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戴克裏先:複製領導者,組織效率才能翻番

戴克裏先皇帝是一名職業軍人。他並非貴族出身,而是來自巴爾幹半島的貧窮家庭,他的粗獷作風也證明了這一點。他曾經在集結的部隊麵前捅死了一個競爭對手;還有一次,他揚言要讓一座叛亂的城市淹沒在深及馬膝的血水裏。不過,他最著名的話語是一句對蔬菜的讚美。

“如果你能看到我們在薩羅納親手種的卷心菜就好了,”戴克裏先說,“你肯定不會再認為這件事具有什麽**力了。”[513]“這件事”是指請他重登帝位的要求,此時他已經隱退三年了,居住在行省城市薩羅納的郊外,今天這裏是克羅地亞的美麗海岸小城索林。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請求,不過戴克裏先的隱退也是史無前例的做法。他是第一個且唯一一個主動退位的皇帝。他在自己的軍隊麵前放棄了皇權,然後以普通公民的身份繼續生活。

雖然戴克裏先已經放下了寶劍,但是這番關於卷心菜的說辭似乎太誇張了。我們不禁懷疑,他是否像《教父》[1]中照料番茄的唐·柯裏昂一樣,在花園裏向自己挑選的繼承人(即他的女婿,也是他唯一外孫女的父親)提供精明的建議,幫助其解決棘手的政治問題。很難想象這位隱退的皇帝對時事漠不關心。正如路易斯·卡羅[2]筆下的海象另有所指,戴克裏先談論的肯定也不隻是卷心菜,應當還有君主。

戴克裏先是在位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羅馬皇帝之一。他統治了二十一年,跟他最著名的繼任者君士坦丁一起結束了差點兒摧毀羅馬的危機。他開啟了一條嶄新的道路,使帝國得以延續,盡管在形式上發生了許多改變。然而,關於這個偉人,卻很少有可靠的文獻資料幸存下來。

戴克裏先身材魁梧,大膽而殘忍,律己甚嚴。他不擅長玩弄手段,但那個時代也不重視陰謀詭計,關鍵是軍事實力,還有敏銳的頭腦、堅定的意誌和絕對的自信,而戴克裏先剛好滿足這些要求。

肖像雕塑顯示他相貌凶悍,留著胡須,額頭布滿皺紋,表情頗為警覺。有一尊大理石半身像[514]將他描繪成一個粗野的武夫,但是仰視的目光仿佛在尋求神明的啟示。還有一尊特殊的黑色玄武岩半身像[515]刻畫了一個麵容衰老卻神采奕奕的男人,被認為是戴克裏先。他緊閉的嘴唇傳達著決心,眼睛裏充滿了強烈的情緒,令人不願直視。

戴克裏先重組了羅馬帝國,並在真正意義上拯救了它。然而,他采取的方式卻是分裂:先打亂一切,再複歸原位。他分裂了東部和西部,給這兩片領土各分配了一個皇帝和一個副皇帝,不過他們都聽命於他一人。他分裂了羅馬人和蠻族人、士兵和平民、買主和賣家,尤其是異教徒和基督徒。他取得了不小的成功,雖然並未達到完美的和諧狀態,也沒有實現他最想要的結果,但是他留下了一個比前幾代更加強大、更有可能延續下去的帝國。

從狄奧克萊斯到戴克裏先

戴克裏先出生於公元245年前後的12月22日。他來自達爾馬提亞(今克羅地亞),其故鄉城市大概是薩羅納,靠近斯帕拉托(今克羅地亞的斯普利特)。他原名狄奧克萊斯,在希臘語中意為“宙斯的榮耀”,而宙斯也就是被羅馬人稱作朱庇特的神明。他的家庭非常貧窮,父親是一名抄寫員,或者有可能是一位元老的自由奴,母親據說叫狄奧克萊婭。

作為一名職業軍人,狄奧克萊斯擁有很強的領導才能。他崛起於行伍之間,在多瑙河畔擔任將領。公元283年,他跟隨皇帝馬可·奧勒留·卡魯斯參與了東部戰役。此時,不滿四十歲的狄奧克萊斯已經成了宮廷親衛隊的指揮官,這是一支幾十年前創建的精銳部隊,獨立於禁衛軍之外。

公元283年,卡魯斯去世了。他僅僅統治了一年,不過那是非常成功的一年,他在伊拉克奪取了薩珊王朝的首都。一場猛烈的暴風雨過後,這位皇帝死在了他的軍帳裏,可能是因為打仗負傷留下的後遺症而自然死亡,也可能是不幸被雷電擊中。此前,卡魯斯已經明智地將兩個兒子指定為共治者。設立共治皇帝的做法雖然少見,卻並非史無前例。馬可·奧勒留和塞普蒂米烏斯·塞維魯都任命過共治者,奧古斯都和韋斯巴薌也曾把權力授予自己的兒子兼繼承人。但是,帝國從未正式地分裂成東部和西部。卡魯斯的小兒子努梅裏安(馬可·奧勒留·努梅裏安)在美索不達米亞被軍隊擁立為皇帝,而努梅裏安的哥哥馬可·奧勒留·卡裏努斯則打敗了一個日耳曼部落,並在西部稱帝。

盡管羅馬軍隊戰勝了薩珊人,但是他們不願冒險跟隨一個未經考驗的新統治者繼續戰鬥。於是,他們開始向西撤退。努梅裏安一直待在封閉的馬車裏,因為據他的隨從說,他的眼睛發炎了,需要得到保護,以免風吹日曬。然而幾天後,士兵們聞到了一股惡臭。他們打開馬車,發現努梅裏安已經死了。他的隨從聲稱其為自然死亡,但許多人都懷疑這是謀殺。

誰將接替他的位置呢?顯然,禁衛軍長官上台的可能性很大,此人名叫艾瑞烏斯·阿培爾,是努梅裏安的嶽父。不過,另一個更加出色的候選人出現了,他是一名強硬冷酷、富有經驗的將領,懂得該如何運用權力。努梅裏安手下的高級官員組成了一個委員會,他們在公元284年11月20日作出決定,放棄了阿培爾,選擇了狄奧克萊斯。此時,狄奧克萊斯打算拋棄原來那個平凡的名字,采用聽起來更加拉丁化的“戴克裏先努斯”,即我們所說的戴克裏先[3]。

