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賈國龍如何自我激勵 第八章 賈國龍其人002
西貝開會時,賈國龍常“敲打”高管:人應該越修煉越純粹,而不是十八般武藝樣樣通,樣樣鬆——想幹的事一大堆,背後通常是自信不夠,本領恐慌。所以:“你們各自的業務不能越來越多,應該越來越少,但要求越來越高,把你們手裏的活兒‘留到最少,做到最好’!”
賈國龍說,世上很多人都有天才的一麵,所謂天才,就是在某個點上有超過普通人的悟性。他逐漸探索到,駕馭大組織,“聚眾玩樂”,不正是我賈國龍的熱情、悟性所在?2014年西貝確立“好吃戰略”後,賈國龍一手業務,一手組織,把生命傾注在兩件作品的創作上:一是能開遍全球的“小西貝”模式,二就是西貝這個大組織。
下麵就來看賈國龍是如何一步步強化自己的優勢,激勵和打造西貝這個近3萬人的大團隊的。
其實,組織最容易被卡住的是價值觀
今天西貝無論內部開會、外部交流,都不會錯過一張圖:《西貝藍圖》。這張圖上的每一個字,都是自2015年始,賈國龍率西貝全體中高管,在產通天下領導力教練引導下,從每個人的人生召喚出發,經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生發,一個字一個字鑿出來的。至今,西貝每年還會拿出10天左右時間,全體幹部對照西貝藍圖討論、優化。西貝藍圖就是西貝的頂層設計,是全體西貝人時時刻刻的指導思想和行為準則,最大的價值就是從上到下明確了西貝的使命、願景、核心價值觀。賈國龍說,做企業的人有時也愛玩文字遊戲,說些有情懷的話,但很多話隻是過過嘴癮,其實經不住現實推敲,但西貝藍圖上的每一句話都能對照事實,能這樣說,也能這樣做。
2019年5月29日第14次修訂版《西貝藍圖》
本書很多故事中,不少西貝人都提到了自己的“人生召喚”。什麽是人生召喚?簡單講就是捫心三問:你這輩子為什麽而活?想過成什麽樣?什麽事真正觸動了你的內心,並讓你願意為之奮鬥一生?根據西貝副總裁鄧德海的記述,2015年5月,賈國龍向20位高管分享了他自己的人生召喚。
賈國龍說:“剛創業時,我主要為了賺錢,出人頭地。生意做大後,我選擇了讓更多人實現財務自由,過得幸福。我的人生召喚是‘創造全新的可能,實現一個原本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的未來’。”
產通天下領導力教練、美國老頭理查德說:雖然人生召喚的源頭是自己的內心,但它不隻關於自己,更關乎別人。他對賈國龍說,在你的人生召喚前加上“人們”兩個字試試。賈國龍再念:“人們創造全新的可能,實現一個原本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的未來。”加上“人們”兩個字後,賈國龍覺得很神奇,自己的人生召喚一下變得更有力量。他說過,當立足點是你自己時,往往負擔挺重,但當立足點包括了別人,你一下就變得輕鬆和無所畏懼。(人生召喚是可以改動的,隻要能讓自己更有力量。2018年,賈國龍將自己的人生召喚改為“人們為夢想而活,創造全新的可能”。)
接著,每位高級幹部都分享了自己的人生召喚,雖然不盡相同,但其核心都圍繞幾個關鍵詞:“愛”“喜悅”“自由”“幸福”。在林男看來,這正是人生召喚的魅力所在:世上多少人為主義、門派、“文明的衝突”紛爭不休,乃至大動幹戈,但有誰會拒絕讓自己、父母、子女、身邊人過上喜悅自由的生活呢?
第二天,賈國龍對幹部們說:西貝存在的根本意圖是讓生活更美好。我們為顧客提供好吃健康的菜品、熱情友好的服務、舒適的環境。因為我們,人們的生活更美好、更喜悅。所以西貝使命應該是創造並實現喜悅的人生,喜悅地生活。在領導力教練理查德和張菁的建議下,西貝使命明確為“創造喜悅人生”。齊立強說:西貝原來的使命是“成就員工,幸福顧客”,都是在為自己找意義,但“創造喜悅人生”讓人感覺很爽,不是成就了才喜悅,而是在成就路上就喜悅,當下就喜悅。試想,當公司裏每個人的人生召喚、人生目標都與公司使命相吻合,為自己、顧客、夥伴、親友獲得“愛”“幸福”和“喜悅”而奮鬥,那會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西貝使命明確後,理查德問,如果“創造喜悅人生”的使命實現了,西貝會是怎樣的?
賈國龍說,西貝就會成為像麥當勞、星巴克這樣的品牌,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經集體打磨,西貝願景誕生了:“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是顧客最愛用餐地,因為西貝,人生喜悅!”(2018年底修訂為: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一頓好飯,隨時隨地,因為西貝,人生喜悅!)
如果說西貝使命回答了“我是誰”,西貝願景明確了“到哪兒去”,西貝的五條核心價值觀則解釋了“怎麽去”。
愛:從心出發,愛自己、愛家人、愛夥伴、愛顧客。
真實:講真話,玩真的。
負責任:我是一切事情的起因,我選擇這樣看待。
榮耀承諾:給予自己的話最高的尊重,我就是我說的話,我值得信賴。
我的西貝:共擔責任和風險,共享權力和成果。
外界經常好奇:西貝這麽能折騰,天天變,昨天做麵,今天做饃,明天不知道又要搞什麽新花樣,但為何隊伍不散,戰鬥力很強?我的理解:西貝是一家願景、使命、核心價值觀驅動,而不是機會、“風口”驅動的公司。西貝固然總在變,而且往往變得缺少章法,但“形散神聚”,有一些東西是不變的,就是西貝藍圖上的那些字眼,使命、願景、核心價值觀、承諾、工匠精神和好漢精神,它們好比西貝變革管理中的定海神針,而且這根“針”要在組織裏紮得越來越深。
經常有人問,西貝30多年來最根本、最重要的創新是什麽?我讚同西貝副總裁鄧德海的觀點:“其實是西貝藍圖。西貝藍圖是西貝經營管理背後的底層邏輯,是和其他公司最根本的差異。”也可以說,西貝藍圖是賈國龍的DNA,是西貝老板的初心。
這背後,是賈國龍對西貝之“道”,而不隻是“術”多年探索的成果。“我一直覺得技術問題卡不住人,一個組織最容易被卡住的是價值觀,價值觀卡住了,企業就封頂了。”賈國龍說。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宮玉振隨正和島商學院訪問西貝時說,一個企業的價值觀如果不能和所處時代共振,企業是很難跟它的時代持續共振的,這除了考驗領導者本人的價值觀,更大的考驗是,領導者的價值觀一定要通過一個個員工傳遞給顧客,否則“價值觀不落地,沒價值”。既然一家公司隻能在從老板到基層員工共同認定的價值觀內成長,那麽問題來了:創始人、企業家的價值觀如何傳遞給一線員工?如何不斷提高全體員工的精神境界?做企業的朋友們,此中真義,值得深思!
