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2

王子騎上他的白色牝馬,目送他們離去。接著,他轉身麵對自己身邊的侍從,還抬高了聲音,好讓等候在樹林中的人也能聽見。

“我們九個人先進去,兩聲號角,你們就跟過來。倘若他們抵抗,教他們知道自己本該更謹慎些;假使必要,再有三聲號角,山上的五十名騎兵就會趕來。那是個平靜的宮殿,不是戰鬥要塞。俘虜所有大師,不要損壞他們的機械,也不要讓任何人這樣做。如果他們不抵抗,什麽都好說。否則,我們就像小男孩踩過一個無比精細的大蟻山那樣,踏平業報大師們的宮殿和業報大廳。祝你們好運。願諸神不要與你們同在。”

說完,他掉轉馬頭繼續前進。身後的八個騎兵輕聲吟唱起來。

兩重大門全都敞開著,門外無人把守。王子騎進門去,立刻開始四下探尋史芮克遺漏的秘密防禦。

庭院中種植著花木,還鋪了些石板。在一大片花園裏,仆人正修剪枝條,鬆土,栽種。王子尋找著藏匿武器的地點,卻一無所獲。仆人們隻在他進門時瞟了一眼,沒有任何人停下手中的工作。

庭院盡頭就是那座黑色的石頭大廳。他朝著那個方向前進,手下人緊跟在身後。這時,從他右手邊的宮殿台階上傳來了問候聲。

他勒住馬,轉過頭去。那人身著黑色製服,胸前有一個黃圈,手裏還握著一柄烏木法杖,身材又高又壯,頭巾幾乎遮住了眼睛。他等在原地,沒有重複自己的問候。

王子拉動韁繩,讓馬走到寬大的台階下。“我必須麵見業報大師。”

對方問:“預約過了嗎?”

“沒有,”王子說,“但事情非常重要。”

“那麽我很遺憾,你白跑了一趟,”那人回答說,“每個人都必須預約。你可以去摩訶砂的任何一座神廟安排時間。”

說完他轉過身,法杖在台階上一點,準備走開。

“把花園連根拔起,”王子對手下人說,“砍下那邊的樹木,把所有東西堆在一處,點火焚燒。”

黑衣男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台階下隻剩王子一人。他的手下已經朝著花園去了。

“你們不能這麽做。”那人道。

王子微微一笑。

他的人翻身下馬,踏著花床進了花園,開始對灌木叢揮舞手中的武器。

“讓他們停下!”

“為什麽?我來見業報大師,你告訴我說辦不到。我說我能,而且一定會見到他們。讓我們看看究竟誰說得對。”

“命令他們停下來,”那人道,“我會為你帶信給大師們。”

“停!”王子大喊一聲,“但要準備好重新開始。”

黑衣男人走上階梯,消失在宮殿中。王子用手指撥弄著掛在脖子上的號角。

很快就有了動靜,手持武器的人從宮殿裏湧了出來。王子拿起號角,兩聲號角聲隨之響起。

這些人身穿皮甲——有的還在手忙腳亂地扣著搭扣——頭戴同樣質地的帽子。他們持武器的那隻手臂上墊著護肘,另一隻手拿著橢圓形的金屬小盾牌,黑色的盾牌上繪有黃色的輪形圖案。這群人拿著長長的彎刀,站滿了整個台階,似乎在等候命令。

黑衣男人再次出現,站在了台階的頂端。“很好,”他說,“如果你有口信帶給大師們,現在就說吧!”

“你也是業報大師嗎?”王子問。

“是的。”

“那麽你想必是級別最低的一個,竟然還需要兼差做看門人。我要同為首的大師談。”

那位大師道:“今生和來世你都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這時,三打騎兵衝進大門,在王子身旁排開。奉命摧毀花園的八人也重新上馬,加入編隊。他們的劍已出鞘,正橫放在大腿上。

“你想要我們騎馬進去嗎?”王子問,“或者你願意去召集其他的大師,好讓我能同他們談談?”

