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003

布魯諾起身進逼,眼中散發灼灼怒火:“為什麽盯上我?”

馬庫斯也毫無懼色,大膽回視:“我想要幫助你。”

布魯諾簡直快要出拳揍人了,但他還是勉強忍住,那雙強壯的雙手,乃至肩膀的姿勢,完全透露出他內心的暴怒,他宛若一頭準備撲擊的雄獅:“你是警察?”

馬庫斯避而不答:“阿爾伯特·卡內斯塔利,還有阿斯特·哥雅詩,你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吧?”

布魯諾沒有反應。

“你認不認識他們?”

“見鬼!你到底是誰?這總可以講吧?”

“你打算逃跑,對不對?你和我一樣,都想要幫助別人。好,那個人是誰?”

布魯諾退後一步,仿佛被人揍得鼻青臉腫:“我不能說。”

“趕快告訴我,不然一切都毀了。那個人不可能因此得到期望的正義,反而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他逼得更緊,“到底是誰?”

布魯諾整個人靠在洗手台,伸手扶著前額:“卡米拉昨天來我家,她說她兒子已經死了,還有,她知道殺人凶手在哪裏。”

“卡米拉·洛卡?”馬庫斯萬萬沒想到是她。

他點點頭:“三年前,我們兩家人的小孩都失蹤了,這讓我們變成一家人,艾麗斯與菲利普仿佛成了一對姐弟。我和卡米拉在警局認識,自此之後,悲傷讓我們緊緊相係在一起,尤其在我太太離家出走之後,卡米拉更加關心我,她是唯一了解我的人,所以當她跟我要槍的時候,我沒辦法拒絕她。”

馬庫斯難以想象,這一家人明明已經脫離穀底,甚至還孕育了新生命。原來這隻是為了轉移視線。現在他終於搞懂卡米拉的想法了:趁丈夫出差,獨自密謀殺人計劃,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照顧剛出生的小孩。難怪下午沒看到她帶著嬰兒,一定是委托別人在照顧。

“卡米拉知道你有黑槍,你交給她之後,想要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萬一警察因為槍支追查到你頭上,你可以撇得一幹二淨,”馬庫斯知道布魯諾已經無法狡賴,“卡米拉把計劃都告訴你了?”

“幾天前,她接到一通神秘電話,對方告訴她,如果想要找到殺死菲利普的凶手,今天晚上得去某家飯店的房間,買凶殺人的那名男子,名叫阿斯特·哥雅詩。”

“哪間飯店?哪個房間?”

布魯諾依然頭垂得低低的,盯著地麵:“其實,我仔細想過,這通電話是真是假很難說,但心存疑慮會讓你相信所有事情。無消無息的痛苦讓人受不了。你隻希望趕快結束。沒有人聽得到,但對你來說,這等於是苦刑,會令人失去理智。”

“殺人絕對不會讓痛苦就此結束……卡米拉·洛卡在哪裏?快告訴我,求求你。”

“伊斯特拉飯店,三○三號房。”

20:00

晚上的氣溫比早晨低了好幾攝氏度,空氣中彌漫著薄霧,因街燈而暈染顯色,她宛如在尋火,桑德拉知道,火光隨時可能會出現。

在以埃及方尖碑與小象為地標的那座廣場上,許多剛參加完晚間彌撒的會眾仍徘徊不去,她直接穿越人群,進入神廟遺址聖母堂。回想上回的情景,與這次截然不同,現在的教堂人聲喧嘩,到處都是觀光客與會眾,有這麽多人在,桑德拉安心多了。她直接朝聖雷孟小禮拜堂走去,心想一定要找出答案。

她再次站在那素淨的祭壇前,凝望著聖人畫像。右方的畫裏是擔任審判者的上帝,天使各據兩側,下方擺有許多祈願蠟燭。桑德拉心想,不知道這些微弱的燭光裏,承載了多少的祝禱或救贖,這一次,她終於懂得周遭事物的意義,這裏是審判之地。

靈魂法庭。

與這間大教堂裏麵的其他小禮拜堂相比,這間格外樸實,營造出一種恰如其分的素簡風格,壁畫描繪的是審判:在兩位天使的輔助之下,上帝擔任評判者,而聖雷孟—聖赦神父—向上帝解釋案情。

桑德拉笑了,她現在知道當初對方選擇這間教堂並非偶然。她不是什麽彈道專家,但現在她已經可以客觀分析那天早上的事。教堂空空****,重重的回音讓她難以從槍聲判辨狙擊手的位置。而經曆拉若公寓地道的驚魂記之後,她猜那個人並沒有殺她的意思,因為對方明明有絕佳的出手機會,卻沒有開槍,她心裏有底,這兩起事件都是同一人所為。

那個誘她進入教堂的人,顯然是對她的資料有興趣,戴維一定在這裏有重大發現,而對方千方百計想要取得線索。他利用她,還製造假威脅,讓她誤以為自己生命有危險,同時又謊稱自己與她的丈夫交情深厚,然後,他又擺了她一道,其目的隻有一個:利用她抓到聖赦神父。桑德拉轉身,果然看到那個人,他正站在一大群信眾裏麵。

夏貝爾正看著她。兩人之間依然保持相當距離,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躲藏了。

她把手放在運動衫的腰際,裏麵是槍套,這個動作是要讓他知道不得輕舉妄動,否則她會立刻拔槍。他舉起雙手,表示自己並無惡意,隨即慢慢朝她走過來,擺出一副服軟姿態。

“你要什麽?”桑德拉先開口。

“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了。”

“你要什麽?”她又問了一次,語氣咄咄逼人。

夏貝爾望著畫中的上帝:“保護我自己。”

“你朝我開槍。”

“的確是我把卡片塞入你的旅館房間,讓你一路追到這裏來,因為我想要戴維的照片。但沒想到你會發現我的手機號碼,鈴聲大作,我也隻能趕快想辦法,不然我就玩完了。”

“我丈夫在這裏發現了什麽線索?”

“沒有。”

“所以你假裝救我一命,背叛我對你的信任,你和我丈夫之間的交情也是鬼扯一通,”她很想要再加一句,還和我上床,讓我誤以為你對我有意思,“隻是為了拿到那個帶疤神父的照片。”

“我是在演戲,沒錯,就像你一樣。我知道你也在說謊,沒有把全部的照片交出來。我的專長是對付騙子,記得嗎?你和那個神父之間一定有秘密協議,對不對?你想請他幫你找出戴維的死因?”

桑德拉火冒三丈:“所以你才一直跟蹤我,因為我可能會與他再度見麵?”

“跟蹤,是為了保護你。”

“住口!”桑德拉語氣尖銳,臉上的表情又惡又恨,“不要再對我撒謊了。”

“不過,還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夏貝爾的語氣也很硬,“殺死你丈夫的凶手是聖赦神父。”

桑德拉全身發抖,但依然想要掩飾自己的激動:“現在隨你怎麽說了,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你?”

