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002

11:26

內米湖,位於羅馬南部的阿爾巴諾丘,湖表麵積還不到一點五平方千米。

它原本是火山口,因多年前在湖底發現兩艘巨大的古船遺骸而名噪一時,這兩艘船是在卡利古拉皇帝的諭令下建造完成的,富麗堂皇,等於是水上皇宮。當地的漁夫打撈了許多古物上岸,但直到二十世紀初,抽水降低水位之後,古船才得以重見天日,並且設置了博物館,不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慘遭火災,據說是德國軍隊放的火,但迄今依然沒有明確證據。

克萊門特在交換信息的信箱裏,留下這麽一份旅遊資料給馬庫斯。這份手冊除了說明內米湖的曆史,還暗夾了阿爾伯特·卡內斯塔利醫生的小檔案,其實裏麵的內容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卻讓馬庫斯必須走這麽一趟,親訪內米湖。他坐在巴士裏,鳥瞰湖麵,思索這個地方與火災之間的微妙關係。

卡內斯塔利位於內米湖區的診所,仿佛呼應著那些古船的悲劇,它們的下場也是遭人縱火,而且罪魁禍首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巴士從狹窄而風景秀麗的山路蜿蜒而上,留下車尾一股黑煙。他從窗戶看出去,已經認出那棟被熏黑的房子,它盤踞絕佳地點,坐擁大片美景。等到巴士停妥之後,他走到門口,還可以看到診所招牌,但幾乎全被常春藤蓋住了字。他進入大門,順著樹叢裏的小道往前走,隻見草木雜生,空曠之地無一幸免。診所共有兩層樓高,想必這房子最早是私人度假豪宅,後來才改作醫診之用。

馬庫斯心想,這裏曾是卡內斯塔利醫生的小小王國,如今卻被黑煙熏得殘破難辨,想當年這位自詡為大善人的醫生,也曾在這裏懸壺濟世。

他跨過被燒焦的鐵門殘骸,進入走道,屋內與屋外一樣陰森可怖,門廳四周的柱子已被大火摧殘,變得弱細不堪,讓人不禁懷疑它們是否還能支撐天花板的重量。地板也出現多處隆起,裂縫之間已長出雜草。天花板破了一個大洞,甚至可以看到樓上的房間地板。現在,麵前矗立的是一道對稱雙梯。

馬庫斯從二樓開始查看,這裏的房間格局讓他想到了旅館,單人房,裝潢一應俱全,從家具殘骸來看,屋內裝潢豪奢,想必診所的利潤相當驚人。三間手術室的火勢最為慘烈:氧氣設備發揮了助燃效果,烈焰燒毀了一切,地上全是散落的手術器材和抵抗未果的金屬製品。一樓的狀況與二樓相仿,牆上依然可以看到火燒後的黑色殘跡。

自大火發生之後,這間診所已成廢墟,而早在卡內斯塔利死後,病人也全跑光了,畢竟他們都是為了他的精湛醫術而前來求診的。

馬庫斯的心中開始有了想法,有人特地在醫生自殺之後燒毀診所,顯然是因為這裏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難怪他在市區的診所有隱藏式攝影機,還有那兩名惡漢一路逼追,他們絕非一般盜匪:身著剪裁合宜的深色西裝,看起來像是商界人士,應該是受雇於人。

這裏雖然曾遭大火肆虐,但至少會留下些許蛛絲馬跡,馬庫斯的直覺是一定有證據,否則那個神秘聖赦神父也無法繼續調查下去。

如果他能夠挖掘真相,我一定也可以。

馬庫斯在地下室找到一個房間,根據門上的標示,這裏是診所暫放廢棄物的地方,他猜這些垃圾本來該送去專門處理廠。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鐵桶,部分已遭高溫熔毀。地麵鋪滿了淡藍色的小型馬約利卡瓷磚,許多已經鬆脫,當然,也是因為大火的關係,而且這些瓷磚的表麵全被熏黑了。

隻有一塊不一樣。

馬庫斯蹲下去看個究竟,他覺得有人動過它,擦幹淨之後又塞回原來的房間角落。他知道那塊瓷磚與地板並未接合在一起,果然,移開它不費吹灰之力。

底下是個延伸至牆底的淺洞,他伸手進去,摸索了好一會兒之後,找出一個鐵盒,約有三十厘米長。

盒子沒鎖,他打開鐵蓋,定睛細看,才發現裏麵的白色長狀物是塊骨頭。

馬庫斯取出骨頭,雙手捧著它,仔細端詳,從形狀與大小來看,應該是人的肱骨。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對這種東西非常熟悉,也不知道過去是怎麽學到這麽多相關知識的,但當下他無法細想這個問題,因為他發現這塊人骨還另有玄機。

從鈣化程度分析,受害者隻不過是個兒童。

阿爾伯特·卡內斯塔利是否因為這個孩子才畏罪自殺?馬庫斯全身戰栗,幾乎無法呼吸,而且雙手抖個不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麵對真相,上帝給他這種試煉,他沒有把握。正當馬庫斯準備要畫十字的時候,他又發現骨麵上還有別的東西。

以銳器刻的小字,某人的名字:阿斯特·哥雅詩。

“抱歉,這個請交給我。”

馬庫斯回頭,看到一名帶槍男子:他認出來了,幾個小時之前他們才交手過,這家夥是卡內斯塔利市區診所的二人組之一。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又會與敵手狹路相逢,但現在這裏是一片廢墟,周遭又是樹林,距離市區有數十千米,馬庫斯的狀況相當不妙,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但他不想再死一次。

眼前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德沃克被殺的那一天,布拉格旅館的槍管下,他有過相同的恐懼,突然之間,某些回憶與恐懼同時湧上心頭。

他與他的恩師不是坐以待斃的觀眾,他與那個人,也就是左撇子殺手,曾經扭打成一團。

馬庫斯順手以那塊肱骨發動攻擊,隨後立刻站起來撲過去,那名男子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麽猛烈,基於本能往後一退,撞到鐵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槍也掉了。

馬庫斯立刻撿起手槍,他的體內出現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難以壓抑的悸動,那是恨意。他把槍口瞄準對方的腦袋,他快不認得自己了,因為他隻想要扣下扳機,此時卻傳出另外一個男人的喝令聲。

“不準動!”

聲音從上麵傳來,一定是早上的另外一名惡漢。馬庫斯看著通往一樓的階梯,知道自己最多隻有幾秒鍾的時間,那塊人骨的位置比較靠近倒地的男子,如果他想撿回來,風險未免太高了,那男人搞不好想反過來製服他,而且馬庫斯剛才那股開槍的衝動已經消失無蹤,他決定先逃再說。

他朝樓梯衝去,順利往屋後方向逃逸,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槍,決定扔了。

翻越山脊,是唯一的路線,他開始往上爬,希望樹林能夠發揮掩蔽的功能,他隻聽到自己的籲籲喘氣聲,幸好,沒有人繼續跟過來,他也沒有時間多想原因,不過子彈劃擦樹梢,隻差個幾厘米就要打中他的頭。

他已經成了標靶。

他開始繼續狂奔,希望能夠在灌木叢裏找掩護,泥地難行,他差點摔倒。

再逃個幾米,就是馬路了,他幾乎是以四肢在爬行,越來越多的子彈,快到了,他抓住樹根引體向上,終於趴倒在柏油路麵上,他心想隻要維持這個姿勢,應該就不會被發現。他知道自己右側腹在流血,但沒有中槍,沒有燒灼痕跡。要不是動作敏捷,他早就已經被他們打中了。

一道強光逼得他立刻閉眼閃避,汽車擋風玻璃的反射光直接照過來,駕駛座上的麵孔異常熟悉。

是克萊門特開著他那台老熊貓來救人了,他停下車子:“快上來!”

