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庫斯爵士同他的貼身男仆住在製革街那幢大樓的最上層,他的仆人也是個受過訓練的護士。他隻有這樣一個家,到倫敦去的時候,他住在克拉瑞芝酒店;在戛納,他住在卡爾頓飯店。他的仆人推著輪椅在大樓門口迎接他,把他推進電梯,到樓上以後,又推著他走過長長的過道進了他的辦公室。室內的暖氣已經開到最適當的溫度,寫字台旁的自動收報機發出輕輕的嘀嗒聲。窗簾沒有拉上,透過寬大的雙層玻璃窗可以看到籠罩諾維治市的夜空,漢洛機場的探照燈在空中劃出一條條的亮光。

“你可以睡覺去了,莫裏森。我先不睡。”

這些天馬爾庫斯爵士睡得很少。在他已屈指可數的壽命中,隻睡幾個小時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再說他也不怎麽需要睡眠。因為不做體力活動,就不需要臥床休息。他坐在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電話機話筒的地方,先讀了讀桌子上的備忘錄,接著又看了一遍電報機收到的消息。他了解了一下明天預防毒氣演習的安排情況。樓下所有可能需要外出辦事的職員都已經發了一個防毒麵具。根據計劃,上班時間一過,隻要辦公室工作一開始,立即就會發出防空警報。進行運輸工作的人員、卡車司機和通信員一上班就要戴上麵具,這樣他們就不會把麵具拉下,不至於在演習開始後因為不戴麵具而被集中到醫院去,白白浪費中部鋼鐵公司的寶貴時間。

自從一九一八年十一月以來,這些工作人員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寶貴過。馬爾庫斯爵士讀了讀電報機接收的股票行情。軍火股票繼續看漲,鋼鐵也隨之上漲。英國政府雖然已經停發一切出口許可證,但仍不能刹住這股漲風。自黑格對興登堡防線[15]進行攻擊時發生過一次鋼鐵需求高峰的年代起,英國本國市場還從來沒有需求過這樣大量的軍火。馬爾庫斯爵士有許許多多朋友,每一個國家都有。冬天,他經常和這些人一起在戛納或者在愛琴海羅徳島外索佩爾薩的豪華遊艇上避寒。他是克蘭貝姆太太的密友。盡管現在不能出口軍火,但是還可以出口其他國家製造武器所必需的鎳和別的一些金屬。記得克蘭貝姆太太曾經說過——那一天正好趕上風浪,遊艇有一點兒搖晃,羅森喝多了,吐了齊弗太太的黑緞子衣服一身,尷尬不堪——即使打起仗,隻要英國需要從國外進口物資,就不能禁止向瑞士等中立國家出口鎳。前途真是無限光明,因為克蘭貝姆太太的話是絕對靠得住的。她說的話大有來頭,因為咱們國家那位政界元老無論什麽事從不瞞著她。

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麽可懷疑的了,馬爾庫斯爵士從電報收來的消息看到,兩個直接牽涉到戰爭的政府都既不肯接受也不願修改最後通牒。也許五天之內,至少有五個國家就要相互開戰,軍火的消耗已經上升到每天數百萬英鎊。

雖然如此,馬爾庫斯爵士還是有些鬱鬱不樂。戴維斯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在他告訴戴維斯不該叫刺客從這件謀殺案中得到什麽好處時,他根本沒想到戴維斯會製造這麽一樁盜竊鈔票案。弄得他不得不整夜等著電話鈴響。他把自己瘦骨嶙峋的衰老身體更舒適地安置在軟和的氣墊上,他是不能叫自己的老骨頭架子受委屈的。正像人死了一樣,骨骼雖然遲早要腐爛,還要保存在鉛皮鑲裏的棺木裏。午夜的鍾聲響了,他又活過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