新皇帝在尼科米底亞(今土耳其伊茲米特)郊外的山上接受了士兵的致敬,這座繁華的城市位於普羅龐提斯(今馬爾馬拉海)一處海灣的頂端,距離現在的伊斯坦布爾不遠。戴克裏先發誓自己沒有背叛或謀害努梅裏安,隨後又宣布阿培爾需要為努梅裏安的死亡負責,他拔出寶劍,在全軍麵前處決了阿培爾。有人猜測戴克裏先在撒謊,認為他參與了暗殺努梅裏安的陰謀。在這種情況下,他處決阿培爾是為了殺人滅口。

如果戴克裏先確實在撒謊,那他就更有理由誇大其詞了。有一份文獻稱,根據目擊者的描述,戴克裏先在刺死阿培爾時引用了維吉爾的經典史詩《埃涅阿斯紀》中的一句話[516]。對於一個軍人來講,這是相當文雅的做法。那份文獻還指出,有人曾預言戴克裏先會在殺死一頭野豬之後成為皇帝。據說戴克裏先事後才反應過來,“阿培爾”在拉丁語中的意思就是“野豬”[517]。

羅馬獲得了一位傑出的新領袖。戴克裏先並非隻是態度強硬、行事粗暴,他還精力充沛,胸懷抱負,目光遠大。盡管他對羅馬知之甚少,但他是不折不扣的羅馬人,因為此時的羅馬不像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支軍隊,而羅馬軍隊就是他的家。同樣,戴克裏先也並非心胸狹窄的武夫,而是精明的政治戰略家。我們經常會低估偉大軍人的智慧,如果對戴克裏先也這樣,那我們就犯了嚴重的錯誤,因為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政治家。

他的完整稱號是“常勝將軍愷撒·蓋烏斯·奧勒留·瓦萊利烏斯·戴克裏先烏斯·奧古斯都”。不過,務實的戴克裏先明白,被軍隊擁立為皇帝隻是得到了“狩獵許可證”,他還必須通過戰爭和政治活動來贏得這些頭銜。努梅裏安的哥哥卡裏努斯統治著帝國的西部,並自稱是唯一合法的皇帝,戴克裏先很快便向其發起進攻。公元285年春,雙方在塞爾維亞交戰,卡裏努斯先是獲勝,接著又失敗了。根據文獻記載,有一名軍官因妻子被卡裏努斯誘奸而謀殺了他[518];或者,此人也可能是為戴克裏先效力的間諜。卡裏努斯的部隊接受了戴克裏先做皇帝。在控製了西部地區之後,戴克裏先便開始鞏固其合法性的下一步,即進行政治活動。他翻越阿爾卑斯山,抵達意大利,這恐怕是他第一次來到羅馬。

此時的羅馬元老院幾乎沒有直接的政治或軍事權力,但是有一個重要的職能:軍隊選擇的皇帝需要元老院的支持才能獲得合法地位。而且,元老院還掌握著巨大的間接權力,元老們可以在幕後策劃各種陰謀或推動局勢發展。更重要的是,元老院代表著財富和政壇上的金錢力量,因為元老們都非常富有。實際上,元老院就相當於今天的華爾街或矽穀,隻是它還額外享受著免稅的好處,就像現代的基金會或大學一樣。通過打開或合上錢包,元老們能夠成就或打擊一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戴克裏先對這一切心知肚明,所以他去了羅馬。他在那裏稍作停留,進行了一些交易,並結識了不少朋友。例如,他把近年來由軍人擔任的執政官職位分配給了重要的元老。他得到了元老院的支持,至少暫時如此。

戴克裏先並未在羅馬耽擱太久。帝國麵臨著嚴峻的挑戰,首先便是軍事考驗,而戴克裏先打算集中精力解決問題。此後十年,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多瑙河畔以及東部征戰。

公元3世紀的危機

戴克裏先的第一個成就是讓陷入暴力循環的帝國恢複穩定,而這也是他最偉大的成就。為了更好地理解他的功勞,我們需要回顧一下此前的半個世紀。

從亞曆山大·塞維魯被殺到戴克裏先登基的五十年裏充滿了危機,直到後期,帝國才開始緩慢複蘇。羅馬曾遭遇過不少緊急情況,但是從未如此嚴重。

從公元240年前後開始,羅馬的敵人不斷進犯東部和西部邊境,即高盧和現在約旦宣布獨立的地方。公元3世紀中期,野心勃勃的皇帝德基烏斯(蓋烏斯·麥西烏斯·昆圖斯·德基烏斯)在今天屬於保加利亞的領土上對抗入侵的日耳曼人。德基烏斯的兒子兼共治者首先戰死,據說德基烏斯勇敢地表示,一個軍人的死亡無關緊要[519]。最大的打擊出現在幾年後,皇帝瓦勒良[4](普布利烏斯·李錫尼烏斯·瓦勒瑞安努斯)於公元260年被薩珊國王俘虜了。波斯的懸崖上有一片浮雕,描繪了這位國王騎著駿馬戰勝瓦勒良的情景;附近的一座石頭建築上也刻著銘文,吹噓國王親自擒獲了瓦勒良及其手下的軍官,並將他們放逐到波斯,後來他們死在了那裏。對於羅馬人來說,此乃奇恥大辱。

在兩條相反的戰線上應對侵略和叛亂,導致羅馬逐漸瀕臨崩潰的邊緣。軍隊節節敗退,達契亞行省的大部分地區被徹底拋棄。為了滿足國防開支,皇帝們讓貨幣貶值,結果造成了嚴重的通貨膨脹。禍不單行的是,在公元3世紀中期,大規模的流行病又一次爆發[520],在帝國各地肆虐了十五年之久,加劇了羅馬兵力短缺的問題。而且,公元3世紀40年代的一場幹旱也結束了適宜農業發展的氣候[521]。