馬庫斯趕緊上車:“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你告訴我早上的那起攻擊事件之後,”克萊門特忙著加速,但不忘繼續回道,“我決定親自過來一趟,想確定你安全無虞,結果我在診所外麵發現有輛可疑的車,差點就要打電話報警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馬庫斯身上有傷。

“別擔心,”馬庫斯安慰他,“我沒問題。”

“確定嗎?”

“真的沒事。”他說謊,其實,他現在心亂如麻,但與自己的傷勢無關,剛才他又躲過了第二次的死劫,但這次為什麽不能像上次一樣喪失記憶呢?他發現了某部分的自我,但他不喜歡:原來,他也可以殺人。馬庫斯立刻轉移話題:“我在這間診所裏發現一塊人骨,應該是小孩的肱骨。”

克萊門特似乎嚇了一跳,但沒有接腔。

“我急著逃跑,骨頭沒來得及帶出來。”

“沒關係,救你比較要緊。”

“骨麵上刻有名字,”馬庫斯回道,“阿斯特·哥雅詩,我們要找出這孩子的身份。”

克萊門特望著他:“你要問的是這個人是誰對吧?他還活著,而且早就不是小孩了。”

13:39

桑德拉·維加學到的第一堂課:房子絕對不會說謊。

所以,她打算親自走訪一趟拉若的公寓。桑德拉希望能夠與那個太陽穴帶疤的聖赦神父再見一麵,她想要確定拉若是否為傑裏邁亞·史密斯案的第五名受害者。

桑德拉心想,那女孩可能還活著,但她實在無法鼓起勇氣去猜測拉若的狀況,現在還是不要胡思亂想比較好。

她沒有帶專業相機來羅馬,這實在太失策了,所以她隻好再次拿出手機,拍照不隻是一種需要,而是習慣。

我的相機,是我的眼睛。

她本來想要刪除先前在聖雷孟小禮拜堂拍的照片,增加內存的空間,心想留著也沒意思,那個地方與案情無關,但她隨即又改變想法,覺得這些照片可以作為死裏逃生的紀念品,應該是要謹記在心的寶貴教訓,以提醒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轍。

她走進念珠商街的那間公寓,一股潮黴味撲鼻而來,這地方真的需要通風。她沒拿鑰匙就進去了,女孩家人報警之後,警方破門而入,門鏈早已斷裂。這裏算是拉若人間蒸發之前所待的最後一個地方,至少,與她最後見麵的朋友們是這麽說的,而她的手機通話記錄也印證無誤,晚上11點之前,她在公寓裏打了兩通電話出去,不過,警方在這裏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桑德拉回溯細節,如果拉若真的是遭人綁架,那麽應該是發生在這兩通電話之後,換言之,當時一片漆黑,這違反了傑裏邁亞·史密斯在光天化日之下犯案的慣例,她心想,他因為拉若而改變了犯罪模式,一定有其原因。

桑德拉把包放在地上,取出手機,開始觸控屏幕準備拍照。她遵守標準工作流程,先報出姓名、職級,加上時間、地點,宛如她旁邊剛好有麥克風與錄音機一樣,她準備在拍下照片的同時,口述相關細節。

“這是複式公寓,一樓是客廳與廚房,家具簡單而典雅,典型的大學生宿舍,不過,這裏整理得非常幹淨。”她心想,其實未免太幹淨了。

桑德拉開始拍照,在拍大門的時候,她不禁心中一驚。

“公寓大門有兩道鎖,其中一道是隻能從屋內控製的門鏈鎖,但斷了。”

她的同事怎麽會沒注意到這件事?拉若是在這間公寓裏失蹤的,太不合理了。

桑德拉想要立刻解開謎團,但現在栽進去反而會讓她誤了正事,於是她先擱在心裏,想著檢查完樓上再說。

桑德拉學到的第二堂課:房子與人一樣,終有大限之日。

但她要努力保持樂觀,相信拉若還沒死。

她立刻發現事有蹊蹺,如果傑裏邁亞是趁拉若熟睡時下手綁架的,那他還得把床鋪整理好,把她的衣服和手機塞進帆布背包裏,偽裝成自願離家的假象。不過,屋裏的門鏈條推翻了這個假設,就算他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布置現場,但在鏈條由內反鎖的狀況下要如何自由進出?這個問題讓她傷透腦筋。

桑德拉快速拍攝了枕頭上的泰迪熊、拉若父母的照片、書桌上未完成的橋梁草圖,以及書架上的建築用書。

她的臥室裏實在太整齊了,她心想,這一定是典型的建築師風格吧。我知道你一定藏了什麽東西,那個禽獸會挑上你,一定是因為知道你有秘密,告訴我線索在哪裏,讓我可以找到它,證明我是對的,好嗎?我發誓,一定會翻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把你救出來。

她在內心祈求能找到拉若留下的線索,但也不忘繼續大聲描述自己看到的所有細節,除了無可救藥的潔癖,桑德拉實在找不出有何異常之處。她決定先仔細觀察剛才拍下的照片,也許可以有驚人發現。

書桌下有個垃圾桶,堆滿了用過的廢紙。

拉若花這麽多心力打理公寓,桑德拉猜她應該是相當吹毛求疵的人,其實,她想到的是強迫症,她妹妹也是這樣,瑣碎小事就能讓她氣得半死。比方說,妹妹車裏的點煙器的香煙標誌一定要剛好垂直,她家中裝飾品的排列順序一定是由高至低,任何人看到她這種無比偏執的態度,都會懷疑人類的未來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危機。拉若也一樣,這間公寓異常整潔,絕非偶然,但她居然沒有清理溢出來的垃圾桶,這對桑德拉來說實在太奇怪了。她放下手機,彎身翻垃圾,在一大堆用過的麵紙與廢紙裏,她發現一個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團,是張藥局收據。

“15歐元90歐分。”收據上未顯示購買項目,但可以看到購買日期,拉若消失前的兩三個禮拜。

桑德拉暫時不管照片了,她翻遍所有的抽屜,希望能夠找到與收據相符的藥品,但一無所獲。她手裏緊抓著那張紙,下樓,走進衛生間。

這間衛生間小歸小,但是有個迷你雜物櫃。桑德拉打開洗手台上的鏡櫃,裏麵都是藥品與化妝品,她逐一查看標價,檢查過的東西就先擱在洗手池裏,不過,還是沒看到15.9歐的用品。

但桑德拉知道這條線索何其寶貴,她加快速度,還多了緊張不安的情緒。鏡櫃裏的東西全拿出來了,她雙手支在洗手台上,提醒自己要冷靜。她深呼吸,但這裏的潮味比屋內的其他地方更可怕,逼得她隻好立刻吐氣,馬桶看起來很幹淨,但她還是衝了一下,去除死水味,然後轉身準備回到樓上。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門後掛著月曆。

為什麽要在衛生間裏掛月曆,這是女人才懂的心事。

她把掛鉤上的月曆取下來,從第一頁開始翻起,每一頁都有連續好幾天以紅圈特別標示出來。

最後一頁卻沒有任何的紅圈。

“媽的。”她忍不住驚叫出來。

桑德拉終於明白了一切。現在她已經不需要那份證據了。拉若把藥房收據丟進垃圾桶,再也沒有力氣清理,是因為在那團收據與麵紙裏,還夾雜了某個物品,對拉若來說,它具有特殊意義,無法任意丟棄。

驗孕試劑。

桑德拉心想,傑裏邁亞在綁架拉若的時候,一定也把它一起帶走了。繼藍色發帶、珊瑚手環、粉紅色圍巾、溜冰鞋之後,這個禽獸是不是又收集到新的紀念品?

