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們在精心打理過的花園裏漫步。天空澄澈晴朗,而卡蒂仍在抽泣,“我理解……我都理解,導師……他的行為看起來很可怕。但那是因為他病了。”

“尼克從療養院逃跑了,”我說,“你知道嗎?”

她默默點頭。

“我不會生他的氣。”我為自己能麵不改色地說謊而感到戰栗。但我沒有說實話的勇氣!“我不會生尼克的氣的。”

況且,導師別爾一定也會說同樣的話。

“都是失憶的錯,”卡蒂肯定地說,“當我們失去記憶時,就隻能憑本能行動了,憑著自己的內心。您也知道,他是個非常衝動的人,耐不住性子,對什麽事都按自己的本心做出反應。您幫助他戰勝了自己,別爾,讓他成了一個正常的人。但您幫他建立的人格還是崩潰了!當他忘記了自己所受的教育,忘記了他所適應的這個社會,尼克的心……**裸地暴露了出來,與我們這些理性的、理解他的人背道而馳……我到這裏來,也是因為明白,自己辦不到……我必須和您談談。您得理解尼基,導師。”

“我又能做些什麽呢,卡蒂?”雖然偽裝成了別爾的樣子,但這個問題是發自我內心的疑問,“他已經離開了療養院。他攻擊了軟族。現在誰也不知道他的命運將會如何。”

我們在傳送艙附近停下腳步。這個地處寒極的寄宿學校的小公園靜悄悄的。我覺得應該沒人會躲在這兒的灌木叢裏,跟蹤告密者或者窺伺偶然的來客。

“您在做決定的時候,應該考慮到尼基的情況。”卡蒂堅定地說,“您有義務這麽做,您有義務要求以其他形式懲罰他,或者……或者掩蓋他的過錯。”

“你是在怪罪我嗎?”我有些驚慌失措。

此刻的我可能已經不是我了?導師別爾在我體內蘇醒過來了?我變成了決定用幾何學家自己的武器打敗他們的導師別爾,一個準備在雪原上培養自己第五縱隊[1]的別爾,一個不惜用撒謊和訓誡手段來教育孩子,隻為達成崇高目的的別爾?

“是的,”卡蒂平靜地答道,“我是在怪罪您,導師。我還會在世界委員會麵前重申這一點。”

不,這個世界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它甚至不是靜止的,而是正沿著一條斜坡向下飛馳,而我現在正攔在它麵前。不管它是上坡還是下坡,對我來說都一個樣,扭轉它的方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我隻需要伸出手推它一把。

多麽甜蜜的**啊!這一刻,我竟擁有了強烈的自信!

“尼基寫過一些詩,”卡蒂輕聲說,“很久很久以前,他念給我聽過。您知道嗎?他似乎預感到自己身上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我沉默了,我沒有打斷她。她來到這裏,不是為了責備導師別爾,也不是為了給在大雪中消失並很可能已經死了的尼克·裏梅爾求情。她隻是需要找個人聊聊尼基的事情。

而塔格和戈恩並不適合扮演傾聽者。也許,他們隻適合把我的手反扣在背後?

“我的所有回憶都卷成

一個巨大的金球

沿著走廊滾動……”

卡蒂若有所思地背誦起尼克的詩歌。

而藏在導師別爾身體裏的我,也想起了尼克的詩句,不禁戰栗起來。

這首古怪的詩描寫了一個人的遭遇,他隻是想要走進一扇門,但全然不知那扇門後等著他的是別人的記憶。

“但那隻球把我的記憶

注入了他的腦中

他走進那扇門裏

拿走了我的姓氏

現在

我至少可以獲得片刻安寧”

尼克……尼克……尼基……你是另一個星球的孩子,一個與地球相似的星球的孩子……我們注定會碰麵,盡管你在與我相遇的那一刻已經死去,但你還是活在我體內,你的意識還殘存於我腦中。與導師別爾不同,他死後就什麽也沒留下。

隻要我活著,你就會一直活著。也許,這將是你生命中第一次獲得安寧。哪怕隻是片刻。

卡蒂仍在繼續念詩,輕鬆流暢。她把尼克的詩背得滾瓜爛熟,我的心卻揪了起來,因為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背的是哪一段:

“我的回憶成了他的

我現在什麽也不記得

而他卻跑到我爺爺的

墳墓前哭泣

爺爺曾宣誓馴服野獸

他也許不是最好的人

但也不會是最壞的……”

“他是個好詩人,”我說,“他是個真正的詩人,卡蒂。”

“我還可以接著念下去。”卡蒂說。

我也可以。我接過了她的話頭:

“而記憶,到底由什麽構成

看上去是什麽樣子

之後又會以什麽形態呈現

這份記憶……”

“我沒想到尼基也對您讀過這些詩,別爾導師。”她沉吟片刻,仿佛有些尷尬,“要知道這些詩是他三個月前剛寫出來的,導師。難道您知道,他一直在堅持寫詩,導師?”