“梵蒂岡突然廢除聖赦神父一職,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定是事態嚴重,才逼得教皇必須做出這個決定,不是嗎?有些事情從來沒有曝光,算是……聖赦神父行為的副作用吧。”

桑德拉沒說話,她在等夏貝爾繼續說下去。

“聖赦法院的資料庫是研究與分析罪行的地方,但裏麵有條規矩:每個聖赦神父隻能接觸部分資料。當然,除了保密的考慮,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不能讓任何人接觸過多的犯罪資料。”夏貝爾發現桑德拉聽得全神貫注,也就繼續說下去,“他們以為隻要能廣泛收集犯罪記錄,就能夠了解人類曆史的各種邪惡行為,但無論他們如何分門別類,總是不斷會有跳脫模式、難以預料的罪行發生,永遠會出現新的‘違常之處’。這些問題應該要予以導正,所以聖赦神父不隻把自己當成研究者與資料編纂者,還化身成偵探,直接介入調查,尋求正義之道。誠如某位聖赦神父所言,從這些檔案之中獲得的最寶貴教訓就是:犯罪,會引發更多的邪行。有時候,它就像是阻擋不了的傳染病,隻要是人類都可能遭殃,聖赦神父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自己也是人,也會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因為長期浸**在這些資料裏而誤入歧途?”

夏貝爾點點頭:“長期接觸這樣的黑暗力量,怎麽可能不受影響?規定聖赦神父不能閱讀太多的檔案資料,自然有其道理,這是一種防護措施,卻失傳已久。”他的語氣和緩多了,“桑德拉,你想想看,你自己是警察,當親眼看過犯罪現場之後,你真能放下一切?或者你回家的時候,心裏是否依然藏著某些苦痛煎熬與仇怨的情緒?”

桑德拉又想到戴維的綠色領帶,她知道夏貝爾說得沒錯。

“你看過多少同人因為這個原因無法堅持下去而走入了另外一邊的世界?原本一絲不苟的正直警官突然收下毒販的賄賂;原本願意以性命相保的同事,卻為了逼供把嫌犯打得半死;濫用權力、貪汙,全是那些知道自己受不了**的人所犯下的行為,無論他們再怎麽努力堅守防線,邪惡仍然會勝出。”

“他們是例外。”

“我知道。我也是警察,但這種事很難說。”

“你的意思是,有聖赦神父誤入歧途?”

“德沃克神父不肯接受事實,反而繼續秘密訓練神父。他認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狀況,但這等天真態度讓他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你也不知道是誰殺了戴維,也有可能是那個帶疤的神父。”

“我大可以告訴你,對,就是他,但其實真正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桑德拉仔細看著夏貝爾,想要知道這番話是否真心誠意,但她突然哈哈大笑,猛力搖頭:“真是白癡,我差點又上當了。”

“你不相信我?”

她滿臉嫌惡地看著他:“據我所知,就連你也可能是殺死我丈夫的嫌犯。”她特別強調“我丈夫”這幾個字,仿佛在宣示他與戴維之間的不同,此刻,那一晚春宵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不然你要怎樣才相信我?要我幫你找凶手?”

“我的幫手很多,而且我們有更簡單的解決方法。”

“好,你直說吧。”

“跟我走。有位我很信任的警長,叫作卡穆索,我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他會幫我們。”

夏貝爾沉默片刻,似乎正在仔細考慮:“好,有何不可?我們現在過去?”

“何必浪費時間?你走在我前麵,讓我可以看到你。”

“你安心就好。”他開始向走道方向移動。

主教堂即將關門,會眾也往大門湧去,夏貝爾走在桑德拉前方,相距約有兩米。他行進速度緩慢,而且偶爾會回頭看她,確定她跟了上來,但他立刻被門口的那一小群人淹沒。桑德拉緊盯著他,夏貝爾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還作勢表示這不是他的錯。桑德拉也被擠入混亂的人流,但還看得到他的頭。突然之間,前麵有人摔倒了,大家抱怨連連,原來有人出手推人。桑德拉驚覺狀況不對,想要趕快鑽出人群,她已經看不到夏貝爾的後腦勺,她奮力擠到前頭,終於出了教堂。

但夏貝爾已經消失不見。

20:34

策動卡米拉·洛卡,一通電話足矣,她不需要任何證據。

她已經知道名字,阿斯特·哥雅詩,綽綽有餘。

伊斯特拉飯店位於共和廣場—不過,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之前,這裏的原名是伊斯特拉廣場,因為它參考了戴克裏先浴場裏名為伊斯特拉的半圓凹狀設計。其實浴場遺跡就在不遠處,很容易就可以看到—但羅馬人不習慣新名稱,數十年過去了,依然喜歡沿用舊名。

這間豪華飯店位於廣場左側,正好麵對仙女噴泉。馬庫斯下了高速公路之後,又花了半小時才到達目的地,他心急如焚,希望能及時阻止卡米拉,讓她不要做傻事。

馬庫斯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一直到現在都無法查出小菲利普的死因,這次神秘聖赦神父的信息令人難以捉摸。

克萊門特曾經這麽說過:“你們不相上下,你和他一樣。”但事實並非如此,馬庫斯一直不知道那個神秘聖赦神父躲在哪裏,但他知道那人一定在某處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最後,他一定會現身。馬庫斯相信他們最後一定會見到彼此,而這個神秘的前輩將會向他解釋一切。

馬庫斯走進飯店。門口站著一個戴高帽穿製服的男服務生,水晶吊燈的光芒映照在昂貴的大理石地板上,裝潢風格貴氣豪奢。他佯裝成一般客人,在接待廳裏走來走去,飯店之大,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找到卡米拉。

此時有大群年輕人湧入飯店,他們全穿著晚宴服,有個大廳服務生拿著綁了紅緞帶的大禮盒走到前台。

“這是給阿斯特·哥雅詩先生的禮物。”

前台人員指了指大廳盡頭:“生日派對的地點在樓上的天台。”

馬庫斯先前曾在卡米拉的家裏注意到有禮盒,還發現她買了新衣服,現在他終於懂得她的用意,這都是讓她混入飯店、避免旁人起疑的道具。

那個服務生和其他賓客一起排隊,準備搭乘直接通往天台的電梯。先前跟蹤馬庫斯的那兩名壯漢,也站在電梯入口注意客人的一舉一動。

阿斯特·哥雅詩今晚會出現在那裏,有了這些嚴密的防護措施,想要近身攻擊是不可能的事。不過,那名神秘聖赦神父送給卡米拉另外一個方法。

馬庫斯得搶先一步進入三○三號房間。

飯店大門打開,大批保鏢聲勢浩**地走了進來,團團護擁著中間的一名瘦小老人。他年約七十歲,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皮膚有明顯曬痕,眼神冷峻。

阿斯特·哥雅詩。

馬庫斯趕緊四下張望,擔心卡米拉會突然衝出來,所幸沒有,哥雅詩進入另外一部電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飯店監視器很快就會注意到他形跡可疑,然後保安會過來仔細盤問他來飯店的目的。馬庫斯走到前台,他先前已經利用布魯諾·馬丁尼的手機打電話訂房,而他的登記證件,則是克萊門特在訓練之初交給他的偽造的梵蒂岡外交護照。

“卡米拉·洛卡女士到飯店了嗎?”