她走進客廳,準備要打電話通知卡穆索警長拉若懷孕的消息,這也許能讓警方查案出現新動力。不過,她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忘了一件事。

由屋內反鎖的門。

如果想要確定拉若被綁架,必須先解決這個疑點,要是她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證明拉若並非出於自由意誌而離開公寓,那麽,即可確定她是傑裏邁亞·史密斯案的第五名受害者。

我遺漏了什麽?

她學到的第三課,就是每間屋子都散發著一股住客的獨特味道。

這間公寓的氣味是什麽?潮濕,桑德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打從她一進到屋內,潮氣就立刻撲鼻而來。不過,如果再仔細分辨,最潮濕的地方莫過於衛生間了,可能是汙水的味道,衛生間裏沒看到裂縫,但氣味相當強烈。她又回到衛生間,打開燈,四處張望,先查看淋浴區的水管,還有洗手台下方,最後又衝了一次馬桶,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桑德拉蹲下去,因為氣味顯然是從下方傳出。她盯著地磚,發現其中一塊有缺口,似乎先前曾經被人撬開過。她抬頭找工具,櫃架上剛好有把剪刀,她把尖頭插入縫口內,居然真的撬開了。

下麵藏有一道石製的地板門,被人打開之後,留下了一道小縫。

這就是潮氣的來源。順著石灰華階梯往下走,她到達了另外一段地下秘道。不過,光憑這個新發現,依然無法證實傑裏邁亞由此潛入屋內,她要找到更多的證據,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走一趟。

桑德拉鼓足勇氣,才踏出了第一步。

她到了地底,趕緊拿出口袋裏的手機,借屏幕微光來導路。秘道分為左右兩側,她隱約感覺右方有風,而且遠處還傳來轟隆隆的聲響。

她決定前往一探究竟。地麵濕滑,桑德拉很擔心自己會摔倒,她不斷提醒自己,要小心,萬一在這裏受傷了也不會被人發現。這算是一種迷信吧,既然說破了,厄運就不會上身。

走了約二十米之後,前頭出現一道幽光,她發現這個出口其實通往台伯河,它被連日大雨吞沒,滾滾泥水混雜了各式各樣的垃圾。她沒有辦法繼續往前走,因為有道粗厚的鐵柵欄封住了路。她心想,傑裏邁亞想要從這裏出入,也未免太難了,所以,一定是另外一個方向。在手機屏幕淡光的照引下,她開始回頭,經過了通往拉若衛生間的那一段石灰華階梯,繼續往前走,另一頭是宛如迷宮的重重地道。

桑德拉發現手機還有信號,立刻打電話聯絡總局,幾分鍾之後,她與卡穆索通上電話。

“我在拉若的公寓裏,恐怕真的和我們猜測的結果一樣,她被傑裏邁亞綁架了。”

“找到什麽證據了嗎?”

“我發現了他擄人的秘道,藏在衛生間的地板門下麵。”

“他這次真的是太狡猾了,”不過,從桑德拉的語氣聽起來,應該還有其他重大發現,“還有呢?”

“拉若懷孕了。”

卡穆索安靜下來,沒說話。桑德拉知道他在想什麽,警方現在麵臨更大的壓力:現在是兩條人命危在旦夕。

“警長,請你馬上派人過來。”

“我自己會過去,馬上就到。”

桑德拉掛了電話,準備循原路回去,她將手機屏幕照著濕黏的地麵,不過,她先前太過大意,現在才發現泥地裏還有另外一組腳印。

這裏還有別人。

這個神秘人一定躲在前麵的地道裏。桑德拉嚇得動也不敢動,呼吸凝結在秘道的冰冷空氣裏,她的手已經抓住佩槍,但立刻察覺狀況不對。她現在所站的位置相當不利,要是對方有槍,成為其狙殺目標何其容易。

他一定有槍。她很確定,尤其在那次教堂槍擊事件之後。對,又是他。

她有兩個選擇,轉身並立刻衝向階梯,或者,賭賭運氣,對著黑漆漆的地道亂開槍,希望能先擊中對方。但無論是哪種方案,都充滿了風險。她知道有一雙眼睛正死盯著她,但感覺不出對方有任何情緒,她不禁全身發麻,就像是上次聽到殺戴維的凶手在唱著《貼頰雙舞》時一樣的感覺。

完蛋了。

“維加警官?你還在下麵嗎?”她的背後傳來聲響。

“對,我在這裏。”桑德拉大聲響應,她的聲音因恐懼而變成可怕的高頻尖叫。

“我們是警察,”對方繼續解釋,“我們正在本區巡邏,剛才接到卡穆索警長的電話。”

“拜托,請你們下來接我好嗎?”她不知道自己的語氣已經變成了苦苦哀求。

“我們還在衛生間,馬上就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桑德拉聽到地道裏出現了腳步聲,有人朝相反方向離去。

躲在黑暗之中的可怕雙眼,終於逃走了。

14:03

他們進入聖赦神父的某間庇護所,羅馬到處都有梵蒂岡當局的地產,這裏也是其中之一,屋內有急救箱,還有可以聯網的計算機。

克萊門特已經弄來一套幹淨衣服,還有幾個三明治。馬庫斯**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麵,拿著針線縫傷口—這又是另外一項他自己不知道的技能。他和以往一樣,專心看著自己手中的動作,眼光始終在回避鏡中的自己。

他的臉上已經有太陽穴的疤,但這次的新傷,不算是他的第二道傷疤,他的身上還有其他印記。失憶症讓他無法尋索腦海中的記憶,所以他隻好摸索自己的身體。過往的小傷確實留下了線索,比方說,小腿骨上如硬幣大小的桃紅色傷疤,或是肘窩裏的那道傷口,也許是小時候騎自行車摔傷過,或者是青少年時期出了小小的居家意外。雖然有傷口,他卻什麽都想不起來。沒有過往,多麽令人傷感。而那塊人骨的小主人,卻看不到未來。無論是小孩屍骨,還是他自己,他們都死了,但馬庫斯的死法詭異,他是以逆行的方式死亡。

在前往庇護所的路上,克萊門特已經告訴他阿斯特·哥雅詩是何許人也。

七十一歲的保加利亞人,過去二十年來都住在羅馬,他的事業版圖廣大,合法、非法的都有,承包工程,也養妓女賣**,而且與犯罪集團關係深厚。

聽完克萊門特的解釋,馬庫斯依然想不通,到了庇護所他繼續追問:“這種人怎麽會和卡內斯塔利醫生牽扯在一起?”

克萊門特把棉花球和消毒藥水交給他之後回道:“我們應該要先查出藏人骨的人是誰,你說對嗎?”

