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賈國龍如何自我激勵 第八章 賈國龍其人
賈國龍的原生家庭
“賈大夫!賈大夫!我是生產七隊的!”
兒時,午夜,睡夢中,賈國龍常被梆梆梆的敲窗聲驚醒。
“什麽事兒?”父親爬起床。多是誰家的老人小孩又鬧病了。
這是七十年代,內蒙古巴彥淖爾盟臨河縣黃羊公社。父親一準披上衣服,出門登上農民的馬車,半夜出診,身影消失在北疆濃濃的夜色中。
1972年,賈國龍父母攜兒帶女,舉家沿黃河“幾”字那一“橫”西遷,從呼和浩特托克托縣三間房村移民到臨河。那一年,賈國龍5歲,姐姐賈國譽8歲,妹妹賈國慧2歲。父母成為當地的赤腳醫生。臨河,地處河套平原,常年黃河水滋養,土地肥沃,地廣人稀,和土地貧瘠、人口稠密的托克托縣形成鮮明對比,被稱為“養窮人的地方”。
雖然在農村長大,但賈國龍從小到大沒受過窮,也沒缺過愛,這樣的原生家庭對賈國龍的性格和西貝的氣質影響深遠。換句話說,賈國龍愛顧客、愛員工,充分信任人,看人隻看優點少看缺點,是因為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獲得的始終都是正反饋。
賈國龍回憶,兒時的托縣老家,請人到家裏吃飯從來就是嘴上一說,自家還等米下鍋呢!可在臨河,一次賈國龍媽媽請鄰居姐姐來家裏吃餃子,這位姐姐可好,上炕一坐,吃飽了才走,讓初到異鄉的賈家好生詫異。鄰裏間吃吃喝喝通常不分彼此,為什麽?因為物產豐饒,誰家都不缺。過去的托縣老家,媳婦兒們很少叫婆婆“媽”,而河套婆媳關係通常處得更好。賈國龍小時候,過年回老家給壓歲錢,賈國龍父親都是一塊兩塊地給,托縣人呢,都是一毛兩毛地回禮。
“河套人往死實在了,老家人往死小氣了。”賈國龍曾這麽想,長大後明白,其實就因為一個字:窮。窮,人就會很計較。窮,人情往往就薄。“今天托縣經濟也發展了,人們也相對大方了。人啊,通常都想大方,就看你有沒有條件。”
身寄異鄉心發奮,天道助善亦酬勤。賈國龍父母靠自己不停地學習考試,靠自己的勤和善,在異鄉改變了命運,賈父先後擔任狼山地區醫院、臨河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多年。賈國龍父親賈資說,臨河人厚道、樸實,不排擠外來移民,這更激發了賈資內心的善。賈資父親早故,家境貧寒,母親招夫進門,繼父姓薛,心地善良,對一家人很好,對賈資更憐愛有加。賈資在一首懷念繼父的詩中寫道:“心慈麵善好繼父,勞苦功高記心頭。雖沒吃過懷中乳,撫老養小燃燈油。烏鳥有情知反哺,羔羊無言常跪母。繼父恩德永不忘,您老子孫我關護。”賈國龍母親賈美美兩歲那年,曾為黃埔軍校生的賈美美父親在組織大青山抗日遊擊戰中犧牲。賈美美被過繼給一戶董姓人家做“奶媳婦”(從小送給一家,未來要給這家當媳婦的),董家待賈美美視同己出,當年那麽窮,還供她讀完了小學。解放後,賈美美解除婚約,但一直跟董家最親。
這樣的身世和人生經曆,讓本就待人很厚、很寬的賈家特別重情義。西貝前CFO劉勇燕說,前兩年得知當年引薦賈資移民臨河的老同學,劉勇燕的父親劉敏手術出院,退休後回呼市、托縣安度晚年的賈資,自己開車500公裏回臨河,住在老同學家裏,每天搬個小板凳坐在劉敏床前,老哥倆兒手拉著手,從日出聊到日落,故人往事,如在目前,老友閑坐,燈火可親。“那幅畫麵有一種人情美。”劉勇燕說。
賈資、賈美美從小教育3個孩子與人相處,不計較,不爭利。賈國龍妹妹賈國慧的兒子小時候出去玩,賈國慧從來都帶上兩件玩具,一件給兒子,另一件給沒帶玩具的小朋友準備著。作為賈家唯一的男孩,父母對賈國龍更是“碗大湯寬”——這是內蒙古土話,意為成長環境寬鬆,屬於放養型教育。大學時,別的同學家裏一個月給60塊生活費,賈家一個月給賈國龍100塊。
賈國龍還記得兒時爸爸給他講過一個“讓他三尺又何妨”的故事:清康熙年間,大學士張英的家人為爭三尺寬的宅基地與鄰居發生糾紛,要張英利用職權打贏這場官司。張英閱信後揮筆寫了一首詩:“千裏修書隻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見信後,主動讓出三尺宅基地,鄰居見了也主動相讓,兩家讓出一條“六尺巷”,化幹戈為玉帛,傳為一段佳話。我想,西貝帶隊伍一條不成文的原則“要想好,大讓小”,也潛移默化地受到了這個故事影響。
韓淼,滿滿元氣棗糕創始人,賈國龍姐姐賈國譽的女兒,和我談起賈家家教,姥姥、姥爺言傳身教的有四條:
一、從小教育孩子力爭上遊,方方麵麵往好裏做,收拾家也要收拾得井井有條。
二、凡事鼓勵為主,不指責。
三、不能忘本。自己日子好了不算好,讓身邊人日子好起來才算好。
四、開明。“我覺得自己的童年很自由,我姥姥是個醫生,特別愛幹淨,但我喜歡寵物,我姥姥就給我養了好多隻貓、狗、兔子,對你有要求的同時,還能讓孩子順著自己的天性成長,這一點真的很難得。”
我去拜訪住在呼和浩特市一棟普通居民樓的兩位老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句話和一首詩。
一句話是愛國將領馮玉祥送給兒子的。“欲除煩惱須無我,曆盡艱難好做人。”這句話賈資送給兒孫,也送給我。
一首詩是賈資自己的創作,《老牛舐犢情更濃——諍言兒孫》,紅色宣紙,行草,裱好掛在客廳,從中能品味出賈家家風:
創業不易守業難,居安思危緊迫感。
成功麵前需冷靜,挫折之時應坦然。
會當絕頂眾山小,臨海觀潮胸襟寬。
不失本色勿自滿,平路行車謹防翻。
金錢名利似糞土,得失成敗如雲煙。
人品知識真財富,風雲變幻穩如山。
咬定青山不放鬆,率眾揚帆達彼岸。
一生拚搏無窮樂,永遠奉獻別樣歡。
四海同業皆兄弟,各領**共發展。
胸中盡裝天下事,熱愛堅持照肝膽。
雛鳳本來能衝天,老夫總嫌羽翼短。
可歎年邁舐犢情,千絲萬縷剪不斷。
“打不死”的光頭二傳
“賈國龍!”
啪!
