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003

癱瘓是最完美的偽裝,最後,他還是原形畢露。

馬庫斯翻到繪畫練習簿的最後一頁,裏麵附了一張剪報,時間在一年多前,費加羅第三起攻擊案的新聞報道。不過,那篇剪報被人用黑色簽字筆大剌剌寫了好幾個字:“我全都知道。”

喬琪亞。他心裏立刻有了答案,所以費德裏克才起了殺死妹妹的念頭,自此之後,他也發現殺人的滋味更勝一籌。

自從出了意外,攻擊就展開了,前三起案件等於是熱身,宛如練習,不過,費德裏克當時並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另外一個層次的愉悅,更令人血脈僨張:殺人。

殺死親妹妹,不在他的計劃之列,卻有其必要。喬琪亞知道一切不但會成為他的阻礙,還會徒增風險,費德裏克不能讓她毀了自己的清白形象,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偽裝也容不得他人懷疑,所以他得動手,但也因此有了全新的體驗。

殺人,比傷人更有快感。

他再也無法克製衝動,格洛裏別墅公園的女屍即為明證,但他更加小心翼翼,有了先前的經驗,他這次還特地動手埋屍。

費德裏克·諾尼欺騙了大家。一開始是那位即將失明的老警察受騙,說謊犯提供的假自白他也予以采信,最後,根據這個薄弱的假設,他匆忙完成了漏洞百出的偵查報告。

馬庫斯放下繪畫練習簿,因為他瞄到邊櫃旁露出半邊鐵門,他立刻過去開門,一探究竟。

強風突然灌進來,他往外望去,外麵是偏僻小巷,從這裏出入,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看起來這扇門已經多年不用,卻成為費德裏克·諾尼的犯案秘道。

他人呢?去了哪裏?馬庫斯心頭的疑問縈繞不去。

關上鐵門之後,他趕緊回到客廳,開始東翻西找,就算是留下指紋他也不在乎,他現在隻擔心自己來不及。

馬庫斯注意到輪椅側邊有個置物袋,他伸手進去,果然發現了手機。

這家夥很聰明,他知道就算是關機,警察還是有機會通過手機找到他的所在位置。

換言之,費德裏克·諾尼又出去犯案了。

馬庫斯檢查通話記錄,隻有一通撥入的記錄,大約是一個半小時之前。他認得這組號碼,因為今天下午他才打過這個電話。

齊尼。

他立刻按下回撥鍵,等待老警察接電話。雖然鈴聲一直在響,卻沒有人響應,馬庫斯掛了電話,不祥的預感湧現,他立刻衝出屋外。

21:34

她回到國際刑警組織的客房公寓,待在衛生間裏,望著鏡中的自己,再度想起下午與聖赦神父見麵的細節。

桑德拉方才徘徊在羅馬街頭。將近一個小時,她完全不管早上遇襲的威脅,任由狂風與思緒帶著她隨意亂走。隻要待在人群裏,桑德拉就覺得心安。等到心情穩定下來之後,她才回到這裏。但敲門之前,她還是在梯台上猶豫了一會兒,她知道馬上就會聽到夏貝爾的責罵,怪她出去太久,能拖延一點時間總是好的。不過,當他開門的時候,桑德拉發現他露出釋然的表情,她嚇了一跳,不知道夏貝爾居然會擔心她。

“真是謝天謝地,你沒事。”他隻說了這句話。

她愣住了,本以為會聽到連番質問,而且她簡述了自己與齊尼的會麵內容,夏貝爾很滿意,桑德拉隨即把費加羅的檔案交過去,他趕緊翻閱,找尋是否有聖赦神父的線索。

但他一直沒問她怎麽拖這麽久才回來。

夏貝爾請她去洗手,因為晚餐快要準備好了,他隨即轉身回廚房取紅酒。

桑德拉打開水龍頭,怔忪地看著鏡裏映影,眼袋浮腫,雙唇龜裂,因為她習慣在緊張的時候咬嘴唇。她用手指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決定還是在櫃子裏找梳子,果然找到一把發刷,上麵還纏著褐色的長發。桑德拉心想,這是女人的發絲。她想起今早客房臥室椅背上的胸罩,夏貝爾已經向她解釋過,這間公寓的住客來來去去,但他臉上依舊出現了一抹尷尬。桑德拉猜他一定知道內衣的主人是誰,其實,那張**先前睡了別的女人,甚至在她醒來的前幾個小時才離開,這都不關她的事,令她生氣的是夏貝爾居然想要為自己辯解,仿佛這件事跟她有什麽關係。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白癡。

