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激情年代(1994-1998年)

策劃,一個普普通通的詞匯,一個中國本土顧問谘詢業的代名詞。然而就是這個看似平常的字眼,在20世紀90年代的神州大地上卻掀起了一陣狂飆,從而宣告了一個時代的來臨。

1996年,一本濃縮王誌綱人生經曆和策劃實錄的書——《謀事在人》剛一問世就不脛而走,成為當年最火暴的暢銷書之一,以至於在美國隻要有華文書店的地方就有《謀事在人》。甚至直到今天,王誌綱在各地做項目的時候,還能遇見有人把珍藏已久的這本書拿出來請其簽名。

在那個萌動的年代裏,《謀事在人》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不知為多少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文化人點燃了用智慧去贏得財富的夢想之火。正是這本書讓世人認識了一個充滿傳奇色彩和人格魅力的“王大俠”,也一不小心引爆了一個新興的策劃行業。王誌綱後來戲稱自己當年就像北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遭遇陳橋兵變,一夜之間黃袍加身,成了中國策劃業的領軍人物。

一位此前在市場裏已經折騰了幾年的策劃人感歎道: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知識是不值錢的,王誌綱一加入,“就像共產國際派來了幹部,策劃就大不一樣了。王誌綱把策劃帶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將文化人的價值提高到了一個新的層次。有人自稱是中國第一個策劃人,我們不想追溯究竟誰是第一個,我們是在‘半夜雞叫時進入策劃業的’,但王誌綱叫好了、叫到了時機。我們以前搞策劃是自下而上的,王誌綱則是自上而下的,我們從一樓爬上去,而王誌綱一出手就已經在樓上了。”

令王誌綱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隨著《謀事在人》的一炮打響,“策劃”這個普普通通的字眼,在瞬間打開了一個個前所未有的阿裏巴巴山洞,幻化出了一個令無數人為之熱血沸騰、目眩神迷的大千世界。廣告、CI、代理、谘詢、營銷、中介等紛紛易幟,前麵皆冠以“策劃”二字,甚至企業原來的企劃部都變成了策劃部,一派“祖國山河一片紅,遍地英雄下夕煙”的景象。

一時間,王誌綱和他剛剛成立的工作室門庭若市,各種邀請信像雪片一樣飛來。王誌綱在中國儼然成了策劃的代名詞,企業和老板們都想方設法尋找王誌綱,從國有企業的掌門人到鄉鎮企業的當家人、從剛剛洗腳上田的農民老板到各路神秘的陌生人無所不有,而他們從事的行業也是五花八門。於是,為四處求“醫”的企業和老板把脈,講述自身策劃的最新理論與實踐,成了王誌綱的家常便飯。

為什麽策劃會如此火暴?為什麽策劃這個新興的行業會選擇王誌綱?

首先是天時。20世紀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的緩緩啟動,中國的社會經濟正麵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碰撞、大轉型和大變革。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裏,奇跡似乎每天都在發生,誰隻要能先行一步撬開市場的大門,哪怕隻是一個小縫,誰就會一夜之間獲得井噴式的財富。在財富效應的帶動下,士、農、工、學、商一起往前衝,以前所未有的**紛紛投向市場經濟的海洋。此時,有些人很快發現,在市場經濟中生存與發展,不僅要有機遇,更要有眼光和想法,除了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以外,一種既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卻有著奇妙威力的東西——知識和智慧開始顯現出自身的價值。一時間,整個社會對策劃、對策劃人有了需求,哪怕隻是一個點子和一個創意,都仿佛具有了點石成金的魔力。

其次是地利。“珠三角”曆來是現代商戰的策源地,作為市場經濟發育最為成熟的先行之地,以王誌綱為代表的策劃也自然有了廣闊的生存空間。那個時候的“珠三角”到處都湧動著活力和商機,“炒更”成為文化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文化人下海也開始成為一種社會風尚。