帝國的人口持續減少,尤其是在城市裏。與此同時,外敵入侵的危險使得城市紛紛建造新的防禦工事或加強舊的設施,羅馬城本身就是最好的例子。今天遊客們看到的厚重城牆最初是由公元270—275年在位的皇帝奧勒良(盧基烏斯·多米提烏斯·奧勒良努斯)所建,後來在中世紀和現代早期被修複。

羅馬的突出問題是政治動**,暗殺和內戰破壞了政府的穩定。從公元235年塞維魯·亞曆山大遇刺到公元284年,羅馬總共出現了二十個皇帝,有些人的在位時間非常短暫。他們的平均執政期不足三年。

然而,帝國還是慢慢地振作起來,這得益於羅馬的強大韌性,也體現了敵人內部的分裂和軟弱。帝國的複蘇開始於瓦勒良的兒子兼共治者伽利埃努斯(普布利烏斯·李錫尼烏斯·埃格納提烏斯·伽利埃努斯),他的執政期長達十五年,從公元253年到268年,他推行了一係列改革。伽利埃努斯剝奪了元老的高級軍事指揮權,將其移交給職業軍人。而且,他製定了更加保守的邊防政策。羅馬人把邊境的大部分地區都讓給了敵人,轉而采取防禦模式,將邊境附近的堡壘城市變成軍事基地,以防敵人深入羅馬領土。羅馬還在後方的戰略據點召集機動部隊,將他們調遣至需要守衛的地方。

在新政策的幫助下,伽利埃努斯擊敗了入侵的日耳曼人。他的繼任者果斷地阻止了外敵入侵的腳步,奪回了高盧和東部。他們成功地報複了薩珊王朝,占領了對方的首都,並重建了羅馬的美索不達米亞行省(這裏指的並非伊拉克,而是一個相對較小的地區,位於今天土耳其的東南部)。

伽利埃努斯出身於元老院的貴族階級,但他的繼任者卻皆為白手起家的軍人,他們便是伽利埃努斯自己創造的職業軍隊的產物。這些皇帝都無法重建穩定的政府,實際上,他們當中最成功的人總會突然死亡,而且經常是遭到謀殺。

隻有戴克裏先能夠恢複秩序。

統治羅馬的戰士團隊

正如戴克裏先所理解的,要想掌握權力,必須分享權力。所以,他大張旗鼓地實踐了這個觀點。在登基後的一年之內,他選擇了一位來自巴爾幹半島的職業軍人來與自己共事。此人名叫馬克西米安(馬可·奧勒留·瓦萊利烏斯·馬克西米安努斯),比他小幾歲。馬克西米安乃雜貨商之子,故鄉是今天的塞爾維亞。跟戴克裏先一樣,馬克西米安也崛起於行伍之中。他們倆曾在軍隊裏一起服役,當戴克裏先被擁立為皇帝時,馬克西米安很可能也在尼科米底亞的郊外。起初,戴克裏先授予其愷撒的頭銜,表示他成了自己的副手兼繼承人,並派他前往高盧。隨後,戴克裏先又指定馬克西米安為奧古斯都,即共治皇帝,讓他負責管理西部。而戴克裏先主要待在東部,那是帝國經濟最發達、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有一尊幸存下來的大理石半身像可能描繪了馬克西米安的模樣[522],他相貌粗獷,留著胡須,眼窩很深,臉頰凹陷,表情顯得頗為精明,甚至充滿狐疑。當時的批評者稱他脾氣暴躁,行為野蠻,缺乏教養[523]。

戴克裏先並非第一個設立共治者的皇帝,但與眾不同的是,他又在此基礎上增加了兩位愷撒。公元293年3月1日,在奪取政權八年以後,他作出了這項決定。

在那些年裏,隆隆的戰鼓聲不絕於耳,戴克裏先一直忙著打仗、談判和四處巡遊,任務非常繁重。以公元290年為例,據估算,在這短短一年之內,他每天都要趕路16千米[524]。多年以來,他在多瑙河流域、埃及和東部邊境指揮了數次軍事行動,在不同的戰場之間來回奔波。從幼發拉底河到阿拉伯沙漠,他監督東部戰線建造了一係列嶄新的堡壘。通過談判,他和薩珊王朝達成了停戰協議。高盧西北部的將領造反,並領導了不列顛的獨立運動,戴克裏先專門同馬克西米安會麵,商量相應的對策。同時,他還希望能實行國內改革。

有這麽多事情亟待解決,難怪戴克裏先需要幫助。而且,跟出色的人才分享權力,也是阻止他們叛變的一種方式。這很好地體現了一個原則:親近朋友,更要接近敵人。

兩位愷撒分別輔佐兩位奧古斯都,主要在軍事方麵發揮作用。在西部,君士坦提烏斯(弗拉維烏斯·瓦萊利烏斯·君士坦提烏斯)成為奧古斯都馬克西米安的愷撒,此人曾擔任過行省總督和馬克西米安的禁衛軍長官。在東部,伽列裏烏斯(蓋烏斯·伽列裏烏斯·瓦萊利烏斯·馬克西米安努斯)也獲得了愷撒的頭銜,此前他很可能是戴克裏先的禁衛軍長官。這四個人均為出生於巴爾幹半島的窮小子,從羅馬軍隊中脫穎而出。他們沒有在羅馬生活,而是選擇了靠近前線的地方,住在土耳其西北部、日耳曼尼亞、意大利北部、敘利亞以及希臘北部。他們四處奔波,應付戰爭和叛亂。除了偶爾召開的高級會議之外,他們很少見麵,大多數時候都是依靠書信或使者溝通。

上述統治者有時被稱作“四帝”(tetrarchs),而他們實行的製度便是“四帝共治製”(tetrarchy),不過這是一個現代術語,古代人並未使用。而且,四名統治者的地位也並不平等。戴克裏先的權力最大,為了體現這種差異,他創造了兩個新頭銜。戴克裏先自稱“約維烏斯”(Iovius,拉丁語),也就是眾神之王朱庇特。他稱馬克西米安為“赫丘利烏斯”,即朱庇特之子赫丘利。盡管此時的皇室硬幣強調和諧與一致,但顯而易見,忠於戴克裏先才是首要原則。正如一位古代演說家所言,帝國依然是“一份完整的遺產”[525]。