她在嫉妒,這是唯一的理由。她沒辦法忍受有人發生性關係。“性”這個字實在太放肆了,就算隻是在自己的腦袋裏出現也一樣。性,她又在玩味這個字,也許是因為她已經沒機會了。其實,並沒有什麽人阻止她,但她心裏有底,死了丈夫之後就是這樣了。桑德拉仿佛又聽到母親在耳畔低語:“親愛的,有誰會想和寡婦上床?”那聽起來簡直像是某種變態性行為。

不不,她又開始覺得自己是白癡,居然浪費時間在想這些事。要有點現實感,已經在衛生間待太久了,夏貝爾可能會起疑,她動作要快。

既然已經答應了神父,那麽她一定要好好保存照片,如果他能協助她找到殺死戴維的凶手,她一定會銷毀所有的證據。

無論如何,該把照片放在安全的地方才是。

桑德拉在進廁所之前,已經把包帶進來,放在馬桶水箱上。她拿出手機,檢查儲存的照片,她本想刪去聖雷孟小禮拜堂的照片,但還是改變了心意。

有人躲在那裏開槍,要取她性命,也許照片裏可以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她隨即拿出徠卡相機所拍攝的照片,其中也包括那張夏貝爾沒看過的神父照。以防萬一,桑德拉把照片逐一擺在架上,以手機拍照作為副本存證。她把那五張照片放入塑料密封袋中,然後打開馬桶水箱蓋,把袋子丟了進去。

桑德拉在小廚房裏坐了十分鍾,呆望著餐桌,夏貝爾則在瓦斯爐前忙得團團轉,襯衫袖子卷至手肘,腰間係著圍裙,肩膀上還掛著洗碗布。他開心地吹著口哨,轉身一看,發現桑德拉一臉失神:“黑葡萄醋燴飯、烤鯔魚、紫菊苣加青蘋果沙拉,”他宣布晚餐的菜單,“希望你會喜歡。”

“哦,當然。”她好驚訝,今天早上她也吃了他準備的早餐,但炒蛋還看不出廚藝高下,不過這幾道菜證明了他確實熱愛美食,令人讚歎。

“今天晚上你睡這裏,”他的語氣是在陳述事實,而非提供建議,“回旅館太危險了。”

“我不會有事,而且我的行李都放在那裏。”

“我們可以明天早上過去拿,另外一個房間也有舒服的沙發,”他笑了,態度毫不拒讓,“當然,我自願犧牲。”

夏貝爾隨即將燴飯盛盤,兩人悶頭用餐,幾乎沒什麽交談,烤魚鮮美,小酌也讓她心情放鬆不少。戴維死後的每個夜晚,她隻能靠一杯接著一杯的紅酒讓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但今晚很不一樣,原來,她還是可以與人開心地共進晚餐。

“誰教你煮菜的?”

夏貝爾咽下滿嘴的食物,喝了一口酒:“一個人過日子,很快就會學會十八般武藝。”

“沒想過要結婚?我們第一次通電話的時候,你說過自己好幾次差點就步入結婚禮堂……”

他猛搖頭:“我不適合婚姻,個人觀點問題。”

“什麽意思?”

“每個人看待生活都有不同的視角,這就好像畫畫,有些重點會出現在前景,但有的會落在後景。後景元素的重要性,絕對不亞於前景,要是忽略了這一點,也就無法凸顯透視法的真義,一切都會變得扁平無味,毫無真實感。好,女人對我來說就是背景元素,雖然不可或缺,但不需要放在我的人生前景裏。”

“所以你的前景裏有什麽?當然,除了你自己。”

“我女兒。”

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夏貝爾看到她的反應,甚是開心。

“要不要看照片?”他興衝衝地掏出皮夾。

“拜托,你不是那種爸爸吧,四處奔波,還隨身攜帶小女兒的照片?”桑德拉雖然語帶諷刺,但其實深受感動。

他手中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照片,裏麵的小女孩有金白色的頭發,和夏貝爾一模一樣,就連那綠色眼眸也是。

“幾歲了?”

“八歲,好漂亮,你說是不是?她叫瑪麗亞,喜歡跳舞,還去學芭蕾舞,每逢聖誕節或生日,她總是吵著要養寵物,搞不好今年我就會答應她了。”

“你常去看她?”