賈國龍的財富觀:“貧富差距過大,終究是富人的麻煩”
創造出清晰、獨特、上下認同的企業文化和藍圖之外,賈國龍駕馭數萬人的西貝大組織的另一個法門是分利機製。
任正非說,把錢分好,企業管理問題解決大半。本書有一章《先分錢,再賺錢》,專講西貝分錢的故事。本章既然講賈國龍成長史,講賈國龍如何打造西貝大組織這件產品,需要點睛一筆的是賈國龍的財富觀。
2016年夏天,賈國龍和高管們探討一個話題:西貝作為勞動密集型的餐飲企業,到底人對企業發展貢獻更大,還是資本的更大?結論:人的作用更大。要實現西貝願景“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一頓好飯,隨時隨地,因為西貝,人生喜悅”,光靠錢砸不出來。資本、設備乃至食材都好複製,最難複製的是人:一個個動力十足、訓練有素的操心小老板和一線員工。賈國龍說:“我們不是找一個有錢人開一家店,我們偏要找那些肯奮鬥、誠實、有生意感覺的普通人,有意給他們多分利,培養他們從無產者變成有產者。”
相對於靠勞動獲取回報的奮鬥者,公司裏還有一種人,一次入股終身分紅,靠投資就可以坐享其成,賈國龍稱之為“食利者”。人們私下也會議論,哪個股東、哪個投資人不出力還掙大錢,是憑真本事掙來的嗎?我們的貢獻真是普通勞動者100倍、200倍嗎?賈國龍又往深問了一個問題:
公司裏最大的食利者是誰?
“其實是創始人,在西貝就是我。”賈國龍說,“雖然我付出很多,但得到的回報和付出真匹配嗎?覺醒了,就要帶頭把錢分出去。”
賈國龍夫婦公開承諾帶頭向下分利,每年拿出自己一半以上的分紅發獎金。2017年和2018年,賈國龍夫婦先後發出7000萬元和8000萬元“喜悅獎”激勵總部職業經理人和員工。門店是西貝唯一利潤來源,目前西貝門店中,總部占60%股份,而賈國龍夫婦又是總部絕對大股東。賈國龍曾對我說,未來門店創造100塊錢利潤,自己隻留15塊就夠了。“這15塊錢我幹什麽呢?比如持續投資職業教育——西貝美食藝術學校,要把它打造成世界級的美食藝術學校,吃掉大家利潤的事兒,我自己花錢就行了。”
節製欲望過度,組織才能生生不息。賈國龍還和分部總經理、總部高管約定:年總收入超千萬者,實際所得超出1000萬元部分,拿出50%作為“驚喜獎”激勵自己團隊裏的各級奮鬥者。天哪,這一條實在有點“反人性”:明明合理合法該掙到手的錢,偏要人家分出去,賈國龍不怕高管們造反?帶頭分利的賈國龍對自己這套“激勵與約束”的手法信心十足:“西貝利益分配原則之一就是保護‘老大’,對分部總經理、總部高管的各種激勵足夠,所以隻有把他們的收入欲望節製住,不再產生新的食利階層,才能激勵一線奮鬥者創造出更大價值,才能保證西貝長盛不衰。這個遊戲越往後越厲害!”
賈國龍這樣做,是因為他想透了一些問題。閑談時他說:“人啊,隨著年齡增長,往往消費能力越來越強,但消費欲望越來越弱。你說,我自己拿再多錢有啥用呢?”賈國龍一點點影響身邊的高級幹部,“記住,社會給了我們掙錢的機會,是因為我們可以把錢用得更好。”
賈國龍還說:“當代中國,很多富人優越感過強。然而,貧富差距過大,終究是富人的麻煩。所以,西貝要善待勞動者,通過先富幫後富,實現共同富裕!”
西貝為何“永遠”不上市?
2018年10月底,我寫作的《西貝永遠不上市,把利分給奮鬥者》一文在正和島微信公眾號發表,後被轉載無數,引發強烈反響,有讀者留言:“像賈國龍這樣把大部分利分出去,太難太難,有幾位老板做得到?”還有人說:“賈總,良心企業家,大善人!”對這些讚譽,賈國龍不接招,相反,他承認自己其實是一個很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可能有人會把賈國龍說得多麽高大上,真不是,我不是那種大公無私的人,其實我是從分利中得到好處了。”賈國龍最怕人們“美化”自己,把西貝向下分利當作道德垂範。其實就是最基本的經濟法則:先分錢,再賺錢;分好了,分得越多,賺得越多。而且,賈國龍得到的好處不隻是利,還有巨大的樂趣和成就感。
賈國龍愛拿打麻將舉例:熬夜、抽煙,搞得屋子裏烏煙瘴氣,“工作環境”多麽惡劣,前半夜贏後半夜輸,一分沒賺,可多少人玩兒起來沒夠。賈國龍不善麻將,曾迷上穿沙,一進沙漠就不想出來。但今天他發現,最好玩兒、最上癮的不是別的,就是做企業,就是把小西貝做成大西貝,把大西貝做成大家的西貝。這個過程中:
首先,有利。
其次,有趣。他說,做企業好玩兒就好玩兒在天天應對各種不確定性和挑戰,有時今天都定不了明天的事兒,一次次闖關成功帶來的樂趣,不和解出一道數學難題一樣一樣的?