大約有八十人手持武器,在台階上與他們對峙。那個大師似乎對力量對比做了番評估,隨後決定保持現狀。

“不要輕舉妄動,”他說,“否則我的人會拚死抵抗。在這兒等著,我現在就去召集其他人。”

王子裝好煙鬥,點上火。他的手下像雕塑般坐在馬上,隨時準備動手。台階上,第一排步兵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見。

為了打發時間,王子給自己的騎兵下了幾道指示:“不要像上次圍困迦毗羅時那樣,老想著展示自己的技術。瞄準胸部,不要對著頭去。

“還有,”他繼續說道,“這次不能像往常那樣,搗毀傷兵和死人的身體——這是個神聖的地方,不應受到如此的褻瀆。

“不過,”他補充說,“如果你們不能保留十個俘虜祭獻給我的保護神暗黑君主尼西提,我將把這一失敗視為對我個人的侮辱——當然,祭獻必須在這些牆外舉行,那樣一來,舉行邪惡儀式的罪過便不那麽嚴重了……”

隻聽“嘩啦”一聲,王子右邊的一個步兵昏了過去,此人剛才一直盯著史芮克的長矛,現在終於摔下了底層的階梯。

“住手!”那個黑衣男人大喊著,同六個人一起出現在階梯頂端,七人全是一般打扮。“不要用鮮血玷汙業報之宮。那個倒下的士兵的血已經——”

“湧到他的臉上了,”王子接過話頭,“如果他還保持著清醒的話。因為他並沒有受傷。”

“你想要什麽?”說話的黑衣人中等身材,腰圍卻大得驚人。他站在那裏,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深色酒桶,他的法杖狀如一道黑色的閃電。

“我隻看見七個,”王子答道,“我聽說這裏一共住著十位大師。其他三個在哪裏?”

“他們正在摩訶砂的三個讀心室履行職務。你想從我們這兒得到些什麽?”

“這裏由你掌管?”

“唯有大法輪掌管這裏的一切。”

“你是這幾麵牆裏大法輪的最高代表嗎?”

“是的。”

“很好。我想同你單獨談談——去那邊。”王子說著指了指黑色的大廳。

“不可能!”

王子將煙鬥在腳後跟上用力一磕,煙草紛紛落下,他拿刀尖往裏邊挖了挖,然後把它放回包裏。他在白色牝馬上坐得筆直,左手抓著號角,直視著那個大師的眼睛。

他問:“你確定嗎?”

大師又小又亮的嘴已經做出了口形,但沒有將話說出口。

“就照你說的,”他終於讓步,“讓開!”他走過一排排士兵,來到白馬前站定。

王子用膝蓋輕輕一碰,讓馬朝那黑色的大廳走去。

那個大師喊道:“暫時按兵不動!”

王子對自己的手下說:“你們也一樣。”

兩人穿過庭院,王子在大廳前下了馬。

他柔聲道:“你欠我一具身體。”

“這是什麽話?”大師問。

“我是迦毗羅的悉達多王子,縛魔者。”

“悉達多已經來過了。”

“你以為自己已經執行了梵天的命令,”王子道,“將他變成了癲癇病人。不過,事實並非如此。來的隻是個不情願的冒牌貨。我才是真正的悉達多,哦,無名的司祭啊,現在我來取我的身體——一個完整、強壯,沒有暗藏任何疾病的身體。你要按我的要求為我服務。你可以是自願的,也可以讓我來強迫你,但你終究要為我服務。”

“你這樣想?”

“是的。”王子答道。

大師舉起黑色的權杖攻向王子頭頂,同時大聲喊道:“進攻!”

王子躲開了這一擊,一麵後退一麵拔出了劍。他兩次擋開了法杖。第三次,法杖落在了肩上,隻是擦過,卻讓他有些踉蹌。他繞著白馬,大師緊跟在身後。他躲避著,始終用馬隔開對手,把號角送到唇邊,吹了三下。號聲蓋過了宮殿階梯上激烈的戰鬥聲。他喘息著轉身,剛好及時擋住了對方的下一擊,這一擊本該落在他的太陽穴上,那可會要了他的命。

“聖書上寫著,”大師氣喘如牛,“若一個人隻會下達命令,卻沒有力量作為後盾,就是愚蠢的。”

“就算是十年前,”王子也在大口喘氣,“你的法杖也別想碰到我。”