1985年夏天,訓練場上,正愣神兒的賈國龍還沒反應過來,薑誌明教練從高處發出的一顆排球直中賈國龍麵門,頓時鼻血流成小河。
賈國龍腦子好使,從小到大,考試前用一陣功,手拿把攥全班第一。但高二瘋狂迷戀上排球,學校組織看電影,賈國龍都不去,一個人在操場對著牆頭練球,加上青春期失眠,成績開始一落千丈,最後高考落榜。這一沉重打擊,讓他備戰巴彥淖爾盟排球聯賽時心不在焉。
前一年,賈國龍所在的杭錦後旗一中(今改名為奮鬥中學),在九支球隊中倒數第二。當時那位教練,訓練時鬆鬆垮垮,經常拉著隊員們喝啤酒,可真刀真槍一比賽,眼見兵敗如山倒,喊暫停,氣得上去給每個隊員就是一記耳光。第二年,換成了薑誌明、張永勝教練,開始了1個月的魔鬼訓練,每天天不亮就拉練體能,從早到晚就在球場上摸爬滾打。賈國龍被打出鼻血,“打一桶水,洗幹淨,接著練”。訓練時往死殘酷,可一到比賽暫停,一塊塊毛巾擰幹淨,親手遞給隊員擦汗,告訴你球場上怎麽見招拆招,鼓勵,鼓勵,再鼓勵,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賈國龍記憶猶新:“同一撥隊員,前一年八場比賽隻贏一場,後一年八場比賽隻輸一場,我們當年那些比賽啊,幾乎場場打滿五局,場場拚至最後一刻,生死關頭,多少不可思議的球給我們倒在地上救回來,神奇死了!”杭後一中最終獲得聯賽亞軍和精神文明獎。人們評價打二傳的賈國龍:“你們杭後一中那個光頭二傳,個子不高,靈活,頑強,打不死!”
高中打排球這段經曆對賈國龍有畢生影響。
一是賈國龍在1995年,西貝年營收不過300多萬元時提出的那句西貝之魂“不爭第一,我們幹什麽”,想必是受到了“就要贏人,非爭第一不可”的體育精神的影響。
二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競技體育和企業競爭、商圈裏門店與門店間競爭的道理一樣,就看每天是不是全情投入。哪個人、哪個環節‘漏氣’都不行。”
三是愛與嚴。“平時對幹部要嚴厲,他平時要是不好好練,要逼他,但他全力以赴了,還錯了,反而要寬容,責備他都是多餘的。”賈國龍說,“沒有愛,你沒法兒嚴,沒有愛的嚴,很快就分崩離析了,愛到一定程度,手下打都打不走。”
第四條尤為重要,一位籃球教練朋友說的一句話讓賈國龍有觸動:“當教練的難,在於運動量和運動傷害的平衡。運動量小了肯定不出成績,但運動量過大又會造成運動傷害,甚至把一名運動員廢了。”對照一家公司,對照西貝,道理是通的:如果不夠拚,肯定不出成績,所以西貝推出了西貝賽場,防惰怠,讓組織永遠緊張起來;但組織過度疲勞把人們嚇跑了也不行,所以西貝把利分給奮鬥者,平時就各種獎勵,吃好、喝好、福利好,更推出了富於美感的夢想工程和好漢工程,讓西貝人的奮鬥“三有”——有利、有趣、有意義——西貝人稱之為“喜悅奮鬥”。西貝的使命正是創造喜悅人生,賈國龍說,“苦逼奮鬥”難以長久,“喜悅奮鬥”才可持續!
退學:“女士們,先生們,爺不念了!”
高考落榜,是賈國龍人生中一次刻骨銘心的痛。
從小學到初中,作為學校乃至臨河地區的尖子生,賈國龍自我期許頗高。將來去哪兒讀大學?普通名校不在話下,清華北大也未必是奢望,但高二起因排球荒廢了學業,加上青春期莫名其妙地神經衰弱,整宿整宿地失眠,折磨得賈國龍幾次拿煙頭燙自己身體。高三,賈國龍休學一整年,勉強參加高考,落榜,眼見過去成績不如自己的很多同學都考中了滿意的大學,落榜後,賈國龍把初中、高中畢業證一把火全燒了。一晚,一個人幹掉好幾大碗啤酒,大哭一場。複讀1年後,賈國龍接到一份錄取通知書:大連水產學院,漁機係機械製造專業。
不難體會賈國龍當年心中的失落和滿滿的不服氣。入校後,他在給好友寶羅兄的一封信中寫道:“來大連兩個多月了,一切新鮮感和神秘感都已過去,現在已開始了正常的學習生活。其實,看景不如聽景,大連也就那麽回事,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會珍惜這4年的知識學習,但我尤其不會忽視能力的培養。說實在的,我看不起那些書呆子,我有我的前途、我的理想,我將盡力為之奮鬥。”
賈國龍與餐飲結緣,或許始自大二那年做學校食堂執勤隊長。當時他的主要工作,是維護一日三餐學生打飯的排隊秩序,製止加塞。“外人看來,執勤隊是管理學生的,與學生是警察與小偷的關係,但我認為執勤隊應該是為同學服務的,是為同學們都有平等就餐的機會而設的。”日記本上還記載著賈國龍為執勤隊設定的隊規和服務宗旨,“兩人一組,定時定位服務,登記每日菜譜及上菜秩序,熱菜早上崗……自始至終微笑服務。”看到最後一句,我會心一笑:“相信愛可以感化一切。”
大學期間,賈國龍就有了開餐館的衝動,名字都想好了:星海餐廳。賣什麽?火鍋、狗肉、羊肉、麻辣豆腐、夫妻肺片、蟹頭拌菜……如今看來,這份奇怪的菜單組合,想必都是賈國龍當年嚐過的美味。
1988年初,大二那年,賈國龍決定退學。他還把好友召集在一起,一頓大酒後,發表了一席退學演說:“女士們,先生們,爺不念了!”
2018年西貝30周年慶典,賈國龍給西貝幹部布置了一份作業:以不超過300字的敘事詩朗誦的形式複盤工作,主題“西貝因我有何不同”,隻說事,盡量不用形容詞和副詞。開篇第一首詩就是賈國龍自己寫下的《立誌創業,平凡起步》:
1986年,複讀1年後的我,考入大連水產學院。
大連,中國第一批沿海開放城市,非常好的地方!
我們學校更是,依山傍海。
我的宿舍離海最多50米,每天,枕著波濤入睡,聽著海浪醒來。
60分萬歲,上課看武俠,下課踢足球,晚上看電影,聽各種思想的講座,尼釆、薩特、弗洛伊德……
三個學期,陪各路同學,濱海路走了不下十回。
我們學校被光榮地稱為“大連青年療養院”。學習越來越無趣,日子越過越空虛……
我,從小就要強,考試就想考第一,
初中打乒乓球,打到一天不吃飯,就想贏人。
高中打排球,學校組織的電影都不看,
一個人在操場練球,就想進校隊,當主力。
如此要強的我,難道真想混到畢業,
等國家分配個工作?
怎麽想,這都不是我要的未來。
大二下學期,我做了個決定,退學!
我把老鄉召集在宿舍,一頓大酒後,發表了退學演說:
“女士們,先生們,爺不念了!”