在實際的日常事務方麵,馬克西米安和君士坦提烏斯管理西部,而戴克裏先和伽列裏烏斯負責東部,不過帝國並沒有正式分裂。戴克裏先掌控整體戰略,並作出最終決定。然而,在真正意義上,帝國已經分裂了。戴克裏先承認羅馬的問題太大,一個人無法處理。在此後的歲月中,兩位皇帝共治的情況將經常出現。

勇敢的母親和戰神的伴侶:四帝共治製下的皇室女性

戴克裏先遵循奧古斯都創立的羅馬傳統,利用婚姻來鞏固政治關係。他要求愷撒君士坦提烏斯跟原配離婚,迎娶馬克西米安的女兒,又讓馬克西米安收養了君士坦提烏斯。作為一名軍人政治家,君士坦提烏斯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軍事行動上,雖然年齒漸長,卻並未表現出離開戰場的意願。

同時,戴克裏先把自己唯一的孩子瓦萊利婭嫁給了愷撒伽列裏烏斯,並收養了他。硬幣上的圖案[526]顯示,瓦萊利婭是一位漂亮的姑娘,臉型有些男性化,精致的發辮盤在前額,上麵戴著小小的環狀頭飾。她和伽列裏烏斯有一個年幼的女兒,跟馬克西米安的兒子定了親。

伽列裏烏斯年少時做過牧羊人,後來參軍入伍,從部隊中脫穎而出。他身材高大,體形健壯。有一份充滿敵意的古代文獻稱他猶如凶神惡煞,粗俗無禮[527]。據說他喜歡飼養棕熊,並在自己享用晚餐時喂它們吃罪犯。

盡管皇室婚姻在戴克裏先的政策中非常重要,但遺憾的是,我們對這四位統治者的妻子知之甚少。戴克裏先娶了奧瑞利婭·普利斯卡,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她是一位堅定而勇敢的母親,不過關於她做妻子的情況卻基本沒有記載。她被譽為“最高貴的女性”,而且戴克裏先把她的雕像放入了薩羅納的朱庇特神廟[528],但是他並未授予其奧古斯塔的頭銜。我們不清楚他這樣做的原因,也許是為了避免冒犯另外三位統治者的妻子。

相比之下,伽列裏烏斯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物。她被稱作羅慕拉,屬於那種強勢的母親,就像阿提婭或阿格裏皮娜一樣,對兒子的私人生活和公眾形象都產生了重要影響。就連伽列裏烏斯隱退後居住的別墅都以她的名字命名,那是一片巨大的莊園,建在伽列裏烏斯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位於今天的塞爾維亞。

據說,羅慕拉是一名虔誠的異教徒。伽列裏烏斯聲稱,她曾跟化為蛇形的戰神瑪爾斯結合,而他就是他們的孩子[529]。這種說法令人想起了奧古斯都的政治宣傳——他也表示自己的母親曾跟化為蛇形的天神阿波羅結合。毫無疑問,當伽列裏烏斯在隱居莊園裏建造獻給地母神和朱庇特的神廟時,他其實是在紀念自己的母親。

戴克裏先和另外三位統治者原本就是戰友,此時又通過姻親關係變成了一家人(或者至少也是兩家人)。有一個著名的雕塑群刻畫了這四位統治者[530],最初放置在羅馬東部,如今位於威尼斯的聖馬可大教堂外麵。他們分兩組站立,每組的年長者都留著胡須,而年輕者的臉龐則刮得幹幹淨淨。他們穿著沉重的盔甲,戴著多瑙河地區常見的羊毛帽。他們的劍柄為鷹首圓頭,酷似蠻族的武器。每個人都用一隻手摟著共事者的肩膀,而另一隻手則握住劍柄,暗示他們準備在互相保護的同時抵禦外敵。

這些雕塑由斑岩打造而成,那是一種產自埃及的珍貴石材,是皇帝的專屬材料。雕塑的整體風格跟古典雕塑截然不同,人物形象矮小粗壯,看起來就像中世紀早期的作品。不過,它們體現了公元3世紀羅馬雕塑的重大變化,這一時期的藝術顯得更加簡潔了。

“來之不易的和平”

公元293年春,戴克裏先挑選的三名共事者各就各位,到了在所有戰線上采取行動的時候了。他不斷增加邊境的兵力,強化防禦設施。跟羅馬此前的堡壘相比,戴克裏先修築的堡壘更小,更厚,而且更加難以通過。今天,它們構成的網絡已經在東西邊境和沿海地區被陸續發現。

在戴克裏先的統治下,軍團數量從塞普蒂米烏斯·塞維魯時期的三十三個增加到了五十個,但是每個軍團的人數都減少了。我們不清楚戴克裏先是否擴大了軍隊的規模,不過他確實讓征兵目標變得更容易實現了。他恢複了共和國時代每年征兵的製度,還要求現役軍人和退伍老兵的兒子也參軍入伍。

戴克裏先是一名戰士,而伽列裏烏斯則相當於他的戰馬。在保衛了多瑙河邊境並鎮壓了埃及的一場叛亂之後,伽列裏烏斯被派往東部,抵擋薩珊人對亞美尼亞的入侵。與此同時,戴克裏先在公元297年奔赴埃及,解決那裏的另一場叛亂。他切斷了敵人的水源,經過漫長的圍困,攻下了亞曆山大。

這一年,伽列裏烏斯在對抗薩珊帝國的過程中遭遇了慘敗,憤怒的戴克裏先將其羞辱了一番[531]。戴克裏先離開埃及,前往敘利亞,當他們倆進入安條克城時,他讓身穿紅袍的伽列裏烏斯伴著皇帝的戰車跑了1.6千米。

然而,伽列裏烏斯的恥辱並未持續太久。他從巴爾幹半島集結了新的部隊,在公元298年的戰役中打敗了薩珊人。他甚至俘虜了薩珊後宮的成員,包括國王的妻妾、姐妹和孩子。當伽列裏烏斯向南挺進到今天的伊拉克地區時,戴克裏先在土耳其南部收複了曾經屬於羅馬的領土。戴克裏先利用薩珊後宮作為籌碼,跟薩珊國王談判,迫使對方承認了他收複的那些領土屬於羅馬。這次偉大的勝利促成了持續將近四十年的和平條約,此時的戴克裏先張開雙臂,歡迎伽列裏烏斯歸來。之後,他又派伽列裏烏斯前往多瑙河邊境,進行激烈的戰鬥。實際上,在接下來的十年中,伽列裏烏斯把大部分時間都奉獻給了那裏的軍事行動。