他朝法杖砍過去,希望能讓木頭斷裂,可對方總能避開刀鋒。因此,盡管他在很多地方劃出痕跡,木頭整體上仍舊安然無恙。

大師把法杖當作一根單手擊劍棍,結結實實地擊中了王子的身體左側;他感到體內有幾根肋骨裂開……他倒下了。

接下來的事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就在他倒地時,劍從手中飛了出去,正好劃過大師的脛骨,對方嗥叫著跪到了地上。

“咱們倒是扯平了,”王子氣喘籲籲地說,“我的年紀對你的肥肉……”

他躺在地上,拔出匕首,卻沒法拿穩。他把胳膊肘抵在地麵上。大師眼裏噙著淚水,他試圖站起身來,結果再次跪了下去。

一陣馬蹄聲響起。

“我並不是傻瓜,”王子道,“現在我有力量來做後盾了。”

“怎麽回事?”

“剩下的騎兵來了。如果我帶上所有人馬,你們會像柴火堆裏的甲蟲一樣躲起來,可能得花上好幾天時間才能拆開這宮殿,逮住你們。現在我可是把你們攥在手掌心裏了。”

大師舉起了他的法杖。

王子縮回手臂。

“放下,”他說,“否則我就擲出匕首。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命中,但這可能性依舊存在。你還不急著拿真正的死亡做賭注吧?”

大師放下了手中的法杖。

“你一定會遭遇真正的死亡,”大師道,“隻等業報大廳的守衛讓你那些騎馬的兵全變成狗糧之後。”

王子咳嗽起來,興味索然地看著自己身體裏流出的血泡。“在此期間,咱們還是來談談政治吧。”

戰鬥聲漸漸平息,史芮克向王子走來,高大的身體上滿是塵土,頭發幾乎像是劍上凝結的血塊一般。白馬用鼻子輕輕碰了碰他。他先向王子敬禮,然後說道:“結束了。”

“聽見了嗎,業報大師?”王子問,“你的衛兵成了狗糧。”

大師沒有回答。

“現在為我服務,你可以留下一條命,”王子道,“如果拒絕,我將拿走它。”

“我會為你服務。”

“史芮克,”王子命令道,“派兩個人去城裏,一個去把我的醫師那羅達找來,一個去織工之街找修帆工加拿嘎。留在哈卡拿旅舍的三個士兵,兩個立即過來會合,一個留下看守依拉貝克之王,直到太陽下山為止,然後把國王綁起來,過來同我們會合。”

史芮克笑著再次向王子敬禮。

“現在讓他們把我抬進大廳去,再找人監視這個大師。”

他換下的身體同其他人的屍體一道燒掉了。業報宮的守衛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全部陣亡。七個不知名的大師中,唯有那胖子活了下來。**庫、卵子庫、培養箱和肉體儲存器都沒法運走,但那羅達醫生指揮眾人將傳輸器拆解開,放在了戰死者的馬背上。王子騎在白色牝馬上,望著火舌吞噬這些身體。八個柴堆在拂曉前的天空下熊熊燃燒。曾是修帆工的那個人看向離大門最近的柴堆——它是最後點燃的,火焰才剛燒到頂部,那裏躺著一具身著黑袍,胸前印著黃色圓環的屍體,身形十分臃腫。當火焰觸及屍體,袍子開始化為青煙時,縮在花園廢墟裏的一隻狗嗥叫了一聲,幾近哽咽。

修帆工道:“今天你的罪業戶頭肯定已經溢出來了。”

“可是,啊,想想我的祈禱戶頭吧!”王子答道,“目前就這樣了。這個問題隻好留給後世的神學家們解決,讓他們決定我塞進投幣式祈禱機裏的那些小毛蟲是不是也可以充當供奉。讓天庭去猜測今天這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我是否存在,我在哪兒,我是誰。現在我們上馬吧,我的船長。先進山,然後保險起見,我們就得各奔東西了。我還無法確定自己要走哪條路,隻知道那條路會通向天界之門,而我必須備好武器。”

對方笑了:“縛魔者。”

騎兵長走了過來,王子對他點點頭。命令被大聲傳開。

所有人都騎上馬,列隊向前,他們邁出了業報之宮的大門,隨後離開主路,順著摩訶砂城東南的山坡一路上行,身後的柴堆裏,留下的同伴猶如閃耀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