒館漸漸稀疏,最終變得寥寥無幾。我們經過奴隸的窩棚和自由人的住所,來到另一種技藝的操持者的聚居之處。沒人會來這段街道,除非為了送東西去埋葬秘密的墳墓,或者購買隻有在馬蘭吉卡才能買到的東西。我告訴黑豹,我在這條街上聞到亡靈法術的氣味。我們拐上一條半截沉入水下的街道。這些豪宅曾經屬於貴族,後來被洪水淹沒,而貴族向北遷去塔羅貝區。大多數房屋早被掠奪一空,有些塌陷進了爛泥塘。但有一幢房屋依然矗立,它三分之一泡在水裏,屋頂上的塔樓已經斷裂,窗框被挖走的窗戶黑洞洞的,一麵側牆向內塌陷,四周的樹木全都枯死。正門已被卸掉,像是在懇求劫掠,但黑豹說這正是他們的意圖。若是有哪個愚蠢的乞丐見到洞開的大門,進去尋求一個遮風擋雨之處,就會從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站在一百步外的幾棵死樹背後。一個黑乎乎的窗洞裏,藍色亮光一閃而逝。“這就是咱們的目標。”黑豹說。

“不過,先給我說說都林戈。”

第二天的夜晚來得很快,風在河麵上吹起和緩的漣漪。我琢磨黑豹給我的這種黑色油脂究竟是什麽,泡在水裏都洗不掉。沒有月亮,沒有篝火,幾百步外的住宅點著燈。我背後是寬闊的河流,我前方是那幢屋子。我泡進水裏,在黑暗中摸索。我的手插進後牆,後牆早已泡酥,我用手能挖出大塊的泥土。我繼續向下摸索,直到雙手穿過被河水掏空的地方,那個洞口與我展開雙臂等寬。隻有諸神才知道這座建築物為什麽還能矗立。底下的水更冷,因為有東西腐爛而變得更難聞和更黏稠,我很高興我看不見,我將雙手伸在麵前,因為與其讓可怕的東西碰到我的臉,還不如交給我的雙手。來到室內,我停止踏水,慢慢升向水麵,剛開始隻露出額頭,然後鼻梁。木板從我身旁漂過,還有些東西我憑氣味就知道應該閉緊嘴唇。它徑直朝我而來,幾乎撞在我麵頰上,我這才看清那是一個男孩的屍體,但腰部以下全都沒了。我改變方向,水下有什麽東西蹭過我的右大腿。我猛地咬緊牙關,險些咬掉舌頭。屋子裏的寂靜異常稠密。茅草屋頂,我知道它在頭頂上,但眼睛看不見。我右側的樓梯通往樓上,但樓梯是用河泥和黏土砌的,台階已被衝走。藍色光芒在上方閃爍。伊鵬都魯。藍光照亮了三扇位於屋子半高處的窗戶,兩扇很小,一扇足以讓人進出。此刻我腳下是堅實的地麵,我能站起來,但我還是蹲著,隻有脖子以上露出水麵。離我不遠處的牆邊,一個男人的雙腿和臀部在水裏浮浮沉沉。樹上的那些屍體浮現在我眼前,還有它們的腐臭氣味。薩薩邦撒沒吃完的屍體漂浮在我前方的水裏。他本來就是吸血的,而不是吃肉的。我反胃,連忙捂住嘴。黑豹在外麵,從屋頂向下爬,他會從中間那扇窗戶跳進室內。我聽著他的動靜,但他確實是一隻大貓。

有人在窗口嗚咽。我立刻鑽回水裏。她再次嗚咽,走進水裏,手持火把,光線照亮了水和牆壁,但沒投下多少陰影。門口的水位不像房間其他各處那麽高,門洞歪斜,像是即將滑進河裏。我猜屋主是商人,這裏很可能是餐室,它比我居住過的任何一個房間都寬敞。薩薩邦撒的氣味飄過我的鼻子,還有伊鵬都魯,但男孩的氣味消失了。翅膀在我上方扇動了一次,位置靠近天花板。伊鵬都魯再次照亮房間,我看見了薩薩邦撒,他寬闊的翅膀減緩他下落的速度,他伸出雙腿去抓那個女人,假如鉤爪深深地插進去,她多半會當場斃命。他再次拍打翅膀,女人轉向房門,像是聽見了聲音,但以為也許來自外麵。她舉起火把,但沒有向上看。我看著他再次扇動翅膀,笨拙地降低高度,以為他的行動足夠鬼祟。

