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懸崖與水中的倒影

開始我並沒看到它,因為它下方的地貌在火星上,甚至在太陽係中所有行星上都相當常見:那是一個隕石坑。這個隕坑是火星幾百萬隕坑中不起眼的一個,是一個直徑約2英裏的撞擊痕跡。四周的碎片像圍裙一樣環繞著它,這叫作“噴射物蓋層”(見圖5)。特別是在火星上,這種類型的地貌看起來很像一塊大石頭掉到爛泥裏在周圍濺出的痕跡。卡爾等人的解釋是這樣的:環繞隕坑的碎片濺出物顯然是小行星或彗星碎片砸在非常濕潤的地麵上造成的,甚至是穿透了地表下麵的液態水層才會有這樣的效果。這種隕坑很好辨認:一個圓形的盆地,周圍是某種物質組成的邊緣,而且以散射狀向四麵八方伸展,至少覆蓋整個隕坑那麽大的半徑範圍,看上去像濺出的泥巴被凍結住一樣。

對這種隕坑,人們不會多看它一眼……除非,夏至日的太陽升起的位置、火星之城與“火星臉”的連線就從這個距離“火星臉”14英裏的隕坑穿過。

迪彼得羅與莫倫納的小冊子裏,“懸崖”是一個非常小的直線形地物,從“火星臉”的方向測量,它就在隕坑前方的噴射物蓋層旁1英裏處。有趣的是,它不偏不倚恰好出現在噴射狀圖案的中間,與噴射物蓋層的噴射方向垂直,而且看起來與“火星臉”完全平行。

這個發現讓我有些激動,因為“懸崖”也是和夏至日出線垂直的,似乎是有人故意把它放在那裏一樣,為的是從另一個方向方便地觀看“火星臉”……

觀看冬至日的太陽從“火星臉”的後方落下!

可是,為什麽是懸崖呢?為什麽不做一個點狀的標記,讓觀察者知道從這裏可以看到太陽在冬至日的黃昏落進“火星臉”的“嘴裏”呢?除非這個懸崖是用來標記臨近冬至這段時間太陽向南移動的軌跡的……

我麵前再次出現裹著長袍的祭司,黃昏時分,他們在這個大約3.2公裏長的懸崖上列隊行進,標出能看到太陽沉入西南方幾英裏外的、神一樣的“火星臉”的“嘴巴”位置,那標記就像查科峽穀的“太陽匕首”[6]:一條明亮的太陽運行軌跡滑進“火星臉”的“嘴巴”——它就刻在21公裏外的懸崖上……

但是照片樣圖尺寸太小,無法從細節方麵進行檢驗,例如,看懸崖上麵是否有季節變化的標記。就算是有,小冊子上照片的像素點也太大,根本看不到。而且……

根據另一個直覺,我拿一把直尺放到照片樣圖上,然後比到城市廣場與“火星臉”的連線上,一直延伸到懸崖的西南端,這條線段的長度大約是32公裏。有趣的是,這條線直接從“火星臉”的兩隻眼睛上穿了過去……最後通到懸崖的最北端。還有一條線從同一個起點開始,一直穿過“火星臉”的“下巴”,恰好在懸崖的東南端停止——

如果從連線的起點看向“火星臉”的方向,懸崖似乎是給“火星臉”當背景用的……

但是為什麽……

接著一切都水落石出。

懸崖是為了由城市、“火星臉”和懸崖組成的整個布局而特別設計的,是它的一部分,目的很簡單:讓“火星臉”成為早晨初升的太陽下麵、東方地平線上的唯一剪影。而離“火星臉”22.4公裏遠的隕坑會破壞這個效果,因為火星表麵的曲度會讓隕坑的放射狀邊緣出現在火星城中觀察者的視野裏,從而產生喧賓奪主的副作用。

而擋在前麵的懸崖則是一個巨大平坦的人造地平線,特別像地球上那些完全環繞巨石圈的土山——它們起到的也是這個作用。

所以,太陽與地球才能從“火星臉”後方以完美的形象升起,不受隕坑地貌的幹擾。

突然之間一切都說得通了。高聳的輪廓、各種視線、延伸得恰到好處的懸崖,為最為關鍵的日出準備了一塊平整的背景……如此的構造,讓我很難不去相信這是刻意的設計。我有種科幻小說在我手中變成現實的感覺。它們的確是一堆人造的巨石紀念物!

幾天後,邁克的圖片寄來了——70A13、70A11和我們的“老朋友”35A72。我急切地撕開了信封,把裏麵的照片放到書桌上,又把迪彼得羅處理的35A72放到旁邊作比照。

火星之城在那兒!美國地質勘探局圖書館打印的照片中,高太陽角度下,清晰地顯示著火星之城,看上去甚至比下午拍攝的照片35A72更有直線形的特點。另外,由於35A72上的陰影比較長、顏色也深,所以隱藏了東南側的大部分細節,而70A11的打印件顯示了許多細節,包括一個驚喜——

火星之城中的主要金字塔被三個互相垂直的小得多的金字塔“襯托”著,並且它的頂端有些與眾不同:不是方形的。幾乎是直射的太陽角度讓我發現它有兩個麵不見了!在這張照片的光照條件下,“主金字塔”看上去隻有三個麵。