“一定是那個神秘的聖赦神父,”馬庫斯斬釘截鐵,“他早就看過卡內斯塔利的告解內容,開始調查這個案子,隨後在儲藏室找到小孩的骸骨。也許這個醫生心懷愧疚,所以一直不敢丟棄,所幸這位聖赦神父把那塊肱骨藏起來了,還刻上阿斯特·哥雅詩的名字。這是他布下的線索,希望我們能找到。要不是他當初藏匿了證據,恐怕那塊骨頭早就毀於大火之中。”

“先依時間順序來整理一下吧。”克萊門特建議。

“好……卡內斯塔利殺了一個小孩,有個叫作阿斯特·哥雅詩的惡犯也牽涉其中,但我們還不知道原因為何。”

“哥雅詩不相信卡內斯塔利:這個醫生萬一良心發現,很可能會搞出大問題,所以哥雅詩必須隨時監視他,也難怪診所裏會出現隱藏式攝影機。”

“當卡內斯塔利自殺,哥雅詩驚覺狀況不對。”

“所以他的人馬立刻放火燒了郊區的那間診所,希望能夠一次銷毀所有與孩童謀殺案有關的證據。還有,他們也拿走了醫生自殺時所使用的針筒,以免令人生疑,引發警方介入調查真正的死因。”

“沒錯,”馬庫斯也同意克萊門特的推論,“但還有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這位備受肯定的慈善家,與哥雅詩這樣的犯罪分子究竟有何關聯?”

“老實說,”克萊門特回道,“我看不出來,他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想必有條看不見的線,將他們兩人牢牢綁在一起。”

“馬庫斯,拉若的時間真的不多,別管卡內斯塔利的案子了,先找到拉若再說。”

馬庫斯聽到這番話,深覺有異,他繼續假裝處理傷口,但其實正通過鏡子觀察克萊門特的反應:“你說得沒錯,我今天也很有感觸,所幸有你及時趕到診所。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兩個人殺死了。”

他的朋友目光低垂。

“你在監視我,對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克萊門特假裝在生氣。

馬庫斯回頭看他:“怎麽了?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有。”克萊門特顯然很心虛。

“唐·米凱萊·富恩特神父曾經向上級提報這起案件,交出卡內斯塔利醫生的自殺告解,但是在主教的要求之下,刪去了懺罪者的姓名。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小心?到底是哪個高層希望我們要三緘其口?”

克萊門特沒說話。

“我知道,”馬庫斯回答,“他們之間有金錢關係,對嗎?”

“卡內斯塔利應該不缺錢。”克萊門特立即反駁,但他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無力。

馬庫斯對準他的痛處:“這個醫生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一世英名,而且,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好人。”

克萊門特知道紙包不住火:“他在安哥拉所創建的醫院,確實是了不起的成就,我們無法承擔失敗的風險。”

馬庫斯點頭:“所以他是拿誰的錢蓋的醫院?阿斯特·哥雅詩?”

“不知道。”

“但是很有可能,對嗎?”馬庫斯生氣了,“殺死一個小孩,換來成千上萬的人可以活命。”

克萊門特在這種時候無法繼續扮演導師,這名學生已經知道一切了。

“所以我們選擇小惡,這和醫生簽下邪惡合約的邏輯不是一樣嗎?”

“那個邏輯與我們無關,而是與蒼生有關。”

“所以那小孩呢?他的命就不重要嗎?”馬庫斯停頓了一會兒,平抑怒氣,“我們所侍奉的上帝,又會怎麽審判這一切?”他緊盯著克萊門特的雙眼,“馬上就會有人為這個孩子複仇,那位聖赦神父一向都是這麽設局的,我們可以選擇袖手旁觀,或者趕緊出手,預防悲劇重演。我們如果什麽都不做,就等於是殺人犯的幫凶。”

克萊門特知道馬庫斯說得有道理,但是他的態度依然有些猶豫不決。最後,他終於打破沉默:“醫生自殺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但如果阿斯特·哥雅詩仍然覺得需要監控他的辦公室,這說明他顯然很害怕罪行曝光,換言之,那裏一定還有與謀殺案有關的證據。”

馬庫斯露出微笑,他的朋友還是站在他這一邊,沒有拋棄他。“我們要找出被害小孩的身份,”他立刻補上一句,“我已經找到辦法了。”

他們進入隔壁房間,裏麵是計算機設備,連上網絡之後,馬庫斯開始進入警方的網站。

“你要怎麽找?”克萊門特在他背後問道。

“既然神秘聖赦神父提供的尋仇機會在羅馬,想必當初受害的小孩也住在這裏。”

他打開失蹤人口網頁,點入未成年的分類項,孩童與青少年的麵孔立刻出現在計算機屏幕上。許多案件都是因為父母有監護權紛爭,其中一方帶走小孩,這類狀況不難破案,所以他們的名字很快就會消失在尋人名單上,此外,離家出走的案例發生得也相當頻繁,通常幾天之後就會上演全家團圓再加上一頓斥罵的戲碼。有些孩子卻失蹤了好幾年,他們的麵孔會一直出現在網頁上,查出確切結果之後,才會移除網頁資料。他們的笑容,浮現在那些老舊模糊的照片裏,天真的眼神也蒙矓了。在某些案例中,警方可以運用人像模擬圖的方式繪出小孩年齡增長之後的麵貌,不過,他們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網站上的這些照片,往往變成墓碑的替代品,讓人憑吊。

經過一連串的過濾之後,他們找出三年前發生在羅馬地區的未成年失蹤案例,隻有兩個,一男一女。

菲利普·洛卡在某天放學回家的時候不見了,但和他在一起的同學都沒有發現異狀。他十二歲,總是笑容燦爛,大家都看得到他上排缺了一顆門牙。那天他穿著主日學校的罩衫、橘色毛衣、藍色馬球衫、牛仔褲,還有球鞋,他的書包上掛滿了童子軍徽章和他喜愛的足球隊標誌。

艾麗斯·馬丁尼十歲,有一頭金色長發,戴著粉紅色的鏡框。她是和家人一起去公園時失蹤的,當時還有她的父母和弟弟相伴。艾麗斯穿的是白色的兔寶寶運動衣,短褲加帆布鞋。最後一個看到她的人是賣氣球的小販:他看到她在廁所附近與一名中年男子說話,不過,那隻是匆匆一瞥,所以也無法提供給警方任何具體描述。

馬庫斯還收集了網絡上的媒體報道,艾麗斯與菲利普的家人都曾經現身媒體,參加談話類節目,接受訪談,希望大家能夠對這兩個案子保持關注,案情卻依然沒有任何進展。

“你覺得我們在找的那個孩子,會不會剛好是其中之一?”克萊門特問道。

“很有可能,但希望隻有一名受害者就好。時間對我們不利,那個神秘聖赦神父精心算計了一切,目前每天都會出現一起複仇謀殺案。首先,是傑裏邁亞·史密斯,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姐姐發現他倒臥家中,性命垂危,而且還發現了他的行凶證據。第二天傍晚,拉法艾拉·阿提耶利殺死了他的父親,因為二十年前父親買凶殺死了母親與她的男友。昨天,退休警察皮耶特羅·齊尼殺死費德裏克·諾尼,因為這個人不但多次襲擊婦女,而且還殺死親妹妹,以防她泄密,隨後他又殺害一名女子,並將其埋屍於格洛裏別墅公園。你注意到了嗎?在最後兩起案件中,那個神秘聖赦神父將信息告知報仇者的時間,算得剛剛好?他隻給我們數小時的時間查案以及阻止他一手安排的複仇悲劇。我認為這個案子也不例外,所以,我們要加快腳步,就在今天晚上,有人準備要謀殺阿斯特·哥雅詩。”

“要靠近他沒那麽容易,你不知道他的保鏢陣仗,他所到之處都有人護駕。”

“克萊門特,這個案子需要你的協助。”

“我?”他嚇了一大跳。

“我沒有辦法一個人兼顧兩個失蹤兒童家庭,所以我們必須分頭行動。隻要有任何新發現,就立刻通過錄音機留言給對方。”

“你要我做什麽?”

