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然後,我又打電話給淺井。但他的手機打不通。隻聽到語音信息說:“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或已關機。”我正考慮要不要打他的事務所電話時,忽然有人輕輕地拍了一下我後背。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老人站在眼前。他像今早那樣抱著一本英文原版書,和藹地微笑著。

“我已經吃啦。謝謝你。”

我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牛肉蓋飯呀。你送給我的。”

聽了他這真誠的話,我這才回想起來。

“噢,您說這個呀。我還擔心自己是不是多管閑事呢。”

“為什麽?”

“阿辰提醒我,說這裏不需要廉價的同情。”

“辰村這麽說嗎?我倒是很感謝你的。收到這樣的美食,能深切地感受到你的好意。牛肉蓋飯很好吃。我已經很久沒吃過了。”

“等一下,您剛才說的‘辰村’,是阿辰的真名嗎?”

“咦,你不知道嗎?我是聽他本人說的。”

“他自己把名字告訴您的嗎?”

“嗯。他還問了我很多情況,讓我覺得有點意外。我雖然前不久才來新宿,但四處流浪的經驗還是挺多的。我的名字叫岸川。”

我看了一下周圍,然後又看了看棚屋那邊。沒人注意我倆。看看手表,剛過10點鍾。路上的行人並沒有比高峰時段減少多少。

“我叫島村。”我說,“如果方便的話,一起去東口的地下街走走吧。”

老人的臉上露出笑容:“我也正有此意,所以才從棚屋出來的。年紀大了,這麽冷可受不了。東口的地下街比較暖和。而且,也想著出來稍微活動一下,結果就看見你了。”

老人和我自然地並肩而行,走向地鐵丸之內線的入口。他的腳步不太穩,就像落到地麵的小鳥左右搖擺似的。我也隨之放慢速度,慢慢地沿著地下街走向東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如往常。總有一天,這地下街的容量會達到極限的。當然,也有可能在達到極限之前繼續擴大地下空間。管他這麽多呢。總之,現在這些人群散發出來的體溫與外麵形成了溫差。

我邊走邊問:

“您當過醫生嗎?”

“嗯,算是吧。我好像告訴過辰村。你是聽他說的嗎?”

“不是。”我猶豫著回答。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原版書,恍然大悟。

“法醫學領域的?”

“是的。我曾在北方的大學教過書,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仿佛被敲打了一下。並不是因為聽了老人的經曆,而是因為我忽然意識到,阿辰其實知道老人的經曆,知道他曾經當過醫生,今早阿辰聽我說到“法醫學”的時候卻故作驚訝。而且,正如老人所說,阿辰對棚屋居民盤根問底的做法也不符合常規。我雖然隻是暫時住在這裏,但也知道這種情況並不尋常。

我盡可能冷靜地說道:“我本來以為阿辰是不會去打聽別人過往經曆的,看來也有例外呀。”

“我其實不算例外,他對住在這裏的其他人也很了解。比如說,你借住的那間棚屋的主人,是叫川原源三吧?他從秋田縣出來打工,後來好像一直回不去,現在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如果能回老家的話,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老源的真實姓名—川原源三,而且是第一次聽說他外出打工的情況。我在老人身旁一邊走一邊思考。擁擠的人流湧向車站。我倆與人流逆向而行。我注意到,擦肩而過的行人會與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從衣袋裏掏出那張傳單,遞到老人麵前說:“冒昧地問一下,您見過這樣的東西嗎?”

老人瞥了一眼,說道:“噢,這是一個染了頭發的年輕人用來傳教的吧。我看見他和辰村一起走過來,就跟他聊了幾句。當時他還問了我各種情況。不過,我對宗教之類的團體完全不感興趣。”

“您說他和阿辰在一起?”

“是的,辰村後來還對我說:‘既然不感興趣,隨便打發他走就行。’話說回來,那個人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喜歡拉攏我們這些人。”

“我們這些人?”

“他拉攏的都是老人。最近的宗教團體大多數都是盯上年輕人呀。所以我才覺得有點奇怪。”

一種奇妙的感覺穿透了我的脊背。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最近呀。大概兩三個星期之前吧。”

“他是怎麽勸說你信教的?”

