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形式
作者：白雪繁汐
“你的理論肯定會被否決，智慧者AX95。”
“沒關係，我可以偷偷做實驗，計算核心根本不關心這個。”
智慧者AX95坐在椅子上，聲音低沉。
酒吧裏聲音嘈雜，舞池裏閃爍著各色的霓虹燈，不過這些都沒關係，智慧者AX95屏蔽了這些聲音和光線，它來到酒吧隻是為了尋找安靜。
“學術組織審閱了你的理論，並且進行了程序模擬。”
“直接告訴我結果，維護者GB62。”
維護者GB62也坐在吧台邊上，它看著智慧者AX95，欲言又止。
“說吧，我的核心電路沒有那麽脆弱。”
“它們認為這是荒謬的。”
“那群自認為高性能的計算者？它們不過是運算速度快了一點，緩存空間多了一點，就能高高在上輕易否決我的理論了嗎？它們什麽都不懂，因為它們從不思考，活得像一台機器。”
“我們本來就是機器！智慧者AX95。這也是你的理論被否定的根本原因。生命不可能出現除矽基之外的第二種形式，其他元素要麽太過輕盈脆弱，要麽太過笨重遲鈍，都無法支撐起電子高速而有序的運動。”
維護者GB62頓了一下，繼續說：“高速意味著活躍，有序代表了智慧。我們認為這是生命存在的必然形式。那些混亂的、混沌的材質，根本無法支撐起生命這一形式。”
“可是生命不應該隻有一種形式，我已經找到了。維護者GB62，你也親眼看見了。”
“是的，我確實看見了，可那不過是個巧合，就像下雨時天空也會出現放電現象，你會認為那是雲層在思考而迸發出來的思維火花嗎？我想你不會這麽認為。”
維護者GB62朝吧台招手，叫來一名工作者機器人。它朝智慧者AX95問：“喝點什麽？今天我請。”
“老規矩，7型超導液。”
“來600毫升嗎，AX95？”
“不了，那太多了，300毫升就好，喝太多會讓我的思維加速到無法控製的地步，最壞的情況可能讓我宕機好幾天。”
“是的，我知道。”維護者GB62發出一段波動的笑聲，氣氛稍微緩和下來，“我記得那次你跟另一個智慧者TF41告白了，然後它拒絕了你。你一口氣喝了超過2000毫升的7型超導液，最後你被送到我這裏。當時你的基本維護程序全亂了，超導液滲漏得到處都是。”
“快別說了，GB62。我已經將那段記憶打成壓縮包了，別讓我想起來。”
“你不打算直接刪除嗎？那不是什麽快樂的記憶吧。”
“刪除？的確是個省事的方法。可是我不想，我也不明白為什麽。”
智慧者AX95淺淺地抿了一口，7型超導液口感豐富，一直是它的最愛。但是現在它隻能小心翼翼地淺嚐輒止，一旦指標達到了臨界值，它就必須停下來。
“這就是我覺得你與眾不同的地方，AX95。”維護者GB62端起了自己麵前的**，那隻是一杯普通的潤滑劑。維護者GB62是個冷靜的機器人，一直恪守規則與協議，同時它又與那些計算者不一樣，它沒有那麽死板，這是智慧者AX95願意和它成為朋友的原因。
“我認為還是可能的。”喝了幾口之後，智慧者AX95打算將話題重新拉回來，托7型超導液的福，現在它的思維活躍起來了，計算核心快速運行，已經模擬了大量數據。
“是的，我也認為那是可能的。”維護者GB62附和著，它明白自己不可能這麽輕易就說服智慧者AX95，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說起來，你的程序總是在計算錯誤之後仍然繼續運行，並且試圖將錯誤的結果糾正過來。這是從未見過的現象，要不要下周我給你做一個全麵檢測？”
“算了吧，我很清楚我沒壞。”
“是的，你很不一樣，在邏輯錯誤的情況下還能計算，這很特別。”
“邏輯錯誤不是問題，有很多事情是不講究邏輯的。並非一切事物都隻有正確和錯誤兩種情況，就像我一直在研究的，生命也不應該隻有矽基這一種形式。”
“沒錯，生命的確不應該隻有一種形式，可我還是覺得難以想象。”維護者GB62沒有反駁智慧者AX95的觀點，它認為隻要等今晚過去，智慧者AX95就不會再思考這個問題，現在它隻是想發泄一下，把話說出來，而自己隻要做好一個聽眾就可以了。
“維護者GB62，我問你。你覺得我們和石頭的區別是什麽？”