或者說那兩個消失的麵似乎是被破壞掉了……

火星之城東南麵的所有“建築”顯然都有不規則的損毀情況,包括“要塞”“主金字塔”“墨西哥金字塔”以及很多建築群中的其他地物,它們的其中一側絕對比相反一側的破壞情況嚴重。這種方向性損毀的原因尚不清楚,但是極有可能與當地的風向等條件有關,我在心裏記下這個問題留待以後研究。

有了70A11號照片——太陽角度30度,與35A72的10度相反——就有可能構造立體像。因為兩張照片中的太陽照射角度不同,可以使用儀器看到立體影像,它們是軌道器在不同的運行圈數上拍攝的,相隔35天,而且使用同一條至少延伸數十英裏的基線。所以,可以利用這兩張照片確定火星之城的地形起伏情況!

迪彼得羅處理過的35A72,和美國地質勘探局的70A11在大小上幾乎是一樣的。雖然有輕微的斜視,但在立體成像儀的幫助下,我的眼睛還是可以把兩張照片看成一張。

而且,我注意到,在一片被太陽曬成淺色的平原上,有一座古老的廢墟。

看著一座曾經有人在裏麵活動的建築的心情是很奇特的,它或許曾是一個商業、藝術與交際的中心,人們帶著各自的目的來到這裏——想到這裏我感到激動不已。每當看到“金字塔群”的破敗邊緣,我就似乎親身來到那些龐大“建築”之間半英裏寬的“大道”上,親眼看到那些也許曾經喧鬧擁擠的地方。

火星之城西南麵的地勢看上去比東北麵高,是朝向“火星臉”的。這符合邏輯:如果某個建築群是為了膜拜某個壯觀景象而建造的,就應該如此安排。東北麵較低的地勢可以讓人幾乎從火星之城裏的任何一個位置一覽無餘地看到“火星臉”。

這種誇張的地勢也讓我從立體視角發現別的東西:整座城建在一個平原的邊緣。實際上,無需過多想象的幫助,就能在照片裏找到一條古老的水岸線,可能是湖岸甚至小型海灣的輪廓!方向是從西北往東南延伸。在立體視角下,城市位於東南方一座峻峭的山峰腳下,可以看到一條蜿蜒的凍土帶伸到山腳,似乎要把山下那些直線形的小型地物從平原上推到那個湖裏或者海灣中。火星之城的主建築群與這條防水的凍土帶之間,還有兩道“牆”,我甚至能想象出這是整個設計的一部分:由於氣候條件的改變,建築者不得不麵對火星上最壞的情況——土壤像阿拉斯加或者地球北極圈那樣永遠凍結。

出乎意料的是,之前我認為像“要塞”的地物竟然真的建在一個可能需要安置要塞的咽喉之地:就在陸地的邊緣,前方就是“水麵”。而“火星臉”……

我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意識到:當有人在建築群裏居住的時候,現在幹燥無比的平原上一定有真正的水流過,所以留下了疑似凍土的裂痕。這說明……“火星臉”可能與火星之城隔水相望,黎明時,晨曦中的“火星臉”會在水中留下倒影……

當然,這樣的設計也許是出於藝術效果的考慮——不足為奇。

幾天來,我一直在研究火星之城,迫切地搜尋考察每一個細節,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金字塔還有建築群的位置安排與數字的關係。然而,有的地物卻在地球上找不到相似物。除了四麵體建築,“火星人”似乎還創造了他們獨有的建築形式:梯形金字塔。

從上方看,這種金字塔的輪廓是矩形的,但它的兩個側麵向內傾斜,它們的上下底邊互相平行,兩個平麵則在一條筆直的“橫梁”處相交,與傳統的埃及金字塔尖頂不同。城市中看上去散落著好幾座“梯形金字塔”,廣場上的建築中就有不止一座是梯形金字塔。用放大的立體視角看,能辨別出許多之前沒有發現的細節。對待新的發現,我也越來越平靜,因為眼睛和大腦都適應了各種驚喜層出不窮的頻率。

我一直在想帕西瓦爾·洛威爾,他認為,大部分觀察者從未看到“火星運河”的原因是他們的眼睛沒有習慣火星上令人眼花繚亂的細節圖案。我不禁感到他的說法非常準確……

那麽,誰又會相信我所看到的東西呢?不過,比洛威爾有優勢的是,我有照片為證。

我仿佛正駕駛一艘太空船飛過火星,下方幾公裏處就是火星之城,它看上去既陳舊又古老,是一座疲憊不堪、伏臥在傳說中的“火星之沙”中的巨大遺址。我童年時代的偶像之一阿瑟·C.克拉克[7]寫過一本小說,賦予“火星之沙”這個詞神話般的色彩。後來,我成了一名對火星之旅心向往之的記者……而且發現了“半智能”的火星居民。

數年前,為CBS電視台采寫登月新聞時,我與阿瑟成為朋友。他的小說以及非小說著作在某種程度上是我職業選擇的決定因素之一。

後來我了解到《火星之沙》是他的第一本小說……

現在的我,凝視著火星上某個失落文明的廢墟,心裏想道:“那些不會相信我的人裏麵,第一個可能就有阿瑟·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