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斯托菲的公寓被稱為第二十三號現場。

因為這是某一係列懸案的最新案件。那天晚上,在局長辦公室舉行的秘密會議中,莫羅向與會者仔細解釋了一切。

與會者都是重要精英。除了局長,坐在會議桌前的人還包括來自內政部的某位高官、全國警政署署長、檢察署代表以及警司克雷斯皮。

“二十三起案件,”莫羅說道,“第一起發生在一九八七年,一名三歲男童,從一棟高樓住家的十六樓陽台墜落,當時大家認定是一場悲慘意外。過了幾個月,又有一名年紀稍小的女童墜樓身亡,地點是同一地區的一棟建築。在這兩起案件中,有個共通點相當怪異:屍體右腳的鞋子都不見了。跑到哪裏去了?它們並非在墜落過程中遺失。根據其父母的說法,家裏麵也找不到那隻鞋子。後來,有個為這兩戶家庭工作的保姆遭到逮捕,結果在她自己的物品中冒出了那兩隻鞋,而且,還有一本日記,裏麵有這樣的內容。”

莫羅拿出從練習簿紙頁所取得的複印資料,拿給與會者觀看。正是阿斯托菲公寓裏的那個人形陰影,那個狼頭人。

“那女人供出是她把那兩個小孩從他們家的陽台丟下去的,但是她沒有辦法解釋這幅畫的來源,她說畫的人不是她。不過,既然她已經招認,調查案也就到此結束,沒有人繼續追問細節,承辦的警察多少有些擔心,這恐將成為被告宣稱自己心理不正常的借口。”

那一小群聽眾專注聆聽,沒有人膽敢打斷他。

“自此之後,”莫羅繼續說道,“這個圖像陸續出現,可能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總數高達二十二次。一九九四年,一名男子在公寓裏殺害妻小之後也跟著自盡。警方並沒有立刻注意到異狀。後來是因為檢方想要確認凶手是獨自犯案還是有共犯,要求鑒識部門進行補充搜證的時候才發現真相。化學試紙顯示曾經有人在凝霧的浴室鏡子上麵畫出這個圖像,但不知道究竟是何時的事。”莫羅從手邊的文件中取出了當時所拍下的照片,不過,他還沒有說完,“而且,二○○五年的時候,我們也發現某人的墳墓上出現了這個圖案的噴漆,那名死者是在獄中遭謀殺的戀童癖犯人。令人納悶兒的是,當局擔心墳墓遭到破壞或報複,下令不可注記姓名,所以沒有人知道死者的身份,而這真的是巧合嗎?”

無人開口應答。

“我可以再繼續講一小時,不過,其實為了避免出現模仿犯,這個不斷重複出現的影像懸案一直是不曾公開的秘密,我們擔心有人會因此受到刺激而犯罪,並且以同樣的圖案作為宣示記號。”

“我們內部有人涉案,是一名法醫。真是太可怕了。”開口的是局長,他提醒在場的每一個人,在阿斯托菲公寓裏發現了它,事態相當嚴重。

“你認為這個圖案與情侶遇襲案有關嗎?”詢問的是內政部高官,也就是這個房間裏位階最高的人士。

“雖然我們還不清楚,但想必有關聯。”

“你認為這個符號代表的是什麽?”

莫羅知道講出答案有其風險,但他已經別無選擇。大家不願麵對真相,實在也拖得太久了:“是某種秘教的圖騰。”

就在這時候,警政署署長插話進來:“諸位,拜托,我不希望有人誤會我的意思,但我們必須小心為上,這個‘羅馬殺人魔’已經引發了很大的爭議,現在輿論氣氛緊張,大家都覺得不安全,而媒體更是在幫倒忙,一直讓我們很難堪。”

警司克雷斯皮說道:“這種案子要追查出結果,得花許多時間。”

“我知道,但這狀況很棘手。社會大眾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實際。他們不想付太多的稅金,但他們想要確定繳出去的錢得到了妥善的運用,能夠抓到罪犯。他們需要立刻知道答案,根本不管我們要怎麽辦案。”

內政部高官也同意這種說法:“要是我們花太多精力去追這個秘教,而且消息走漏出去的話,媒體會講我們一事無成,所以隻好去抓鬼之類的垃圾話,我們將會成為笑柄。”