最後,有意義。使命、願景、價值觀,越來越多的顧客、員工“因為西貝,人生喜悅”,這些都屬於西貝這場大遊戲中有意義的部分。
“有利、有趣、有意義,這種事兒你上哪兒找去?”他常自我感慨,這又何嚐不是一種自我激勵?
這也能解釋為什麽賈國龍選擇“西貝永遠不上市”。2013年後,西貝前後引入三家基金公司的資本計劃上市,有人問,西貝與資本是不是有過一些“恩怨情仇”?據西貝前CFO劉勇燕回憶,當有一次投資人在內部會議拋出“根據國際大公司經驗,對高管團隊的持股激勵一般不超過10%”後,正惦記著把西貝分部持股比例從30%增至40%的賈國龍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衝投資人大發雷霆,不惜說了很多狠話,之後逐步回購股份,選擇不上市。
賈國龍說:“逐利是資本的本性,這一點問題沒有,但我一個企業家追求的可不隻是利啊。有利、有趣、有意義,利隻是目的之一,是實現其他目的的手段。當‘利’和‘有趣’、‘有意義’發生矛盾時,我寧願暫時少掙點錢,也要保住這場遊戲,讓它能持續玩兒下去。如果這時資本有話語權就麻煩了。”
賈國龍說過一句話:企業是企業家的遊戲。我提出質疑:西貝怎麽能是你賈國龍一個人的遊戲呢?應該是全體西貝人的遊戲啊。賈國龍解釋,他其實說了一句大實話——他作為創始人,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完全掌控企業。企業還要持續發展,如果企業高速發展但冒極大風險,甚至創始人失去掌控權,這樣的遊戲,不玩兒也罷。
賈國龍強調,西貝選擇不上市,無所謂對錯——世界上大多數頂尖公司仍然是上市公司,西貝不上市隻是賈國龍的一種選擇。
就如前麵提到過的,賈國龍對於不上市,一定要加上“永遠”兩個字。“就是要把話說絕,斷了人們的念想。”
西貝是一場大遊戲,賈國龍自己是編劇、導演兼主演,近年來,賈國龍的這種心態越來越強烈。這種心態最大好處是讓賈國龍沒那麽多糾結了:“我真是把做企業當遊戲玩的,不是我一個人玩的遊戲,而是我驅動一群人玩一場大遊戲。大方向是我定的,節奏是我定的,但過程中每一個人去創造,我對每一個做出成果的人進行正向激勵。既然是玩遊戲,我真不特別在乎某一局遊戲輸了還是贏了,因為遊戲是連續的,反正要永遠玩兒下去,所以一定要全情投入,一定要玩兒得開心,而且還要證明自己是玩兒的高手。”
人都需要金子,但不隻需要金子
陪伴西貝這幾年,常有人問:賈國龍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回答:賈國龍是一個很感性的企業家。
在每天清晨6點推送的微信公眾號《西貝品味早讀》上,西貝人講述自己的故事,賈國龍經常讀著讀著就開始找紙巾拭淚。
在經濟學家周其仁看來,什麽叫決策?運用一部分公共知識,大量運用你的個人知識,再加上直覺。賈國龍做決策就比較相信直覺,“很多東西靠算算不出來,要靠感覺”,常常即興發揮。
賈國龍像一位大導演,導演西貝這場戲。一次他對西貝營銷顧問華與華的夥伴們談起2019年西貝蓧麵村要重點打造的幾個場景,包括蒙古牛大骨檔口、酸奶站、蓧麵妹和蓧麵車時說:“你們不覺得西貝蓧麵村就是個劇場嗎?每天上演著活生生的故事……”
2018年6月,連續幾天會議結束後,西貝幹部們挺進庫布齊沙漠深處,烤串兒、喝酒、摔跤、賞月、朗誦、飆歌,不少人半夜2點半才興盡歸去。次日早餐,大家還在回味昨夜的心境,唯獨賈國龍滿臉遺憾:“昨夜月色多美,本該以一首月亮主題的歌,比如《明月幾時有》收尾,可最後咱們合唱了啥歌?《朋友》《恰似你的溫柔》《明天會更好》,哎,沒升華到那種意境!”
企業是功利組織,賈國龍為什麽還那麽重視“意境”?個人偏好外,賈國龍有意打造的西貝文化的特質是有黏性,但不俗。大到西貝藍圖、西貝夢想工程和好漢工程,讓人想起來都有一種很溫暖的走心感;小到西貝人喝酒的規矩:可以喝,但醉酒要罰款,同時不提倡隔桌敬酒。賈國龍認為,一家公司,員工整天幹活、掙錢,幹活、掙錢,沒錯,但組織有啥魅力呢?光靠**裸地大麻包分錢,夠刺激,但持久性要打問號。組織的言行舉止,在功利之外還一定要有一種“美”,一種“簡潔而優美”的愉悅感。“美”看似沒用,不能當飯吃,但又有大用,“無利害而生愉快”!個中道理好比搭配一頓飯菜:
“如果西貝蓧麵村把蓧麵拿掉,就是一堆牛羊肉,變成肉店,銷售也沒問題,但持久性呢?西貝這個組織30年來為什麽能持續壯大,和組織有美感有非常大的關係。”賈國龍始終警惕,不把組織引向隻有“銷售”一個目標的道路。
寫作西貝人的故事時,我也常問自己:人,真的都是唯利是圖的嗎?未必,人都需要金子,但絕不隻需要金子。
賈國龍說:“顧客到底來西貝買什麽?真的是來過肉癮?其實顧客是既理性又感性的,顧客來西貝真的是來買體驗,真、善、美就是體驗:西貝能不能更真?能不能更善?能不能更美?品牌最怕做著做著變得很功利,很生硬。”
總結一下,賈國龍駕馭西貝幾萬人大組織,有一條“實線”,比如分利機製、西貝賽場;還有一條“虛線”,比如西貝藍圖、夢想工程、好漢工程。實的虛的,虛的實的,配比要好,還要把虛的做實,把實的做虛。如何激勵,如何約束,最終讓組織自驅動,如何拿捏其中的方向、節奏、火候、尺度,真是件“手藝活兒”。可這正是賈國龍樂趣所在!