離開學校那天,就是西貝創業開始的日子:
1988年5月29日。
多年前我第一次接觸西貝,記住了企業宣傳冊上的一個細節,賈國龍個人介紹:漢族,1967年2月生於內蒙古,1988年大連水產學院本科“肄業”。相比很多老板名片上都快裝不下的各種頭銜——各種博士碩士EMBA、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某某大學客座教授、某某城市特別顧問——對外坦陳自己大學都沒畢業的老板可真少見。“我肯定不能寫‘畢業’啊,寫上了自己多別扭啊,當你裝,不真實時,就會特別沒有力量。”有一次我和賈國龍談起這件事,他說:“什麽是領導力?領導力首先是讓自己更有力量!”上世紀九十年代,賈國龍曾自掏腰包,送張慧琴等幾位當年的西貝年輕人到北京工商大學進修,張慧琴對我說,這件小事讓她感念至今。有一次我和賈國龍談及此事,賈國龍回憶了一下說:“哪是那回事,人家張慧琴本來就要離開西貝去北京外企打工,我就順水推舟送個人情嘛!”我曾問賈國龍妻子張麗平的哥哥張力鈞:如何用一個詞形容你這位妹夫?
“實在,就實實在在一個人。”
我也問過賈國龍最反感一個人身上什麽特點。他不多想:“虛偽,裝,說一套做一套。”西貝核心價值觀第二條就是真實:講真話,玩兒真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說我所做,做我所說。細想想,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感覺到“累”,是不是因為我們不願接受現實,不願麵對自己,而是在和真實“對抗”?其實,力量源自真實,真實自有力量。賈國龍說,真實往往比正確更有力量。
賈國龍的經營原則:“不、不、不!”
1988年8月,退學回到臨河的賈國龍在臨河秋季交流會上租了一個15天的攤位,起名紅高粱酒家。第一天,賣了3碗餄餎麵;第二天,賣了3瓶啤酒;第三天,一場大風把帳篷刮倒,撤攤,關張大吉。來幫賈國龍做生意的10多位高中同學,連吃帶喝,3天造了200多元——這就是賈國龍的首份創業成績單。
10月,康德樂咖啡廳,賈國龍的第一家“店”開張,20平米,12個座位,咖啡牛奶、果醬麵包一直賣不過對麵的飛刀削麵,兩個月後改名“黃土坡小吃店”,店裏隻賣兩道菜:從銀川夜市引進的雞肉炒疙瘩、羊肉泡饃。對麵餐廳飛刀削麵的女廚師被賈國龍挖來做主廚,每天營收百元左右。巴掌大的康德樂咖啡廳,賈國龍也雇來比自己小5歲的四舅看攤兒。創業至今,賈國龍說自己從來沒有親自當過經理——他從來不是事必躬親型的老板,他基本隻做三件事:拍板、用人、兜底。
“西貝”品牌出現在1989年,西貝酒吧開業。全進口的仿木紋地板磚、迪卡牆畫、筒燈、能調製出七層顏色的雞尾酒,全是賈國龍從北京王府井工藝美術商店搬回臨河的。賈國龍請同學照著當年廣州全運會吉祥物“羊羊”舉著火炬的形象畫了40塊廣告牌,寫著“西貝酒吧隆重開業”,釘在百貨大樓、郵電局等臨河最醒目的地方。很快,西貝酒吧成為小縣城青年向往的浪漫天地。本來酒吧不賣菜,但喝酒必須有菜,就加了涼菜和麵片,賈國龍又打起廣告:“砂鍋麵片,西貝一絕。”西貝酒吧出名後,賈國龍又承包下臨河愛麗格斯西餐廳,改賣海鮮,之後又開了西貝火鍋城。
當年臨河的商業環境真是“鹽堿地上種莊稼”:社會治安亂,消費能力低,人們的消費習慣還很壞,“不賒不欠不算店”,年營收100萬,是賬不是錢,年底抵回一箱箱內蒙古當地廠家的羊絨衫。每天厚厚的一摞賬單,看著就發愁,要賬很難。西貝30周年敘事詩朗誦中,張慧琴回憶:“客人不簽單,保安車前攔,客人踩著油門就衝過去,我一把拉開保安,真是生死一線間!騎自行車去要賬,不給?你走哪兒我跟到哪兒!”西貝早年財務負責人、備受西貝人尊敬的馬姨,每天一項主要工作就是四處要賬,因為要賬卓有成效,被賈國龍誇讚為“馬姨要賬,彬彬有禮,堅定不移”。
麵對如此惡劣的經營環境,賈國龍一度跳出餐飲業。大概1993、1994年間,當地臨河酒廠招聘銷售經理,賈國龍應聘成功,賣了三四個月白酒,結果也不好幹,回頭接著做西貝。
2014年,著名投資家、高瓴資本創始人張磊與賈國龍麵談後,對賈國龍的格局和個性印象頗深:“做企業要做有個性的事,員工都自豪。”創業路上,賈國龍做過哪些有個性的事?這就要講講賈國龍的“不、不、不”理論。
早年間,賈國龍就有一個“三不”理論,一時聞名於臨河餐飲界:不賒賬,不打折,不陪酒。“不賒賬”上麵講過了,那麽為什麽“不打折”?早年賈國龍提出一句口號“滿意不打折,不滿意不要錢”。聯想起今天的“閉著眼睛點,道道都好吃,不好吃不要錢”,是不是一脈相承?更有意思的是“不陪酒”,賈國龍專門印了一張不喝酒名片,上麵頗為幽默地寫著:本人因喝酒犯過嚴重錯誤,決定戒酒,請您成全。賈國龍回憶:“我有些事做得挺絕的,如果是朋友來了,我主動喝;如果領導去了,憑官大壓著我喝,我說不陪就不陪,說不喝就不喝,為此得罪了多少權貴,誰把西貝關了?我們不也挺過來了?”
如果再有第四個“不”理論,那就是賈國龍“不怵壞”。上世紀九十年代,西北地區民風彪悍,開餐館的總受欺負,“江湖老大們”白吃白喝、醉酒打人,時有發生,絕大多數餐館選擇忍氣吞聲、息事寧人。賈國龍不,來吧,跟你拚命!早年,西貝員工因不堪忍受某江湖老大的欺辱,在賈國龍帶領下將之一頓暴打後,有人給賈國龍捎信兒:“對方一隊人馬正從呼市趕來,號稱帶著幾十支小口徑步槍,要往死打你,還不快躲躲!”聽聞此言,一股正義衝動“噌”地衝上賈國龍腦門兒,他說自己在那種時刻可以不管不顧,什麽都豁得出去。他回應捎信人:“除非他把我打死,打不死我,誰死還不一定呢!”那些日子,賈國龍照常不用朋友保護,每天一個人騎摩托上下班。“隻要他不正,他就不厲害,即使你體格不如他,但你心比他硬,一打他就軟。”
1995年,賈國龍在西貝隻有兩家店、86名員工,年營收隻有343萬元的時候,提出沿用至今的一句企業精神:不爭第一,我們幹什麽!不久後,西貝衝到臨河餐飲第一品牌。中國每個省份、每個城市、每個地區都有當地的餐飲龍頭,但要做到全國中餐龍頭,萬裏挑一!西貝靠什麽從底層殺出重圍?本小節仍然順著前文賈國龍的“不”理論,西貝做了些什麽我們後麵再講,先看看西貝對哪些機會說了“不”。
2015年6月,阿裏巴巴集團與螞蟻金服集團合資成立口碑網,專注於本地生活服務的轉型與升級。11月,阿裏口碑網向餐飲行業的三家領先企業海底撈、西貝、外婆家拋出橄欖枝,邀請這三家餐飲企業投資口碑網。今天看來,如果當年投資口碑網,今天數十倍的溢價肯定是有的。麵對這樣難得的股權投資機會,當年如果你是賈國龍會怎麽選擇?