“也沒怎麽勸說。感覺像是做個先行調查,看我是否符合他們那團體的條件。我記得當時有一種印象,覺得他們是個有點特殊的團體。”

“其實,這個染了頭發的人也在別處向我搭過話。”

“嘿嘿,”老人笑起來,“我也看過他們的宣傳單。不過,我並不覺得你是合適的人選。看來,這個年輕人缺乏對人的評判能力。”

我低下頭,朗讀起那張傳單上的部分文字:“‘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夠超越現實,這太不幸了。快跟我一起聊聊上帝吧。’這文筆也太差了,但確實是以年輕人為目標對象的。對了,剛才您說覺得他們是個‘特殊的團體’,而沒說是‘宗教團體’。具體地說,您覺得他們是個什麽樣的團體呢?”

老人停住腳步,於是我也停下來。沿著地下街湧向車站的行人走到我們麵前時,紛紛皺起眉頭,分為兩股人流,繞過我們後又會合到一起。

老人皺著眉頭,壓低嗓門兒說道:“辰村可是個好青年啊!我平時很少說起自己的過往經曆,但跟他一起聊天時,就感覺有一種暢所欲言的氛圍。”

“他是個好青年。”我說道。現在我對他的印象仍然沒變。“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也就是說,他和那個派發傳單的傳教士在一起,說明他有可能與某個非法的組織或個人有接觸—您是這麽覺得的吧?”

老人臉上露出怯懦的微笑:“很有邏輯性呀。也許是這麽回事,但也許隻是我的個人感覺而已。”

他又邁開腳步,我也以同樣的速度往前走。

“可是,如果置之不理的話,阿辰有可能會陷入危險之中。您能不能把您的想法告訴我?”

聽我這麽一說,他停下腳步,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抬頭看著我。

“您的具體想法是怎麽樣的?”我重複了一遍。

他遲疑了片刻,然後才壓低嗓門兒說:

“你好像跟他關係不錯。而且你看起來也是個可靠之人,對吧?”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關於自我評價的問題。”

“你是個誠實的人。”老人說著就爽朗地笑了起來,“好吧。憑我的感覺,那個團體也許正如你所說,正在幹著某種非法的勾當。”

“哪種呢?”

“你沒覺得那張宣傳單裏用了隱喻嗎?”

“隱喻?是比喻嗎?”

“嗯,就是暗喻。”

我又看了一遍傳單,但還是沒看出來。

“我對這方麵比較外行,您能不能給點提示?”

“辰村好像經常帶著美元紙幣。如果你不了解他們那圈子的話,也許聽不懂這提示吧。當然,你肯定沒接觸過這個。我也是在法庭上聽說的。”

我剛才也見到阿辰衣袋裏露出的紙幣—他說是一美元紙幣。我又仔細看看傳單。這次,有個念頭朦朦朧朧地顯現出來,然後逐漸形成焦點。

“原來如此。”我嘟囔道,“我也聽說過這方麵的情況。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你既然知道,那就能想象出辰村是怎麽回事了。請不要責怪我為什麽沒有給他忠告。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的忠告,年輕人又哪裏聽得進去。”

我頭腦中浮現出阿辰那敞開棚頂的棚屋。

“您知道阿辰是在哪裏搞到食物的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想確認一個事。如果他正從事危險的活動,我也許能拉他一把。情況可能比較緊急。”

老人盯著我。不過,此刻他的目光卻很溫和。

“你剛才還請我吃牛肉蓋飯了。可見,你總是關心別人。”他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辰村的活動範圍是在歌舞伎町的某個地段—大久保醫院東側的棒球練習場一帶。他帶我去那裏的時候說的。”

“謝謝您。”我接著說道,“冒昧地問一句,您多大歲數了?”

“明年就77歲了。”他笑著補充了一句,“如果能熬過這個冬天的話。”