“你到小女孩家,我去找小男孩的父母。”

艾托勒與卡米拉夫婦住在奧斯提亞濱海的小平房,整個家整理得很漂亮,想必動用了多年積蓄。

一個普通家庭。

馬庫斯經常在想,“普通”這個形容詞的真正含義是什麽。許多小小的夢想與期待,在曆經時間的洗禮之後,已逐漸成形,並構築成一道堅強的堡壘,對抗生活中可能出現的各種磨難。對某些人來說,最大的渴望莫過於能過安穩無憂的生活,那是一種與命運締結的合約,雙方已有默契,每天,都必須重新換約。

艾托勒·洛卡從事業務工作,所以經常不在家,他的太太卡米拉是社工人員,專門協助弱勢家庭與問題青少年,不過,她現在自身難保,也成為一個亟待幫助的人。

這對夫婦靠海而居,是因為奧斯提亞不但安靜,而且房價比較便宜,換言之,雖然得過通勤生活,這種犧牲卻很值得。

馬庫斯進入這間屋子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入侵者,這是以前沒有的感受。這戶人家的門窗都加裝了鐵柵欄,但他打開大門依然不費吹灰之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結合客廳與廚房功能的複合式空間,主色為白色與藍色,家具不多,全部都是海洋風。餐桌似乎是由船板改造而成,上麵還懸掛著集魚燈,牆上掛著內鑲時鍾的舵柄,層架上擺放著一整排的貝殼。

他的鞋底隙縫裏塞滿了輕風夾送來的細沙。馬庫斯四處走動,希望能夠找到與神秘聖赦神父有關的線索。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冰箱,有塊螃蟹磁鐵壓住了一張紙,顯然是艾托勒留給太太的字條。

十天後回來。我愛你。

所以男主人出差去了,不過這也可能是為妻子著想所編出的謊言,搞不好他正準備刺殺哥雅詩,在衡量諸多風險之後,他決定保密,以免波及另一半。然後,他偷偷待在郊區的汽車旅館裏,閉關一個禮拜,好好準備殺人計劃。不過,馬庫斯不能再這樣胡亂猜測下去,他需要證據。他正準備繼續搜查,突然覺得屋內似乎少了什麽東西。

這裏沒有悲傷的氣息。

也許他太天真了,他本來以為菲利普失蹤之後,會在這對父母的生活裏留下裂痕。那像是一道傷口,但它的位置不是在皮肉上,而是在物品中,隻要輕輕碰觸,就會看到鮮血汩汩流出。沒有,那個男孩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了,看不到照片,也沒有紀念物。不過,也許隻有在這樣的空乏之中,才能表露他們的痛苦,馬庫斯感覺不到,因為隻有小男孩的爸爸媽媽看得見。他突然懂了。先前在警方網站上看著小菲利普以及其他未成年失蹤人口的麵孔時,他不知道這些孩子的家人要如何生活下去。這和小孩死掉是不一樣的,萬一家裏有人失蹤,你必須學習如何與疑慮共存,它會滲透到每一個地方,由內開始侵蝕一切,你卻渾然不覺。幾小時過去了,然後是幾天,甚至再等個幾年也沒有答案。他忍不住心想,兩相比較,也許確定自己的小孩遭人殺害更能讓人解脫吧。

死亡,緊緊控製你的記憶,就連最美好的部分也不放過,然後,一點一滴的悲傷漸次滲入,終讓記憶變得難以承受,死亡會成為記憶的主宰者。但懷疑更可怕,因為它會奪走你的未來。

他進入這對夫婦的臥室,兩人的睡衣疊放在各自的枕頭上,毯子平整無皺痕,拖鞋也排列成雙,一切條理分明,仿佛這種井然的秩序能消弭傷痛,還有悲劇所引發的激烈波動。他們必須馴服周邊的所有對象,訓練它們演出萬物如常的荒謬劇,讓它們不斷釋放出令人心安的信息,一切靜好。

小男孩滿臉笑容,和爸媽一起出現在相框裏,他沒有被遺忘,也還有自己的專屬角落:五鬥櫃上方,鏡子下麵。馬庫斯正要離開臥室的時候,卻突然發現某個東西,顯然他有所誤會。

卡米拉的床邊桌旁,放了一個嬰兒監視器。

會出現這種東西隻有一種原因,要掌控小孩睡眠時的狀況。

馬庫斯大吃一驚,繼續檢查隔壁房間,裏麵原來是菲利普的房間,但小男孩的床旁邊多了張嬰兒床。整個房間一分為二,其中一邊是菲利普所支持球隊的海報,還有他寫功課的書桌,另一側是尿布桌、高腳椅、一堆嬰兒玩具,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蜜蜂音樂鈴。

菲利普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了,隻是他還不知道。

馬庫斯心想,新生命是悲傷的解藥,他知道洛卡這一家人重新找回了未來,懷疑的迷霧也一掃而空。不過他還是覺得隱隱不安,這家人尋回內心平靜、消除複仇之心的努力,會不會破滅成空?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長子死了呢?馬庫斯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假設,或許卡內斯塔利所殺害的小孩就是菲利普。

他準備離開這裏,盡快趕回市區,到卡米拉的辦公室,利用剩下的時間繼續跟蹤她。但此時馬庫斯聽到汽車引擎聲,他躲到窗簾後麵,看到一台小車停在車道上,那位社工太太進來了。

馬庫斯嚇了一大跳,他現在無路可逃,瘋狂找地方躲藏,他找到洗衣房兼儲藏室,躲在門後角落,準備隨時伺機而動。他聽到大門打開又關起,鑰匙放在櫃子上,高跟鞋嗒嗒地敲著地板,隨即甩鞋。馬庫斯透過門縫偷看,她抱著兩三個紙箱,赤腳走路,剛才她應該是去買東西了,回家的時間比他預期的早。不過,她的小兒子或是小女兒並沒有在她身邊。她走進來掛衣服,沒有轉身。馬庫斯和她之間隻隔了一道薄薄的木門,她隻要稍微碰觸到門,一定會發現有人躲在後麵。所幸她直接進入衛生間,關上了門。

馬庫斯聽到蓮蓬頭水聲大作,立刻離開臨時避難室,他經過衛生間,回到客廳,看到餐桌上有個禮盒。

不知道為什麽,這間屋子又恢複了生氣。

他沒有感動,反而心神不寧,簡直恐慌極了:“啊,克萊門特!”他喃喃自語。他們要找尋的那個家庭,似乎是屬於他朋友的管轄範圍。

趁卡米拉還在洗澡,他拿起廚房牆壁上的電話撥打錄音機,果然聽到克萊門特的留言,他的語調聽起來很興奮。

“趕快過來,艾麗斯·馬丁尼的爸爸正忙著把行李搬到車上,我猜他正準備離開羅馬,而且,我還有個重大發現:這家夥有黑槍。”