賈國龍這樣回複口碑網:
非常感謝口碑給西貝的投資機會!經董事會研究,西貝決定放棄這次口碑股權投資的機會,我們希望專注做好餐飲主業。敬請諒解!
再次感謝口碑網給西貝的投資機會!
賈國龍
2015年11月19日
賈國龍不投口碑網這個決定,今天一定也會有人不解。賈國龍解釋說:“西貝不是不投口碑,是誰也不投,不靠投資賺錢,隻投自己。”為什麽?賈國龍說:“餐飲這個行業,能力是積累出來的,這個行業太耗人,沒掙著錢的嚇跑了,掙著錢的覺得太辛苦,想投其他行業,有耐力的企業太少。西貝這麽多年是掙錢也幹,不掙錢也幹,不掙錢先挺著。多少年我們就賭在餐飲業,其他行業什麽也不碰,就是因為我們有理想,西貝就是要把餐飲做牛逼。”
相比其他行業,餐飲業門檻低,“賺錢就幹,不賺錢就撤”的心態更為明顯。如果問賈國龍,這個行業的一個普遍問題是什麽?“這個行業的很多人有點自己看不起自己。”我還記得賈國龍在一次餐飲行業會議上對我說的這句話:“中國有全球獨一無二的美食基因,缺什麽?缺的是管理,缺的是夢想。”那麽,賈國龍的大夢想是如何一步步點燃的?後文中有解讀。
研究西貝,我還經常想起一件小事。除了2003年在北京香山腳下買了一處三層連體別墅,這麽多年來,賈國龍一家沒再買過第二套房,也沒給兒子買,兒子很長時間在三裏屯和同學合租一套140平米的房子。
我們聊起這件事,賈國龍說:“也是給內部做示範。我們是做實業的,不是做投資的,房子留一套,收拾好,好好住,多出來的錢投到西貝,投在人力資源、品牌建設上,增強西貝的競爭力多好!再說,關鍵是不操那些毛毛刺刺的心。”
“可十幾年北京房價翻了有十幾倍吧!”我追問。
賈國龍:“林男你算算,10年裏西貝營收或者按市值換算翻了多少倍?西貝未來的競爭力又翻了多少倍?”
用內蒙古當地話講,賈國龍這個人“一股筋”。賈國龍說,西貝門店是,也將永遠是西貝唯一的利潤來源。
2016年後,賈國龍在很多次對內對外的活動上都這樣說:
“我就是個開飯館的!”
“我永遠就是個開飯館的!”
我想,這也是他對自己、對西貝的一種自我約束:在大機會時代,永遠不要機會主義。也是一種自我激勵:天下事就是這樣,什麽都想要的人,往往最後什麽都要不到,所以,下決心不要,下決心就幹一件事!
西貝創業成功後,正趕上內蒙古、山西、陝西挖礦熱,很多人勸賈國龍投資開礦,投了就大賺,身價動輒幾十上百億。“老賈,這可比你一盤菜一盤菜地賣來錢容易多了!”賈國龍心想,做一件事如果內心裏沒有一種自豪感,天天忙著數錢有什麽意思?那是出納幹的活兒!他是這樣婉轉拒絕這些發大財的機會的:
“天下還有比70億張嘴更大的礦嗎?”
兩次栽跟頭明白了:改了性,要了命!
2018年,西貝博物館籌建時,回顧西貝30年發展曆程的展廳被命名為“腳踏實地30春”。賈國龍看到這個主題一瞪眼:“哪是腳踏實地30春?跌跤骨碌30年!”跌跤骨碌是內蒙古土話——跌倒後又打了個滾兒,也生動道出了西貝31年的縮影:一部在不斷折騰、兜圈子、走彎路、跌跌撞撞中持續突破的連續劇。
賈國龍30歲以前,也就是西貝創業頭十年,小吃鋪、西餐廳、海鮮館子、火鍋店,全折騰過,還曾在烏拉特前旗白彥花鎮101國道旁開了一家西貝快吃店,主賣當地的一道特色菜“豬肉勾雞”,夢想著將來沿101國道,每個服務區開一家,一直開到北京……但水小難養大魚,1996年底,經一位朋友牽線,賈國龍夫婦到深圳接手經營400平米、120個餐位的海鮮酒樓——園丁酒樓。
內蒙古人到深圳開餐館,賣什麽菜?賈國龍從呼和浩特賓館聘請來兩位海鮮師傅,又從臨河調來一批廚師,主打粵菜,外加一些內蒙古特色菜。餐廳回頭客雖然不少,但選址有硬傷,再有不敢定高價——在大城市高端酒樓盛行的九十年代,園丁酒樓一籠蓧麵賣8元,最貴的一道紅扒駝掌賣198元,營收支撐不了營運費用,開業9個月,累計虧損137萬。此前西貝在臨河一年利潤才幾十萬,而且很多都賒賬,深圳一戰賠掉137萬,幾乎傾家**產。“100多萬,砸地上也是個坑呢!”西貝聯合創始人、賈國龍妻子張麗平回想當年。準備從深圳撤回內蒙古時,有位來深圳多年的內蒙古老板不知道張麗平是老板娘,想挖她到自己的高檔會所做職業經理人,月薪5000的高價。張麗平骨子裏和賈國龍一樣不甘平庸,從小不學同齡人都渴望擁有的自行車,“將來我要騎摩托”的張麗平心想:“我賠錢還賠100多萬呢,去你那兒掙5000?”
深圳一戰大敗,但對西貝意義重大。
首先培養了一批廚師隊伍。撤回臨河前,賈國龍專程拜訪了當時深圳生意最好的海上皇餐飲,雖然賠著錢,還是花了6萬塊錢,留下包括今天西貝超級肉夾饃創業經理孟德飛在內的7位師傅在海上皇學習了1年。
更重要的是讓賈國龍和張麗平增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再出手就不一樣。張麗平說:“我們幾乎吃遍了深圳所有生意好的餐館,對餐飲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更堅定了我們走出去的決心。”退回臨河,未經休整,虧損中的西貝就借錢擴建裝修愛麗格斯海鮮餐廳,讓其成為臨河第一高級餐廳,開業就火爆。1998年同樣借錢打造了臨河第一大餐廳,1580平方米、463個餐位的西貝餐飲廣場。過程中,當地巴盟電視台台長把賈國龍叫到辦公室,叮囑說:“穩點,餐飲廣場那麽大,行嗎?”事實證明,這次行。餐飲廣場一開業就非常火爆,西貝也成為臨河地區餐飲第一品牌——1998年營收也不過800萬。
1999年,賈國龍找到原臨河市長周玉峰,提出承包經營市政府蒙達利賓館的餐飲業務。“全臨河的市場都給你又有多大?我們要去北京開辦事處,也想有個吃飯的地方,你到北京去發展吧。”一席話正說到賈國龍心裏,再次走出臨河的機會終於來了,於是他承包了2000平方米、位於北京西翠路的金翠宮海鮮大酒樓。賈國龍大學同學、今天西貝創業分部總經理之一的王武衛回憶,金翠宮海鮮大酒樓開業之初,賈國龍帶幾位幹部開著一輛老舊的豐田麵包車,到恩格貝沙漠綠洲中的小湖邊,一人種下一棵綠油油的楊樹苗後,賈國龍說:“這回,我們要進京紮根!”