與此同時,馬克西米安也在西部不斷努力。他鎮壓了高盧、希斯帕尼亞和阿非利加的叛亂,阻擋了陸地上的日耳曼入侵者和海洋上的強盜。但是,他沒能奪回暴動的不列顛。這項任務落到了君士坦提烏斯身上,公元296年,他跨越了不列顛海(今英吉利海峽),終於瓦解了不列顛島上的長期叛亂。有一枚幸存至今的黃金獎章描繪了君士坦提烏斯騎馬進入倫敦的情景,上麵雕刻的文字將他譽為“永恒之光的恢複者”[532]。

經過十四年的持續戰爭,到公元298年,戴克裏先及其共治者終於平定了邊疆。他們打敗了外敵,屠殺了所謂的“蠻族人”,從而建立了“來之不易的和平”[533]。接下來,戴克裏先打算進行國內改革,完善並擴充一項已經在實施的方案。

龐大的政府

要實現戴克裏先的計劃需要巨額的資金。由於戰爭不斷,軍費開支居高不下,同時還有大規模的建築工程要完成。除了邊境的堡壘和道路之外,每位統治者都至少需要一座宮殿,甚至經常是好幾座。而且,戴克裏先也沒有忽略羅馬城。他重建了在火災中被燒毀的元老院議事廳(今天依然屹立於羅馬廣場),並修築了戴克裏先浴場,那是羅馬有史以來最大的浴場。後來,這片占地五六公頃的浴場廢墟被改造成了兩座文藝複興時期的教堂(其中之一由米開朗琪羅設計)、一棟考古博物館、一個展覽廳和今已停用的天文館,以及現代羅馬的一片主要廣場。

另一項開支源於戴克裏先給帝國增加的行政機構,他讓行省的數量翻了一倍,從大約五十個變成了一百個。他還把所有行省劃入十二個地區,並稱之為“管區[5]”,每個管區都有自己的行政長官。在地方行省,元老們幾乎不再承擔管理職務,相關工作基本都交給了騎士階層。建立這種新體製的目的是方便收稅和執法。

縱觀帝國的曆史,意大利一直都是免稅地區。不過,這項特權到此為止了。戴克裏先對意大利半島和地方行省一視同仁,就連羅馬城都得納稅,而且最殘酷的是元老也不能例外。怨恨的情緒開始積累。

軍隊日漸壯大,為了滿足其需求,政府在帝國各地創辦了兵工廠,結果給地方居民增加了負擔。而且,兵工廠的管理非常嚴格。例如,根據文獻記載,在公元298年9月,有一名埃及鐵匠沒有按時到當地的兵工廠幹活兒,總督便命令警察尋找並逮捕這名鐵匠,將其連人帶工具一起押送到他的麵前[534]。

然而,這一切都是在貨幣價值極低的背景下上演的。早在塞普蒂米烏斯·塞維魯統治期間,羅馬銀幣的貴金屬含量便已降至50%。到了公元3世紀60年代,部分硬幣隻含有2%~3%的貴金屬,一場經濟危機自然在所難免。對此,戴克裏先也采取了相應的措施。

在動**的年代裏,為了獲得地主的保護,帝國各地的農民放棄了獨立,過去的自耕農變成了佃農。戴克裏先把這種情況編入法典,打算讓他們以佃農的身份永久地待在那些土地上,因為固定勞動力比流動勞動力更易征稅。他還建立了一種新的稅收製度,讓農民以實物而非貨幣來繳納稅款。

但是,軍餉必須用貨幣支付,所以通貨膨脹的問題無法避免。公元294年前後,戴克裏先增加了金幣的重量,發行了一種高純度的新銀幣,並改良了銅幣。這些措施雖值得稱讚,卻收效甚微,銅幣依然估值過高,而通貨膨脹也繼續肆虐。因此,在公元301年,政府被迫介入,頒布了一項法令,使銅幣的價值減半。

幾個月後,戴克裏先及其共事者進行了一次控製工資和物價的重要嚐試,頒布了著名的《限價敕令》。四位統治者在發人深省的“前言”中譴責了貪婪和投機的行為,隨後設定了最高工資和物價,並宣布違反物價上限的懲罰是死刑。

他們專門表達了對軍隊的擔憂,列舉了士兵在單次交易中失去所有工資和獎金的案例。他們說,這些惡棍不僅欺騙了個人,而且欺騙了整個社會,因為軍餉是由稅款支付的。

《限價敕令》規定了上千種商品和服務的價格,從鷹嘴豆到芥末,從山羊到野雞,從大理石工匠到趕駝人的報酬,從獸醫到教師的薪水,可謂一應俱全。這項敕令目標遠大,但是注定要失敗。最終,市場上的貨物變得十分稀缺,而一個繁榮的黑市卻在蓬勃發展。

遵守禮節

正如戴克裏先及其三位共治者的雕塑群所顯示,皇帝非常重視自我形象的展現。實際上,在戴克裏先的統治下,宮廷拋棄了共和製的所有偽裝。在這裏,就連最傲慢的君主也會感到十分滿意。雖然有幾個前任已經增加了宮廷禮儀,但是戴克裏先比他們走得更遠。

戴克裏先喜歡穿金絲紫袍和綢緞鞋子,並佩戴各種珠寶。對於古代人來說,紫色是國王的象征。早期的羅馬皇帝都避免穿紫色衣服,盡管哈德良及其繼任者越來越多地使用紫色,但是沒有人像戴克裏先那樣熱衷於此。而且,他還堅持讓人們在公眾場合叫他“主人”(dominus)。在他執政期間修建的宮殿都設有豪華的接待室,以便讓統治者給賓客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身邊經常環繞著一些閹人,他們被古典時期的作家斥為專製的標誌。

