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根據官方說法,克洛普精神病院並不存在。

馬庫斯心想,這個收容孩童殺人犯的地方,想必是秘密之地。永遠不會有人叫他們殺人犯,但殺戮明明就是他們的天性。

尼可拉·卡維是這麽說的:“那就像是生活在童話故事裏……但永遠找不到出路。”

完全找不到什麽收容未成年重犯的精神病院,沒有地址,就連平常總是能搜尋出極機密資料和蛛絲馬跡的網絡,也找不到任何線索。

連約瑟夫·克洛普的資料也不多,這名出生於奧地利的醫生創設了這個處所,專門治療那些犯下可怖罪行,但往往自身對其嚴重性渾然不覺的小孩。

有人提到克洛普發表過某篇文章,主題是稚齡犯罪的形成過程以及孩童的犯罪能力。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沒有生平介紹,就連專業簡曆也付之闕如。

馬庫斯能夠繼續追蹤的唯一線索,就是某篇盛讚童話教育功能的文章。

他相信這個機構之所以如此神秘,是為了保護年輕病患的隱私。社會大眾的變態好奇心一定會摧毀他們的複原契機。但不可能完全沒有人知道這地方,一定有為它提供日常必需品的供貨商,也會有足以證明活動的稅務數據以及審核文件。而且,裏麵一定有以正常方式雇用、發放薪水的員工。所以,有可能是名稱不一樣,另有假名,以免引人注意。

根據這些線索,馬庫斯注意到了哈默林精神病院。

“哈默林”這名字起源於格林童話故事《吹笛人》裏出現的小鎮。根據故事內容,吹笛人首先以笛聲解救了小鎮居民,讓他們躲過鼠疫,但鎮民不願付錢,他因此誘拐了村裏所有的小孩,以示報複。

馬庫斯心想,挑選這個名字很詭異。那樣的童話故事,完全沒有任何令人開心的元素。

哈默林精神病院位於羅馬西南區,一棟二十世紀初期興建的小型房舍。四周有公園,在手電筒的強光照射之下,看得出久未養護的痕跡。這棟灰色石材的建築物並不高,隻有三層樓而已。前麵的窗戶被木板條封住,一切看來早已廢棄多時。

馬庫斯站在雨中,透過生鏽的鐵門向內張望。他又想到了尼可拉·卡維對於鹽之童的那段簡單描述,棕色的眼眸與頭發,相貌很普通。害羞又畏縮,但依然有辦法讓人不寒而栗。他為什麽會進入精神病院?到底是犯下了什麽嚴重罪行?答案可能就在那座建築物裏麵。在這種深夜時分,這個地方的外觀既陰森又悲傷,就像是小孩的秘密一樣,也驅散了人們好奇打探的念頭。

但馬庫斯已經迫不及待。

他翻過大門,落在濕幹夾雜的落葉堆上頭,強風方向來回變換,宛若小孩的幽魂在玩捉迷藏一樣。淅瀝的雨聲之中,也摻雜了他們的笑聲。

馬庫斯走向精神病院的前門。

建築物立麵的下方布滿了噴漆塗鴉,又一個荒棄多時的象征。前門被木板條封死,所以馬庫斯開始在這棟建築物四周繞了一會兒,想要找到進去的方式。一樓某扇窗戶的窗框有破洞,他爬到了被雨淋濕的壁帶,抓住窗台,引體向上,小心翼翼以免不慎滑脫,終於鑽入那個狹小的開口。

他進入屋內,水珠不斷滴落在地板上。他先是從口袋裏拿出手電筒,打開光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類似食堂的地方。有三十多張同款的塑料椅,放置在數張小圓桌的旁邊。整齊的排列方式與這地方的殘破外貌形成了強烈反差,這樣的桌椅擺設,仿佛是依然在等待某人的到來。

馬庫斯跳下窗台,將手電筒對準地板,地磚褪色的程度參差不一。現在,他準備檢查其他房間。

看起來都一樣。也許是因為除了某些家具的殘破軀殼之外,全部都空****的,沒有門,牆壁依然一片白,因為濕氣的關係,油漆沒有剝落。空氣中有股持續不散的黴味,屋內回**著雨滴的聲響,這間精神病院就像是被暴風雨淩虐的遠洋遊輪殘骸。