這不是賈國龍第一次闖北京。1996年,賈國龍經朋友介紹來到北京西單附近的金王子酒店,本想爭取找機會接手這家酒店,還送給這家國營酒店負責人一套800多塊錢的茶具,但還是被那位開著奔馳汽車的女經理拒絕了。“她覺得我是小地方來的,而且連大學都沒畢業。”二次進京,張麗平從臨河挑選了50名廚師、服務員,大巴連夜從內蒙古開奔北京金翠宮大酒樓,抵達時天剛亮,姑娘小夥們搬行李下車的一幕,正巧被晨練的金翠宮大酒樓房東看在眼裏。內蒙古人原本皮膚就偏黑,加上一夜舟車勞頓難免蓬頭垢麵,房東見了說:“卸下一車土豆!”賈國龍聽聞,心中暗暗較勁:一車“土豆”怎麽了,一定要把這家店做好,讓這車“土豆”變“金豆”!
進首都賣什麽菜?雖然深圳之敗後賈國龍反思,做粵菜是做了自己不擅長的事,但因為是和政府駐京辦一起來北京的,要請人吃飯,沒有海鮮好像就沒有麵子,於是賈國龍從深圳高價請來幾位粵菜師傅做海鮮,羊肉、蓧麵搭著賣。雖然很拚命,但消費者就是不買賬,4個月賠進100多萬。
1999年的秋天,可能是西貝30多年來壓力最大、自我懷疑最嚴重的一段時光:深圳,賈國龍9個月賠進100多萬;進京,4個月賠進100多萬,關鍵還看不到救活這家店的希望。難道西貝真殺不出臨河?“如果這次我們再退回去,可能未來很長時間再也沒有勇氣走出來了。”張麗平說。賈國龍和張麗平相互鼓勵:這次挺住,堅決不能退回臨河!而轉機的出現竟始自一句吐槽,有顧客抱怨說:
“你們家海鮮怎麽帶著一股羊肉味兒?”
賈國龍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鬱悶!可轉念一想,對啊,內蒙古人來北京開海鮮大酒樓,這不是重蹈深圳園丁酒店的覆轍?一句話點醒賈國龍:差異化是第一位的,賣就賣自己最熟悉、最擅長的東西——就賣羊肉、蓧麵,徹底放棄海鮮!身邊一片反對聲:內蒙古菜不是川菜、粵菜、湘菜,小眾,賣貴了沒人吃,賣便宜了賺不上錢,隻賣羊肉、蓧麵怎麽行?賈國龍有一次問我,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這句話對不對?錯,真理“一定”掌握在少數人手裏!在賈國龍的堅持下,“金翠宮海鮮大酒樓”更名為“金翠宮蓧麵美食村”,停掉海鮮業務,推出蓧麵係列、烤羊排、烤羊背、手扒羊肉、烤全羊和農家大鍋飯等特色飯菜;不再畏首畏尾地按內蒙古的消費水準給大城市消費者定價,改用優質優價策略,在內蒙古白送的小菜酸黃瓜,北京6塊一碟,一籠蓧麵內蒙古賣2塊,北京賣18塊;還請著名蒙古歌手德德瑪代言,花幾十萬在《北京晚報》、《北京青年報》、北京交通台連續做廣告,策劃主題“內蒙古蓧麵美食節”……
改變立竿見影。“我原以為客人會慢慢多起來,結果客人就像從地上呼啦一下長出來的,每天排著隊來吃蓧麵,日均流水從之前的2萬漲到4萬5。”賈國龍說,不出臨河不知道,大城市真是富礦。2000年底,西貝臨河4家店,北京1家店,年營收共3269萬,利潤161萬,其中北京金翠宮蓧麵美食村一家營收1282萬,利潤151萬,利潤占比93%。1999年12月31日,新千年的跨年夜,賈國龍開著那輛16萬買的7座二手豐田麵包車,從長安街穿過,回想這一年在北京經曆的一幕幕,真是一波三折,驚險連連,好在,這次終於站住腳了!
慢慢地,顧客習慣把“金翠宮蓧麵美食村”簡稱為“蓧麵村”。2001年2月,北京六裏橋店開業,成為“西貝蓧麵村”首店,隨後“金翠宮蓧麵美食村”更名為“西貝蓧麵村西翠路店”。之後幾年又開了呼市體育場店、深圳香蜜湖店、上海東方路店等大店,這些店被稱為西貝蓧麵村一代店,濃墨重彩表達的是現代化大都市中,一個來自西北濃濃鄉土情的故事:每個雅間都有獨立廚房,按照客人姓氏命名,趙家、錢家、孫家、李家……客人回到“家”,一對“母女”在忙碌著,廚娘“母親”在廚房做飯,服務員“女兒”一上來招呼客人,不叫“哥”叫“舅”,熱情地上菜、倒茶,讓客人感覺從喧囂都市一下回到西北農家。當時西貝蓧麵村在北京交通台的廣告唱詞是這樣的:
沙地裏的蘑菇堿地裏的蔥,
大草原的牛羊肉西貝人的心,
麵對麵搓蓧麵麵對麵地看,
西貝村做的是咱心貼心的飯,
三十六眼窗窗是窯洞洞門,
正宗的飯菜地道的人,
西貝村圓咱西北夢,
蓧麵村吃出來鄉土情!
深圳、北京先後兩次栽跟頭,還有北京“死裏逃生”最終站穩腳跟的經曆,讓賈國龍收獲了一條此後做事業的原則:挑自己最擅長的事做,持續地做,做到最好!正如一個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一樣,一個企業的基因也是很難改變的,所以什麽人就說什麽話,什麽組織就幹什麽事,千萬不要逆著自己的基因和能力做事,否則那句內蒙古民諺通常會應驗:
“改了性,要了命!”