17:14

雖然在拉若公寓下方的秘道演出了驚魂記,但她不想告訴卡穆索警長,她心想,這和失蹤女孩無關,隻是她和戴維的私事而已。

他在掌控她的一舉一動。

不過,卡穆索警長似乎知道她不太對勁,桑德拉謊稱自己睡眠不足,沒吃東西。警長邀她去菲可廣場的羅馬當地傳統小吃餐廳的時候,她也隻好答應了。時間已經是下午,他們坐在露天座位區吃著比薩餅,享受美食的氣味與周遭的氣氛,放眼望去,盡是羅馬的石街,建築物的古舊立麵,還有布滿常春藤的陽台。

隨後他們直接回到總局,卡穆索還特地向她介紹了這座漂亮的建築物,以及他真是何其有幸能待在這裏工作。桑德拉當然沒有告訴他,這不是她第一次到訪,先前檔案室的某位同人已經讓她好好見識過這間美麗的辦公室。

桑德拉進入警長辦公室,這裏也有挑高天花板,但是裝潢風格與警長的怪異服裝品位天差地別,穩重、幹練,根本不像卡穆索,他簡直像是在屋裏晃來晃去的一團油彩。卡穆索把紫色外套脫下來,擱在書桌後麵的椅子上。桑德拉這才發現他的袖扣顏色是土耳其藍,實在忍俊不禁。

“你確定拉若懷孕了?”卡穆索問道。

他們在餐廳時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雖然桑德拉有充分證據支持她的理論,但是女人對於某些事情的第六感,依然讓這位警長難以置信。

“為什麽會懷疑?”

卡穆索聳肩:“我們問過她的朋友和大學同學,沒有人提到她有男朋友,就連曖昧對象也沒有,從她的通話記錄和電子郵件來看,似乎沒在和別人交往。”

“誰說一定要有男朋友才會懷孕啊。”她一臉理所當然,仿佛這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但她也知道警長為什麽仍持保留態度,因為拉若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隨便和人上床的女孩。“我在想傑裏邁亞·史密斯的事。除了拉若,他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騙走,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這個本領,能讓被害人喝下他給的飲料,那種男人有什麽吸引力?”

“我已經追了六年,現在還是找不出原因,”卡穆索搖頭,眼光低垂,“無論他耍什麽花招,鐵定很管用。故事總是一再重演,有個女孩失蹤了,我們傾盡全力要找尋她的下落,因為我們知道自己隻有一個月的時間,在這三十天裏,我們對她的家人和媒體講述同一套謊言,同樣輕描淡寫,同樣的假台詞。但時限一到,屍體就會出現了。”他沉默了許久,“那天晚上,當我知道昏迷不醒的那個人是凶手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很開心,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麽嗎?”

“不知道。”

“你是要告訴我,當你發現他又綁架了另外一個女孩的時候,你心裏好過多了,因為顯然這家夥罪有應得?”

“當然,不過我當然希望拉若還活著,”卡穆索露出苦笑,“雖然聽起來很變態,但事實就是如此,你說對吧?”

“是,不過現在似乎得等傑裏邁亞·史密斯蘇醒,才能把她救出來。”

“那家夥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醫生怎麽說?”

“很奇怪,他們現在依然沒有頭緒。起初大家以為是心髒病,但為他做過許多檢查之後,已經排除了這個原因。他們又懷疑是神經損傷,但到現在依然無法確定。”

“可能是毒物反應,也許是毒藥。”

“他們正在做血液分析,希望能找到殘留成分。”卡穆索認了,但心不甘情不願。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麽表示一定還有別人涉案,有人想殺他。”

“或者,讓他死在被害者的姐姐手中……”

桑德拉想到了費加羅的案子。費德裏克·諾尼被殺,與傑裏邁亞·史密斯的狀況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行刑式殺人法,兩人都是罪有應得,她心想,或許應該說他們犯下的是宗教上的重罪。

“等一下,我要給你看個東西。”

桑德拉想得入神,沒聽到卡穆索在對她說話。

警長從計算機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電源之後,讓她一起看屏幕:“在她失蹤的前一周,建築係舉行了畢業茶會,某位畢業生的家長剛好把全程都拍攝了下來,”他打開影片存檔,“這是拉若失蹤前的最後影像。”

桑德拉傾身向前,眼睛緊盯著畫麵。攝影機在演講廳裏來回移動,現場約有三十個人,大家隨意走動,三三兩兩在聊天,有些人開懷大笑。桌上擺放了許多飲料、杯子,還有大蛋糕,但隻剩下一半。拍攝者不停穿梭,找人對攝影機說幾句話,有些人揮手致意,有的則在開玩笑,攝影機在某個年輕人身上停留了許久,他在對學校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發表看法,話中有話,惹得四周朋友哈哈大笑。他背後有個女孩,躲得遠遠的,似乎與這個場合格格不入。她靠在桌邊,雙手交疊於胸前,目光望著遠方,完全無法融入四周的歡樂氣氛。

“就是她。”卡穆索特別提醒,仿佛擔心桑德拉不知道。

桑德拉仔細看著那女孩,她局促不安,緊咬著下唇。隻有痛苦的人才有那樣的神情。

舊照裏的臨死微笑:桑德拉再清楚不過了。

“他們在一生當中,可能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變得這麽出名,人突然死了,一切也變得眾所周知,詭異吧?”

卡穆索若有所感,但桑德拉已經開始發揮刑事鑒識人員的直覺,她注意到拉若的臉上出現了細微變化:“可以往前倒帶嗎?”

警長看著她,沒有多問,但立刻照做了。

“現在,改成慢速播放。”桑德拉貼得好近,等待問題畫麵再次出現。

拉若的嘴唇在動。

“她在講話。”卡穆索嚇了一大跳。

“沒錯。”

“她在說什麽?”

“讓我再看一次。”

卡穆索連續播放了好幾次,桑德拉正努力讀唇,確認每一個音節。

“她說的是‘王八蛋’。”

警長麵露疑色:“確定嗎?”

桑德拉轉頭看著他:“對,就是這三個字。”

“她在罵誰?”

“一定是哪個男人吧。我們繼續看帶子,也許可以找到答案。”

他再次按下播放鍵,這位攝影者的鏡頭有點太隨性了,在每個人身上停留的時間都不長,突然,攝影機仿佛隨著拉若的目光急速偏向右方,桑德拉一開始的時候以為拉若看著遠方,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弄錯了,其實她一直在看著某個人。

“這裏暫停一下好嗎?”

卡穆索停住畫麵:“怎麽了?”

桑德拉注意到某個笑盈盈的男人,年齡四十歲左右,被一群女學生團團包圍,他穿藍色襯衫,領帶早已鬆開,玩世不恭的樣子,棕發,眼神清澈:典型的萬人迷,他還把手放在某個女孩的肩膀上。

“這家夥就是王八蛋?”卡穆索問道。

“那張臉很有本錢。”

“你覺得他是小孩的爸爸?”