我不說話了。我無話可說。

“別爾導師,您背得很熟啊,”卡蒂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越來越困惑,“就像尼基一樣。跟尼基一模一樣。”

你栽跟頭了,別佳·赫魯莫夫。

有一種叫作心靈的東西,很難偽裝,比偽造一張臉或者基因構造困難多了。

“水……”我突然癱倒在地,開始求救,“卡蒂,拿水來。我……我感覺很糟糕。水!”

驚慌、隱約的懷疑與前來幫忙的本能,讓卡蒂糾結了片刻。但她很快就衝向了通往校舍的隧道。

結束了。喘息時間結束。我要開始逃亡了。

無論如何,尼克·裏梅爾,我還是要謝謝你的詩!

我一拳砸進終端激活液中。短短幾秒過後,幾何學家的操作係統——這些淺薄的電子大腦——就與我的大腦建立了聯結,而這一刻對我來說卻格外漫長和難熬。我露餡了。我暴露了。

我失去了在寄宿學校溫暖的校舍裏再悠閑地喘息一天的機會……

目的地?

“導師!”

我回過頭,正好碰上卡蒂的視線。她回來了,呆立在林地邊緣,定定地看著別爾,這位導師剛剛才緊緊抓住了她的心,現在卻打算偷偷逃走。

我心裏來自導師別爾的內容太少了!我隻獲得了他的身體。

他的內心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

卡蒂發覺事情不對。

請確認目的地!

我要逃去哪裏?哪裏能讓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我?哪裏可以躲藏,保住我這條珍貴的生命,這具糅合了三個身份的軀體?

傳送艙?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高興,操作係統就已經讀取了我的想法,將它轉換成了指令。棒極了。

“第一傳送艙!”我朝操作係統大喊。

請入艙。

“導師!”卡蒂看著我踏進艙門,尖叫起來,“導師?”

她奔向艙門,透過渾濁的玻璃,我能看見她的臉,能看見她緊張但恍然大悟的眼神。

隨後,腳下射出了藍光。

逃。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躲藏,逃脫。要想改變世界,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

永別之地。請出艙。

我在離開傳送艙之前停頓了一秒鍾。玻璃外透進一道忽明忽滅、閃爍不定的紫紅色的光。

傳送艙把我送到了一個什麽地獄樣的地方?

我一腳踏出艙門,呆住了。

一股熱浪撲麵而來。這裏現在是夜晚。不知為何,我覺得這裏永遠都籠罩在黑夜之中。熱。這種炎熱也和黑暗一樣,是永恒的。空氣沉重又悶熱,充滿灰塵的氣味。

背後有微風吹來,同樣又濕又熱,黏糊糊的。

傳送艙立在一個巨大的圓形石樽的邊緣上。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個火山口。腳下半公裏遠的地方,流動著深紅色的岩漿,但黑色的石頭表麵被打磨得光可鑒人,而這種完美程度不可能是大自然的造物,卻恰好是幾何學家的最愛。

腳邊有一條窄窄的台階,盤旋在石樽的邊緣上,上麵布滿了傳送艙。每隔一百步……也就是五十米,就有一隻深色玻璃圓筒,依稀發出青灰色的微光。石樽邊緣上零星站著些人,但相互之間隔得非常遠,在遠處紅色的火光映照下,他們的身形影影綽綽。

我像著了魔一樣走向石樽的邊緣,旁邊沒有任何防護設施。沒有照明指示燈,沒有力場,沒有護欄,沒有任何東西把石階與懸崖隔開,令人震驚。幾何學家非常惜命,什麽能讓他們造出一個這樣的地方?

暗紅色的火焰在黑色石樽的底部流動,形成一片火海,被攪動的空氣集結成一根滾燙的氣流柱,湧向漆黑的、沒有一顆星星的天空。

寂靜仿佛有生命,把所有聲音吸入其中,這不隻是簡單的無聲狀態,而是真切可感的寂靜。

我用腳跺了跺石頭地麵,那可憐的聲響無助地淹沒在寂靜之中。

我回過頭。

除了閃閃發光的傳送艙,身後別無他物。

這個盛著暗紅火焰的石樽仿佛立於時間和空間之外,在幾何學家的世界之外,身處永恒的黑夜之中。

追求理性和絕對正確的幾何星,為何要造出這個石樽、這個黑暗的祭壇?