我再次道謝之後,就撇下他,兀自離開地下街,走到同樣熙熙攘攘的地麵上。

我上一次來歌舞伎町是在幾個月前了。不過,這裏光景依舊,與西口一帶完全是兩個世界,也不同於東口的地下街。歌舞伎町這裏各種人都有。地下街的人流大都是湧向車站,這裏卻不一樣。這裏的人流像旋渦似的到處亂轉。我總是覺得,歌舞伎町一到這個鍾點就會發酵。鮮豔的燈光,喧囂的電子音,眾多店鋪的大喇叭叫賣聲,複雜的氣味……所有這些混雜在一起,充斥著整條發酵的街道。喝得爛醉的男人們一邊走著,一邊怪聲怪氣地叫嚷著;幾個年輕女人從我身邊走過,但她們講的並不是本國的語言;一個男人正在路邊蜷縮著身體嘔吐,一個女人在旁邊茫然地看著他;一群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子發出嬌滴滴的嬉鬧聲;難以分辨職業的男男女女;不知出於什麽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的年輕人……這裏有各種各樣的人,但去辨別各種人的身份是毫無意義的。我這個中年酒鬼的身份也同樣毫無意義。我穿行於被閃爍燈光改變了臉色的人群裏。這裏還有警察。我和三名手持特製警棍的警察擦身而過時,未免有些緊張。但他們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繞開醫院附近的崗亭,走進大久保公園。這裏也有幾個露宿街頭者,但並沒有我認識的麵孔。我走出公園,在周圍轉了轉。這一帶行人沒那麽多。我看見一家還開著的小酒館,就進去買了一瓶威士忌,並向店主詢問了附近的地理位置。然後,我穿過幾條小巷子,看見一家亮著燈箱招牌的便利店。我沒有進店,隻是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我繞到便利店背後,這裏是垃圾擺放處。但三個塑料桶被鐵柵欄圍著,而且還上了鎖。我轉身離開了。

風越來越大,我把手插進大衣口袋往前走。隨後,我去幾家遊戲廳轉了轉。沒帶錢都能進去的地方,恐怕就隻有遊戲廳了。當我正要走進第三家時,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映入眼簾。他從對麵慢慢走過來。他打了個噴嚏,縮著肩膀。我看見他抬起頭,就立刻推開左邊藥店的大門。要不是這個噴嚏的時間差,就要跟他打個照麵了。我站在飲料櫃台前,透過玻璃門向外望去。隻見那個染發傳教士站住了,環顧四周,隨即走進對麵的遊戲廳。我繼續等待。兩個身穿西裝貌似公司職員的男人、一個穿夾克衫的男人陸續出現。其中一個穿西裝的和那個穿夾克衫的仿佛被吸進去似的消失在遊戲廳裏。另一個穿西裝的則走向這一側,在藥店隔壁的影碟店前麵站住,掏出香煙,點上火。可我嗅到的,並不是他向周圍散發的煙味,而是一股便衣警察的氣息。我指著一瓶功能飲料,對店員說:“在這裏喝。”付款之後,就用吸管慢慢喝起來。

接下來該怎麽辦,我還沒拿定主意。我望著對麵那家遊戲廳。這是我剛才去過的幾家遊戲廳裏最大的一家,麵對這邊馬路有兩個入口。這時,沿路走過來的一對情侶停下腳步,抬頭看遊戲廳的霓虹燈。就在這一瞬間,我走出藥店,瞅準那對情侶駐足的時機,徑直走進遊戲廳。我的脊背感覺到,站在影碟店門前的那個人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他現在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這是我唯一能確定的。我無法預測他會采取什麽行動,隻能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轉眼間,我就置身於刺耳的電子音和光的旋渦裏。

遊戲廳裏亂哄哄的。不過,在許多打遊戲的年輕人裏,他們就像滴在白紙上的兩滴黑色墨跡一樣顯眼—穿西裝的那個人,坐在一排自動賭博機的最靠邊那台前麵推拉著操縱杆,但他的視線卻遊離於賭博機旋轉鼓以外的地方;穿夾克衫的那個人,手在按著夾娃娃機的按鈕,視線卻透過玻璃板落在別處。他們倆的視線交叉處,是一台對戰型賽車遊戲機—那個染發傳教士正坐在方向盤前,盯著屏幕。他旁邊是個空位,但他不像在專心打遊戲的樣子。我環顧店內,沒有看到其他認識的麵孔。那幾個人應該是在等待時機。

我走出遊戲廳,脊背上又感覺到影碟店前那個人的目光。即使他叫人過來,也已經來不及了。他應該連叫人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我隻在遊戲廳裏逗留了幾十秒鍾。當然,如果他本人要離開這裏而來跟蹤我的話,又另當別論。不過,他似乎並沒有這樣的打算,並沒有來跟蹤我。他們應該是在等候其他目標。我穿過小巷子,來到外麵的馬路。走進區役所大道時,看見到處都是喝得醉醺醺的人。

我走進電話亭,給淺井打電話。但還是沒打通。

我打開在小酒館買的那瓶威士忌的封口,在電話亭裏一邊喝一邊思考。我想起來,淺井的事務所好像就在歌舞伎町這裏吧。這時,我看見對麵的路上有個人,他手上拎著一個白色塑料袋,正慢悠悠地走著。我衝出電話亭,穿過馬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湊近他耳邊小聲說道:

“你最好不要去遊戲廳。那裏的氣氛不太妙。”

漂亮的山羊胡子抖動了一下。他表情僵硬地盯著我。

“阿島呀。”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阿辰才開口說道,“你怎麽會知道遊戲廳的情況?”