前台人員看了他好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披露住客隱私,馬庫斯依然定睛望著他,最後,他還是說出來了,那位女士一個小時前已經登記入住。這個消息對馬庫斯來說已經足夠,他謝過前台人員,同時也拿到了自己二樓房間的房卡。他搭乘另外一部電梯,那裏沒有哥雅詩的人馬。一進電梯,他卻立刻按下三樓的按鈕。

電梯門打開之後,出現一排長長的走道,他四處張望,沒有看到保鏢,不禁覺得有異。他看過房間分布圖之後,直接朝三○三號房走去,轉個角,再走十米就到了。這裏也沒有出現保鏢,實在詭異,搞不好他們都待在哥雅詩的房間裏。電子傳感器旁亮起“請勿打擾”的燈示,馬庫斯其實沒有想好托辭,但還是敲響了門。約莫二十秒鍾之後,他聽到有名女子在講話,問他是誰。

“我是飯店安檢人員,抱歉打擾,但您房間裏的煙霧偵測器已經啟動了警報係統。”

哢嚓一聲,門開了,馬庫斯大吃一驚。眼前出現的是名年輕金發女子,最多隻有十四歲而已,她半**身子,隨意裹了條被單,那雙迷茫雙眼,想必是因為嗑藥而失神。

“我隻不過點了一支煙而已,”她回道,“難道我做錯什麽事了嗎?”

“別擔心,但我需要檢查一下。”馬庫斯沒等她答應便推開她,徑自走了進去。

這是間大套房,第一個區域是客廳,暗色拚花地板,沙發區附有大尺寸等離子電視和小酒櫃,角落堆放了好幾個生日禮盒。看起來除了這個女孩,房內並沒有別人。

“哥雅詩先生呢?”

“他在浴室裏麵,你如果要找他,我去叫就是了。”

馬庫斯沒有理會她,繼續走進臥室。

女孩驚慌失措,趕緊跟過去,大門也忘了關:“喂,你要做什麽?”

整張大床淩亂不堪,他看到咖啡桌上有好幾條可卡因,還有一遝鈔票。電視正播放著音樂,音量開得震天響。

“馬上給我離開。”女孩下了逐客令。

馬庫斯隨即伸手捂住女孩的嘴,眼睛直視著她,這一招等於告訴她反抗無效,現在,她害怕了。馬庫斯走到浴室,伸手指了指門口。女孩點點頭,對,哥雅詩在裏麵。電視聲音實在太大,他聽不到外麵的狀況。

“他有沒有槍?”

女孩搖頭。馬庫斯現在知道這個保加利亞老頭子為什麽會暫時支開保鏢,都是為了這個女孩。這位壽星在參加生日派對之前,想要先玩賞一點小禮物:女人與毒品。

馬庫斯正要請女孩離開,卻發現卡米拉·洛卡站在大門口,她的腳邊還放著打開的禮物盒。她雙手持槍,眼中透散出幽幽恨意。

他出於本能,立刻伸手阻擋,小女孩的尖叫聲被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所淹沒,馬庫斯將她推到旁邊,她趕緊找床角躲避,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卡米拉深呼吸,仿佛在努力逼出自己的全身氣力:“阿斯特·哥雅詩呢?”顯然她知道自己的目標是個七十歲的老人。

馬庫斯力圖鎮靜,他要讓卡米拉恢複理性:“你的事我都知道,但就算殺了人,也沒辦法解除你的痛苦。”

卡米拉注意到浴室下方透出微光:“是誰在裏麵?”她已經把槍對準浴室門口。

馬庫斯知道隻要浴室門一打開,她就會立刻開槍:“聽我說,你要想想自己剛出生的寶寶,叫什麽名字?”他想采取拖延戰術,希望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心生遲疑,但卡米拉沒有回答,依然緊盯著浴室。馬庫斯不放棄:“你也該為丈夫著想,怎麽能這麽拋下他們兩個人?”

卡米拉的淚水泉湧而出:“菲利普是個體貼的好孩子。”

馬庫斯決定單刀直入:“你有沒有想過,扣下扳機之後呢?你以為自己就解脫了嗎?我告訴你,一切都不會改變,生活依然充滿磨難。殺人究竟會為你帶來什麽好處?”

“我沒有其他方法可以伸張正義。”

這確是實情。目前找不到任何證據顯示哥雅詩、卡內斯塔利與菲利普之間有所關聯,唯一的證物是他在診所裏發現的那塊人骨,也早就被哥雅詩的人馬搶走。“正義無法實現,”他的語氣肯定但充滿憐惜,還帶著些許無奈,因為他擔心自己無法阻擋悲劇,“但你的選擇不是隻有報複而已。”他發現她的眼神似曾相識,在拉法艾拉弑父時,他也曾經看過,還有,退休警察齊尼寧可自己動手,也不願將費德裏克·諾尼送交警方的執念,也與她現在的殺人意誌一樣強烈。這一次,他依然無能為力,浴室門遲早會打開,而卡米拉終將開槍。

門把在動,裏麵的燈也關了,浴室的門隨即敞開,女孩躲在床邊大叫。她的目標已經出現在門口,一身雪白的浴袍,他滿臉驚惶看著槍管,眼中的冷峻消失無蹤—他不是那個七十歲的老人。

隻是個十五歲的男孩而已。

現場一片驚慌混亂,馬庫斯看著卡米拉,而她緊盯著那男孩:“阿斯特·哥雅詩在哪裏?”

他回答的聲音太細弱了,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阿斯特·哥雅詩在哪裏?”卡米拉怒氣衝衝,又問了一次,手槍在男孩麵前不停揮晃。

男孩開口:“我就是阿斯特·哥雅詩。”

“不,怎麽會是你!”她無法相信。

“你說的一定是我爺爺……我的生日派對在樓上,他人在那裏。”

卡米拉發現自己搞錯了,雙腳不停顫抖,馬庫斯趁機把手放在槍上,讓她的手慢慢放下,卡米拉的疲倦雙眼也隨之低垂。“我們走吧,”他出言相勸,“留在這裏沒有意義,這男孩的爺爺是與你兒子的死有關,但也不能因此就殺了這孩子,對嗎?這等於是沒有意義的報複,根本是恣意行暴,我知道,你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她沒有任何動作,陷入沉思,然後,她發現了一件事。

馬庫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卡米拉又在盯著那男孩白袍下露出的**。

她往前逼近,男孩也向後閃躲,最後,他的背碰到牆麵,無路可退。卡米拉輕輕翻開袍領,發現他的胸口有一道長疤。

馬庫斯全身發抖,幾乎無法呼吸,天哪,他們到底做了什麽。

三年前,阿斯特·哥雅詩的孫子與菲利普年紀相當,而卡內斯塔利是著名外科醫生,哥雅詩買凶殺人,隻為取得一顆新鮮心髒,搶救孫兒性命。

他心想,卡米拉當然不可能知情,但因為某種預感,母親的直覺,或是第六感,讓她做出這個動作,雖然她自己似乎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卡米拉把手放在男孩胸前,他也由她了。她站在那裏,感受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動,這是來自另一個地方、另外一個生命的聲音。

她與男孩互望,她是不是想在男孩的眼底尋找什麽?也許是一道光,告訴她這個母親,兒子依然活在裏麵?或者,發現菲利普此時此刻也在凝望著她?