“永別……”黑夜在低聲私語。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是耳朵能聽見的說話聲,不是心靈感應。

我轉向石樽。正是時候!我瞪大眼,看見一個暗沉沉的、沙粒般渺小的身影在石樽裏暗紅的火焰上方飄浮著。它離我太遠,勉強能辨認出是個人形……

“加爾斯·恩言,計算機控製係統操作員,永別了……”

那個身影向下墜去,激起一團白色的煙霧。火海沒有觸碰到他的身體,而是將他裹入其中,接著升騰,衝向灼熱的夜空。

“永別了……麗尼·薩克,女學生,永別了……”

又一具身體墜入石樽,化成煙霧,被送上幾何學家的天堂。

“永別了……丹格·克林,誇克反應堆操作員,永別了……”

我站在火化爐的邊沿上。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巨大、最可怕的火化爐。

也許,這樣的火山墳場還有很多。即使在這樣舒適安全的世界中,人類也常常要麵對死亡。

但我已經看夠了。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看到這個死亡舞台了。一個漆黑無邊的火化爐,唯一的光源來自火山口底部的人造地獄,還有那些青紫色的傳送艙、稀疏的人影,和那個撕裂寂靜的冷漠聲音:

“永別了……哈迪·倫斯,孩子,永別了……”

要想理解外星人的生命,就必須看看它們的死亡。

也許讓屍體化為塵埃,吹散在天空中,好讓它們能落回地麵滋養草木,是正確的做法?

隻不過,除了無菌焚化爐和供悲痛的友人們吊唁的小平台之外,這裏還缺了點什麽。

哪怕立一個臨時方尖碑也好,就像西伯利亞叢林裏那個大坑旁的水泥碑。即使後來人們也沒把它換成花崗岩的,但它還是立在那裏,在另一個世界裏,在地球上。我可以去那裏憑吊,把額頭抵在石碑粗糙破碎的邊緣上輕聲說:“我來了……”

即使不知道要對自己說什麽也沒關係……

“永別了……”

“別爾?”

我回過頭,驚覺自己在石樽的邊緣上越探越遠。再過一秒鍾,我就會變成幾何學家世界裏的一粒塵埃了。一粒純粹、簡單、忠誠的塵埃。

卡蒂及時叫住了我:“你是誰?”

她站在傳送艙旁,一隻手扶著背後的玻璃牆。也許,她害怕了。

盡管她腦中的猜想還沒有得到證實。

“卡蒂,我想一個人靜靜。”我用導師別爾的聲音說。

“你是誰?”

我沉默了。

我能說什麽呢?“我是從地球來的人類。我是全祿航空的飛行員。我是那個進入了尼基身體的人,那個殺死了導師別爾的人。”

“尼基?”她喃喃道,“尼基,是你嗎?我就知道!尼基,導師出什麽事了?你又是怎麽回事?尼基?尼基!”

被這個疲憊不堪、剃著刺蝟寸頭的女孩注視著,我內心某處轟然崩塌了。她隻是幾何學家世界中一個活生生的小齒輪。她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但對尼基·裏梅爾來說卻是至親。

我的臉開始融化,皮膚滴落下來。

“永別了……”

你們不懂得什麽叫活著,幾何學家。你們活在高度秩序化的小世界中,但你們早就死去了,帶著被壓縮到極限的需求和被閹割的情感,帶著要讓全世界都幸福的執念死去了。盡管導師還能給你們行屍走肉的世界通電續命,讓它長久地運轉下去,但其中早已不存在生命活力。

死亡居然變成一幕戲劇,太荒唐了。

“我是彼得·赫魯莫夫。”我向卡蒂走了一步。我的臉就像被燒傷了一樣,滾燙發紅。現在我頂著尼基·裏梅爾的臉,卡蒂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帶著恐懼的喜悅。但我又變了,整個人都扭曲了,肌肉膨脹起來,軀幹被撐到與肩同寬,顴骨被拉寬了,瞳仁也變了色……

“永別了……”

“我來自另一顆星球,”我說,“我不是尼基。對不起。我怎麽會料到有人這樣深愛著他呢?尼基已經死了。”

她拚命搖著頭向後退去。

“尼基死了,”我又重複了一遍,“幾乎死了。隻不過他的一部分留在了我的體內……對不起……”

就像穿上一件舒適的舊衣服,我如此輕易地回到了彼得·赫魯莫夫的身體中,沒有像之前變成尼基或者別爾時那樣經曆可怕的疼痛。也許,在靈魂深處,我仍保持著自己的原貌,直到生命終結。

卡蒂的眼睛睜大了。她看著我這個不斷變形的外星人,在過去兩分鍾裏換上了兩張她熟悉的臉。導師別爾的衣服被我的肩膀撐得嘎吱作響。可能在她看來,我就像個巨大的怪物。

或許,我早就是個怪物了?

庫阿裏庫阿順從地改變著我的外貌,一言不發。也許它已經完全臣服於我了。又或者,我們已經渾然一體,不再需要對話了?