也曾低迷:進西貝店裏都“打怵”
今天賈國龍在中國餐飲界,乃至中國企業界的一個非凡之處,是他的雄心壯誌,即西貝願景:“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一頓好飯,隨時隨地,因為西貝,人生喜悅。”那麽,賈國龍是不是創業之初就有這樣的格局和誌向呢?其實,賈國龍也曾長期處於機會驅動、“走一步看一步”的狀態,賈國龍的大夢想是在創業過程中一點點激發出來的,西貝從一家“餐館”逐步蛻變為“現代餐飲企業”也隻是2010年之後的事。
對於一家公司的命運,老板的認知和能力是最大的天花板,因此每位老板必須永無止境地自我突破、自我成長。“西貝封頂就是賈國龍封頂,”賈國龍曾講過一句話,“老板進步一小步,企業進步一大步。”
21世紀頭十年,西貝在北京、內蒙古、深圳、上海開火幾家店後,在巨大的中國餐飲版圖中隻是一匹剛剛殺出重圍、頗具個性的黑馬,可餐飲業一波波的網紅、潮牌多啦,況且,中餐曆來是八大菜係大顯身手,沒西北人什麽戲,誰知道西貝這個蒙餐品牌能折騰到哪兒?那些年,賈國龍心中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誌向,決策比較隨意,隻要一個跟餐飲有關的項目能賺錢、有趣,他就要上手“整”。經營至今的西貝海鮮、九十九頂氈房都是那個階段的產物,還有已成為曆史的西貝鍋鍋、騰格裏塔拉也是如此。
騰格裏塔拉項目的創造最能體現賈國龍身上一種企業家少見的特質:深具藝術氣質,很多時候感性多於理性。2000年,剛在北京立住腳的賈國龍曾籌劃過一個集蒙古族飲食住宿、文藝演出、旅遊觀光為一體,占地24萬平方米的“騰格裏塔拉主題公園”項目,還曾認真地考察了深圳錦繡中華和世界之窗、昆明世博園和民族村、呼倫貝爾那達慕大會。雖然主題公園終因投資太大夢碎,但打造的一座享用自助蒙餐,同時欣賞蒙古族歌舞的騰格裏塔拉酒樓,隨後在京城掀起一股強悍的蒙古文化風暴。那場由蒙古族畫家吉爾格楞策劃的大型舞台劇《鄂爾多斯婚禮中的草原戀》火爆到什麽程度?除了2004年騰格裏塔拉藝術團應邀到巴黎參加中法文化年時中斷了幾天,演出連演了3088場。我沒欣賞過這台演出,但我想,它之所以打動人心,是因為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草原情結”——孕育了賈國龍和西貝的草原文化,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穿透力,她的博大、寬容能使每一個來的外鄉人忘情地撲入草原的懷抱,成為一個對草原夢牽魂係的草原兒女。“騰格裏塔拉”係蒙古語,意為“天上的草原”,騰格裏塔拉藝術團的演出已成曆史,但舞劇中那首吉爾格楞作詞、烏蘭托噶譜曲,被無數歌者演繹過的《天邊》早已唱遍大江南北。一個小建議:您閱讀本書過程中,不妨一邊聽這首歌,一邊感受書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堪稱絕配:
天邊有一對雙星
那是我夢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霧
我要登上 登上山頂
去尋覓霧中的身影
我要跨上 跨上駿馬
去追逐遙遠的星星,星星
天邊有一棵大樹
那是我心中的綠蔭
遠方有一座高山
那是你博大的胸襟
我要樹下 樹下采擷
去編織美麗的憧憬
我要山下 山下放牧
去追尋你的足印,足印
我願與你策馬同行
奔馳在草原的深處
我願與你展翅飛翔
遨遊在藍天的穹穀,穹穀
歌雖動人,但當年賈國龍內心卻不踏實。那些年的西貝,典型的多品牌發展。2008年底,前伊利高管、同德同益谘詢公司的薑鷹(後曾任西貝總裁)提出聚焦西貝蓧麵村的建議並被賈國龍采納,西貝才開始有意識逐步聚焦於西貝蓧麵村品牌。直到2009年,西貝也不過20多家店,年營收不過5億,別說比海底撈,行業地位還未必如眉州東坡、俏江南、淨雅、湘鄂情、味千拉麵等一長串名字。
21世紀前10年的西貝,基本沒總部,幾位創業總經理天各一方,賈國龍對他們說:“你們好好做,慢慢做,咱們彼此感恩,挺好。”賈國龍自己呢,自稱“甩手掌櫃”,朋友一叫就走,開著越野車到處玩兒,順便開開餐館。心裏能不惦記企業發展嗎?可一去店裏就鬧心,當年西貝就那麽少的店,去了還各種不滿意,因為管理體係缺位,發現問題也沒有解決抓手,隻好刺激一頓幹部,之後轉頭走人,一進沙漠玩兒就不想出來。後來賈國龍自己總結:“做企業是越管越上癮,越不管越不想管。”
多少企業賺了第一桶金,出人頭地後,因為缺少動力,幹著幹著就把自己幹老了,幹沒了。賈國龍也曾一度低迷,但好在沒轉行,也沒無止境地揮霍,除了生意、穿沙,就是到處報名聽課。賈國龍選課有講究,經營管理之外,很多課都和心靈成長有關:“我一直覺得領導力是自己的強項,我要強化這點。”
“我從劉一秒精神病院出院了!”
2009年的賈國龍特別低迷,這和他的身體息息相關。2007年在大連,幾頓生毛蚶、冰啤酒吃壞了賈國龍的胃,看遍各大醫院,淺表性胃炎,沒大毛病,但自此吃什麽都難受,人也麵黃肌瘦。那時,賈國龍哪裏會想到,自己會如今天這般,好似一位不知疲倦的鬥士。當時自己的狀態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一天,賈國龍在某次培訓課上被一個來自思八達企業培訓機構的“戰士”(思八達對銷售員的稱呼)纏得不勝其煩,從洗手間出來,懷裏還被塞進一份資料和光碟,光碟名《宗教智慧》,主講人劉一秒。晚上回家一看,有點意思,就報了劉一秒在呼和浩特的課。上課現場,禮堂裏組織得亂哄哄,劉一秒出場,花襯衣,白褲子,往台上一跳,沒任何開場,黑板上畫一個大大的問號就算開課,無主題,台下誰有問題隨便問,有時問題拋過來劉一秒再罵回去,開課前半小時賈國龍心想:“這不上來一流氓嘛!”但賈國龍慢慢發現,挺簡單幼稚的一個問題經劉一秒層層區辨,嚇人一跳!比如有老板說“做企業就要愛顧客”。“打住!”劉一秒抓住這句話不放,你到底是愛“顧客”呢,還是愛“愛顧客”的好處?本質上人們都是愛“愛顧客”的好處——你作出了愛顧客的行動,顧客支持你的生意,於是你更愛顧客,顧客更支持你的生意,生意就玩兒活了——愛顧客是有好處的,別回避這一點。如果你“愛顧客”卻始終得不到回報,你還能不能繼續愛顧客?其實很難。
呼市3天課聽完,“入戲”的賈國龍花20萬把劉一秒所有課報了個遍,挨個兒聽了一圈,最後一次課是2010年3月在肯尼亞上的“三弦智慧”。結課後,賈國龍給妻子張麗平發了一條短信:“我從劉一秒精神病院出院了。”
何出此言?當時賈國龍心裏的很多“堵點”通了。首先,放大了賈國龍心中的夢想。“不爭第一,我們幹什麽”是賈國龍骨子裏永不服輸的心勁兒,但想法不等於夢想,西貝創業階段性成功後,賈國龍始終找不到持續做強事業的內心動力。劉一秒的幾個觀點對他啟發很大:
“一個人的學問永遠超不過他的誌向。如果你心中就想幫500人,無論如何也教不會你駕馭5000人的智慧。”
“小老板忙著管理人,大老板忙著成就人。”
“老板是幹什麽的?老板就是搭一個平台,幫助你的員工實現夢想。你能幫多少人實現夢想,你的事業就有多大。”
這些觀點讓賈國龍特別有感覺。近年來賈國龍多次講,西貝既是開餐館的,又是個“圓夢園”:幫助每一個員工在西貝平台上實現夢想,一個人因為西貝變得成功、喜悅,賈國龍就特別自豪。也正因為要成就更多人的喜悅人生,所以西貝就要開到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隨時隨地,一頓好飯;隨時隨地,小吃小喝——這,正是賈國龍最大的夢想!
從肯尼亞回國,和一些整天圍在劉一秒身邊的同學不同,雖然也一度癡迷劉一秒的課,但賈國龍有意不往劉一秒身前“湊”。“總覺得關係太近了不對,”賈國龍暗示自己,“千萬別陷進去,別成為任何一個人的信徒。”而在肯尼亞一次聚餐中,劉一秒走過來,拍拍賈國龍肩膀:“小賈(實際劉一秒比賈國龍還小幾歲,但他叫誰前麵都加一個‘小’字),把自己身體調養好,你能做點事兒。”一句話給賈國龍莫大激勵,首先是調理好自己的身體:“連自己身體都管理不好,想做成大事,誰信?”