馬庫斯的腳步又為這個場景注入了新的聲響——悲傷、孤單的步伐,宛若遲到許久的賓客。他不知道這地方出了什麽事,到底受到了什麽樣的詛咒,下場居然如此不堪。

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悸動,再次逼近真相。他想到了自己在亞壁古道別墅派對看到的鬼祟身影,那個人也曾經出現在此,與馬庫斯意外相遇那晚的多年之前,這裏早已充滿了他留下的足印。

他開始爬樓梯,前往上麵的樓層。樓梯看起來顫顫巍巍,似乎稍微承壓就會坍塌。他在梯台停下腳步,眼前出現一道短廊,他開始檢視全部的空間。

生鏽的雙層床鋪,好幾張破爛的椅子。這裏也有一間超大的浴室,設有多處淋浴設備與更衣間。不過,引起馬庫斯關注的是位於末端的一個房間,他走進去之後,發現這裏與其他房間大異其趣,牆上貼滿了某種類似壁紙的東西。

他的四周都是著名童話故事的場景。

他認出了站在薑餅屋前麵的漢塞爾與葛麗特、白雪公主、參加舞會的灰姑娘、帶著食物籃的小紅帽、賣火柴的小女孩。這些角色畫像似乎都是出自某本褪色的舊書,不過,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馬庫斯拿著手電筒逐一掃視,終於發現了問題在哪裏。

他們的臉上看不見任何喜悅。

這些人物完全沒有理應在童話故事裏出現的笑顏。盯著他們,會感受到某種焦躁不安。

一陣雷聲大作,比先前響得更驚天動地,馬庫斯覺得必須要離開這個房間了。不過,就在這時候,他覺得鞋底踩到了東西,他把手電筒往下一照,看到地板上有許多蠟油的滴痕。馬庫斯看到了走廊裏的那道痕跡,通往樓下的方向,他決定繼續跟下去。

那道蠟痕把他帶到了樓梯下方的一個狹窄空間,最後一滴落在一扇小木門前麵。想必當初的執燭人曾經進入裏麵。馬庫斯試了一下把手,門沒有鎖。

他拿出手電筒往前一照,映入眼簾的是許多小房間與走道。他估算這裏的麵積比樓上那兩層還要大,仿佛這棟建築物的主體在地底下,而露出表層的隻有一小部分而已。

馬庫斯繼續往前走,此處唯一的導引就是這些蠟痕,要是沒有它們的話,他一定會迷路。這裏沒有地磚,反而鋪的是橡膠,他還聞到了一股強烈的煤油臭氣,應該是老舊鍋爐發出的味道。

精神病院以前的家具都堆放在這裏。除了在黑暗中逐漸腐爛的床墊,還有許多被潮氣默默侵蝕的家具。這間地下室宛若巨大的胃,在緩緩消化這些東西,最後,所有的痕跡都將消失無蹤。

不過這裏也可以看到許多玩具。生鏽的彈簧娃娃、小汽車、搖搖馬、木房子,還有掉光了毛但兩個眼球依然炯亮的泰迪熊。哈默林這個地方是監獄與精神病院的混合體,但這些東西提醒了馬庫斯,這也是收容小孩的地方。

他繼續走了一會兒,蠟痕的方向通往其中一個房間。馬庫斯把手電筒往裏麵一照,不敢置信。

檔案室。

裏麵塞滿了檔案櫃與一摞摞的檔案,牆壁旁邊、正中央,到處都是,高度直達天花板,混亂至極。

馬庫斯把手電筒照向抽屜的標簽,仔細查看,每一個都有日期。根據這些數據,他推算出哈默林精神病院一共運作了十五年。然後,因為不明原因而關閉。

馬庫斯開始檢視文件,隨機取出,他相信自己隻要瞄一下就會知道是否值得追查下去。不過,他看了幾行之後,發現眼前這一堆雜亂無章的東西,並不隻是病曆與官方文件的檔案庫而已。

而是約瑟夫·克洛普教授的日誌集。

這裏可以解開他的所有疑問。不過,這麽豐富的數據庫卻也成為找尋真相的最大阻礙。馬庫斯沒有任何的篩選依據,隻能依賴運氣。他開始翻閱克洛普的筆記。

“青少年就和成人一樣,都具有殺戮的天性,”這位心理學家寫道,“通常在青春期的時候就已經可以看出來。比方說,許多冷血校園槍擊案的凶手都是十多歲的孩子。也有通過混幫派殺人才能與團體產生更加緊密關係的男孩。”

不過,克洛普還進一步分析了更年輕族群的殺人現象,那個階段,他們擁有的是天真無邪又純淨的心靈。

童年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