“我剛去遊戲廳看過。你的朋友在裏麵。他被三個麻煩的家夥盯上了。”

他麵露微笑,似乎恢複了冷靜。

“我也知道他可能被盯上了。警察一個接一個地走進遊戲廳—我在路上已經看到了。我習慣事先確認有沒有危險。我不打算去遊戲廳了。”

“嗯,你很警惕嘛。”

“是的。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怎麽會知道遊戲廳的情況?噢,我的地盤在哪裏,你是聽博士說的吧?”

“是的。你這人不錯,幫我把牛肉蓋飯拿給他了。他鄭重其事地向我道謝,於是我倆就聊了起來。”

阿辰又笑了。

“我不忍辜負你的一片好心。”

“邊走邊聊吧。”

我向酒吧方向走去。他順從地跟在後麵。

“你明明認識那個染棕色頭發的人,為什麽要對我隱瞞?”

“難道我什麽事情都得告訴你不可?而且,你不是在其他方麵跟他有瓜葛嗎?阿島……不,應該叫菊池,對吧?”

這次我並沒有特別驚訝。“噢,你已經知道了?”

他低聲笑了笑:“果然是真的呀。我原本還有點半信半疑呢。看來我的想象力還沒有完全喪失。我平時並不是光聽音樂。反正時間多的是,而且大多數報紙和雜誌都能從垃圾箱裏撿來看。你老愛睡懶覺。就說昨天早上吧,在你起床之前,我就把所有的報紙都看完了。然後又扔掉了,因為怕你介意。”

“可是,報紙上寫得這麽簡略,你竟然也能猜出是我?”

“公園爆炸案發生後不久,我倆還在棚屋附近碰過麵的。而且,你從昨天起就一直關注警察的動靜。這跟報道的內容和時間點剛好能對得上。不過,讓我確信無疑的,是在你說出博士那本書的書名的時候。一看到那種單詞就知道是什麽意思的人並不多。”

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橫穿大路之後,我向左拐,往伊勢丹方向走去。阿辰默默地跟在後麵。

“你為什麽要對我隱瞞岸川先生的經曆?”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

“對別人的經曆感興趣,說起來總有點難為情。這跟我一貫的原則不符,所以我就沒跟你說。不過,既然你今晚好意提醒我,那我就告訴你吧。西尾—那個染棕色頭發的男人,一個多月前來找過我,說想調查一下老人們的情況。他知道我在這一帶很吃得開,所以才來找我的。我當然不太願意,但最後還是答應協助他。因為他說這是個與宗教相關的調查,主題是露宿街頭者的人權。唉,我覺得是有點多管閑事,但也沒什麽不妥吧。”

“調查什麽方麵呢?”

“很平常的,比如說個人經曆、籍貫、家庭成員之類。好像確實是在調查這些露宿街頭的老人都有哪些類型。還問了一些醫生經常問的問題。大概就調查了這些。”

“你之所以覺得‘難為情’,恐怕不是因為這個吧。你肯協助他,應該是另有原因。你得到了什麽回報呢?”

阿辰瞬間紅了臉。他仿佛深受打擊似的耷拉著腦袋。我可能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你挺清楚嘛。你怎麽知道的?”阿辰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從衣袋裏掏出那張黃色的傳單。

“岸川先生是法醫方麵的專家。他隻是給了我一點提示。這張傳單可以用來傳教,但也可以有別的用途,對吧?比如說,推銷毒品。”

阿辰沒有吭聲。我把傳單上的那句話又讀了一遍。

“‘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夠超越現實,這太不幸了。快跟我一起聊聊上帝吧。’—如果把‘上帝’當成‘毒品’,把‘超越現實’當成‘吸毒效果’,把‘一起聊聊’當成‘吸食’,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清楚了。所以,這張傳單其實就是宣揚毒品的讚歌。這樣的比喻手法,隻有那些濫用毒品的癮君子們才能看得懂。聽說這類群體有時還帶有宗教色彩。而且,從推銷手段來說,這些模棱兩可的宣傳語很適合用來招徠新客,同時又避免引起警察的注意。這手段實在是太高明了。”

“我真是服了你。”他說,“我也是看到這張傳單才明白那家夥的真正目的。散發這張古怪傳單的,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人。而我嘛,隻是收取正當的報酬而已。”

“所謂正當的報酬就是可卡因吧?”

