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奧瓦鮑勃的勝利季002
父親為我們進行了兩次消防演習,想消耗掉我們過剩的精力,但我們越玩精力越旺,越玩越想玩。天黑下來了,可是旅館裏停電了,於是我們手拿蠟燭,在空****的房間穿來穿去,玩起躲貓貓遊戲。
我躲進了二樓朗達·雷的日間休息室。我吹滅了蠟燭,憑我的嗅覺找到了她放睡衣的那個抽屜。我聽到弗蘭克在三樓發出了尖叫,他在黑暗中摸到了一個盆栽植物。隻有弗蘭妮在放聲大笑,她的笑聲在樓梯間裏回**。
“你們現在盡情玩吧!”父親在房間裏大聲喊道,“以後住了客人,你們可不能隨意亂跑了。”
莉莉在朗達·雷的房間裏找到了我,並幫我把朗達的衣服放回抽屜裏。我們離開朗達房間的時候,父親發現了我們,把莉莉帶回到我們的房間,把她安頓在**。他很不高興,因為他想給電力公司打電話,問為什麽停電,卻發現家裏的電話還沒接通。母親主動帶艾格出去散步,在火車站給電力公司打了電話。
我去找弗蘭妮,但她悄悄返回旅館大堂,誰也沒有發現她。她把所有房間的對講係統調到了“廣播”模式,開始向每個房間廣播一條消息。
“請大家注意聽!”弗蘭妮大聲說,“請大家注意聽!所有人都起床,做性別檢查!”
“什麽是性別檢查?”我一邊在心裏這樣問著自己,一邊跑下樓梯來到大堂。
幸運的是,弗蘭克沒聽清楚這個廣播。他正躲在四樓堆放材料的壁櫥裏,那裏麵沒有安裝對講係統。他聽到了弗蘭妮的聲音,但他並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他以為父親又要帶他們進行消防演習了,慌忙從壁櫥裏跳出來,一下踩進了一個桶裏,身子往前一傾,趴了下去,頭撞到了地板上,一隻手碰到了一隻死老鼠。
我們聽到了弗蘭克的尖叫聲。馬克斯·尤裏克在四樓走廊盡頭的房門打開了,大吼一聲——那聲音很絕望,好像他落到了海裏,正在下沉。
“別尖叫了,你這尖叫連上帝都怕!要不然,我要吊起你的小指頭,掛在逃生梯上!”
這一下,讓弗蘭克心情大為不好。他說我們的遊戲“幼稚可笑”,不玩了,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我和弗蘭妮來到三樓角落的那個房間,透過大窗戶眺望著艾略特公園。這是鮑勃教練的房間,不過他現在不在,去參加體育係的一個慶祝宴會了。他們開始慶祝這個勝利季了——還有最後一場要比呢。
艾略特公園現在空無一人——其實任何時候都是如此——那些廢棄的運動設施就像枯樹一樣立在昏暗的街燈下。改造旅館所用的最後一些建築設施——就是幾台柴油機和工人的窩棚——還在那裏,但新罕布什爾旅館的改造現在已經完工,就剩下周圍的景觀美化了,接下來的幾天唯一還要使用的機器就是反鏟挖土機了,現在正蹲在前麵的石板路附近,活像一隻饑餓的恐龍。還有好幾棵死榆樹的樹樁需要挖出來,在新的停車場周圍有好些坑洞需要填埋。柔和的亮光從我們家住的幾個房間裏透出來,我們知道父親正借著燭光,把莉莉安頓在**。弗蘭克呢,不用說,一定站在自己房間的鏡子前,美滋滋地欣賞自己身上的那一套樂隊製服。
我和弗蘭妮看到巡邏車開進了艾略特公園——就像一條鯊魚慢悠悠地遊弋在被遺棄的水域,在尋覓一頓不可能得到的大餐。我們猜想,可能是老巡警霍華德·塔克看到母親帶著艾格從火車站往回走,便將他倆“逮捕押送”過來了。我們猜想,看到新罕布什爾旅館裏的燭光,老巡警說不定以為旅館在鬧鬼吧——老湯普森女子中學學生的鬼魂還久久不散。最後,霍華德把巡邏車停在最顯眼的一堆建築垃圾後麵,關掉了引擎和車燈。