他拍打著翅膀降落,背對窗戶,而黑豹用腳腕夾緊從牆上突出來的角塔,從上麵**下來,直到他和他的弓箭來到窗框之內。他射出第一支箭,立刻拔出第二支,射出第二支箭,又拔出第三支,射出第三支箭,三支箭齊刷刷地落在薩薩邦撒的背上。他像烏鴉似的嘎嘎叫,拍打翅膀,撞在牆上,然後掉進水裏。他跳起來,我同時起身,掄起一把短斧砍進他後背。他敏捷地轉個身,不像是受了傷,不像感到疼痛,隻是很生氣。那個女人,也就是恩薩卡·奈·瓦姆皮,她拿起火把湊到嘴邊,吐出一條火龍,火龍躥上薩薩邦撒的頭發。薩薩邦撒怪叫、尖嘯,張開他的雙翅,右翅撞掉了一段階梯,左翅撞裂牆壁。黑豹跳進窗戶,朝水裏射箭,我險些大喊我在底下。他腳趾著地落在台階最頂上,立刻起跳,撞進薩薩邦撒拍打的翅膀,撞得他摔成一團,發出的聲音仿佛枯枝折斷。我遊到樓梯底下,跳上一級台階,它在我腳下塌陷。我再次起跳,恩薩卡遊向我。薩薩邦撒企圖拔出背上的箭,他抓住她的頭發,拖著她甩過水麵。恩薩卡·奈·瓦姆皮雙手各持一把匕首,捅進他的右大腿,但他抓住她的左手向後拉,打算擰斷這條胳膊。她尖叫。我拔出我的第二把短斧,打算從樓梯上跳向他,這時薩多格衝進來,一拳砸在薩薩邦撒的太陽穴上。他向後倒下,鬆開了恩薩卡·奈·瓦姆皮。薩薩邦撒號叫,躲開了薩多格的第二拳。他兄弟更狡猾,而他更能打。他企圖揮動巨大的翅膀拍開薩多格,但薩杜克一拳在他翅膀上打出一個洞,順勢撕開一大片。薩薩邦撒尖叫。他似乎要向後倒下,卻忽然起跳,雙腳踹在薩多格的胸口上。薩多格旋轉後退,踉蹌幾步,摔在水裏。薩薩邦撒撲向他。莫西天曉得從哪兒跳進室內,在水裏斜著豎起長矛,等待薩薩邦撒撞上來,長矛戳進他的側腹部。薩多格跳起來,對著水裏就是一通猛捶。

“男孩!”莫西叫道。

他蹚水跑到樓梯旁,我把他拽上去。恩薩卡·奈·瓦姆皮從我身旁跑過,但我知道她不是去救男孩的。莫西拔出雙劍,跟著我。樓梯頂上有兩個房間。恩薩卡·奈·瓦姆皮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掂量著手裏的匕首,直到藍光在右側亮起。我首先跑到門口。伊鵬都魯躺在地上,身體焦黑,半個身子變成人形,但手臂隻剩下兩截殘樁,那是他被燒剩下的翅膀。他看見我,跳起來,張開手臂,男孩就靠在他胸口。他重重地推開男孩,男孩踉蹌跑開,蜷縮在牆角裏。恩薩卡·奈·瓦姆皮和莫西同時從我身旁跑過。他們望著伊鵬都魯,恩薩卡大喊她要宰了他,因為他把邪魔疫病傳染給了尼卡。莫西伸出雙劍,但望向背後,聽著薩多格與薩薩邦撒搏鬥,國王姐姐的手下已經趕到,也加入了戰局。我望向男孩。我敢向任何一個神祇發誓,伊鵬都魯推開他之前,男孩在吸吮閃電鳥的**,就像他在喝母乳。也許這個孩子與母親分開得太早,現在依然渴求**,也許伊鵬都魯在對男孩做什麽下流的勾當,也許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欺騙了我。