桑德拉看著警長:“有些事情,不能光看錄像做判斷。”

警長發現自己失言了,趕緊哈哈帶過:“我以為你的第六感又有明示了。”

“這東西哪能相信,”她假裝後悔自己先前講過的話,“不過,找這家夥談一談,的確可能有助於厘清案情。”

“等一下,我告訴你他是誰,”卡穆索起身拿檔案,“那天參加茶會的人,我們已經清查並結冊,這種東西,很難說什麽時候會派上用場。”

桑德拉萬萬沒想到,在羅馬的警界同人居然這麽有效率。

“克裏斯蒂安·羅裏耶利,”警長查核過名單後確定身份,“他是藝術史講師。”

“訊問過他嗎?”

桑德拉早已有了腹案:“有時候要給對方一點刺激才行吧?”她的眼神裏閃過一抹狡黠。

“你打算怎麽著手?”卡穆索很好奇。

“我得先把照片打印出來。”

建築係的走廊上,學生們來來去去,桑德拉一直覺得匪夷所思,大學生的專攻領域各有不同,也呈現出各式各樣的係所氣質,他們仿佛在配合自我族類的某種基因密碼,每個人看起來都極為相似。比方說,法學院學生桀驁不馴,性好鬥爭;醫學院學生嚴謹而缺乏幽默感;哲學係學生滿麵憂容,衣服鬆鬆垮垮;而建築係的學生則是外表邋遢,心不在焉。

門房已經告訴她辦公室的方向,現在她隻需要依辦公室門口貼的名牌找人即可。先前她已經在總部打印出手機裏的照片,其中包括了傑裏邁亞·史密斯的豪宅,還有先前在國際刑警組織客房公寓的衛生間裏以手機拍攝的徠卡照片備份文件,拉若公寓的照片,最重要的是,還有聖雷孟小禮拜堂的照片。想當初她覺得這些照片沒有用,一度想要刪除,沒想到現在居然會派上用場。

羅裏耶利的辦公室門沒鎖,他把雙腿擱在書桌上,正在看雜誌。影帶沒有騙人,這家夥的確長得瀟灑,四十歲,流露些許放浪的味道,讓女學生為之瘋狂的教授典型。那雙匡威運動鞋,釋放出某種寧靜革命的信息,正好勾勒出他的左派氣質。

桑德拉微笑,敲門。

這位講師抬頭看她:“考試延到下禮拜了。”

既然這間辦公室的氣氛如此輕鬆,她也就毫不客氣地進去,直接坐了下來:“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考試的事。”

“如果是要課後討論,麻煩你等到單數日再過來。”

“我不是學生,”她拿出警徽,“桑德拉·維加,我是警察。”

羅裏耶利似乎並不意外,也沒有打算握手致意,隻是把腳放下來以示基本禮貌而已:“好,那我該改口了。警官,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地方?”

桑德拉一看到他耍帥的模樣就生氣,她不禁想到了夏貝爾,這個可憐的講師一定沒想到長得好看也會害了自己。“我正在調查某個案子,有些問題需要藝術史專家解惑,有人建議我來找你幫忙。”

他嚇了一跳,手肘立刻擱在桌上:“這個嘛,好,哪個案子?也許我最近剛好在報紙上看過?”

“機密案件。”

“了解。好,我聽候你的吩咐。”又是一個迷死人的笑容。

桑德拉心想,再給我笑一次,我就把槍塞進你的臉。“麻煩你看一下這幾個地方,然後告訴我是哪裏好嗎?”她交給他一疊聖雷孟小禮拜堂的照片,“我們在某名嫌犯的口袋裏發現了這些照片,但不知道拍攝地點在哪裏。”

桑德拉盯著他,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建築風格多元,所以很難確定究竟在哪裏,”他看了十多張照片之後,拿到了拉若公寓的第一張照片,“這個地方似乎……”他又看了第二張與第三張,臉上的笑意全沒了,“你到底要問我什麽?”他已經沒有勇氣看她的臉。

“你去過那間公寓,對嗎?”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雙手交疊於胸前,開始麵露警覺之色:“隻去過一次,也可能是兩次吧。”

“那你幹脆說三次好了,絕不超過三次,這樣總可以吧?”桑德拉挑釁。

羅裏耶利點點頭。

“拉若失蹤的那個晚上,你是不是在那裏?”

“不,沒有,”他斬釘截鐵道,“那時候甩掉她都已經超過兩個禮拜了。”

“甩掉她?”桑德拉嚇了一跳。

“我是說……這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是有家室的人。”

“你是該提醒我,還是更應該提醒你自己?”

羅裏耶利起身,走到窗邊,開始拚命抓頭:“當我知道她失蹤的時候,我很想去警察局,但一想到他們會問我各種問題,還有我的妻子、上級、學校……如此一來,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隱瞞下去,我的學術生涯與家庭將毀於一旦。我猜這隻是拉若臨時起意,不辭而別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她遲早會回來。”

“難道你沒想過這女孩可能會因為你而做出傻事?”

羅裏耶利轉身,他承認:“當然。”

“快一個月過去了,你居然還是悶不吭聲。”桑德拉根本不打算掩藏怒火。

這男人現在顯然很有壓力:“我說過會幫她忙。”

“墮胎,對嗎?”

他知道自己麻煩大了:“我還能怎麽辦?不過就是玩玩罷了,拉若自己也知道。我們從來沒有約會過,也不打電話聊天,我連她手機號碼都沒有。”

“她失蹤之後,你刻意保持沉默,現在,你成了謀殺案的嫌犯。”

“你說什麽?謀殺?”他十分激動,“你們發現屍體了?”

“不需要。你有動機,有時候光這個理由就可以抓人了。”

“媽的,我沒殺人!”他已經快哭出來了。

說來也奇怪,桑德拉居然覺得這個人好可憐,以往她總是遵守優秀警察的重要守則:絕對不要相信任何人,但她現在覺得他說的是真的,是傑裏邁亞·史密斯帶走了拉若。這種擄人手法太周密了,這位講師如果想殺了女學生,大可以把她直接誘騙到荒郊野外,她也絕對不會起疑。就算他們在公寓裏吵架,他在盛怒之下殺了她,現場也一定留有犯案痕跡才是。

她記得,死亡藏在細節裏,何況也沒有證據顯示她已經離開人世。

他紅著眼眶看著桑德拉,乖乖回到座位上,鼻子抽抽搭搭。

桑德拉的確有正當理由同情這個懦弱的外遇男子,她想到了那條綠領帶,我和這個人有什麽不一樣,我也欺騙了戴維。

但她不想把這個故事告訴他。

桑德拉反而好言相勸:“拉若不隻是要告訴你她懷孕了,她告訴你這件事,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如果她能夠活著回來,請好好聽她的心裏話。”

這男人現在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桑德拉迅速收起照片,準備離開,她正要把照片放回包裏的時候,不小心手滑,照片散落一地。

羅裏耶利趕緊彎下腰,一起幫她撿照片。

“我來幫忙。”

“沒關係,我自己可以。”那個太陽穴帶疤的神父麵孔,也出現在照片堆裏。

“聖赦神父。”

她看著羅裏耶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認識這個人?”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說的是另外一張,”他拿起那張照片,交到她手上,“聖雷孟。你真的想知道這小禮拜堂的故事?或者這也隻是當借口的照片?”

桑德拉接過照片,小禮拜堂祭壇上的那幅畫,裏麵有聖雷孟:“所以你要說的是?”