事實上,王誌綱並不是最早下海的知識分子,但10年的新華社記者生涯,尤其是10年站在廣東書寫中國的特殊職業經曆,使他對市場經濟的奧妙並不陌生。雖然在1994年以前,王誌綱人還在岸上,但在縱論風雲之餘也頻頻客串“珠三角”一些企業的幕後策劃,成了當地企業家爭相聘請的座上賓。

再次就是人和了。1994年夏,在廣東電視台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王誌綱正式向外界宣布了自己離開新華社下海的消息。他坦言:“我不想當區域性的記者,我之所以把廣東作為我的一個碼頭、一個驛站而不是家園,是因為我可以站在這裏寫中國,圓我的宏觀夢。當這個支點不存在時,我隻有兩種選擇,要麽北上去尋找新的宏觀點,要麽自我放逐,但北上是行不通的,中國的新聞本世紀內不可能有大的作為,新聞上風雲際會的盛況暫時是看不到的。既然新聞不需要中國走勢了,也就不需要王誌綱了。”

與當時很多下海自謀生路的知識分子不同的是,王誌綱之所以離開新華社並不是迫於生計,也不是為了掙大錢,用他自己的話說,掙錢隻是順帶的結果,他更多的是感到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但在傳統的體製裏卻無法進一步施展,這一點讓他無法忍受。“我去找褲子去了!”王誌綱戲言。

盡管王誌綱在當時“珠三角”的媒體和企業界都頗有名氣,但很多人對他的下海卻並不看好。一位私交不錯的官員直言相告:“中國的知識分子其實無海可下,那些下海成功的人往往都是預先利用手中的特權或者關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早就將下海所需之輪船、戰艦備好,再差也有一隻舢板,像你這樣赤條條跳進海裏的人,結果肯定是凶多吉少。”

對此,一向信奉“隻唱國際歌,不唱東方紅”的王誌綱卻充滿信心:“市場經濟離不開知識,更離不開智慧,我是中國知識分子中優秀的一員,既有‘讀萬卷書’的知識結構,又有‘行萬裏路,曆萬端事’的經驗和曆練,如果像我這樣的人下海都要被淹死,那說明這個市場經濟是假的。我堅信中國的市場經濟已經到了知識分子‘直掛雲帆濟滄海’之時,因此我下海斷無淹死之理。”

更有人揚言,王誌綱下海之後一定會利用新華社的金字招牌,否則將寸步難行。對此,王誌綱堅定地說:“受製於人的人,靈魂是跪著的;欲製他人的人,靈魂是坐著的;具有獨立人格的人,靈魂是站著的。”他要做“靈魂站著的人”。於是,王誌綱給自己來了個“約法三章”:第一,回避昨天與自己交往過的官員;第二,回避自己曾經幫助過的企業家;第三,回避和自己關係密切的記者圈。那麽,自己的下一個彼岸到底在哪裏呢?

下海之初,王誌綱的目標仍不乏一個知識分子的**和理想主義色彩。他聲稱要做一個建立在獨立人格基礎上的獨立撰稿人、獨立製片人和獨立策劃人,哪裏能提供寬鬆的條件和充分的自由,自己就會歸屬於哪裏。為什麽還要當獨立策劃人呢?王誌綱解釋說,因為以後我還需要生存,我可以把自己的智謀通過“軍轉民”,用以幫助商戰中的企業家贏得成功,但我絕對不會把它當成惟一的樂趣,這大概也叫“以商養文”吧。通過這種形式實現自我,又可以掙點錢,反過來,在比較安靜的心態中搞文化建設,再上一個台階。至於能不能做到,那“就看老天爺的旨意了”。

沒成想造化弄人。十年下來,王誌綱的獨立撰稿人和獨立製片人的設想終於沒有機會實現,獨立策劃人的設想卻一發而不可收拾,並且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個團隊。他不僅一不小心引爆了一個全新的智力行業,從此與中國特色的本土谘詢業結下了不解之緣,而且,也通過自己的身體力行,為知識分子如何在市場經濟的博弈中體現自己的價值和尊嚴走出了一條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