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上清淪謫得歸遲002
照常理說,畫這麽一幅空前巨製的大畫,無關整個布局的小補綴,交門弟子去收拾,原是自古以來,畫師門下恒見之事。無論當時及後世,不會說一句“這幅畫不是他一個人畫的”。
敦煌壁畫就是一個例子,除了特為邀來的喇嘛以外,大風堂弟子襄其役者,有劉力上、蕭建初、孫宗慰等。張大千臨仿自莫高窟的佛像,就從沒有人說過其中有他門生的筆墨在內。因此,在正常的情況下,《廬山圖》如有門下弟子在他的指揮之下,下一點補景之類的功夫,亦絕不虞有損他的盛名,但就因為負氣之故,他不肯找門下幫忙,而大風堂弟子亦不敢做“有事弟子服其勞”之請。在這樣一種微妙而固結不解的僵局之下,張大千硬撐著拚老命。
張大千住院是常事,所以最初並沒有引起人的注意。哪知到了三月十二日晚上,心跳停止了一分鍾。而就是這一分鍾,“大千千古”了。
張大千的病勢,至三月十一日惡化,因而轉入“加護病房”,“榮總”同時組織了一個治療小組,成員包括心髒、腎髒、神經、呼吸係統等各科專家十餘人之多,由內科部主任薑必寧擔任召集人,每天晚上都要開會研討至十一點鍾。十二日晚上,發現張大千的心電圖有逐漸轉弱的跡象,加護病房值班的人,立刻發出緊急通知。十五分鍾之內,治療小組的成員都分別趕到了。
就在這十五分鍾之內,出現了要命的一分鍾——心電圖曲線在一連串跳動以後,突然出現平直的長線,為時還不足一分鍾。急救人員正在準備使用心搏器時,心電圖上的曲線又出現了,表示心跳又恢複了。可是張大千神誌昏迷,從此沒有清醒過。
原來心跳停止,造成腦部缺氧,會破壞腦組織。在正常體溫下,心跳停止的急救時限為四分鍾,四分鍾後即使救活,由於腦組織的全部破壞,也成了一個行屍走肉的“植物人”。張大千在前一天送入加護病房時,就有些神誌不清楚,顯示腦血管中已有梗塞的現象,因此這一分鍾的心跳停止,對於他的腦組織構成了致命性的破壞。
但治療小組不放棄每一種可能挽救他生命的治療方法,包括使用麻醉、利尿方麵的新藥,每一小時做一次意識清醒度的測量,二十四小時觀察他的心電圖及人工呼吸器的使用情形。報上每天連篇累牘地刊載有關他病情的新聞,以及他的軼聞韻事,達官貴人紛紛探病,蔣經國亦兩次遣人至“榮總”探望。人生到此,也就夠了。
很顯然的,張大千即使能夠續命,他的藝術生命在那停止心跳的一分鍾,便已宣告終結。因此,台北、香港的書畫市場中,張大千作品的價格開始發生波動。在他未入院前,行情的基價約為每方尺新台幣五萬元,山水較花鳥為高,人物又較山水為高,昏迷不醒的消息一傳,行情基價漲了百分之五六十。但買的人不多,其故安在?
不言可知,是因為“假張大千”充斥之故。在張大千入院的半個月之前,發生了一件怪事,紐約蘇富比公司拍賣中國近代名畫家的作品一百零一件,其中張大千的畫最多,計十二幅。其中有一幅為《臨敦煌莫高窟唐人大士像》,長一百一十五點五厘米,寬四十九點二厘米,工筆,設色,右方居中題款兩行:“敬撫莫高窟唐人大士一區寄奉君璧道兄永充供奉蜀郡大千爰”,下鈐“張爰之印”“大千”兩印。複有“夏涵思”一印,此人為德國有名的中國藝術品收藏家,據他提供的數據說,此畫於一九六七年在上海購得。
這幅觀音大士像頗為精致,蘇富比公司準備用它作為廣告。彩色圖片傳到台北後,黃君璧清清楚楚地表示張大千沒有送過他這麽一張畫。不過他又表示:“這張畫畫得極好,大概沒有人能夠說是假畫。”此為黃君璧心存厚道。畫當然是假畫,因為張大千那時候還好好地住在摩耶精舍,對於黃君璧的否認,並未提出任何解釋,當然也就是在無形中否認曾送過黃君璧這麽一幅畫。
就因為有此一段曲折,有意購此畫者,不免觀望,畫價大落,以低於一萬一千至二千的估價之七千七百五十美金售出。
[1] 指阿根廷政治家胡安·貝隆和伊娃·貝隆。
[2] 指菲律賓政治家費迪南德·馬科斯和伊梅爾達·馬科斯。
[3] 指古典賞石的審美標準,“瘦”指石體形瘦健美,“皺”指石體表麵有層疊交錯的褶皺,“透”指石體前後、左右洞透而穿。
[4] 指的是《廬山圖》展出的1983年1月。本書寫作時間應為1983年,“去年”疑為作者筆誤。
[5] 吳語中清客的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