夏貝爾臉色一沉:“瑪麗亞住在維也納。我和她媽媽關係不好,她因為我不肯娶她而懷恨在心。”他語氣恢複高亢,“隻要抽得出時間,我一定會去看她,教她騎自行車,我爸爸當年也是在這個時候教我騎車。”

“你真是個好爸爸。”

“每次我去看她的時候,都很擔心我們父女變得生疏,也許她現在還小,但以後可能會想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吧。我不想讓她覺得有負擔。”

“我覺得你多慮了,”桑德拉安慰他,“女兒對媽媽才會有那樣的反應。我爸爸雖然經常出差,但我和妹妹好愛他。可能是因為他不常在家,我們才這麽黏他,隻要知道他快回來了,家裏的氣氛會變得好開心。”

夏貝爾點點頭,對她的話表示感謝。桑德拉起身收盤子,準備放入洗碗機,但他出聲製止:“你回臥室休息吧,我來整理就好。”

“兩個人一起動手比較快。”

“拜托,讓我來。”

桑德拉乖乖放下碗盤。這樣的體貼讓她很不自在,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忘記什麽是被人照顧的滋味。“你第一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覺得你這個人真討厭,想不到兩天之後我們居然一起吃晚餐,而且還是你為我下廚。”

“所以你不討厭我了?”

桑德拉不好意思地臉紅了,惹得他哈哈大笑。

“你不要惹我。”

他舉起雙手投降:“抱歉,不是故意的。”

此刻的他看起來真誠懇切,實在不像她印象中的那個討厭鬼:“為什麽你會這麽大力反對聖赦神父?”

夏貝爾臉色轉趨嚴肅:“你不要也犯下相同的錯誤!”

“什麽意思?‘也’?”

他似乎對自己的一時失言很懊悔,想要趕緊彌補回來:“我之前解釋過了,他們的所作所為是違法的。”

“抱歉,我不信,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對不對?”

他的臉色猶豫不決,顯然他早上的說法有所保留。

“好……我不能說太多,但接下來我要講的事情,也許可以讓你了解戴維的死因。”

桑德拉整個人僵住了:“說吧。”

“其實,聖赦神父根本不應該存在。自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之後,教廷就將他們解散了,而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在全新的規章與人事安排下,教廷重新組織成立了聖赦法院,但犯罪檔案就此被列為機密資料,而從事犯罪調查的神父也不得繼續活動,有些繼續從事神職,部分反對者遭停職處罰,至於那些公然違抗者,則被逐出了教會。”

“那怎麽還會—”

“等等,讓我說完。”夏貝爾打斷她,“正當曆史似乎正要遺忘他們的時候,聖赦神父再度出現。這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部分教廷人士認為這是因為當初有些人陽奉陰違,依然在背地裏活動。的確,這個秘密團體的首腦正是一名克羅地亞籍的神父:盧卡·德沃克,他祝聖新的聖赦神父,並親身教導,也有人認為,其實是教廷的某高層人士想要恢複聖赦神父製度,德沃克隻是聽命行事。無論如何,諸多秘密都係於他一人之身,比方說,以往他是唯一知道所有聖赦神父身份的人,每一個人都直接對德沃克負責,所以他們也不認識彼此。”

“為什麽要說以往?”

“因為他已經死了。大約一年前,他在布拉格的某家旅館房間遭人槍殺身亡,消息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走漏,教廷立刻出麵收拾善後,以免顏麵掃地。”

“不意外。這是教廷的慣用手法,家醜不可外揚。”

“其實並非隻有這個原因。光想到有教廷高層一直在掩護德沃克,已經讓許多人膽戰心驚。違反教皇的命令,等於製造出無可挽救的分裂教會問題,你懂嗎?”

“所以他們如何控製局麵?”

“問得好,”夏貝爾說道,“我看你已經慢慢了解狀況了。他們立即找到信賴的人選替代德沃克,一位葡萄牙籍神父,奧古斯都·克萊門特,他很年輕,但非常優秀。聖赦神父全都是道明會成員,但克萊門特屬於耶穌會。耶穌會比較務實,比較不會那麽容易受到感情牽絆。”

“所以克萊門特神父是聖赦神父的新領導人?”

“其實他真正的任務是找回被德沃克神父所祝聖的每一個聖赦神父,並且引領他們回歸教廷。目前他隻找到一個。就是你在聖王路易教堂遇到的那個男人。”

“所以,梵蒂岡的最終目的,就是裝作沒有發生違規事件?”

“的確,他們一直在修補裂痕,你看勒費弗爾總主教的信徒近年來不是一直想回歸教廷嗎?聖赦神父的狀況亦是如此。”

“要是有羊兒走失了,善良的牧羊人會把它帶回羊圈,絕對不會置之不理,”桑德拉語氣酸溜溜的,“不過,你怎麽知道這些事?”

“戴維和我知道的一樣多,但我們有不同看法,這就是我們爭執不休的地方。所以我才叫你不要犯相同的錯誤,別把聖赦神父當好人,別和戴維一樣搞不清楚狀況。”

“何以證明你是對的,戴維是錯的?”