從很早以前開始,閹人就在帝國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隻是作用很小。羅馬人往往把他們跟外國的獨裁統治聯係起來,但是到了戴克裏先時期,閹人在羅馬政府中逐漸崛起。他們是自由奴,大多來自亞美尼亞和波斯,擔任皇室要職,掌控著外界接觸皇帝的途徑。

其中一個途徑便是皇帝進城,那通常是一場盛大的儀式。當皇帝進城或在宮裏接受覲見時,有可能會產生頌詞,即讚美皇帝的演講。這類演講以前就充滿溢美之詞,在戴克裏先時期更是達到了諂媚的新高度。例如,公元301年,戴克裏先和馬克西米安在米迪奧拉努姆(今米蘭)的宮殿裏舉行會麵,有一名演講稿撰寫家驚歎道:“當人們獲準進入米蘭的宮殿,瞻仰你們的聖顏時,那種虔誠的感覺是如此美妙,你們就像孿生的神明,令人開始懷疑單一崇拜的傳統。”[535]

這名作家還說,當兩位統治者離開宮殿,坐著轎子在城裏巡遊時,路邊的建築物仿佛挪動了一般,因為民眾紛紛湧入街道,或者從樓上的窗戶裏向外探頭張望。他聲稱人們毫無畏懼地歡呼:“你看見戴克裏先了嗎?你看見馬克西米安了嗎?他們都在這兒!正在一起!他們靠得真近!他們交談得多麽融洽啊!他們經過得多麽迅速啊!”[536]

當初,利維婭曾在織布機上親手為丈夫奧古斯都編織羊毛托加,而提比略時期的元老院也曾明令禁止男人穿絲綢衣服。但此時占據統治地位的這些巴爾幹軍人則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他們格外喜歡炫耀自己掌握的權力與財富。

大迫害

戴克裏先竟然花費時間和精力來進行宗教迫害,這似乎很奇怪。實際上,我們可能會認為,像他那樣的軍人應該像某個獨裁者一樣嚷嚷:“教皇有幾個師?”[537]

然而,羅馬人跟現代人不同,他們並沒有生活在“上帝已死”的陰影之下。相反,大多數羅馬人從帝國的災難中看到了上天的強烈不滿。神明對羅馬發怒了,他們需要安撫神明,恢複羅馬人所謂的“眾神和平”[538]。但是,該怎麽做呢?

對於某些人來說,答案是“向新神求助”。公元3世紀的危機和紛至遝來的苦難鼓勵人們改變信仰,供奉新神。

在帝國建立的最初幾個世紀裏,各種各樣的異域宗教從東方傳到了羅馬,有些還是新興的宗教。到了公元3世紀,羅馬的宗教市場猶如一幅五顏六色的鑲嵌畫。人們可以選擇揭示永生秘密的希臘神秘宗教;崇拜埃及女神伊西斯,她的祭司穿著長袍在街上遊行吟誦,就像今天印度教的克利須那派,隻是多了自我鞭笞的環節;加入全是男性成員的密特拉教,供奉象征男子氣概的太陽神,在地下室裏參與公牛祭祀,那種房間酷似美國大學兄弟會的見麵場所;接受源於波斯的摩尼教,鑽研複雜的思想,以二元論的視角看待世界,把一切都當作光明與黑暗的鬥爭;猶太教也吸引了許多信徒,其中大部分人可能更喜歡它的神學理論和曆史悠久的聖書,而不是嚴格的律法。

最後還有基督教,它提供了救贖、儀式和組織,具備猶太教的優點,卻沒有猶太教的束縛。官方的反對並未阻止教會發展。實際上,在多數情況下,羅馬政府不會幹涉基督教。迫害是偶然的、局部的,而且相對較少,隻有公元3世紀50年代例外。當時,在經曆了一係列災難之後,皇帝們開始懲罰拒絕向諸神獻祭的基督徒,對他們有過短暫的迫害。不過,先前那種默許的寬容很快又恢複了。

基督教通過強調仁愛與團結贏得了眾多追隨者,而且教會也接納女性和奴隸。雖然有宣揚世界末日和提倡革命的傾向,但基督教在很大程度上還是符合主流思想的。有錢人、知識分子乃至羅馬軍人都開始信仰基督教。

基督徒是少數群體,主要集中在東部和北非。不過,他們約占帝國總人口的10%,這並非小數目,尤其是大部分基督徒都生活在城市裏,那是羅馬文明的中心。而且,基督徒的外表和行為通常跟大家一樣。他們沒有穿特殊的衣服,沒有聚居在專門的區域裏,沒有單獨埋葬死者的屍體,也沒有講另一種語言。他們就是普通的街坊鄰居,是操持家務或從事商業的女性,是教師、律師,抑或來自隔壁帳篷的士兵。基督徒跟其他羅馬人的唯一差異就是不去參加神廟活動和節日儀式,他們都在教堂(多半是私宅內的房間)裏做禮拜,而且不願向代表皇帝的神明獻祭。

戴克裏先注意到了這一點,他認為此舉是蔑視責任的行為。戴克裏先並沒有借助新宗教追求“眾神和平”,相反,這個出身卑微的達爾馬提亞人帶著外來者的熱情,極力宣揚古老的羅馬神明。除了親自向傳統的神明獻祭之外,他還決定懲罰那些沒有獻祭的人。或許這個想法已經在他的頭腦裏醞釀了一段時間,但即便如此,他也得等到公元298年羅馬與波斯的戰爭結束以後再采取措施。或許他那樣做,是因為隨著年齡增長,他考慮了皇位的傳承問題,並打算趁下台前贏得神明的讚許。無論如何,在公元303年,他開始行動了。

對於日漸增長的教會勢力,尤其是它在軍隊中的發展,戴克裏先既擔憂又厭惡,他的本能反應就是消滅它。在這方麵,他得到了共事者伽列裏烏斯的大力支持。實際上,某些文獻表示,迫害基督徒原本是伽列裏烏斯的主意。當時還出現了一個有趣的說法,認為伽列裏烏斯受到了他母親的影響,羅慕拉堅定地信仰異教神明,因而打動了他[540]。至少我們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在古代基督教麵臨的最嚴重的迫害背後,也許站著一個來自塞爾維亞鄉間丘陵的女人。