如今西貝組織人越來越多,賈國龍常自信滿滿地說自己越發得心應手、收放自如。“羊多了好放!”賈國龍說,草原牧羊的經驗是,羊越少越難放,總亂跑,成百上千隻羊組成的大羊群反而好放,羊群跟著頭羊跑,反而管得少。他說自己從不“怵”組織人多。“現在西貝2萬多人,比200多人、2000多人時好管多了,組織再放大會更好管。”但他也不忘提醒自己,“前提是控製好我自己的私心。”
今天的賈國龍仍然愛談“菜”,但花更多精力打磨“組織”。其實,他的最強項從來不是“弄菜”,而是“弄人”和駕馭大組織。對西貝來說,什麽是天下?並非要開遍全球的門店,而是人。所以,“得天下”就是“得人”“得人心”。某種程度上,所有老板都在經營一個行業:經營人。賈國龍說,西貝戰略就是人力資源戰略:“中國2000多萬餐飲從業者,你能駕馭多少人,就能玩多大的遊戲!”
彎路也是路!
西貝的故事寫到這兒,一定有讀者感慨:成為優秀公司真幸福,可以對員工好,對顧客好,對合作夥伴好。對越多人好,公司越成功。但公司要“大施菩薩心”,談何容易!經濟形勢、商業環境本就複雜多變,要對所有人好,隻能對自己狠!西貝好漢工程說“好漢養千口”,但殘酷的市場競爭中,是“模式創新養千口”,沒有業務上的大創新,創造不出足夠利潤去分配,西貝到哪裏去成就10萬個喜悅的小老板?何談讓更多人“因為西貝,人生喜悅”?
這,才是玩轉西貝“成就人”大遊戲的關鍵!
西貝願景“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一頓好飯,隨時隨地,因為西貝,人生喜悅”確立後,賈國龍無論到哪兒——紐約、巴黎、上海、老家臨河小城,居民區、大學、機場、高鐵站、高速公路收費站——走到哪兒琢磨到哪兒:這裏能不能開一家西貝?開多大?靠什麽樣的魅力融入當地人的生活?賈國龍心裏明白,當下西貝主流的三代店仍是菜係模式,還是太複雜,不像火鍋那樣容易標準化,西貝三代店能把觸角伸到“每個城市每條街”嗎?沒戲。所以,西貝必須變“小”。未來“小西貝”什麽樣?2015年,賈國龍描繪了未來西貝業務的“五小”模式:
1.小吃:少而精的健康特色菜品,閉著眼睛點,道道都好吃。
2.小喝:健康而有特色的飲品。
3.小貴:物有所值。
4.小店:小而美的門店。
5.小老板:操心+職業+穩定的店長。
在正餐領域打拚近30年的賈國龍發現,餐飲業的最高境界其實是做快餐。“把一項創新大規模複製到全球才算做企業,”2015年底賈國龍說,他越發佩服麥當勞、星巴克等國際品牌的厲害,“隻有做快餐才能把西貝推成國際大牌,我決心用下半輩子去賭這件事。”賈國龍說,所謂快餐,就是快速地吃一頓好飯。如何讓人們快速、方便、舒服地吃一頓好飯是社會難題。此後幾年,他全身心跳進了快餐這個“坑”。
為什麽說快餐是個“坑”?聽林男一步步講來。
2015年5月,西貝快餐項目(西貝內部叫五代店項目)正式啟動。此時,在市場上打出威風的西貝三代店才問世一年,賈國龍啟動了西貝賽場,有了一套機製對西貝蓧麵村門店進行激勵與約束,他自己的主要精力,乃至整個西貝組織的能力都配給到五代店,自2015年始,西貝高管開會,賈國龍談西貝蓧麵村業務的時候少之又少,各種創意行動安排全是五代店、五代店、五代店。2017年夏,麥香村一號店開出後,賈國龍決定將戰略重心轉移到新業務上來,3年開1000家麥香村,放緩西貝蓧麵村開店速度,他對一心想跑馬圈地開更多西貝蓧麵村的分部總經理們說:“咱們西貝蓧麵村是落後的生產模式,模式效率遠遠低於麥香村,你們要開我不反對,但我背後說,這個傻瓜,汽車都發明出來了還要造馬車……”賈國龍還說:“做企業就是要站在未來看現在,找機會,抓機會,30年來我們一直在為打未來更大的仗訓練隊伍,西貝就是要在最好的時候奔未來。”
承載實現西貝願景大任的五代店,最初品牌名為“西貝蓧麵工坊”,定位蓧麵專賣店,門店麵積為100~200平米,產品組合主打蓧麵係列產品,配雜糧點心、開胃小菜和特色飲品。其中一道招牌蓧麵,盛器是一隻超級大瓷碗,端起來能遮住人整張臉和上半身,這隻大碗是賈國龍在日本“偷”來的靈感,他自詡為“神來之筆”。曆來,賈國龍“All in”的事,西貝大廚、高管幾乎全被卷進來。五代店立項後一年多,賈國龍親自手寫了無數版菜單,門店環境也多次迭代,品牌名從“西貝蓧麵工坊”改到“西貝燕麥工坊”再改到“西貝燕麥麵”,改、改、改,改到西貝燕麥麵,賈國龍覺得這回,成了。
2016年9月,賈國龍在正和島餐飲老板特訓營上對外吹出大牛:西貝燕麥麵,開到10萬+店!“我到底想開一家什麽樣的飯館?”賈國龍自問自答,“人的加油站,餓了就想來,到處都有,就近加油。”但幾天後風雲突變,“西貝燕麥麵”封測會,60多位美食家、餐飲同行和顧客代表普遍反饋:一是燕麥麵的品類人們比較陌生;二是西貝燕麥麵的菜品、環境呈現方式,好精致啊。賈國龍嗅出味道不對:品類陌生、過於精致就會小眾,西貝燕麥麵經過九九八十一改,已經改得不是開10萬+店的種子了!封測會結束當晚,賈國龍決定:停止西貝燕麥麵項目,推倒重來!