馬庫斯現在才發現,證明阿斯特·哥雅詩與菲利普之死有關的唯一證據,居然就在他孫子的胸膛裏。隻要將那男孩的心髒切片檢查結果與菲利普家人的DNA進行比對,馬上就能將他繩之以法。不過,馬庫斯不知道這樣的正義是否足以寬慰這可憐的家庭,想必他們的悲痛仍將苦纏不去。所以他決定保持沉默,他現在隻想趕快把卡米拉帶離這個房間,這女人應該要為另一個孩子好好著想。

他鼓起勇氣,打破卡米拉與小哥雅詩之間的微妙相係。他抓住她的肩頭,想把她拉到門外。

她輕輕放下放在男孩胸前的手掌,宛如在珍重道別。

她跟著馬庫斯離開這間套房,進入走廊,準備搭電梯。卡米拉突然回頭看著她的救命恩人,宛若第一次打照麵:“我知道你是誰,你是神父對不對?”

馬庫斯愣住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隻是點點頭,等卡米拉繼續說下去。

“他曾經向我提起過你。”

他懂了,卡米拉口中的那個人,想必就是那個神秘的聖赦神父。

“一個禮拜之前,他打電話給我。他說我會在這裏遇到你,”卡米拉歪著頭看著他,露出怪異表情,似乎很怕他,“他請我轉告你,你們終究會在起點相會,但這一次你必須找到魔鬼。”

22:07

她在聖西爾維斯特廣場的巴士站搭乘五十二號公交車,然後在派西艾羅路附近下車,轉搭九一一到艾庫立德廣場,再進入維特波火車站,搭乘到羅馬的區間車,這一段是連接羅馬北部與市中心的區域鐵路。她在這條線的終點,也是唯一的一站下車:弗拉米尼奧廣場,然後轉搭前往安格尼納站方向的地鐵,在福利烏斯·卡米盧斯站下車。出站之後,再轉搭出租車。

每趟換乘的間隔至多不過數十秒而已,而且這條路線是她隨機走的,沒有任何事先規劃,想跟蹤她的人絕對不可能有半點機會。

桑德拉不相信夏貝爾,對於掌握她的行蹤,他顯然很有一套。雖然他在神廟遺址聖母堂的時候溜走了,但她確定這家夥一定潛伏在某個地方,想要繼續追查她的行蹤。不過,剛才她所運用的戰術應該足以甩掉他。她還不能回旅館休息,今晚還有最後一個任務沒有完成。

她得去探訪一個新朋友。

出租車停在傑梅裏醫院的大門口。桑德拉依照指示牌找到加護病房所在的那棟小樓,這個部門的工作人員稱其為“邊界”。

她穿越第一道門,自動式滑門,裏麵是等待區,一共有四排藍色的塑料連椅,四周的牆麵也是相同的藍,就連牆掛暖氣管、醫護人員的製服、飲水器也都是一片藍,高深莫測的單色調效果。

第二道門是安全門,裏麵是整棟建築物的核心:加護病房,必須有特殊電子磁卡才能進入。這裏有名警察在擔任戒護工作,大家隻要看到他,就會想起這裏有危險病患,雖然,那個人目前並沒有任何殺傷力。桑德拉讓這位同事看過證件後,護士交給她訪客須知,請她穿上鞋套、白袍與帽子,然後為她開了第二道門。

桑德拉一看到前方那道長長的走廊,立刻想到水族館,就像熱那亞的那一個,她和戴維還去過兩三次。她很愛魚,可以一直盯著看好幾個小時,魚身悠遊,她不由得癡迷。現在,她麵前那麵逐一排開的水箱,其實是一間間的玻璃隔間病房。燈光昏暗,一片詭異的寂靜。但如果仔細聆聽,你會發現裏麵其實包含了各種聲音,微弱的呼吸,或是持續而規律的隱然心跳。

這個地方似乎正在熟睡。

她的鞋底一路摩擦著走廊的塑料地板,到了護理站。兩名護士正坐在控製台前麵,追蹤病患生命征候的顯示器發出反光,映照在他們的臉龐上,而後麵有位年輕醫生,正坐在金屬桌前寫東西。

兩位護士,再加一位醫生,已足以應付加護病房的夜班人力需求。桑德拉自我介紹之後,向他們詢問方向,她知道那個人的位置了。

她經過另一排水箱,裏麵的人躺在**,宛若在寧靜深海中漂泳。

桑德拉準備進入最後一間病房,突然發覺裏麵有個人在看她。個子不高的年輕女子,年紀與她相當,穿著白袍,她看到桑德拉,立刻起身走到門口。這間病房裏有六張床,但隻有一個病人,傑裏邁亞·史密斯,插著管,胸部規律起伏,他五十歲,但外表看起來更加蒼老。

那年輕女子看著新訪客,桑德拉也回望著對方,那張臉龐讓她有不知在何處見過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來了,不禁打了一陣寒戰,有個受害者冤魂來此探望禽獸。

“特蕾莎。”

女子笑了:“我是莫妮卡,她的雙胞胎姐姐。”

她不隻是受害者的親人,還是那位把傑裏邁亞從鬼門關救回來的醫生。

“我是桑德拉·維加,警察。”她伸手向這位女醫師問好。

莫妮卡也握手回禮:“你第一次來這裏吧?”

“這麽明顯?”

“對,從你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了。”

桑德拉又再次望著**的那個人:“為什麽?”

“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因為你像是在看水族館裏的魚吧。”

桑德拉搖搖頭,笑了。

“我說錯什麽話了?”

“不,沒有,別擔心。”

“無論是準備上夜班之前,或是在日班結束之後,每天到了這個時候,我都會在這裏待個十五分鍾,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就是覺得應該要天天過來。”

桑德拉很欽佩莫妮卡的勇氣:“為什麽會救他?”

“為什麽大家都問我一模一樣的問題?”莫妮卡反問,但她的態度並無不悅,“正確的問法應該是:我為什麽沒有讓他死?這兩件事完全不一樣,你說對嗎?”

“的確。”桑德拉倒是從來沒想過。

“如果你問我現在想不想殺他,如果能不計後果,我當然會點頭。但不做任何急救,讓他就這麽死去的目的又是什麽?這麽說吧,一般人總有壽終正寢、自然死去的最後一刻,但他不配,而我妹妹連好死的機會都沒有。”

這番話讓桑德拉不禁陷入沉思。她在找殺死戴維的凶手,同時她也頻頻提醒自己,這是為了求真相,知道她丈夫為何而死,為了伸張正義。但如果她扮演的是莫妮卡的角色,她又該如何自處?

“不,”莫妮卡繼續說道,“對我來說,最痛快的報複是看他躺在病**,沒有審判,沒有法官,沒有法律,沒有法庭交鋒,沒有心理評估報告,沒有減刑機會。真正的複仇,是看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自我囚禁,關在這樣的牢籠裏,絕對不可能有逃脫的機會。我每天都可以過來看他,望著這張臉,我知道正義終得伸張,”她又回頭看著桑德拉,“能享有此等特權的受害者家屬,又有多少人呢?”