“暗影族……”卡蒂喃喃自語。

幾何學家的語言裏大概沒有比一句“暗影族”更可怕的咒罵了。

姑娘的聲音裏充滿厭惡、警惕和恐懼。

“我要離開了。不必跟著我。”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指望什麽。潛入她的潛意識,讓她對我言聽計從?變回導師別爾的樣子?

或者回到剛才,卡蒂把我認成尼基·裏梅爾的短短一瞬?

她重重打了我一拳。準確地說,是試圖打我……在庫阿裏庫阿的助力下,我輕而易舉地攔下了這一擊。要還她一拳也很簡單,那樣能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失去意識,無法跟著我。

我用手掌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輕柔而小心地愛撫著。她愛的是另一個人,愛著那個已經死去,且永遠無法回到幾何星的人,她的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姑娘呆立著。

“我不想這樣的,”我說,“對不起。”

她沒有繼續試圖阻攔我。我也沒再回頭看她,隻是碰了碰操作終端。

目的地?

最近的遠距離探測隊發射場。

目的地?

我似乎做得不對。也許,發射場上沒有傳送艙?

距離遠距離探測隊主發射場最近的傳送艙。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艙門終於打開了。

我走進去,又回頭看了卡蒂一眼。她正絕望地目送我。請原諒我,姑娘……

“尼基!”她憤怒地咆哮一聲。艙門合上了,將她的怒吼隔絕在外,但她仍叫喊著,用拳頭敲打著渾濁的玻璃。

她不會原諒我的。

傳送艙可能會存儲最近的位移信息,不然卡蒂剛才怎麽會追上我?但她現在已經不會再尾隨我了。她瘋狂的猜測成了事實,是時候拉響警報了。該去求助了。

為什麽我沒有阻止她?這對我來說易如反掌。隻要讓這個姑娘睡著,讓她四肢癱瘓,或者打暈她……

藍光在腳下亮起,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在高速位移發出的光線中,我看起來一定像個真正的怪物。衣服七零八落地從身體上脫落,皮膚上血跡斑斑……

片刻之後,陽光透過暗沉沉的玻璃射了進來。

我久久地站在艙內,無法下定決心走出艙門。我就像一個快凍死在潔淨和自由的門檻外的邋遢流浪漢一樣,被不屬於他的純淨拒之門外。

但無論如何我都得出去。我沿著石階,一步步從低矮的平台上走下來。傳送艙就像這個荒涼海灘上一座脆弱的紀念碑。

最後一座自由紀念碑……

大海喧囂不止。它永恒如一,無論在幾何學家的世界裏,還是在地球上。無論何時何地,大海都是自由的。你可以向海中傾倒毒藥,可以在海中畫下邊界,可以在海灘上建起一座發射場,讓載著“友誼”的飛船從這裏飛向天空。

而大海是有生命的。

大海沒有關於羞辱的記憶。

它隻相信自由,就像天空一樣;它不能忍受束縛,就像天空一樣。我站在濕漉漉的沙灘上,海浪舔舐著我的雙腿,這一刻格外容易讓人相信,天空中那一顆遙遠的星星,是我的太陽,而這片鹹鹹的海水是人類的舊搖籃。

放眼望去,隻有過於平直的海岸線。筆直一條,就像地平線,又是那麽不真實。如果沿著海岸走下去,這一切不會有絲毫改變——右手邊低矮的、跟被修剪過一樣整齊的小樹林會一路延伸;左手邊則是嘶嘶低語的浪花。隻有腳下沙子的顏色會發生變化,從黃色漸漸變成白色,從白色變成玫瑰色,從玫瑰色變成黑色,周而複始。狹長的沙灘以肉眼難以察覺的方式彎向右邊,它會被白雪覆蓋,然後沙子又會重新露出來,而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我還會回到這裏,而浪花仍會輕撫海岸……

要想改變這個世界,一個人就已經綽綽有餘。

我向前走了一步,海水立刻嘶嘶地漫過了我的足跡。

這世界實在太小,小到無法保持寧靜。

不管我願不願意,尼克的心靈將永遠留在我體內。作為這世界的一部分。他會活下去。或者我會活下去——為了他。

隻有大海和天空懂得真正的寧靜。

我舉起右手,盯著它。手指開始伸長。我用目光塑造著它的形狀,將人的血肉轉化成尖銳彎曲的利爪。

可是,我還有權稱自己為人嗎?

遙遠的天邊,已經不在生者之列的尼克·裏梅爾低聲吟誦起來:

“而記憶,到底由什麽構成

看上去是什麽樣子

之後又會以什麽形態呈現

這份記憶……”

我怎麽知道答案呢,尼克?

要想改變這個世界,

一個人已經綽綽有餘。

但我不是一個人。

我再也不會孤身一人。

我一定能做出些改變。

[1].西班牙內戰時期一支傳說中潛伏在馬德裏給弗朗哥做內應的縱隊,現泛指隱藏在對方內部、尚未曝光的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