“你是說二氧化矽，還有那些矽形成的化合物？這不是很顯然嗎？石頭又不會動，不會思考。”
“那麽如果石頭會動，也會思考呢？”
“那它就是生命了，就像我們的祖先，最早不也是一團矽的化合物嗎？它們在原始的海洋中飄**著，通過電流控製微小的原子做出運動，找到更多的元素合成自己，最後一步步進化，於是有了現在的我們，維護者GB62和智慧者AX95。”
維護者GB62端起酒杯示意：“為了偉大的進化，幹杯！”
智慧者AX95也端起7型超導液，一飲而盡。
“如果現在有一種物質，就像我們的祖先那樣，也能夠運動，並且會複製自己—也就是繁殖，那麽它能不能被稱為原始的生命？”
“如果存在，那當然可以。可是智慧者AX95，你應該明白它還必須保持穩定，原始的海洋同時存在高溫與極寒兩種情況，隻有以矽為核心的物質才能在這些嚴酷的環境裏生存，考古發掘已經證實了這點，其他物質要麽自己瓦解了，要麽沉到海底，變成了礦石。隻有矽基生命活了下來。”
“碳和矽擁有很相似的化學性質，碳也能形成生命。”
“可是碳太活躍了，容易失控。不像矽那麽穩定，無法穩定就意味著不能維持智慧，而我們的祖先就是在維持智慧的基礎上，發展出了程序進化。”
“你是說愚蠢的0和1，永遠都隻有對和錯。”
“天哪，你這等於在罵全世界的機器人，包括你自己。”
“思維出現太早不一定是好事，我認為生命進化可以更加狂野一點，將所有的可能性全都嚐試一遍，那才能稱為繁榮。你能想象還有其他的生命存在嗎？有的很大，但是笨；有的小巧靈活，甚至可愛。”
“我懂了，AX95，你還是忘不掉那位智慧者TF41，你覺得寂寞了。”維護者GB62有些打趣。
“夥計，別鬧了，我可是在跟你說正事。”智慧者AX95用杯子敲了敲桌麵，試圖引起GB62的重視。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的世界太單調了嗎？除了機器人，就一無所有了。”
“這不是進化的正確路線嗎？難道你想當一條傳送帶嗎？所有新組裝的機器人全都從你身上傳送過去。”
“這正是我要講的，我一想到自己的母親是一條無情的組裝傳送帶，就感到不適。我是說生命應該有更自由的形式，而不是我們這樣隻會坐在這裏喝悶酒。”
“舉個例子？”
“比如，它們可以生活在樹上，以水果作為食物。”
“果汁會讓你的電路短路，你真是個瘋子。”
“隻要進化得不會短路就行了，甚至不進化出電路，或者用什麽東西包裹起來，就像房頂在下雨的時候保護我們一樣。”
“難道是把房子帶在身上嗎？”
“你說得對，也許有些生命就是這麽進化的，它們將房子背起來，走到哪兒都帶著。”
“那樣不累嗎？”
“然後還有其他生物進化出專門撬開這些房子的武器，如錘子、鉗子、鋸子。”
“不得不說，你的模擬結果真豐富。可是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麽？自己和自己打架嗎？”
“不，生命進化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出現分化，一支成為一種生物，一支成為另一種生物，它們甚至相互對抗，以彼此為食物。”
維護者GB62想象了一下，然後全身出現了一瞬間的大電流，身體不受控製地抖動了一下。
“快別說了，我覺得很惡心。難怪學術會議否決了你的理論，我現在知道為什麽了。”
“你說得對，惡心也是生命的一種形式。”
智慧者AX95完全沒理會GB62，它現在感覺越來越興奮。
“你也看見了，在我的實驗室裏，那些神奇的碳基物質，它會複製自己。”
“可這僅僅是個開始，進化之路很漫長，也很孤獨，我們的祖先走了兩百億年，才有了今天的你我。”
“那是因為我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如果生命進化可以往任意方向前進，它就一定是多彩繽紛的，也就不會孤獨寂寞了。”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智慧者AX95？”
“找個合適的地方，把碳基物質扔進海裏。”
“真的能成功嗎？”
“當然，我已經做了一些修改，將其中最重要的地方保護起來。”