“你說得沒錯。”

“我為他做心肺複蘇術,我把雙手放在他的胸前,上麵還有那幾個字—殺了我,”她努力壓抑自己的嫌惡,“我的衣服上有他的排泄物的氣味,手指頭沾滿他的口水,”她稍作停頓,“這份工作,讓我看盡人生百態,疾病之前,人人平等。但能救人的不是醫生,人隻能自救,選擇正確的生活,走正道。沾到病人的屎尿沒關係,對我們來說稀鬆平常,但如果每個人直到瀕死的那一刻才了解自己,也未免太悲哀了。”

莫妮卡與她年紀差不多,而且看起來個頭瘦弱,卻有這樣的大智慧,讓桑德拉不禁刮目相看,她很想再聽聽這位女子的見解。

但莫妮卡看了一眼手表:“抱歉浪費你這麽多時間。我該走了,得去上夜班了。”

“很高興認識你,今晚在你身上學到了好多事情。”

她笑了:“我爸爸常說,每挨一巴掌,你都有機會成長。”

桑德拉目送她消失在空****的走廊,雖然她一直不願去想那件事,如今它卻再次浮現腦海。她認為夏貝爾就是殺死丈夫的凶手,而她居然與這個人上床。不過,她的確需要那樣的肌膚之親,戴維一定能夠諒解。

她在病房門口拿了幹淨口罩,戴上之後準備進入那間小小的地獄,裏麵隻有一個令人生厭作嘔的靈魂。

桑德拉計算著走到傑裏邁亞·史密斯床邊的距離,六步,不,七步。她看著他,水族館裏的魚近在咫尺。他緊閉雙眼,整個房間的氣氛冰冷漠然,這個人落得這般下場,不會再有任何人對他產生恐懼或心生憐憫。

病床旁有張扶手椅,桑德拉坐下來,手肘支在膝蓋上,十指交纏,然後傾身向前。她希望自己有讀心術,能夠了解這個人為什麽作惡多端。其實,這就像是聖赦神父工作的一部分:仔細檢視人類的內心,探究各種行為的潛在動機。而她身為刑事鑒識攝影人員,負責的則是外在的跡證,惡行留諸世間的傷口。

她想到了徠卡相機裏的那張黑色照片。

桑德拉心想,我沒辦法了。沒有那張照片,戴維留下的提示之路,她也沒辦法繼續下去。很可能是在拍攝時出的狀況,裏麵的影像再也救不回來了。

隻有上帝才知道他拍了什麽。

事物的表象,是她獲取情報的來源,但也等於是她的限製。她現在才有了體悟,如果能夠好好省思自己的內心,把一切傾吐出來,找尋寬恕之路,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要是沒有其他方法,告解,也許能夠紓解心中的塊壘。所以,她突然開始對傑裏邁亞·史密斯說話:“我想要告訴你綠色領帶的故事,”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想說這件事,但她就此開始滔滔不絕,“事情發生在我丈夫被殺前的幾個禮拜。那天,他剛結束海外的長期任務,我們一如往常,慶祝我們的小別重聚,享受兩人世界,我們完全不理會外麵發生了什麽,仿佛全世界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你懂嗎?你有過這種感覺嗎?”她搖頭笑了,“不,一定沒有。我們相識以來,我從來不需要擺出虛情假意,但那天是例外。戴維依然問我相同的問題:‘一切都好嗎?沒問題吧?’這是日常問候語,沒有人會說出真心話,但當我告訴他一切都很好的時候,不隻是基於禮貌,其實,那真是徹底的謊言……就在他回來的幾天前,我到醫院去墮胎了。”桑德拉知道自己的眼眶盈滿淚水,但還是拚命忍住,“我們一定會是很棒的父母,我們彼此相愛,而且也信賴對方。但他是攝影記者,總是在戰爭、革命與屠殺的環境裏工作,而我自己是從事刑事鑒識的女警,戴維從事的是高風險職業,我每天都得被迫看到各種犯罪現場,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們要如何養育這個孩子?這麽多的暴力和恐懼,對孩子並不好。”她這句話說得決絕,毫無後悔之意,“這是我犯下的過錯,有生之年,我將會一直心懷愧疚,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是因為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戴維,我趁他不在的時候,私自做出了決定。”桑德拉露出淒楚的微笑,“我從醫院回家之後,發現衛生間裏還留有我的驗孕試紙。我的小孩,或者應該說他們從我體內取走的那個東西—還不到一個月,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才好—早就留在醫院裏了。我覺得它死在我的肚子裏,我又把它孤零零地留在那裏,實在很糟糕,你說是不是?反正,我覺得應該要為那個小東西舉辦葬禮。所以,我找出一個盒子,把驗孕試紙和準爸爸媽媽的東西放進去,戴維唯一的領帶也在裏麵,那條綠鬃蜥。然後,我開車到特拉洛,我們常去度假的利古裏亞區的小村落,把那個盒子拋入海中。”她深呼吸,“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說也奇怪,我居然會和你講這些事情。不過現在要講的是美好的那一部分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那個必須付出代價的人,犯下了無法彌補的大錯,事後知道但也來不及了。對那個未出生孩子的愛,我拋入海中,而我對戴維的感情也隨其消失了,”她擦去淚水,“沒辦法,我吻他,愛撫他,與他**,但我沒有任何感覺,那孩子在我體內為了生存而築起的巢,已經荒蕪了。我一直等到丈夫死後,才重新拾回對他的愛。”

有人在病房裏唱歌。

22:17

看到卡米拉·洛卡突然把手放在那男孩的胸前,體會她兒子死後留下的心跳,馬庫斯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看不見的慈悲力量。他以前一直認為,我們在浩瀚宇宙之中如此渺小,不值得上帝特別眷顧我們,但現在他改變了想法。

我們終究會在起點相會。

他將會與對手正麵相迎,救出拉若,就是他得到的最大報酬。

而一切的起點,要從傑裏邁亞·史密斯的別墅開始。

他把老熊貓停在大門外,現在這裏已經沒有警察看守,刑事鑒識人員比警察更早撤離。這裏荒涼淒愴,仿佛它知道自己的秘密終將曝光。馬庫斯往別墅的方向走去,沿路隻見滿月清光,正奮力抗拒這一片幽黑。

樹木在涼夜微風中搖曳,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仿佛在他的步履後方發出輕笑,荒蕪花園裏的雕像凝望著他,眼神空洞。

他走到別墅門口,門窗依然貼有封條。他認為那位聖赦神父不在這棟房子裏麵,那封口信所透露的信息很明確。

但這一次你必須找到魔鬼。

這是他最後一次的考驗,隻要能順利通過,他終將知道所有答案。

這句話是否意味著他必須找尋超自然的線索?不過他再次提醒自己,那位神秘聖赦神父對魔鬼不感興趣。事實上,在梵蒂岡,也隻有他們會對魔鬼的真實性感到懷疑,他們認為,魔鬼隻是人類在犯罪之後想要逃避責任與免受責罰的借口而已。

人類作惡,魔鬼才會出現。

他撕去大門封條,進入屋內,月光沒有繼續追隨他,反而在門口止步,現在一片靜悄悄,也沒有人出現。

他拿出口袋裏的手電筒,照亮黑暗的走廊。他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曾經依循著畫作背後的數字編碼找線索,但如果那位聖赦神父希望他回到這裏,想必他上次一定遺漏了什麽。現在,他來到傑裏邁亞·史密斯當初被發現的地方,那間客廳。

雖然這些東西不見了,但問題依然懸而未決。

為什麽傑裏邁亞·史密斯,這麽一個猥瑣、反社會又缺乏魅力的男人,能夠贏得這些女孩的信任?在殺害她們之前的這一個月當中,他又把她們藏在哪裏?拉若人呢?