他用試探的目光看著我。

“你怎麽連毒品的種類都懂?”

“我是酒吧店長。幹這一行嘛,總能聽到各種見聞。我是從一個客人那裏聽說的。他說現在已經戒掉了,我也就當故事聽。他說,使用可卡因時,常用一美元紙幣卷成吸管來使用。用日本的紙幣則沒感覺。”

阿辰沉默不語。

“又是可卡因。”我喃喃自語道。淺井也曾提到過可卡因,不知道跟這事有沒有什麽關聯。唯一弄清楚的是阿辰回國的原因。他說過不想回日本,那肯定是在國外被捕後強行遣送回國的。不過,我並沒把這話說出來。

“你今天又約好了那個叫西尾的,準備去拿貨,是吧?”

“不是。其實,我是擔心老源的情況。”

“老源?”

他點點頭,小聲說道:

“幹脆全都告訴你吧。最近一個月,每周星期一的晚上11點,我都跟西尾在那個遊戲廳見麵。最近一次見麵,是在上周星期一。每次他都是一邊假裝玩遊戲,一邊把可卡因給我。不過,他出手這麽大方反而讓我有點擔心。我隻是協助他做了些調查,竟然就得到了四次報酬,而且還是上等貨。我告訴過你,老源說他找到了好工作。這其實也不全是吹牛。西尾在做調查時說:‘如果能找到合適的人,我這裏倒是有份適合老人的工作—看門,不過什麽都不用做,隻要住在那裏就行。’我問他為什麽要到棚屋一帶來找人,他笑著說是為了節省工錢。當然,我已經知道那家夥的真實身份,料想也不是什麽好差事,所以就沒告訴別人。但老源好像直接從西尾那裏聽說了。他上周跟我說起這事時,我還勸他千萬別去呢。現在我有點擔心老源是不是真的上鉤了。所以,我本來是打算今天見麵時向西尾問清楚這事的。警察最近盯他盯得很緊,他今天肯定不會帶貨出來。所以,我本來想趁他一個人的時候叫住他,問清楚老源的事。但最後還是沒成。”

“我不喜歡多管閑事,所以也不會勸你戒掉。但你這樣做會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的。”

“你說得對。如果老源真的上了鉤,那可能會有危險,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工作。”

“現在首先要搞清他們有什麽企圖。不過,你還沒把全部情況告訴我。”

“怎麽說?”

“你剛才說,你看了報紙才發現我就是報道裏的主角,知道我因為恐嚇罪而被警方追捕。可是,你怎麽知道我威脅的那個人就是西尾呢?報道裏並沒有提到他的名字。”

“是黑社會的人告訴我的。他今天中午來過。”

“黑社會的人?是誰?”

“那人好像叫三木吧。我去遊戲廳附近和西尾見麵時,見過他一次。當時他正在和西尾說話,看到我時還嚇了一跳。我聽到西尾叫他‘三木’。他的臉上有道傷疤。今天他跑來警告我,讓我別去遊戲廳。”

“那個人是不是穿著鮮豔的藍色西裝?”

“是呀,你連這也知道。”

“他有可能是我認識的一個名叫望月的家夥。”

“這麽說來,三木應該是假名吧。他們幹這種勾當時,是不會用真名的。”

“有可能。但他為什麽要特地跑來警告你呢?”

“歸根結底,還是跟西尾有關。我也能想象到,西尾這家夥肯定不僅僅是個受恐嚇的受害者。反正警察已經發現西尾是毒販,盯上他了。三木大概是不想讓我稀裏糊塗地搭進去吧,因為怕我們被警察抓住後會供出販毒組織的情況來。當然,即使他不警告我,我每次去那裏時也會留意警察的。現在對涉毒抓得很嚴……不對,等一下,有點奇怪呀—為什麽三木也知道你威脅的那個人就是西尾呢?西尾最近被警察盯上,應該無法接近。他大概也隻是看過那篇沒提西尾名字的報道,跟我一樣。那他又是怎麽知道西尾跟爆炸案有關的?”

“確實有點奇怪。”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