“這幅畫是沒什麽,十七世紀的作品,在神廟遺址聖母堂裏麵。不,其實我說的是這位聖人。”

羅裏耶利站起來,走到書櫃旁邊,從容地取出一本書,前後翻找,終於發現了那幅作品的翻拍照,他拿給桑德拉看,隨即念出照片說明:“聖赦法院是教廷處理犯罪議題的單位,聖雷孟神父是裏麵最重要的成員之一。在十三世紀的時候,他被賦予重任,撰寫各種良心問題之分析,作為聽告者的指導綱領,該文獻名為《悔改聖事全集》,為各種罪行的評估與補贖建立了基本規範。”

桑德拉很自責,早知道當初應該先研究這個小禮拜堂的背景資料才是。當初那個神秘人把寫有“弗雷德”的聖像卡片塞入旅館房間,顯然不隻是為了設下圈套。

那個地方具有某種特殊意義。

當初她在那裏差點成了槍下冤魂,當然沒什麽興趣再訪舊地,不過,她得找出答案。

18:22

搜集信息,是克萊門特的天分,在這幾天當中,馬庫斯已經徹底領教過了,他從來沒有問這位年輕朋友是怎麽辦到的,當然一定有檔案幫忙,但這不可能是唯一來源,他的上麵鐵定還有負責收集情報的秘密網絡。長期以來,教廷不停派出好手,在對其具有威脅性的世俗機構裏臥底,這是一種自我防衛的形式。

正如克萊門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梵蒂岡狀似安和祥寧,但其實一直保持警戒狀態。

不過,這次克萊門特真的讓他嚇了一跳。他們兩個人現在待在棋牌室的窗邊,監視馬丁尼住家公寓大門的一舉一動,這裏擠滿了賭客,每個人都在專心研究自己的牌局。

“他準備逃亡?”

“是有這個嫌疑,對吧?”

“槍呢?你怎麽知道他有槍?”

“他去年曾在遊樂園裏對某名企圖誘拐幼童的男子開槍,所幸警方及時出手製止。他當場逃逸,而現場的目擊者也沒有人想要出麵做證,警方搜索他的公寓,沒有找到手槍,自然也沒辦法采取進一步的法律行動。當然,他沒有持槍執照,換言之,他買的一定是黑槍。”

馬庫斯記得這個爸爸,布魯諾,女兒在公園裏不見了。他搖了搖頭:“這不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嗎?複仇者。”

“在失蹤案發生之後,他妻子帶著小兒子離家出走,他一直沒有辦法從創傷中走出來。在這三年當中,他自己依然在明察暗訪,所以也與警察發生了不少衝突。白天他當公交車司機,晚上就繼續找女兒,戀童癖徘徊的地方,流鶯活躍的區域,他絕對不放過,布魯諾相信,總有一天他能把女兒找回來。”

“我猜,他也隻是要一個能讓心靈平靜的答案。”看到馬丁尼的慘況,他忍不住想到了洛卡那一家人。小男孩的父母麵對邪惡力量,卻從不放棄,他們的防線雖然出現了破口,卻不曾讓黑暗入侵他們的生活,從來沒想過要以暴製暴。“布魯諾·馬丁尼會害死自己。”

克萊門特也很清楚這一點,攻擊阿斯特·哥雅詩的機會等於零,布魯諾還來不及衝上去,就會死在保鏢的亂槍之下。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無非是自欺欺人。

他們繼續等著馬丁尼出來,克萊門特順便告訴馬庫斯當日的其他進展:“警察開始找拉若了。”

他不敢相信:“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們發現這起失蹤案與傑裏邁亞·史密斯有關,這要部分歸功於與他們共事的某位米蘭女警。”

馬庫斯知道她是誰,沒接話,但接下來的發展讓他十分振奮。

“還有,醫生已經排除傑裏邁亞是心髒病發,他們認為他可能是被人下毒,正在做毒物檢測,所以你的推論是對的。”

“我還知道毒物成分,”馬庫斯繼續說道,“琥珀酰膽堿,造成肌肉麻痹,產生與心髒病發類似的效果,而且在血液中不會留下殘留物質,”他臉上的得意表情藏不住,“卡內斯塔利的自殺案,似乎讓我的那位神秘同人得到了靈感。”

馬庫斯的表現出色讓克萊門特大為激賞,這位弟子已經通過了各種考驗:“等到整起事件告一段落,你有什麽打算?”

他最大的渴望,就是幫助別人,就像是明愛會的那位神父一樣,但他語氣保留:“現在還沒打算—”他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克萊門特卻推了推他的手肘。

他們望向窗外,布魯諾正走向自己的車子。

克萊門特將自己的熊貓車鑰匙交給馬庫斯:“祝你一切順利。”

時值晚餐時間,羅馬市區的交通相當順暢,那台菲亞特Multipla也一直保持穩定車速,馬庫斯跟車的難度不高,隻需要記得保持安全距離,不要被對方發現就好。

馬庫斯沿途注意路標,分析布魯諾正準備離開羅馬。不過馬庫斯立刻發現有異狀,因為他居然先在銀行自動櫃員機前麵停車,但克萊門特明明說過布魯諾·馬丁尼先前已提取了一大筆錢。他回到車上,繼續前行,過了約十分鍾,他又再度停車,這次是去酒吧裏麵喝咖啡,裏麵擠滿了看球賽的客人,但布魯諾似乎是生客,他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沒有人認得他。喝完之後,他再次啟程,這次是進入交管區,現在這個時段隻允許特定車輛進入,但他居然不管擅闖所必須付出的罰金,直接從監控攝影機下方開過去,馬庫斯別無選擇,隻好繼續尾隨。布魯諾此時開往通向羅馬北郊的圓環,他經過收費站取好票,幾分鍾之後,第三次停車,這一次是為了加油。馬庫斯躲在加油站前方的避車處,通過後視鏡觀察布魯諾,他不慌不忙,用信用卡付賬加油之後,繼續上路,維持正常速度。

他究竟要去哪裏?馬庫斯不禁困惑。

布魯諾開了十千米之後,往佛羅倫薩的方向前進,然後,他的車開進休息站,這一次,馬庫斯決定跟在他後麵一起進去。布魯諾在別的地方剛喝過咖啡,現在又在櫃台前點第二杯咖啡,還買了一包香煙。馬庫斯假裝在翻雜誌,其實正通過雜誌鐵架的空隙觀察布魯諾的動靜,他喝完咖啡之後,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抬頭看著收款機上麵的監視攝影機,動也不動,時間長達好幾秒鍾。

馬庫斯懂了,布魯諾想要確定自己入鏡,出現在監視器的影帶裏。

布魯諾把咖啡杯擱在櫃台桌麵,隨即進入位於地下室的洗手間,馬庫斯立刻尾隨過去。布魯諾正在洗手,馬庫斯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找了附近的洗手台,打開水龍頭,布魯諾通過鏡子瞄了他一眼,但並未起疑。

“馬丁尼先生,你在製造不在場證明,對嗎?”

這句話嚇到他了:“你在和我說話?”

“銀行自動櫃員機、加油站,再加上這裏的咖啡點心區,所有的地方都有監控,剛才那家酒吧裏擠滿了看球賽的人,一定會有人注意到你,還有,算你聰明,故意等著被開交通罰單,就連取道高速公路也一樣,因為收費站的出入口都會留下記錄。你希望行蹤留痕,所以到處找監視攝影機。好了,你到底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