馬庫斯的這種問法,儼然是假設拉若依然活在人世,這些日子他竭盡一切努力,拚命想要達成任務,如果結果與預期不同,他萬萬不能接受。

他看向四周,尋找著異常狀況。他告訴自己,這絕非什麽超自然的線索,而是虔信之人才能發掘的細節,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具有這樣的能力。

他目光四處遊移,希望能找到疑點,能夠進入另外一個麵向的隙縫,讓邪惡勢力得以擴散的缺口。

“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之處……我們被指派成為邊界的守護者,不過,偶爾會有越界之事。”

他看著窗外,月光正在為他引路。

石雕像展開雙翼,凝望著他,對他發出聲聲呼喚。

它在花園中間,四周還坐落了其他雕像。馬庫斯想起了聖經故事,路西法在墮落之前,曾經是天主最寵愛的天使,他立刻朝屋外走去。

他走到那座高大的雕像前麵,蒼白月光映亮了這位天使。

馬庫斯覺得奇怪,警察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座雕像下方有問題,如果這裏藏有東西,警犬應該聞得出來才是。不過,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大雨,泥巴所散發出的各種味道,可能會對動物的嗅覺造成影響。

他把雙手放在基座,猛力一推,天使隨之移動,露出一扇鐵製地板門,沒鎖,他直接拉開把手。

一片漆黑,強烈潮氣撲鼻而來,仿佛地洞裏有惡臭,馬庫斯拿出手電筒,六步,進入地底煉獄。但裏麵沒有人聲,也沒有其他聲響。

“拉若!”他扯開喉嚨大叫,然後又喊了三次,又一次,沒有回應。

他步下階梯。

光源前方是一條狹長小道,低矮的天花板,還有鋪了瓷磚的地板,逐漸下斜到某個地方,想必這裏以前是遊泳池,但有人把它改成了密室。

馬庫斯拿著手電筒四處探照,希望能發現人跡,他擔心自己隻能找到一具沉默無聲的屍體,但拉若不在這裏。

隻有一張椅子。

他心想,警犬沒有聞到味道,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根本沒有人屍。但這個地穴確是傑裏邁亞·史密斯藏匿綁架女子一個月並將之殺害的地方。這裏的牆上沒有鎖鏈,沒有讓他發泄虐待欲望的工具,也沒有可以**的凹室。馬庫斯提醒自己,受害者沒有被淩辱的痕跡,傑裏邁亞根本沒有碰她們。這張椅子,就是所有悲劇的舞台,旁邊是捆人的綁繩,還有拿來割喉的刀子,約二十厘米長,這小小的空間,就是他變態想象的極限範圍了。

但拉若不在這裏,也看不到那個神秘聖赦神父的蹤影。

馬庫斯怒火中燒,聖赦神父沒有履行他的承諾。他痛罵自己,這種玩笑實在難以承受,他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了。正當他要轉身回去的時候,手電筒不小心滑落下來,筒頭光源照亮了後方,有東西。

有人躲在角落。

那個人一直在偷看,而且動也不動,從那道光的範圍來看,他隻發現了一隻手臂,穿著黑衣,馬庫斯彎腰撿起手電筒,慢慢對準那個陌生人。

那不是人,而是掛在衣架上的神父黑袍。

所有謎題都解開了,難怪傑裏邁亞·史密斯能夠接近那些女孩,她們為什麽不怕他?因為她們眼中看到的不是禽獸,而是穿著黑袍的神父。

有個黑袍口袋異常鼓凸,馬庫斯伸手進去,發現了一個小藥瓶,還有皮下注射針筒—琥珀酰膽堿。

他沒有弄錯,但是口袋裏的這些東西指明了另一個故事。

對傑裏邁亞下毒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早就知道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姐姐當晚在醫院值班,所以他打緊急電話求救,自述的全是心髒病症狀,在救護車的醫護人員到達之前,他已把藥劑注入體內,而且針筒可能早被他丟入角落或是塞到家具底下,醫護人員在情急之下自然不會多加注意,刑事鑒識人員也會以為那是急救時留下的廢棄物。

他沒有假扮神父,他真的是個神父。

他的計劃早從一個禮拜前就開始了。先寄匿名信給瓦萊裏婭·阿提耶利謀殺案的各個重要關係人,然後,又寄電子郵件給老警察皮耶特羅·齊尼,讓他知道費加羅案的新線索,接下來他直接打電話給卡米拉·洛卡,告訴她阿斯特·哥雅詩在數天之後將會出現在伊斯特拉飯店。

他就是聖赦神父。

當他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傑裏邁亞效法卡內斯塔利醫生,他也利用琥珀酰膽堿,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自然發病,毒物反應檢測不可能找出答案,隻需要一毫克的劑量,呼吸肌就會停止運作,幾分鍾之後他將窒息而亡,就像是那位醫生一樣,這種藥劑能讓全身麻痹,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隻不過,卡內斯塔利沒打算叫救護車,傑裏邁亞卻打電話求救了。

在警察的眼中,這個人是誰?已經毫無威脅性的連續殺人犯。醫生又怎麽看?昏迷不醒的病人。而馬庫斯看到的是?

琥珀酰膽堿的藥效遲早會消退,傑裏邁亞·史密斯隨時會醒過來。

23:59

關,停,退。又一次,關,停,退。

加護病房區的藍色等候區,隻聽得到那個巨大的聲響不斷重複,四下無人,馬庫斯小心趨前,探查聲音來源。

自動式滑門關起,但突然停住,然後又後退,這個動作一直連續不止,想必是有東西擋住了滑門。他看到了。

一隻腳。

負責戒護的警察趴倒在地板上。馬庫斯看著屍體—手、深藍色製服、橡膠鞋底的鞋—有什麽東西不見了。他的頭,這個警察沒有頭,近距離挨槍,頭蓋骨已經被轟得稀碎。

馬庫斯心想,這隻是第一個。

他又傾身向前,發現警察腰際的槍套是空的。他做出賜福手勢,隨即起身。

他慢慢走入那塑料地板長廊,看著兩側的加護病房。所有的病人都躺在**沉眠,無感而冷漠,機器在幫他們呼吸,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這樣的寂靜太不真實,他心想,地獄的氣氛應該就是這樣吧,一個生不像生、死不像死的地方,隻能靠希望維係,這宛如魔術師在玩的把戲,當你看著這些垂死的病人,問他們身在何處的時候,幻術也等於被破解了,因為他們看起來還存留人間,但其實早就消失了。

他到達護理站,發現那些人並不如他們照顧的病患一樣幸運,或者,應該說算他們走運,就看你站在哪一種角度。

第一名護士仰麵死在控製台前麵,喉嚨有一道很深的傷口,監視器上麵全是她噴濺的血跡。第二個倒在門口,她想逃跑卻早已來不及,子彈入胸,逼得她後退倒地。而護理站的遠處,還看得到一位穿白袍的男醫生,他整個人死癱在椅子裏,雙手懸垂,雙眼朝上瞪著天花板。

傑裏邁亞·史密斯的位置在最後一間,馬庫斯準備踏進去,想必那張床已經沒有人。

“進來。”叫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是已經插管三天的那個人在講話,“你是聖赦神父,對不對?”馬庫斯愣住了,好幾秒鍾都不敢動,但還是慢慢走向已經開啟、正在等候他的那扇門。他看到病床隔簾拉起,中央還有個隱約的人影,他決定站在門口旁邊,以牆壁作為掩護。

“進來,怕什麽?”