公元303年和304年頒布的一係列法令造成了基督徒所謂的“大迫害”。第一批法令是針對神職人員和身居高位的基督徒。隨後,政府又瞄準了普通的基督徒,要求他們向異教神明獻祭。教堂被拆除,聖書被沒收。戴克裏先特別注意把基督徒趕出軍隊。

根據一份基督教文獻記載,這次迫害始於公元303年冬,在尼科米底亞,戴克裏先宮殿附近的一座基督教教堂被摧毀了[541]。作者譴責伽列裏烏斯放火燒了戴克裏先的宮殿,並嫁禍給基督徒,以激起皇帝的憤怒之情。戴克裏先似乎上當了,他嚴刑拷打手下的仆人,希望得到認罪的口供,結果一無所獲。

據說戴克裏先甚至懷疑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可能正因如此,他才命令她們向眾神獻祭[542]。她們肯定不是基督徒,但她們也許表達過對基督徒的同情。

麵對迫害,基督徒的反應各不相同[543]。有人躲藏起來,有人賄賂官員,有人同意獻祭,有人表示拒絕並因為自己的信仰而遭到處決。正如基督教文學所述,當時出現了一些殉道者。有一個名叫尤利烏斯的老兵,已經在部隊服役二十七年,參加過七次戰役,他寧願接受死刑,也不願給眾神上香;克裏斯皮娜是一位富有的母親,住在今天屬於阿爾及利亞的地方,她也選擇了死刑而非獻祭;菲利克斯主教生活在今天屬於突尼斯的地方,他拒絕交出自己的聖書,因而被處決了,終年五十六歲。

對於基督徒來說,這是一段可怕的歲月。迫害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十年,帶來了巨大的苦難,但是最終失敗了。殉道者的堅定不移是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則是某些非基督教當局不予配合。有多少羅馬人願意把並未真正犯罪的同胞處死呢?在不列顛和高盧,君士坦提烏斯隻是拆除教堂,而沒有迫害基督徒。他肯定不是唯一一個並未完全執行戴克裏先命令的官員。

當時的殉道者人數不多,但是殉道在基督教觀念中非常重要,而且這種行為很可能贏得了教外人士的欽佩,因此經曆過迫害的基督教反倒變得更加強大了。

卷心菜與國王

戴克裏先是第一個且唯一一個主動退位的羅馬皇帝。更重要的是,他在下台後的將近十年裏都平安無事。

他為何要退位?有人說戴克裏先的健康狀況不允許他繼續執政,但是其他皇帝在身患中風、心髒病和痛風的情況下依然緊握權力。自從四百年前獨裁者蘇拉卸任以來,羅馬便再也沒有獨裁者自願放棄權力了,而且尤利烏斯·愷撒還稱蘇拉是政治文盲,提出獨裁者不能退位[545]。但是,戴克裏先並非對政治一無所知。他明白,一旦聞到血腥味兒,那些看似忠誠的共事者就會背叛他。他們每個人都向往尊貴的紫色,必將為此而爭鬥。不過,戴克裏先希望親自選擇繼任者,而他在墳墓裏無法這樣做。可能他認為,最好的辦法是交出權力,主動下台,然後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根據需要操控局勢。

馬克西米安和君士坦提烏斯都是胸懷抱負的人才,但是戴克裏先更喜歡伽列裏烏斯。十多年來,伽列裏烏斯一直是戴克裏先的忠誠追隨者和軍事執行者。而且,他還是戴克裏先女兒的丈夫及其外孫女的父親。皇帝選定了繼承人,接下來便著手進行準備。

公元300年前後,戴克裏先開始在達爾馬提亞的斯帕拉托建造自己的隱居之所,那裏靠近他的出生地薩羅納。其宏偉的遺跡保存至今,通常被稱作“戴克裏先宮”,然而它並非隻是一座宮殿。戴克裏先宮與養老院之不同,猶如諾克斯堡[6]與街角銀行一樣。

戴克裏先宮的占地麵積約為215米×180米,可以容納上千人居住。周圍環繞著高牆和防禦工事。宮殿被分成了四個部分,就像羅馬軍營一樣,內部設有一座小型兵工廠,還有神廟和陵墓。跟此前的皇帝不同,戴克裏先並未在羅馬建造自己的陵墓。

這片宮殿還是一種永久的意識形態宣言。四個部分代表了四位統治者,他們相當於人間的神明,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戴克裏先,他象征著朱庇特。

馬克西米安不像戴克裏先那樣渴望隱退。他想守住權力,還想讓自己的兒子馬克森提烏斯成為繼承人。但是,戴克裏先不同意,他強迫馬克西米安退位,對馬克森提烏斯也不予考慮。兩個新奧古斯都將是東部的伽列裏烏斯和西部的君士坦提烏斯,而兩個新愷撒則是弗拉維烏斯·瓦萊利烏斯·塞維魯和馬克西米努斯·代亞,他們倆都是來自巴爾幹半島的軍人,並且都跟伽列裏烏斯有關。代亞是伽列裏烏斯的外甥。

公元305年5月1日,通過精心安排的正式典禮,在尼科米底亞的戴克裏先和在米迪奧拉努姆的馬克西米安同時退位,他們交出了自己的紫色長袍,換上了普通公民的衣服。

隨著台上的四人陷入爭鬥,“戰友聯盟”很快變成了“權力遊戲”。直到二十年後,局麵才塵埃落定,而最終的結果又導致了西方文明史上最重大的變革之一。

公元306年7月25日,即戴克裏先退位一年多以後,西部的奧古斯都君士坦提烏斯去世了。巧合的是,他也死在了不列顛的依波拉堪(今約克市),跟塞普蒂米烏斯·塞維魯一樣。君士坦提烏斯的軍隊立即發動政變,這顯然是早有預謀。他們並未接受戴克裏先選擇的愷撒為新任統治者,而是擁立君士坦提烏斯的兒子君士坦丁做奧古斯都。君士坦丁以此為籌碼,與伽列裏烏斯達成協議,接受了等級較低的愷撒稱號,放棄了奧古斯都的頭銜。不過對他來說,這依然是巨大的進步。

