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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我結束了牽引治療,可以拄著腋杖下床走動了。下床後的第一晚,我和瑪格麗特小鎮的五個女人共進晚餐。

老瑪格麗特坐在餐桌一頭,瑪琪坐在另一頭。米亞坐在老瑪格麗特左邊,瑪吉坐在她右邊。我坐在瑪吉邊上,梅則坐在我對麵。

食物平淡無奇。她們當中似乎沒人對廚藝有所鑽研。

十七歲的米亞皺著眉問道:“你手指上那根髒繩子是什麽,瑪吉?”

瑪吉遮住了手。“是提醒我別忘記某件事的。”她說。

“你看上去瘋了似的,”米亞說,然後她壓低聲音,“跟格蕾塔一樣。”

老瑪格麗特試圖轉移話題。“你知道我們這小鎮有回聲嗎?”

“知道,我們撞車之前就聽到了。”

“回聲是一種很好的陪伴,”老瑪格麗特說,“每當我感到孤單時,總想找個人說說話。回聲可比鏡子好多了。鏡子會說你壞話。回聲則很配合你。它們覺得你說的每句話都是至理名言。”

“那麽,你是瑪吉的祖母,”我對老瑪格麗特說,“那麽你們都是瑪吉的——姑媽?”

梅咯咯笑起來。

“當然了,不包括你。”我對梅說。

“我之前應該講得更清楚些的。”瑪吉說,“我隻有一位姑媽,就是瑪琪。”

瑪琪笑起來。

“梅是我堂妹。米亞是我妹妹。”瑪吉說完了。

“嘿,老姐。”米亞說。

“你和米亞、梅長得都很像。”我觀察道。

“你覺得我和瑪吉不像嗎?”瑪琪不懷好意地問道,“我覺得其實我和瑪吉長得很像。”

我端詳著瑪琪。她真的和瑪吉一點兒也不像。除開那個眼罩和她的卷發不說,她還體型肥胖,比瑪吉老了三十歲。然而,不止這些。瑪琪露出來的那隻眼睛是黑色的,閃著怒光。不管瑪吉老成什麽樣,她的眼睛(哪怕隻剩了一隻眼)永遠都不會變成那樣。從某個角度看,瑪吉長得更像快八十歲的老瑪格麗特。

“我真沒看出來哪裏像。”我實話實說。

瑪琪“哼”了一聲。“慢慢來,你會看出來的。”

“那麽,你是做什麽的?”老瑪格麗特問我。

“他是做學問的,”瑪吉替我回答,“我們是在U大學認識的。”

“瑪吉,你該不會是和你老師上床了吧?”米亞問,“真惡心。”

“我隻是一名助教。”我糾正道。

“說得好像有什麽差別似的。還是惡心極了,很可能還不道德。”米亞說。

“你研究的領域是什麽?”瑪琪問我。

“哲學。”我回答。

“哲學家!找得真好,瑪吉。”米亞怪聲怪氣地說道。我隻能認為她是在諷刺我。

瑪琪“哼”了一聲。“我們跟一位哲學家上過床。真是災難。”

我完全不理解她為什麽要用“我們”。

老瑪格麗特像瑪吉那樣笑起來。“就是那個**功夫糟透了的男人,是嗎?光懂哲學可沒法讓你成為**高手,你怎麽辦,年輕人?”

瑪琪又“哼”了一聲。這次是表示讚同。她有好幾種不同的“哼”的方式。

我開始發現這五個女人實在都不簡單。

“你怎麽老是鍾情於不合適的男人?”瑪琪問瑪吉,“找一個投資銀行家,或是皮膚科醫生、律師什麽的,真的有這麽難嗎?一個會真心愛我們,等我們老了供養我們的人。”

“嘿,想想她上次愛上的那個已婚男人!”米亞說。

“他沒結婚,”瑪吉辯稱,“他隻是訂了婚。”

“差別真大啊。”米亞翻了個白眼。她的眼睛總是翻個不停。

“再說了,那又不是我。”瑪吉說。

“是的,就是你。”米亞堅持道。

“是格蕾塔。”梅輕聲地插了一句。

一提到那個名字,餐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你說得對,梅。是格蕾塔,”瑪琪說,“可憐的格蕾塔。”

老瑪格麗特舉起杯子。“敬格蕾塔。不管她身在何方!”

其餘人也舉起杯子。“敬格蕾塔。”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格蕾塔是誰?”我問。

“你知道嗎?我們應該每人在你的石膏上簽個名。”半晌,老瑪格麗特冒出這一句。

“其實可以不用的。”

“不,摔斷腿的唯一好處就是這個了,”老瑪格麗特堅持道,“米亞可是個藝術家,你知道的。她肯定能想出什麽可愛的創意來。”

“是啊,我可真願意花大把時間在那老家夥的石膏上刻字雕花呢。”米亞說道。她嫌惡地搖著頭,離開了餐桌。

“梅,今晚輪到你收拾了。”瑪琪吩咐道。

梅點了點頭。她話很少,但我可以保證,她絕對是她們當中最讓人喜歡的一個。

“嘿,我才三十一歲。”我說。說實話,我的抗議來得也太晚了。每個人都已起身準備離開。因為我動作還不是很利索,我就這樣被一個人落在了那裏。

[回頭來讀這段時,我擔心未能準確地描述出那次餐桌上的情景。受到語言(或至少是我自己的語言)的限製,我無法表現出那些女人一刻不停地蓋過對方聲音、打斷對方說話的樣子。盡管我隻敘述了一條對話主線,事實上,多個對話是同時進行的。或許可以將效果比作在一個回聲不絕的屋子裏舉行一場拍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