“你有槍,”馬庫斯回答,“我知道,我檢查過警察的槍套了。”

一陣沉默。但隨後有個東西滑了出來,停在他腳邊,是槍。

“你自己看吧,裏麵裝了子彈。”

馬庫斯頗感意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為什麽傑裏邁亞要把槍丟出來?他看起來並沒有投降的意思,這隻是他的遊戲,他想起來了。而他別無選擇,隻能陪他玩下去:“所以你沒槍了?”

此時他聽到震耳欲聾的槍聲,洪亮的回答,他有。

“如果你還想救她,就別無選擇。”

“趕快告訴我拉若在哪裏。”

對方哈哈大笑:“其實我說的不是她。”

馬庫斯全身僵直,難道還有其他人質?他決定伸頭一探究竟。

傑裏邁亞坐在床邊,身上穿著過短的病袍,稀疏的頭發亂翹著,看起來像是個剛睡醒的小醜。他一手搔抓著大腿,另一手持槍,抵住跪地女子的背。

是那個女警。

馬庫斯現在知道第二把槍是從哪裏來的了,他大步邁入病房。

現在,桑德拉被上了手銬,那是傑裏邁亞槍殺駐警之後取走的戰利品。她先前像個傻子一樣睡著了,最後是在連續三聲急促槍響中驚醒的。她睜開眼睛,趕緊摸槍套找槍,但不見了。

然後,她發現病**已空無一人。

第四起槍擊案,活生生地在她麵前上演,宛如她直接以相機拍攝犯罪現場。傑裏邁亞起身偷走她的槍支後,直接走到護理站,以行刑方式處決了夜班的醫護人員。

安全門門口的駐警聽到槍響,趕緊開鎖,而傑裏邁亞趁此時躲在門旁,等到門一打開,他立刻以近距離直射警察的腦袋。

桑德拉也跟了出去,她雖然手無寸鐵,但總覺得自己應該找得到辦法製服他。她知道這個想法沒有意義,但她深覺因為自己累壞了,沒有保持警覺,應該要負起責任,但還有件事很離奇。

他為什麽沒殺她?

走廊上沒有他的蹤影,她衝到出口,這時候她才發現傑裏邁亞站在藥品間,對她露出獰笑。桑德拉完全沒料到,嚇了一跳,他拿槍對著她,還把手銬丟到她麵前。

“自己戴上,準備來玩遊戲了。”

她隻能聽令照做,不知道接下來會出什麽狀況。

現在,她跪在加護病房的地板上,仰頭看著那個太陽穴帶疤的神父,以眼神告訴他沒事,不要擔心。神父點點頭,他知道了。

傑裏邁亞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怎麽樣?看到我開心嗎?我一直想要會會別的聖赦神父。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為隻有我一個,我想你一定也有相同的感慨吧。你叫什麽名字?”

馬庫斯無意讓他占上風。

“別這樣,”傑裏邁亞緊緊相逼,“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而且,我眼前這個人這麽厲害,居然能找到我,讓我知道大名也不為過吧。”

“馬庫斯。”不過他剛說完就後悔了,“放她走。”

傑裏邁亞臉色一沉:“馬庫斯,我親愛的朋友,抱歉,她是計劃的一部分。”

“什麽計劃?”

“其實,她到醫院來看我,真是讓我又驚又喜。我本來打算抓個護士當人質,但既然她自投羅網……我們是怎麽說的?”他把食指抵在唇間,抬頭假裝在苦思答案,“哦,對了,違常之處。”

“這女人會出現在醫院,證明那個理論是對的。”

“什麽理論?”

“‘犯罪,會引發更多的邪行。’沒有人告訴你嗎?”他扮了個鬼臉,一臉不以為然,“你看,雖然我之前見過她老公,但我從來沒想到會遇到她。”

桑德拉揚起雙眼,看著他。

“戴維·利奧尼是優秀記者,這一點毋庸置疑,”傑裏邁亞繼續說道,“他在做聖赦神父的新聞專題,我也一直在偷偷跟蹤他,了解他的背景,能知道他這麽多的隱私,真的是……受益良多,”他看著桑德拉,“當你老公在羅馬的時候,我曾經去米蘭登門拜訪,潛入你家,翻你的東西,但你什麽都沒發現。”

桑德拉想起殺手在戴維錄音機裏留下的歌聲:《貼頰雙舞》。先前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麽那個禽獸會知道他們的閨房秘密。

傑裏邁亞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對,小可愛,是我約你老公在那棟廢棄大樓見麵的。這個白癡的確做了預防措施,但他信任我,因為他以為神父基本上都是好人。不過,他在墜樓之前應該就改變想法了吧。”

桑德拉一直懷疑殺人凶手是夏貝爾,如今真相揭曉,她震驚不已。看到傑裏邁亞對戴維之死的輕浮態度,再想到剛才她居然對殺夫凶手傾吐自己的內心秘密,她不禁怒火中燒。他沒有昏迷,還聽她講完了墮胎的過程,知道她良心不安,這個人不但奪走了戴維的生命,現在還知道了她與戴維的另一段秘辛。

“他發現了聖赦神父的檔案,馬庫斯,你懂吧?這個人不能留活口。”

現在桑德拉終於知道了凶手的殺人動機,而如果現在拿槍抵著她背脊的人是聖赦神父,那麽夏貝爾說的一點都沒錯。他曾經告訴她是聖赦神父殺了戴維,她卻一直不相信,果然,經年累月之後,他們也被邪惡染指了。

“反正他老婆到羅馬來,就是要為夫尋仇,不過她絕對不會承認。你說對不對,桑德拉?”

她看著他,眼神充滿恨意。

“其實,我可以讓你以為那是一場意外,”傑裏邁亞說道,“但我給了你機會,讓你不但知道了真相,而且還找到了我。”

“拉若在哪兒?”馬庫斯打斷他,“還活著嗎?安然無恙?”

“當初我在計劃的時候,以為你一發現我別墅裏的秘密,就會立刻趕過來問我這個問題,”他停頓了一會兒,微笑地看著馬庫斯,“因為我知道那女孩的下落。”

“那你就說吧。”

“我的好朋友,你既然來了,何必心急,幸好你今晚及時趕過來,不然我就離開醫院,消失不見了。”

“我已經識破你的計劃,為什麽不趕快放走這女人,交出拉若?”