伊鵬都魯躺在地上,嘴裏吐出**,胡言亂語,呻吟,身體顫抖,就像在發燒**。我看著他,看著莫西和恩薩卡·奈·瓦姆皮逼近他,我感覺到了某種情緒。不是憐憫,而是其他什麽東西。外麵傳來薩薩邦撒的尖叫聲,我們全都扭頭去看。伊鵬都魯跳起來跑向窗戶。他一瘸一拐,但依然比我想象中強壯。莫西還沒轉身追上去,恩薩卡·奈·瓦姆皮的第一把匕首就插進了伊鵬都魯的後脖頸。他跪倒在地,但沒躺下去。莫西跑過去,揮動利劍,砍掉他的腦袋。

男孩在角落裏哭喊。我走過去,思考該對他說什麽暖心的話,比方說年輕人,你的苦難結束了,或者看哪,我們要帶你去找你母親了,或者來吧,你還很小,但我會給你dolo,你好好睡一覺,在你的短暫人生中,你會第一次在自己的**醒來。但我什麽都沒說。他在哭,輕輕啜泣,盯著伊鵬都魯先前睡覺的毯子。這就是我見到的。從他嘴裏吐出了孩童的悲傷,哭聲變成咳嗽又變成哭聲。他眼睛裏什麽都沒有。他麵頰和眉頭上什麽都沒有。連他的嘴唇也僅僅在微微翕動。他用同樣空洞的表情看著我。恩薩卡·奈·瓦姆皮從他腋下摟住他,把他抱起來。她把男孩抱在肩膀上,走出房間。

莫西過來問我怎麽樣,但我沒有回答他。我毫無反應,直到他抓住我的肩膀說,咱們走吧。

薩多格和薩薩邦撒還在搏鬥。我跑下台階,呼喊黑豹,把我的短斧扔給他。薩薩邦撒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認識這個氣味。”他說。

黑豹抓住薩多格的腰帶,爬上他的後背,翻身踏上他的肩膀,跳向怪物的頭部。薩薩邦撒轉向我,黑豹直奔他的腦袋而去,揮動短斧,砍中他的麵頰,橫向劈開他的臉部,鮮血和唾液噴上半空。薩薩邦撒慘叫,捂住臉。薩多格把他踹倒在水裏,在他抵抗前抓住他的左腳,把他甩起來摔在牆上。薩薩邦撒破牆而出,飛了出去。在他掉進河水之前,弗米利射出的兩支箭落在了他腿上。他完好的那一側翅膀拍起河水,如洪流般撞倒弗米利。薩薩邦撒轉身想爬起來,迎麵而來的卻是水牛,水牛用雙角挑起他,把他扔出去一百步遠。他掉進河裏,待在水下,假裝被淹死或者被激流衝走了。薩薩邦撒從水裏一躍而起,拍打翅膀,朝受傷的翅膀怪叫,將身體從水裏提起來。他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翅膀,每下都慘叫一聲,但越飛越遠,他下墜一次,掉進河裏一次,他飛得很低,但總算是飛走了。我們躡手躡腳地離開屋子,還好它沒有倒塌。男孩的氣味再次消失,但我望向恩薩卡·奈·瓦姆皮的肩膀,他依然在。

回到貴族家裏,我們爬樓梯來到六樓,莫西和抱著孩子的恩薩卡·奈·瓦姆皮走在前麵,黑豹問我索戈隆的事情。

“我對她沒有好話可說。”我說。我還沒走進房間,卻有人說:“好話就留給我說吧。”

六樓房間的中央,國王姐姐掙紮著想起身,就仿佛有人一次又一次把她踢倒在地。邦什雙眼緊閉,一把慘綠色幾乎發光的匕首抵著她脖子,另一條胳膊橫過她胸口,壓著她貼在一個男人身上。

阿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