莫羅靜靜聆聽這些人你來我往,因為他知道這就是過去沒有人敢繼續深入挖掘的真正原因。他們恐懼的不隻是自己可能會搞得一臉狼狽,還有其他因素。隻要是想為自己博取好名聲的警察,絕對不會想要從秘教的角度切入辦案:那樣案情將會陷入膠著,也會讓自己的仕途蒙上一層陰影。除此之外,也不會有高階長官願意授權這樣的調查:他們的風險是失去公信力與權力。不過,還有一個更關乎人性的原因,抗拒麵對某些議題的天性,也許是那種恐怕真有其事,說不出口的非理性恐懼。所以,他們總是選擇放棄,這一點大錯特錯。

不過,現在莫羅不想惹事,他開口附和長官:“諸位,我明白各位的擔憂。我向各位保證,我們一定會小心處理。”

局長起身,走到了窗邊,閃電照亮了黑夜的地平線,向這座城市發出了大雨將至的警告。“我們有凶手的DNA,是不是?我們專心追這一條線,一定會抓到他的,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克雷斯皮覺得這牽涉他的工作內容:“我們已經把所有性犯罪的前科犯叫來總部報到,采集了所有人的唾液樣本,進行基因檔案比對,希望能夠找到符合的嫌犯。不過,這不是短期之內能夠完成的工作。”

局長伸手,往牆麵重重一捶:“媽的!當然要迅速破案!不然這起案子要花我們數百萬歐元!因為光是去年在羅馬地區就有超過兩萬起性犯罪案件!”

性犯罪是最常見的犯罪類型,隻不過警方一直對數據保密,以免某些變態覺得自己有機會逍遙法外。

“要是我的理解沒錯的話,”那位內政部高官說道,“第一起犯罪現場找到的那件襯衫上的DNA,目前隻能證實是男性,並沒有找到什麽基因特點能夠鎖定特定嫌犯,是這樣沒錯吧?”

克雷斯皮老實承認:“對,沒錯。”但現場所有人都非常清楚,意大利當局的基因數據庫裏麵,隻有那些必須作DNA測試的嫌犯數據,大部分罪犯被逮捕時都隻留下指紋而已。“我們搜尋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任何成果。”

其他人又回頭繼續討論其他的可行辦案方向,而莫羅依然在回想他在阿斯托菲公寓密室牆麵上看到的那個黑影。在這個房間裏,沒有任何人想要碰觸狼頭人。他又想到了那個法醫所堆築的獸骨雕刻品,想必需要無比的耐心才能完成。所以,如果隻是單純的情侶遇襲案,莫羅的心情就不會這麽忐忑了。但沒這麽簡單,“羅馬殺人魔”案件的背後還有極其可怕的真相。

是大家都捂起耳朵、不想聽的故事。

巴蒂斯塔·艾裏阿加站在自己寒磣的小旅館房間的窗前,手裏拿著一張照片。暴風雨來襲之前的那道短暫閃電,照亮了那張阿斯托菲公寓裏的獸骨雕刻圖像。

**散落了“羅馬殺人魔”一案的完整調查報告。這是他的“朋友”托瑪索·奧吉依照先前的要求為他準備好的資料,甚至還包括了機密文件。

艾裏阿加憂心忡忡。

第一層秘密是鹽之童,第二層則是狼頭人。不過,調查者必須先了解這兩層秘密的意義,才能夠進入第三層。

艾裏阿加努力安慰自己,不會的。不過,他卻聽到了米恩在講話,那位身材高大的好友出聲提醒他,其實,警方已經快要挖出真相了,一切岌岌可危。多年來,睿智的米恩扮演了他內心中評估最壞狀況的聲音,在他年輕的時候,他一直對其置之不理。不過,那一段菲律賓的歲月早已結束,現在他已經成了另一個人,所以他必須聆聽自己的恐懼。

根據檔案裏的資料,調查小組幾乎找不出什麽辦案的線索。他們是有凶手的DNA,但艾裏阿加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光是靠科學辦案,他們永遠找不到殺人魔,警察不懂該從什麽角度切入辦案。

所以,他現在唯一傷神的是那個再次出現在重案現場的秘教符號。他告訴自己,反正這次就與先前一樣,他們終究會收手,因為,就算他們挖出了真相,也沒有任何準備,不敢麵對一切。

不過,真正的麻煩是副局長莫羅。他個性固執,不追根究底決不罷休。

狼頭人。

艾裏阿加絕對不能讓他們破解那個符號的象征含義。不過,此時外頭開始下雨,這樣的噩兆,不禁讓他心頭大驚。

萬一噩兆應驗,接下來會出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