一刻不停,西貝五代店探索啟動第二幕“大戲”:麥香村。
先是一口鍋。
下麵煮,上麵蒸,一鍋一人食。“這個靈感做夢般地擊中了我!”2017年1月西貝年會上,賈國龍把一人高的、手持麥子權杖的大麥哥的麥香村LOGO請上台,對上千名西貝夥伴推廣他的新發明:這個模式作為價值高地、價格窪地,東西南北通吃,堂食外賣全覆蓋,後台超級簡單,隻需要強大的係統,放到任何一條街上,就是“客流抽水機”——不是優選,是首選!或許是台下氣氛不如賈國龍預想得熱烈,他又衝台下的西貝幹部提高了嗓門:“此處應有掌聲!”
此後,麥香村項目組的廚師、運營、工程、設計團隊的工作可謂高強高壓、脫皮掉肉:夜宿廚房的產品壓力測試,短短7天完成廚房改造與設計,他們笑稱,自己不像籃球巨星科比那樣見過淩晨4點的洛杉磯,但沒少見北京淩晨四五點鍾的第一縷陽光。麥香村試驗過的邊界有多大:炒鍋燉菜加蒸菜,新疆手抓飯和廣東煲仔飯結合的手抓飯,西北的燜麵,江浙的黃魚麵、片兒川和醃篤鮮,八大菜係的小碗蒸菜,潮汕的砂鍋粥……
2017年7月1日,麥香村一號店在北京工體試運營,賈國龍請來一眾快餐老板測評,結果很掃賈國龍的“興”,一位80後餐飲老板對我說:“出餐時間慢,翻台率、坪效都算不過來賬,肯定虧啊,唉,推倒重來吧!”
之後我和賈國龍聊天。“千萬別著急,明後兩天我們還停業改造廚房,重新確定菜單呢。”賈國龍仿佛在給我,其實是給自己打氣,“因為隻有老板能看清本質,外人得到的都不是全麵信息,麥香村絕對是接地氣、可以大規模複製的模式,三年開1000家店,一點點問題都沒有,百分之百成功。”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受到夢想驅動,有一點自戀?”我問。
“林男,我開了30年飯館,沒有做不成的理由。要有戰略耐性,麥香村就是一頓好飯,高頻、剛需又不貴,好吃、快上、合理成本、有特色、難模仿,這些基本點守住,無非就需要時間,開1000家麥香村以前我真不在乎有多少利。這是大組織玩的遊戲,西貝要死纏爛打、嚴防死守、必須成功。”
“你會不會把西貝蓧麵村看‘小’了?”我又問。言下之意,當時西貝蓧麵村三代店模式已經被市場驗證成功,開一家火一家,賈國龍為什麽不乘勝追擊?癡迷於五代店會不會耽誤西貝蓧麵村建立中餐絕對領先地位的機會?
“蓧麵村開到1000家比麥香村開到10000家還難,因為管控點太多,模式太複雜,跑不快。”當時賈國龍咬定的認知是,“快餐是在大市場裏搶一小塊,正餐是在小市場裏搶一大塊,多累啊,稍一鬆懈就滑下來。再說,下棋得找高手下,正餐裏高手不多啊,西貝要參加國際比賽還得靠快餐。”
再是一碗麵。
2017年7月18日,西貝在北京亞洲大酒店召開麥香村業務新聞發布會,賈國龍和西貝的企圖心從發布會主題一眼可見:開遍全球10萬+,做好一頓飯,服務億萬人。賈國龍上台:“我不講了,大家直接問問題吧。”有記者恭維賈國龍:“賈總願力大過天!”可話鋒一轉,帶著質疑的口氣問:“您這大張旗鼓地要開10萬+店,憑啥?怎麽算出來的?”賈國龍微微昂起頭,輕輕拍拍麥克風,反問記者:“麥當勞、肯德基、賽百味,全球加起來開多少家?10萬家。美國多少人口?3億。中國14億人,60萬個村莊,300萬家注冊餐館,還有300萬家未注冊餐館,做成10萬+品牌的可能性當然存在啊,況且我是給西貝未來幾代人做的設計啊。”
發布會後,麥香村菜單也換成了麵:油潑麵、湯麵、拌麵,配小碗菜澆頭。其中“帶頭大哥”是油潑扯麵,推廣語“滾油一潑,香到入魂”。賈國龍在內部說,他對麥香村的設計基於自己對餐飲業的終局判斷,未來領導餐飲行業的企業一定滿足幾條原則:好產品、實價格、重體驗、零距離。他說,麥香村就是一家麵館,願景是“做中國麵匠,服務億萬人”,對手不是蘭州拉麵,是日本拉麵,要進行“一碗麵的抗日戰爭”。“一碗麵的抗日戰爭”雖是戲稱,但已反映出賈國龍內心多麽渴望迅速贏下這場未來之戰,他也背上了“隻準贏,不準輸”的包袱。網上評論也傳到賈國龍耳朵裏,但賈國龍根本不以為然:“舍本逐末,個人夢想前置。相比10萬家麥香村,我更願意先看到500家西貝。我們缺的不是快餐店,而是真正放心的正餐廳。”
2017年8月,賈國龍到湖畔大學上課,路過嘉興高速公路服務區時吃美了一碗烏鎮羊肉麵,被打動,在湖畔大學課堂上就不停琢磨:西貝燕麥麵、麥香村一直想開成加油站,加油站就要奉行總成本領先策略,但西貝30年來的打法就是優質優價,骨子裏沒有總成本領先的基因,能做成加油站嗎?不做加油站做什麽?賈國龍頓悟,在白紙上寫下:餐飲分兩派,一派吃飽,一派解饞,麥香村要做一家讓人解饞、過足肉癮的品牌。於是麥香村再次改頭換“麵”:“帶頭大哥”從油潑麵換成了大塊羊肉麵,一碗麵,足足半斤草原羊肉,這回徹底過足肉癮。回京後,在幹部麵前,賈國龍再次孩子般激動地宣講他的新發明:“這回絕對成!”但一盆涼水兜頭而至。
“你說‘絕對成’都100次了,有人不好意思問你,問我:賈總判斷力到底行不行啊?”參會的西貝顧問、華與華董事長華杉起身說,“不要想‘絕對成’,沒那麽簡單!兩年多,西貝五代店每一個產品都是淺嚐輒止,這不是快速迭代,是快速轉換陣地,這就不是做事的邏輯……我斷定你羊肉麵不成,去趟嘉興加油站就成了,簡直沒天理了。”
創業幾十年,賈國龍說自己其實在外麵沒麵子的時候少,在企業內部沒麵子的時候多。老板做錯了事,幹部們有意回避,或者私下議論,自己會覺得很傷麵子,很難受,但要接受。“因為那是你的事,公司是你的公司,你不能為了維護麵子就不改,挽回麵子的唯一方式是重新做對。”但像華杉這次,當著西貝幹部的麵“炮轟”賈國龍的時候真不多。
“華總,說我怎麽老是‘又找到感覺’了,別人眼裏這家夥是不是有點自高自大?但我是真的‘又找到感覺了’呀,就是此時此刻,我把過去否定掉了,三天後可能又把今天否定掉了,之前我堅決擁護是真實的,後來我堅決反對也是真實的,不是我要故意表演給誰看。”賈國龍回應,“企業在市場上試驗就是讓顧客罵,說你老板怎麽又錯了——不是又錯了,是天天錯,臉皮薄不行。這和愛迪生發明燈泡那個故事的道理一樣,別人指責你失敗了上千次,愛迪生說,不,是我上千次成功地知道了:這兒、這兒、這兒……此路不通!所以你說,沒走通算不算成果?”