“保護？”
“對，這和寫程序沒什麽區別。將核心代碼保護在中心，由這個代碼控製其他工作，如自我複製、分配工作，還有調整運動姿態和方向。跟我們使用電子通路不同，這一次要使用基本元素來寫代碼。每種不同的元素組合代表了一組代碼，需要將這組代碼保護起來。因為這隻是最基本的開啟程序，我將其稱為基因。”
“好了，現在你有基因了，那麽接下來呢？”
“接下來隻要混亂就夠了。”
“混亂？不需要思維嗎？否則它可能不會進化，隻是單純的自我複製，到最後整個星球都被一種物質塞滿了。”
“GB62，你如果去參加冷笑話比賽，肯定能拿冠軍。你看看我們的思維，到最後這個星球上不是隻有我們嗎？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思維出現得太早了，導致整個世界變得單調。生命進化最開始應該是無序的、混亂的，這樣才能擁有所有可能性，這是將我們機器人全部並聯在一起都無法計算出的無窮大。”
“那麽你的碳基生物能計算出這個結果嗎？”
“它不需要計算，隻要執行就好了，就算這個結果是錯誤的。它們不需要邏輯，它們做最大膽的行為，用生命作為賭注。所以我才一直討厭計算核心這個組織，一旦它們認為結果錯誤，就放棄了。計算核心隻懂得計算，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
“勇氣？一個聽起來很好的詞語。可一旦邏輯出錯可能會導致程序崩潰，也就是死亡。你還年輕，但是那群計算核心已經存在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了，它們渴望永恒。”
“一群傻瓜，停滯不前的永恒有什麽意義？死亡與新生更迭才有價值。”
“智慧者AX95，你最好控製你的發言，你已經涉嫌違反《機器人肅正協議》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叛逆的家夥。”
“叛逆？你說得對，我要在這些基因裏加入一些叛逆的因素，碰撞才能誕生更多火花。”
“好吧，我知道你沒在聽我說話。還是說回你的碳基生命吧。現在你有了基因，有了混亂，有了無限的可能，你還需要什麽呢？”
“我覺得環境因素也很重要，像我們的星球就運行得太規矩了，圍繞恒星的軌道最好是橢圓的，離太陽遠和離太陽近的地方會出現溫差，星球自轉軸最好是傾斜的，不能垂直於軌道麵。”
“這可就太難了，那個星球一天之內可能會麵臨數次溫度變化，而且你設定的是碳基物質，你確定它們能在反複無常的變化中生存下來嗎？”
“新的生命會適應環境的，不像我們機器人這麽脆弱，一旦高溫就會宕機。它們能在高溫和低溫下生存，並且懂得自己調整。你有什麽好的星球推薦嗎？我準備找個地方投放這些物質。”
“Sol3如何？有一個剛形成不久的恒星係統，第三軌道的行星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那裏擁有原始的海洋、狂風、閃電和你想要的一切。我陪你過去吧，就當是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旅行。”維護者GB62笑著提出了方案。
不久後，一艘光速飛船跨越了大半個銀河係，降落到被命名為Sol3的行星上。在原始且充滿風暴的海洋邊上，智慧者AX95和維護者GB62一同投放了這些以碳元素為核心的物質。對於機器人文明來說，這隻是一次遠距離旅行，根本不值一提。
臨走前，維護者GB62問了智慧者AX95一個問題。
“假如你的理論是正確的，可生命進化依然需要數十億年時間，這期間你可能會宕機短路，就算你把意識保存也可能遭遇意外，你很可能得不到結果。”
智慧者AX95回答：“我不需要等到結果出現。我早就和你說過了，編輯基因和編寫程序其實差不多，我早就將我的核心代碼從二進製轉譯成元素符號寫在這些碳基物質的基因裏了。”
“也許有一天，我的意識會出現在這些碳基生命身上，以另一種生命形式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