我們看到黑漆漆的警車裏,隻有霍華德的雪茄頭閃著亮光,就像一隻動物的眼睛閃著紅光。
我們看見母親帶著艾格悄沒聲地穿過了操場。他倆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來,從昏暗的光線中冒出來,好像他倆活在世上的這一輩子,就那麽短暫的一瞬間才被那麽暗淡的燈光照亮——此情此景令我心頭一陣刺痛,我感到身邊的弗蘭妮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我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吧。”弗蘭妮建議道,“把所有房間的燈都打開。”
“可是沒有電啊。”我說。
“現在是沒電,笨蛋,”她說,“但是我們現在把所有燈的開關都打開,等電來了,整個旅館就燈火通明了。”
這想法聽起來很不錯,所以我幫著她打開了所有的燈的開關——連馬克斯·尤裏克房間外麵的走廊燈都打開了——還打開了戶外的泛光燈。這盞泛光燈將來會照亮餐廳外邊的門廊,而現在隻能照亮那台反鏟挖土機,隻能照亮垂掛在一棵小樹樹梢上的一頂黃色的鋼製安全帽——挖土機挖得隻剩下這棵小樹了。那個工人,就是這頂安全帽的主人,好像永遠不會回來了。
這頂被人遺棄的安全帽讓我想起了斯特拉瑟斯,斯特拉瑟斯與這頂帽子一樣結實而遲鈍;我知道弗蘭妮有些時候沒有見他了。我知道沒有哪個男朋友能討她的歡心,她似乎為此悶悶不樂。弗蘭妮告訴過我,她還是一個處女,倒不是因為她一心想做處女,而是因為德瑞中學沒有一個男孩——用她的話說——“值得她失身”。
“我的意思是,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麽高貴,”她對我說,“我可不想讓哪個傻瓜隨隨便便來破我的身,我也不想讓人嘲笑我。這是很要緊的,約翰,尤其是第一次。”
“為什麽?”
“就是這樣。”弗蘭妮說,“第一次,這就是為什麽。這第一次永遠會在你的心裏。”
我有點不相信。我希望不是這樣。我想起了朗達·雷:第一次對她意味著什麽?我想起了她的那幾件睡衣,想起了她那幾件散發著說不上什麽氣味的睡衣——那氣味就像她戴著表帶的手腕的氣味,就像她膝蓋後麵的長筒襪的氣味。
我和弗蘭妮把所有的電燈開關都打開了。我們往外一看,霍華德·塔克的那輛巡邏車還是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我們悄悄溜到外麵。等到來電的時候,我們要看整個旅館燈火通明的那一刻。我們爬上挖掘機的駕駛座,靜靜地等待著。
霍華德·塔克一動不動地坐在警車裏,像是要一直坐到退休似的。對了,艾奧瓦鮑勃特別喜歡說這樣一句話:霍華德·塔克一直在巡視“死亡之門”。
就在霍華德·塔克打開警車的點火裝置的那一刻,整個旅館的燈全都亮了起來,好像是霍華德打開了這些燈似的:巡邏車的前燈一亮,旅館的每一盞燈也同時亮了起來。霍華德·塔克的警車往前一滑,隨即又停了——好像突然亮起的旅館燈光讓他一時睜不開眼了,慌亂中,他的腳也從油門或離合器上滑下來了。可以這麽說,老霍華德·塔克發動汽車的那一刻,新罕布什爾旅館突然燈火通明,他確實有些不習慣,他一定有點受不了。在艾略特公園,他巡邏的那些地方都是不那麽敞亮的角落——他偶然會發現有人在那裏摟摟抱抱,常有一些十幾歲的青澀少男少女突然暴露在他的警車燈下。他還抓到過一些壞蛋在湯普森女子中學搞些小破壞。有一次,他抓到德瑞中學的幾個學生偷了學校的幾頭母牛,把它們拴在曲棍球場的一個球門上。