大塊羊肉麵的命運?市場反應比油潑麵更冷淡。麥香村一碗羊肉麵39元,添點小菜、飲品,一頓“快餐”動輒單客50元以上,是能開10萬+店的種子嗎?2015年以來,從西貝蓧麵工坊、西貝燕麥工坊到西貝燕麥麵,麥香村從一口鍋到一碗麵,從油潑麵到羊肉麵,西貝五代店的每一次嚐試都好比一根針,但每一針都沒能紮中顧客需求的穴位。可賈國龍臉上很難看到一絲疲憊,似乎一點自我懷疑也沒有。2019年賈國龍和我聊天時說:“林男,你沒發現我經常用精神勝利法自我激勵嗎?當別人都責備你時,要是自己再不激勵自己……”沉吟片刻,賈國龍繼續,“再說,自己佩服自己不行嗎?”沒錯,世界上最偉大的激勵,就是自我激勵,自己相信自己,自己鼓勵自己,自己讓自己更有力量。
不甘心的賈國龍哪停得下來。“我感覺老板特別想親手打造出一種很牛的模式出來。”有西貝幹部私下對我說,“老板的人生召喚是什麽?人們創造全新的可能,他自己也要創造全新的模式啊。對老板來說,最有**的不是從1到100的複製,從0到1才叫創新。”
麥香村折戟一口鍋、一碗麵後,2017年9月,賈國龍還迸出一個創意:國民食堂。
2017年,新零售被吹到風口,線下品牌裏,7-11是新零售代表,也是實際上日本最大的餐飲企業。西貝也研究了7-11供應鏈的過人之處,剛好賈國龍不久前去香港參觀了大家樂、大快活等幾個品牌,他想,西貝五代店能不能重倉廚房,設計出多條生產線——蒸的、煮的、炒的、烤的,形成一座菜庫,把天南地北的小吃集中在一起,顧客點單後,集成在一起上菜。10月,西貝在上海開三季度會,會前,賈國龍找華杉交流:“我坐高鐵從北京南站來,到上海虹橋站下,高鐵站全是快餐,我就想西貝怎麽能開一家店,把所有快餐‘秒殺’?現有快餐都是單品模式,各賣各的,如果出一個食堂,通吃,體驗超好,吃啥有啥,味道一流,這件事是不是西貝可以幹?”
華杉心想,再“炮轟”賈國龍怕真撕破臉了,這回隻是挺客氣地提醒:“世上沒有通吃的生意啊,賈總。”此時的賈國龍好似一位迷宮中的將軍,暈頭轉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常言道,不撞南牆不回頭,可在快餐這條道上,賈國龍撞了幾次南牆也沒回頭。正當沒人知道賈國龍還要拖著西貝大組織在傳統快餐的路上“亂動”“折騰”到哪裏時,賈國龍自己卻按下了快餐項目暫停鍵。
10月11日夜,西貝三季度會結束後,賈國龍突然召集高管開會,他說:
“今天聽了一整天西貝蓧麵村業務的會,聽到大腦缺氧、閉目養神那一瞬間,跳出一個念頭:國民食堂,太難了,西貝蓧麵村的活兒還遠遠沒做到極致顧客體驗呢。一旦五代店全麵鋪開,兩大戰場同時開戰,我突然覺得信心不足。不接觸不知道,快餐是需要強大係統支撐的食品工業,與中餐簡直不是一個行業。聽報告時我對快餐還有了新想法,我看到了西貝蓧麵村全新的可能性。西貝蓧麵村可以持續迭代,比如抽出幾個單品——麵筋、羊肉串、肉夾饃做單品店。”
分部總經理齊立強發言:“其實是‘快餐’兩個字把我們卡住了,我們老大們在一起總聊,西貝蓧麵村這麽好的模式,為什麽不繼續打磨呢,快餐弄了半天都不知道弄了個啥事。”
副總裁鄧德海發言:“西貝三代店模式來之不易,戳住勁兒再好好發展5年,幹到1000家,西貝的影響力一定能超出行業,成為世界級品牌。”
但也有一些總部高管、大廚、分部總經理,因為“入戲”很深並看好快餐項目的前景,願意繼續探索快餐項目。賈國龍決定,現場舉手表決:結果13人讚成繼續推進快餐項目,21人讚成暫停快餐項目。
“好,現在我們就手起刀落,把麥香村項目砍了。”賈國龍拍板。他說:“我過於自信,但醒得快。”
然而,負責公共事務和媒體關係的副總裁楚學友站起來,麵露難色,問賈國龍:“賈總,之前咱們麥香村‘開遍全球10萬+’的大牛都吹出去了,吹得那麽響,這突然一撤,對外界怎麽交代?”