“沒那麽簡單,你要做出選擇。”

“我有槍,你也有槍,今晚你要選擇的是,誰該死。”他現在把槍口對準桑德拉的頭,“如果你讓我殺這個女警,我就告訴你拉若的下落。但如果你殺了我,救了這女人,你就再也不會有機會知道拉若的下落。”

“為什麽要我殺你?”

“馬庫斯,你還不懂?”

傑裏邁亞的聲調與眼神滿是沾沾自喜,仿佛馬庫斯本來就該知道答案,想不到他居然一頭霧水。

“我等你自己說。”馬庫斯立刻回擊。

“德沃克神父,那個老瘋子在訓練聖赦神父之後,也鑽研出了他的心得。想要阻止犯罪,唯有以惡製惡。但你仔細想想,這是什麽道理?為了熟悉各種罪行,我們必須進入黑暗世界的核心,與罪惡為伍,但有一部分聖赦神父就此墮落,再也無法複返。”

“你也一樣。”

“在我之前已出現過許多例子。”傑裏邁亞回道,“我還記得德沃克當年是怎麽吸收我的。我的父母都是虔誠的教徒,我也深受啟發。十八歲的時候,我進入神學院,德沃克神父把我帶在身邊,教導我如何以邪惡的角度研究世界,慢慢讓我遺忘了自己的過往與身份,我也被他永遠放逐在這片黑暗之海。”一滴清淚從他臉頰滑落下來。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殺人的?”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站在好人那一邊,這讓我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他的話裏有諷刺的意味,“但我突然覺得這也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如果想要證實為真,唯一的方法就是自我測試。我綁架了第一個女孩,把她藏入地穴。你也看過那個地方,沒有施虐的工具,我不是虐待狂,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我享受不到任何快感。”這番自我辯解有一絲悲愁,“我一開始沒殺她,想要找個好理由放了她,但是我每天都在拖延,她一直哭,求我放了她。我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做決定,到了最後,我發現自己是個毫無同情心的人,所以就幹脆殺了她。”

特蕾莎,第一個受害者的名字,桑德拉想起來了,也是特蕾莎的姐姐莫妮卡救了傑裏邁亞。

“但我還是不滿足。我還是繼續執行聖赦神父的任務,挖掘犯罪事實並找出罪犯,而德沃克沒有發覺任何異狀。我具有雙重身份,一個是正義使者,另一個則是罪犯。過了一段時間,我又找了第二個女孩做相同的實驗,然後是第三個與第四個。我會從她們身上拿走一件東西當作紀念品,希望久而久之能讓我產生罪惡感,但結果如出一轍,我毫無感覺。各種惡行對我來說稀鬆平常,自己調查的案件與自己犯的案件有什麽差別?我也搞不清楚了。不過,你知道最後有多荒謬嗎?我犯案的次數越來越多,而我偵查的技巧也越來越高超,自從開始殺人,我已經救了數十條人命,破的案子更是不計其數。”他開始放聲狂笑。

“行善一定要付出代價,馬庫斯,作惡卻可以不花成本,隨心所欲。”

桑德拉嚇壞了,但她不希望自己隻是個觀眾。“就讓這畜生殺了我吧,”她說道,“讓他告訴你拉若的下落,那女孩懷孕了。”

傑裏邁亞立刻拿槍柄猛敲她的頭。

“不準動她!”馬庫斯語帶威脅。

“很好,這個樣子我喜歡,我要看你展現行動,憤怒是第一步。”

馬庫斯不知道拉若懷孕了,麵露驚詫。

傑裏邁亞發現了他表情的變化:“是想看當場有人死在你麵前,還是讓另一個地方的人無望垂死?要選這女警還是懷孕的拉若?你自己決定。”

馬庫斯必須爭取時間,也許警察會趕來也說不定,然後呢?就算這樣,傑裏邁亞也毫無損失。“如果我讓你殺了女警,我怎麽知道你一定會告訴我拉若的下落?其實,你還是可以同時殺了她們兩個。搞不好你的內心正有這個打算,激怒我之後,逼我複仇,那你就真的贏了。”

傑裏邁亞對他眨眨眼:“我對你下了好一番功夫,果然沒白費。”

馬庫斯不解:“什麽意思?”

“馬庫斯,動點你的腦袋,你怎麽會想到是我?”

“卡內斯塔利醫生以琥珀酰膽堿自殺,你也因而得到靈感。”

“隻有這樣?你確定?”

馬庫斯努力回想。

“拜托,不要讓我失望好不好。我的胸前寫了什麽字?”

殺了我。他到底要說什麽?

“該給你一點小提示了:不久之前,我決定讓我們的部分檔案機密曝光,讓懸案受害者的親友知道我所查出的真相,等於奉送給他們結案結果。但我想到自己也犯了罪,應該要給我的受害人家屬相同的機會。所以我才會安排那一出急救戲碼,偽裝成自己心髒病發,如果那位年輕醫生不急救,而任由我斷氣的話,等於也讓我以死償命了,特蕾莎的姐姐卻決定要讓我活下去。”

桑德拉心想,當初的抉擇實在不妙,莫妮卡不想做壞事,但邪道找到了其他出口展現其力道,他們現在之所以在這裏,就是因為莫妮卡是個好人。何其荒謬。

“還有,雖然我已經事先安排好了一切,甚至為了怕大家誤會,我還在胸前刻了字……但大家都視而不見,這讓你聯想到了什麽?”

馬庫斯努力回想:“瓦萊裏婭·阿提耶利的謀殺案,床後方的沾血英文字,惡(EVIL)。”

“很好,”傑裏邁亞似乎很滿意,“每個人都把它當成了惡(EVIL),但其實是實況(LIVE)。因為地毯上有三角形的血印,所以大家都朝邪教的方向去思考,沒有人想到那隻是攝影機三腳架而已。答案一直出現在大家的麵前—殺了我。但沒有人注意,沒有人想看那幾個字。”

“馬庫斯,我們要處理這種事情,真是難為我們了。如果當初皮耶特羅·齊尼不是以同情的目光看待費德裏克,早就可以將他繩之以法,如果這女警不是因為看我可憐,也不會向我傾吐墮胎的事,她現在居然擔心起拉若懷孕了!”傑裏邁亞的笑聲充滿嘲弄。

“你這個畜生,我哪有同情你!”桑德拉跪得難受,背脊疼痛,但她依然在想辦法脫逃,應該要趁傑裏邁亞分心的時候趕緊掙脫,馬庫斯—現在她知道這個聖赦神父的名字了—也有機會奪下他手中的槍,之後再對這王八蛋嚴刑逼供,一定要讓他說出拉若的下落。

“我還是看不出你給了我什麽啟發。”馬庫斯回道。

“早就潛移默化了,所以你才能一路追到這裏來。現在,你必須自己決定要不要繼續走下去,”他望著馬庫斯,神情肅穆,“殺了我。”

“我不殺人。”

“你確定嗎?能夠挖掘犯罪真相,你的內心一定也充滿邪惡力量,你就像我一樣,你看看你自己就會明了一切。”傑裏邁亞調整槍口位置,瞄著桑德拉的頭部,另一隻手伸到背後,擺出行刑的姿勢,準備進行槍決。“我數到三,你時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