回國在支生養生課主要靠“餓”治好折磨了自己近三年的胃病後,賈國龍作出一個重要決定:“排滿”。所謂“排滿”,就是全年無休。劉一秒有個詞叫“交給”:“你能把自己‘交給’事業多少,你就會擁有多少事業。”他還說:“一個人排滿3年,必出成績。”從2010年起,賈國龍下決心排滿3年,“看看西貝到底能幹成啥樣”。老板排滿,幹部們自然也被卷進來,整個組織如同上緊了發條,西貝內部調侃為“715”“白加黑”“夜總會”——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5個小時,白天加晚上,夜裏總開會——哪止3年,到今天,這也是賈國龍和西貝人的常態。西貝業績也一直在“正反饋”著賈國龍,從2009年到2018年,西貝營收從5億到56億,9年間翻了10倍。
賈國龍的大夢想是被劉一秒點燃的,而劉一秒至今充滿爭議。一方麵,劉一秒在中國培訓界創造了諸多奇跡:他創辦的思八達年收入曾過20億;聽劉一秒講課的一張門票動輒數萬元,卻總有上萬學員蜂擁而至;他穿過的一件衣服被人花300多萬元拍走……另一方麵,一些老板被劉一秒“俘虜”,課堂上給劉一秒磕頭、跪拜,丟下企業追隨“秒哥”的事實又讓他背上了“江湖騙子”的惡名。有人勸賈國龍,你今天也是不小的企業家了,對外少提劉一秒對自己的影響,否則留下口實:“原來賈國龍也被成功學洗過腦!”
賈國龍搖頭:“重要的是我從他身上學到了什麽東西,就算劉一秒身上有什麽問題,那是他的事,但我不能否認我是受他的點悟,真的是劉一秒讓我想通很多事。”當年在劉一秒的課上,賈國龍有一次分享時感慨:“我實在不喜歡劉一秒這個人,但我真喜歡他講的課!”
被“卡”住,遇到瓶頸,是企業人的常態。“我知道我卡住了,我就學習,”賈國龍扇起雙手,“撲騰撲騰,至於什麽時候突破,沒法兒預期,但隻要保持開放,保持學習,早晚會突破,真是量變到質變。”
定位“彎路”:老板進步一小步,企業進步一大步
排滿後有些亢奮的賈國龍到處學習,有一陣子同時對標3家企業:服務學海底撈,環境學俏江南,產品學眉州東坡。“學習就是吃雜食,酸甜苦辣都是營養。”賈國龍還很快發現了實現夢想的工具:定位理論。
據西貝副總裁鄧德海記述,2010年4月,賈國龍參加特勞特品牌定位課,10月參加品牌定位論壇,12月啟動品牌定位戰略谘詢,2011年元月拿到特勞特公司谘詢報告:將“西貝蓧麵村”品牌名稱簡化為“西貝”,品類定位“西北民間菜”,信任狀“90%原料來自西北的鄉野與草原”,力爭中餐第一品牌。拿到谘詢報告的賈國龍眼睛一亮,西貝上下迅速執行:調整菜單、更換門頭、推出品牌故事廣告……一番折騰下來,結果不甚理想。工商部門還找上門來:宣傳90%原料來自西北的鄉野與草原,90%,有數據證明嗎?加上果蔬、調料,林林總總一算,哪有?賈國龍找到特勞特中國公司創始人鄧德隆:“鄧老師,90%執行難度太大,能不能改成60%?”鄧德隆回道:“不能改,80%都不行,90%才有戲劇性!”
為了解惑,西貝又與裏斯定位谘詢公司合作,按小時支付谘詢費用。2012年9月,裏斯公司再出谘詢報告:
品牌:西貝
品類:西北菜
定位:中國烹羊專家
幾乎一夜間,西貝快成了肉鋪,門口、廚房、展架上全是羊肉,客單漲了十幾塊,但客流掉得厲害。
兩年半來一直被定位理論“迅速占領顧客心智”觀點邊跑邊修正的賈國龍開始反思:為什麽西貝的定位實踐,一學就會,卻一用就錯?定位理論確實助力一些快消品品牌走向成功,但西貝是服務業,拚的不是“同質化”,而是顧客的“體驗感”:怎樣讓顧客來一次後還想來,並且一直喜歡你?“我們開始以為專家給一個定位就成功了,想用定位解決競爭力,這是一個誤區。”有人曾調侃,如何泡妞成功?關鍵不在“情敵”,而在“妞”。賈國龍漸漸意識到,定位理論本質上是競爭導向,但服務業必須老老實實地遵守顧客導向:“我本人有時也會有那種取巧意識,能不能別這麽辛苦,然後就想要更好的結果?說實話,是不可能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才是正常的。在顧客體驗上稍有懈怠,稍有走捷徑的心理,市場就會報複你。投機取巧隻會讓你小地方占便宜,大事上吃虧。”
賈國龍說:老板進步一小步,企業進步一大步。西貝幹部對我說,過去賈國龍動輒講營銷,常說“一切皆營銷”,走進聯合國、《舌尖上的中國》裏的黃饃饃、張老漢空心掛麵也的確是漂亮的營銷作品,但這兩年賈國龍更愛說“我們要做髒活兒、苦活兒、累活兒”,要“堅持做正確的事,堅持做有難度的事,堅持做用時間才能積累出競爭優勢的事”。2017年初西貝年會,賈國龍區辨銷售與營銷的一段話令我印象深刻:
“銷售就是把貨變成錢。同樣一隻烤全羊,你賣2000,我賣2200,我銷售能力比你強。營銷是什麽?營銷就是和顧客建立並不斷深化關係,就是西貝一年6000萬道菜、13 000名員工和3700萬顧客的每一次鏈接。好比我們租這所學校的場地開年會,你沒忍住在宿舍抽了一根煙,給人家留下壞印象,鏈接就斷了。各種銷售技巧我都認,但千萬別隻記著銷售忘了營銷,那是小遊戲,千萬別忘了和顧客的每一次鏈接,這才是大遊戲,才是做生意最厲害的一招。”
說定位這幾千萬花得值,既要感謝定位谘詢公司,也要歸功於西貝自身。研究西貝有一條重要經驗不容錯過:快速試錯。關鍵詞不在試錯,迷途知返,大多數人都能做到,難在“快速”二字。林男看來,99%企業淪為平庸的原因就兩條:方向不清,強度不夠。華為高級顧問吳春波說,一家企業能走多遠,取決於速度乘以時間。速度可以理解為強度,強度不夠,不敢碰硬,方向正確也難殺出重圍。而西貝的過人之處有兩條。
過人之處一:願景不妥協,西貝所有試錯都基於願景。即使那幾年一度在定位折騰中找不著北的西貝,當時幾個版本的願景也先後是“創建中國西北菜係,全球每一個城市都開有西貝,成為全球最受尊敬的餐飲品牌”“成為最愛、開遍全球”。別的不動心,一門心思就是要把“一頓飯”做牛。
過人之處二:從上到下“玩兒真的”——真“舍得”拚命幹,真“舍得”往裏砸錢。哪怕錯也砸錢,對也一致對,錯也一致錯,對不對都在“傻傻地”使勁兒幹,試錯足夠,自然闖出一條路來。賈國龍說:“企業的進步經常是跌跌撞撞,走三步退兩步,但你快速走三步退兩步也很厲害啊。”這些年西貝怎麽從一個邊緣蒙餐品牌蛻變為中餐領軍企業?一言概之:方向對了,強度夠了,跌跌撞撞中一路“打”上來的!