是個問題啊。不料,賈國龍把兩顆大眼珠睜得圓圓的,眉毛豎成倒八字,一本正經地對楚學友說:“我們的能力就是知錯、認錯、改錯,千萬別腦子轉過來了麵子轉不過來。再不行我們可以專門開一個記者招待會,當眾認個錯,說快餐我們不幹了!”
“那人家才誇你高明呢!”話音剛落,坐在我身旁的分部總經理王龍龍輕聲嘀咕道。
會議結束已過午夜12點,我陪賈國龍走進下榻酒店旁的一家小燴麵館,點了幾盤餃子,幾瓶啤酒,吹著上海鬆江的夜風,賈國龍長舒一口氣,擺著手說:“過去每走進一家小飯館,就想著如何與它競爭,現在放下了,不想這個事啦。”
企業辦不好,老板扯什麽麵子?!
幾個月後的2018年12月,我請賈國龍複盤麥香村之戰及之前的五代店探索,“像一場噩夢。”賈國龍說自己全身心投入800多天,3000多萬直接投入,過程中那些挫敗感確實很強,但吃了虧了,這是最大的成長:一是今後西貝戰略不會再紮進傳統快餐;二是“在麥香村中我已經是運動員了,今後我再也不親自碰具體業務,我的任務就是搭平台,就是打造西貝人才生態係統,把資源配給他們,讓他們去幹”。
五代店探索雖然如一場噩夢,但賈國龍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他相信一句話:彎路也是路。
記得任正非說過,在飛機上鳥瞰長江,發現她總是彎彎曲曲地流向大海。弦外之音:她怎麽不直接流呢?賈國龍說,這和做企業是一個道理,做企業哪能不走彎路?繞不過去的。也許不錯那一下它就對不了。真實的商業就是不停地對對錯錯,錯錯對對,怕錯,你就不會有大成績。
這一條道理各行各業也是通的。NBA巨星勒布朗·詹姆斯曾這樣評價“籃球之神”喬丹:“我覺得喬丹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從不害怕失敗,不害怕別人對他指手畫腳,不害怕投最後一投,更不害怕出現失誤,這是他能如此傑出的原因。而這是我最大的障礙,我太渴望勝利,以至於我害怕失敗。”
2018年1月西貝年會上,麥香村項目團隊獲得了2017年度CEO特別獎,獎金100萬元。從麥香村搖籃中孕育出的一支人馬,帶著西貝蓧麵村殺入了外賣大市場。
至於賈國龍敢於公開認錯,他說:
“我屬於對失敗臉皮厚的,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對我犯過的錯沒有一點點不好意思,無論對內對外,講自己做錯的事,經常脫口而出,當時就是那樣想、那樣做的,就是那樣幼稚、糊塗、犯傻、不靠譜……沒有麵子問題。最終決定一個老板麵子的是成果,企業辦好了老板就有麵子,企業辦不好,老板有什麽麵子!”
暫停麥香村項目後,賈國龍會停下能開10萬+門店的“小西貝”探索的腳步嗎?您猜對了,要停下來就不是賈國龍了。2018年,探索“小西貝”的第三幕“大戲”——超級肉夾饃開演。相比西貝燕麥麵和麥香村,賈國龍這回更多用心、用腦,而不是親自上手指揮具體業務。兜了幾個大圈子後,進入2019年的賈國龍仍在苦苦思索:
西貝究竟有沒有快餐基因?
西貝這片林如果長不出快餐,是不是可以另種一棵樹,用投資的方式另長出一棵樹、一片林?
近四年“小西貝”探索,西貝一直都在或多或少臨摹別的品牌,但隻有真正原創的模式——哪怕是西貝蓧麵村剛進北京時的特色,或是遍布全國大城市shopping mall的西貝三代店——才有真正的生命力。如何從臨摹到原創?
…………
最終,賈國龍究竟能不能實現他的雄心壯誌:全球每一個城市每一條街,都開有西貝,一頓好飯,隨時隨地?能不能讓10萬+小老板,讓更多更多的人“因為西貝,人生喜悅”?
有相對中立者感慨:“開10萬+‘小西貝’是賈老板的心結和夙願,可曆經近四年折騰,還是沒找到北!白白扔掉6000多萬,壯誌未酬,心有不甘啊!”
也一定會有不那麽友好的白眼:“哼,西貝新模式又要開遍全球,要通吃,又要高級,玩兒小貴的品質遊戲,身段降不下來,真是‘高不成低不就’,老賈這樣折騰下去,會不會敗得很難看?”
“人們盡可以把話說得很難聽,我都可以很坦然地回應你,因為我不像你那樣想問題——誰說我敗了?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怎麽就說我敗了呢?”哈哈一笑後,賈國龍認真地看著我說,“你知道在這四年中,我的個人能力、整個西貝的組織能力有多大提升?和原地不動能一樣嗎?”
開工會結束後,賈國龍和幾位西貝幹部及業內專家開進沙漠深處,迎接前來做客、研討的香港餐飲企業家代表團。小範圍內部研討,自然繞不開西貝新模式,可“神仙會”開成了批判會。超級肉夾饃做入口?就是一家傳統快餐,沒戲!西貝小吃鋪?邊界太寬,沒焦點,不靠譜……或許是因為討論始終無法破局太沉悶,也或許是因為連日辛苦,精力旺盛的分部總經理王龍龍竟然睡著了,沉重的呼嚕聲成了會場主角,旁人正要叫醒王龍龍,賈國龍擺手阻止:“不要驚擾他!”並讓大家小聲討論。內心,賈國龍卻有一絲心灰意冷:西貝新模式探索難道真的無解?難道自己走進了死胡同?正當山窮水盡之時,賈國龍心裏不知怎麽突然冒出三個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從半躺著的沙發中猛地躥起來,把身旁人嚇了一跳。後來賈國龍說,那三個字一閃現,他內心激動得都在抖!哪三個字?