幾個月後,戴克裏先的繼任計劃又出現了一個問題。10月28日,羅馬城發生了暴動,主要是因為政府企圖向平民征稅,結果引起了公憤。禁衛軍再次站出來,選擇了一位皇帝,這種做法令人想起了過去的日子。他們宣布馬克森提烏斯為新皇帝,他的父親便是已經退位的奧古斯都馬克西米安。他們授予了他一個古老的頭銜——元首(即第一公民)。馬克森提烏斯讓父親結束隱退,恢複了奧古斯都的身份。

為了擴大兒子的陣營,馬克西米安策劃了一場戰略性的婚姻。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君士坦丁,並承認他是奧古斯都。作為回報,君士坦丁也要承認馬克西米安是奧古斯都,而馬克森提烏斯是愷撒。

對於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連最專注的旁觀者都會感到困惑不解。馬克森提烏斯娶了伽列裏烏斯的女兒,然而伽列裏烏斯卻強烈反對這個年輕人爭權奪利。伽列裏烏斯從東部的基地派出塞維魯去意大利對抗馬克森提烏斯,但是塞維魯失敗了,變成俘虜而遭到囚禁,最終還被處決了。隨後,伽列裏烏斯發起進攻,結果也失敗了,不過至少他逃跑了。與此同時,馬克西米安跟馬克森提烏斯發生了嚴重的爭執。公元308年,這位父親甚至企圖把自己的兒子趕下台,但是未能成功。

此時,馬克西米安向戴克裏先發出了本章一開始提到的那個請求。公元308年11月,他們倆在卡農圖姆(位於今奧地利維也納以東26千米處)會麵。馬克西米安勸戴克裏先重返政壇,然而這位曾經的皇帝明智地拒絕了。他以種菜為借口,回到了固若金湯的宮殿裏,希望繼續在幕後影響局勢。馬克西米安不得不第二次放棄奧古斯都的身份,但是他依然渴望權力。很快,馬克西米安又跟自己的女婿君士坦丁鬧翻了,甚至打算謀害他。對於君士坦丁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公元310年,他逼迫馬克西米安自殺了。

也是在公元308年,伽列裏烏斯指定了另一個巴爾幹軍人為西部的奧古斯都,希望能借此從羅馬的馬克森提烏斯手中奪取權力。此人是伽列裏烏斯的老戰友,曾在抗擊波斯的戰爭中擔任過將領,名叫瓦萊利烏斯·李錫尼亞努斯·李錫尼[7]。跟先前那些人一樣,他也是來自巴爾幹半島的窮小子,崛起於行伍之間。然而,就算是富有經驗的指揮官也無法攀上羅馬的高大城牆,李錫尼並未趕走馬克森提烏斯。

公元311年末,伽列裏烏斯死於癌症。臨終前,他取消了迫害基督徒的措施,盡管其他人會繼續進行這項工作。我們不知道伽列裏烏斯為何選擇放棄,但是有人說疾病動搖了他的信念,他開始反思,也許基督教之神真的擁有強大的力量。

此時,號稱統治羅馬帝國的四個人分別是君士坦丁、馬克森提烏斯、李錫尼和代亞。他們的鬥爭將在下一章見分曉。在此之前,我們要敘述一下戴克裏先及其家人的命運。

我們不清楚戴克裏先的死亡原因和去世時間。他的生命結束在公元311—313年之間的某個時刻,原因可能是患病或自盡。在他死後,他的遺孀和女兒(即伽列裏烏斯的遺孀)都被殺害了。戴克裏先沒能確保家人的安全,但是他拯救了帝國,並重組了政府。

自從奧古斯都去世以後,沒有人給羅馬政府造成過如此巨大的改變,戴克裏先為帝國政府的分裂開創了先例。誠然,四帝共治製在他退位後並未持續太久,但在公元4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兩個人一起管理帝國,而非一個人,這承認了戴克裏先的觀點,那就是羅馬的問題太大,一個人無法解決。

戴克裏先結束了羅馬城的權威,它再也不是帝國的首都了。跟戴克裏先一樣,此後的大多數皇帝都是來自巴爾幹半島的軍人,他們進一步削弱了皇權與“永恒之城”的聯係。

在戴克裏先的統治下,羅馬軍隊享受了更加充足的資助,通過道路和堡壘構成的新網絡,邊境兵力得到了更加全麵的部署。而且,他還使東部在接下來的兩代時間裏免受波斯的侵擾。由於戴克裏先的改革,帝國政府變得前所未有的龐大和複雜。為了承擔相應的開支,戴克裏先增加了稅收,並利用法律把農民束縛在土地上。

他取得了許多成功,也遭遇了不少失敗。雖然戴克裏先采取了暴力手段,但是他無法阻止基督教的發展。而且,他也沒能把帝國交到自己的女婿及其家人手中。敵人的勢力不斷壯大,就連宮殿的堅固牆壁都難以保護他的家人。

[1] 《教父》(The Godfather):美國作家馬裏奧·普佐的長篇小說,後文提到的唐·柯裏昂是書中紐約黑手黨家族的首領。

[2] 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 1832—1898):英國作家、數學家、攝影師,以文學作品《愛麗絲夢遊仙境》聞名於世,後文提到的海象源於其姊妹篇《愛麗絲鏡中奇遇》中的詩歌《海象與木匠》,海象和木匠這兩個角色頗具象征意義,人們對此也有多種解讀。

[3] 戴克裏先(Diocletian):為拉丁語原名引入英語後的簡化拚法,去掉了陽性後綴“-us”,原拉丁語為“Diocletianus”,即“戴克裏先努斯”。

[4] 瓦勒良(Valerian):音譯應為“瓦勒瑞安”,此遵從已有譯名。乃拉丁語原名引入英語後的簡化拚法,去掉了陽性後綴“-us”,原拉丁語為“Valerianus”,即“瓦勒瑞安努斯”。

[5] dioceses,基督教現在依然使用這個術語來表示區域管理單位,稱作“教區”。

[6] 諾克斯堡(Fort Knox):美國陸軍的一處基地,常用來比喻戒備森嚴、固若金湯的地方。

[7] 李錫尼(Licinius):音譯應為“李錫尼烏斯”,此遵從已有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