做企業、做人的道理都是這樣。選擇可能會錯,但不選擇,或者選擇了不真幹,代價更高。安迪·格魯夫回憶英特爾轉型時的一段話講得一針見血:“路徑選錯了,你就會死亡。但大多數公司的死亡,並不是由於選錯路徑,而是由於三心二意,在優柔寡斷的決策過程中浪費了寶貴的資源,斷送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最危險的莫過於原地不動。”
西貝到底是誰?到底能給顧客創造什麽獨特價值?西貝人在定位試錯的不斷反思、學習和調整中,召開了密集的正式和非正式戰略會議。
2012年7月賈國龍提出:“味道是西貝的**,更好的味道要成為西貝的關鍵能力。”
2013年3月,賈國龍提出“非常好吃、非常幹淨、非常熱情”的價值主張,簡稱“三個非常”。
2014年4月,新一代西貝店麵模型“三代店”剛問世幾天,賈國龍召集幹部討論重塑西貝蓧麵村模式,用營銷學經典的4P理論描述西貝戰略:
2P(菜品):菜品結構為:蓧麵+經典西北菜+其他配菜。其中小店33道菜,大店66道菜。
3P(價格):菜品絕對好,價格相對貴,堅決不能走低價路線。
4P(推廣):全力秀手工,全力說健康,全力做好吃。
2014年7月,賈國龍在半年工作會上指出:我們永遠追求最好吃,隻有好吃才有叫客力。過去我們提出“非常好吃,非常幹淨,非常熱情”,是平均使力,現在調整為“非常非常非常好吃,非常幹淨,非常熱情”,從平均使力到超配好吃。至此,西貝的好吃戰略正式形成。
對西貝將“好吃”確定為戰略,定位擁躉們紛紛搖頭:“好吃,難道不是開餐館的標配嗎?也能算戰略?”但賈國龍心中越來越篤定:什麽是連鎖餐飲的最高門檻?有機?天然?綠色?不,“好吃”這一看似理所當然的“標配”才是連鎖餐飲的最高門檻,才是這個行業的本質。
“餐飲企業最常犯的錯誤是什麽?”
有一次我在深圳和陳鵬鵬鵝肉飯店創始人陳鵬鵬聊起這個話題,不料鵬鵬脫口而出:“產品不好吃啊!”怕我不信,他還伸出一隻手,“深圳真正好吃的連鎖餐廳,五個指頭都數不出來。”看我一臉驚訝,陳鵬鵬說,有人說餐館把飯做好吃是多麽低級的提法,錯,好吃固然是一家餐廳的本分,但——
“大部分餐廳都不夠本分。”
很少有人真正搞清:什麽是自己的最長項?
電影《史蒂夫·喬布斯》中有一句台詞,蘋果聯合創始人沃茲尼亞克問喬布斯:“你不是工程師,不是做產品的,也不是程序員,那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喬布斯的回答一針見血:“我指揮樂隊。”
對企業家而言,終極作品是其多年嘔心瀝血、親手打造的組織。賈國龍的終極作品是什麽?不是蒙古牛大骨,也不是西貝沙棘汁、酸奶,而是目前2萬多人,未來或許20萬人甚至更多人的整個組織。如何把這麽大的組織“組織”起來,如何激勵,又如何約束,讓組織朝一個城牆口衝鋒,是企業管理的根本挑戰。“雕爺”孟醒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評價賈國龍:“賈國龍從來不是個做菜的大師,起碼和大董(董振祥)比起來肯定不是。但他在組織建設、文化建設上,那真是奇才。”賈國龍今天駕馭大組織的能力與自信,是在西貝長期摸爬滾打中一步步重視、開發和強化的。
西貝發力“好吃戰略”後,正逢西貝蓧麵村三代店問世,又撞上國內商業綜合體興起的風口,西貝進入良性發展快車道。賈國龍對業務也越來越有感覺,每次請朋友來西貝店裏吃飯,都親自講解:來,嚐嚐西貝酸奶,門店現釀,蘸蜂蜜更好喝;澆汁蓧麵,借鑒意大利麵的製作和呈現方式;牛大骨論根賣,中餐西餐化創新……一天,與管理學家、和君集團董事長王明夫一上午暢談後,中午到西貝蓧麵村吃飯,席間,王明夫一句話刺激了賈國龍:
賈國龍一愣,但他心領神會:王明夫嘴上說“差別”,其實在說“差距”:“菜”和“人”的差距,西貝和海底撈的差距,賈國龍和張勇的差距。賈國龍第一反應是不服氣:我也一直很注重人啊,先樹人後有菜,隻是沒跟你說而已。但之後琢磨過味兒來,正因為自己天生擅長和人打交道,“人”上的事從沒犯過愁,所以一直主要在業務上使力,樂此不疲。王明夫其實點醒了自己,隨著企業越來越大,作為老板,必須有意識地由業務高手轉變為組織高手。賈國龍接著往深想:自認為自己一直是個用人高手,和組織高手還有什麽不同?用人高手眼中看到的是一個個具體的人,張三、李四、王五……而真正的組織高手應該“目中無人”,沒有具體的誰、誰、誰,隻有人性——人心雖然各異,人性卻彼此相同。有管理大師曾曰:我不相信人,但相信人性!
賈國龍越想越興奮:過去邀請一大幫朋友進沙漠穿沙,最爽的時刻不是賈國龍自己玩兒嗨,也不是某幾個人玩兒嗨,當看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入戲”,越來越多人“入戲”,自己在一旁欣賞、喝彩,那個時刻自己最喜悅!這讓他對自己的最長項,或者說最大潛力所在有了更深刻的領悟。
這裏林男多說兩句。人們通常花大量精力反省和彌補自己的短板,或者整天忙著學別人長處,卻很少有人向內看——真正下工夫搞清自己最有價值的優勢是什麽?風格是什麽?觀察天下頂尖高手,無論哪行哪業,不都始終把自己聚焦在能夠做出最大貢獻的地方,玩兒命放大自己的優勢?一個人要有所作為,必須找到優勢、專注優勢、放大優勢,放大、放大、再放大。
一次,我和賈國龍同車從沙漠回京,我懊惱自己研究企業這麽多年,可常常還撓不到企業經營管理的“癢處”——其實是在西貝內部討論問題時,通常我拿不出能“鎮住大家”的觀點,心裏有挫敗感——我對賈國龍說:“背後是自己深度思考能力不足啊。”本想從賈國龍那裏討幾個提高管理認知的竅道,不料他糾正說:“林男,其實你在一些地方的深度思考能力是夠的,你能把人寫活,寫出來的企業故事就能打動人,至於你說對管理的認知不夠,問題你不是上手幹企業的人啊。”對呀,賈林男需要比賈國龍更懂經營西貝嗎?可能嗎?但我筆下的商業故事就能走進讀者心裏。一個人能出頭,並非因為擅長補短板,而在於做自己擅長的事,持續做,做絕,一劍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