酸,奶,屋!
酸奶屋創意蹦出來是下午5點,賈國龍客氣地把香港餐飲老板和行業專家請去用晚餐,留下西貝幹部,講西貝酸奶屋的靈感,邊講邊找感覺,一口氣講了半個鍾頭。那半個鍾頭,賈國龍說自己創意不斷湧現,真的如同薩滿巫師附體。“西貝酸奶屋的創意一出來,你知道我什麽感覺?”賈國龍之後對我說,“把西貝酸奶屋模型創造成功後,我就可以給世界一個交代了。”他甚至提起孔子的那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
“30到150平米麵積,20到50平米加工麵積,60萬到150萬投資,目標回收期6個月到12個月,3到9名夥伴同時在店,目標人效3000元以上。堂食、外帶、外賣,目標客單價15到50元。”賈國龍說,西貝酸奶屋是“輕模式,重體驗”,這種遊戲西貝能玩兒,產品輕,但設備、投資要重,體驗要重,不過因為模式很輕,再重也重不到哪兒去。因此:“酸奶屋上可升天,下可入地,可以承受最貴租金,也可開在邊緣社區,甚至去正藍旗開家店都沒問題。”
西貝酸奶屋讓賈國龍如此激動,竅道在於“酸奶屋”這個入口。賈國龍說,酸奶很神奇,既是“飲”,又是小吃,還可代餐,更代表健康,隨時隨地來西貝酸奶屋喝一杯酸奶,任何人都毫無壓力。以“飲”為入口,以飲帶餐,很巧,接下來就可以往裏裝小吃小喝,完全是西貝蓧麵村能力的延伸——裝西貝蓧麵村適合小型化的烤串兒、燕麥麵、奶茶。最最最重要的是每一個單品的極致表達:小型化、精致化、時尚化、國際化。
林男看來,之前的西貝燕麥麵、麥香村、超級肉夾饃,都還是“隨時隨地,一頓好飯”,都還在“一頓飯”上較勁,而西貝酸奶屋破了局,是“隨時隨地,小吃小喝”:坐著吃、站著吃、走著吃,早上來、下午來、夜裏來,隨時隨地,想吃就吃。
之後的日子裏,西貝酸奶屋的創造讓賈國龍越發興奮。2019年4月初西貝一季度會上,賈國龍展示出一張火箭圖,火箭圖隻有三個部分:西貝藍圖、西貝蓧麵村、西貝酸奶屋。火箭底座是西貝藍圖,西貝藍圖好比火箭彈藥庫和能量艙;中間是西貝蓧麵村;在西貝蓧麵村基礎上生長出來的,真正把火箭送上太空並使之實現自轉的——開10萬+店的箭頭——正是西貝酸奶屋。
賈國龍說,這張圖,就是西貝全部的戰略。他的口氣斬釘截鐵:“這就是西貝的全部,至少在我有生之年。”
創造喜悅人生,關鍵詞是“創造”
實話實說,這幾年來,連身為旁觀者的我,有時也為“小西貝”能否成功擔心。賈國龍有一次對我說:“林男,你以後能不能不用‘擔心’這個詞,換一個詞,因為‘擔心’是一種負能量。‘擔心’是事情還沒發生,就提前預想了一個不好的結果,這會阻礙你許多深度思考和行動,西貝人的詞典裏沒有‘擔心’這個詞。我有一句話,‘刮風時愛風,下雨時愛雨’,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酸甜苦辣都是營養,就覺得什麽事你盡管來吧,遇到什麽解決什麽,解決完就完了,愉快地開始下一次。”
“西貝的使命是‘創造喜悅人生’,人們經常以為‘喜悅人生’是關鍵詞。”賈國龍說,“錯,西貝的關鍵詞是‘創造’,是‘創造’喜悅人生,是超越各種艱難險阻,‘創造’全新的可能。”
探索新事物是賈國龍的天性。有一回,賈國龍夫婦和喜家德蝦仁水餃創始人高德福、九潤資本創始人阮誌勇在黑雞小館吃飯,一道榴蓮雞湯頗受好評。隻見賈國龍進入沉浸狀態,夾起桌上各種菜,甜的、酸的、辣的,蘸著榴蓮雞湯就往嘴裏送,還慫恿妻子張麗平:“來,你也試試。”張麗平勉強嚐了一口,眉頭一皺,心說:什麽玩意兒啊。賈國龍斜了妻子一眼,心說:你懂什麽啊。繼續悶頭沉浸在各種試驗中。
相比未來的各種可能,賈國龍對過去的事物有點不屑一顧。小學畢業那年,老師讓交兩毛錢辦畢業證,賈國龍心想,要畢業證有啥用,從家裏要來兩毛錢,買好吃的,吃了。高考一結束,賈國龍翻出初高中畢業證和複習資料,一把火全燒了。
賈國龍真正在乎的不是物,是人。陪伴西貝這幾年,我懂得了“家和萬事興”,此言非虛。賈國龍和妻子張麗平,總是形影不離,人稱“神雕俠侶”。2017年底我采訪完張麗平,她說有句話不好當麵講,要之後找機會告訴我。幾天後,她給我發來一段微信文字,張麗平寫道:“20年前賈國龍給我寫過一句話:一生隻做一件事,打造西貝;一生隻愛一個人,張麗平。”
2017年盛夏的一個夜晚,我和賈國龍、張麗平在西貝誕生地臨河的一家酒店裏聊天。晚風清爽,望著窗外遠處熟悉的景物,賈國龍回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與“江湖老大”們的那幾場惡仗後,自己忙著西貝的生意,張麗平不顧被對方複仇的危險,每天獨自騎著自行車到醫院給被西貝員工打傷的“江湖老大”送飯……雖然賈國龍堅信邪不壓正,但也十分慶幸:“幹了那麽多仗,沒出一條人命,沒樹一個敵人,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會不會真有上帝存在,覺得你小子還能做點事,所以留著你……”
身旁,張麗平笑眯眯地望著丈夫,輕聲說:“所以你不能辜負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