霍華德·塔克發動警車的那一刻,看到四個樓層所有的燈光突然全部亮起,必定大吃一驚——那場景想必與新罕布什爾旅館突然遭到轟炸的情景一模一樣。馬克斯·尤裏克的收音機裏響起一陣音樂,嚇得馬克斯驚恐地尖叫起來。在尤裏克太太的地下室廚房裏,烤爐的定時器也突然響聲大作。莉莉突然在睡夢中大叫起來。站在黑漆漆的鏡子前麵的弗蘭克一下子清醒過來。艾格聽到了穿過旅館各個房間的電流的嗡嗡聲,感到心慌,趕緊閉上了眼睛。我和弗蘭妮坐在挖掘機裏,用手緊緊捂住了耳朵——好像這突然的亮光之後,就會緊接著來一場大爆炸。老巡警霍華德·塔克感到自己的腳從離合器上滑了下來——就在這一刻,他的心髒停止了跳動,與這個世界告別了。而在這個世界,旅館卻可以如此輕鬆地恢複自己的生機。
我和弗蘭妮是最早跑到警車邊上的人。我們看到老巡警的身體趴在方向盤上,汽車喇叭響個不停。父親、母親和弗蘭克很快從新罕布什爾旅館跑了出來,好像這警車喇叭拉響了警報,我們又要進行一次消防演習似的。
“天哪,霍華德,你死了!”父親一邊使勁搖晃著老人的身體,一邊對他說。
“我們沒想到會這樣,我們沒想到會這樣。”弗蘭妮說。
父親捶了一下老霍華德·塔克的胸口,讓他平躺在警車的前座上,然後又不斷捶打著他的胸部。
“快打電話叫人!”父親說。可是我們旅館裏的電話機還不能用。父親看著警車眼花繚亂的電線、開關、耳塞和話筒。“喂?喂!”他拿起一樣東西,對著它喊了起來,又推推另一樣東西。“他媽的這是怎麽用的?”他大聲叫著。
“哪位?”不知從警車的哪個孔裏傳出一個聲音。
“快叫一輛救護車到艾略特公園來!”我父親說。
“是萬聖節警報?”那個聲音說,“是萬聖節惡作劇?喂。喂。”
“耶穌啊,上帝啊,今天是萬聖節!”父親說。“該死的爛機器!”他喊道,一隻手砰地一下拍到了警車的儀表盤,另一隻手狠狠地捶在霍華德·塔克毫無動靜的胸膛上。
“我們可以叫輛救護車!”弗蘭妮說,“學校的救護車!”
我和弗蘭妮跑著穿過艾略特公園。從新罕布什爾旅館各個房間裏射出的耀眼燈光把公園照得透亮。“天哪。”艾奧瓦鮑勃驚歎一聲——我們在公園的鬆樹街入口處與他撞了個滿懷,他正在那裏抬頭望著那明亮的旅館,好像在嘀咕:怎麽不等我來,這個旅館就宣布開門營業了?在這非自然的光線下,鮑勃教練在我看來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但是我心裏知道,他的老相與他的年紀相仿——一個爺爺,一個再打一場比賽就要退休的老教練是怎樣的老法,他就是怎樣的老法。
“霍華德·塔克心髒病發作了!”我對他說。說完,我與弗蘭妮繼續往德瑞中學的方向跑去。德瑞中學也是很多心髒病發作的假警報的發源地——尤其是在萬聖節期間。
[1] 意為“男性**”。鮑勃開玩笑說,把大門上的SEMIN改成SEMEN。
[2] 斯瓦羅的英文原文是Swallow,意為“燕子”。
[3] P. T. Barnum(1810—1891),美國馬戲團老板,被稱為“馬戲團鼻祖”,因展現畸形人表演而名噪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