夏貝爾搔搔頭,吐了一大口氣,緩緩說道:“他因為自己的調查結果而被殺害,但我還活得好好的。”

夏貝爾對她的亡夫出言不敬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桑德拉必須承認他是對的,他的觀點更具有說服力。現在她不禁覺得愧疚,這個愉快的夜晚讓她終於放鬆下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夏貝爾,他不僅大方分享自己的私人生活,而且也讓她一直提問,沒有回問她任何問題,而桑德拉騙了他,她刻意隱瞞了自己再次遇到神父的事。

“為什麽沒問我晚歸的事?”

“我告訴過你,我不喜歡聽到謊話。”

“你擔心我不說實話?”

“問問題,隻會成為撒謊的借口,如果你有事情要告訴我,希望是你自己說出口,我不喜歡強迫別人,我希望你信任我。”

桑德拉別過頭去,隨即走到洗碗機旁,開水龍頭,整間廚房隻有嘩啦啦的流水聲,她很想把事情全都說出來。夏貝爾原本在她背後,距離還有幾步之遠,但她開始清洗髒盤子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越靠越近,關切的身影籠罩而來,他將雙手放在她的身體兩側,胸膛已經貼住她的背脊。桑德拉沒有拒絕,她心跳好快,好想閉上眼睛,但她告訴自己,如果閉眼,一切就完了,她好怕,卻不想使力推開他。他低頭,輕輕撥開她脖子上的發絲,她的皮膚立刻感受到他的溫暖氣息,她出於本能,仰頭,仿佛在迎接他的擁抱。她的雙手動也不動,任由水繼續衝流,她不知不覺,微踮腳尖,眼睫緩緩低垂,當她閉上雙眼的那一刹那,身體激烈發顫,她傾身靠過去,尋索他的唇。

過去的五個月,她隻能靠記憶而活。

此時此刻,她第一次忘了自己是個寡婦。

23:24

大門敞開,被風吹得砰砰作響,不祥之兆。

他戴上橡膠手套,推開大門,齊尼的貓咪們立刻出來迎接新訪客,馬庫斯現在知道這個老警察為什麽要養貓為伴了。

它們是唯一能與他在黑暗中共同生活的動物。

馬庫斯關上大門。阻絕風聲之後,他原本以為會立刻恢複寧靜,錯了,他聽到電子式鳴響,刺耳,斷斷續續,而且就在附近。

他循音源前進,走了幾步之後,看到安放在基座上的無線電話,旁邊是冰箱,聲音是從這裏發出來的,看來是電池沒電了。

他在費德裏克·諾尼家中打電話找齊尼的時候,一直響鈴卻沒有人接,但也不至於會讓電池耗光電量,一定是有人切斷了電流。

為什麽費加羅闖入一個盲人的家,還要關掉所有的燈?

“齊尼!”馬庫斯大叫,但沒有人響應。

他衝到走廊,這裏可以連通到其他房間,現在他一定得使用手電筒才行,當燈光亮起,他發現許多家具亂擺在通道上,仿佛有人為逃跑而設下的路障。

這裏發生了追逐戰?

馬庫斯想要還原現場。失去視力,反而打開了齊尼的眼睛,這位老警官心裏有數,而那封匿名電子郵件讓他找到了正確方向,也許讓他想起了當年的懷疑。

他和你不一樣。

格洛裏別墅公園的那具女屍證明了齊尼的推測,他打電話給費德裏克·諾尼,雙方也許起了爭執,然後齊尼出言威脅,要把真相公之於世。

他為什麽沒有這麽做,反而讓對方到家裏來殺死自己?

齊尼想逃,但顯然費德裏克—曾經是專業運動員的年輕人,不隻身強力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個明眼人—不想讓齊尼有活命的機會。

馬庫斯知道有人死在這裏。

貓咪引路,他準備要進入書房,但正要踏進去的時候,發現貓們在門口特別飛跳了一下,他拿起手電筒對準地麵,發現距離地麵幾厘米高的地方有亮晶晶的東西。

書房門口纏著尼龍線,一片漆黑之中,隻有貓咪看得見。

馬庫斯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個機關,他跨過去,進入書房。

外麵的強風淩厲,拚命在找隙縫鑽入屋內。馬庫斯的手電筒四處探照,所有的黑影也隨之消散,不過,有一團東西巍然不動。

那不是影子,而是一個臥地不起的男人,他手裏還握著剪刀,但脖子上也插了一把,側臉貼地浸在暗紅色的血泊中。馬庫斯俯身細看費德裏克·諾尼,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人,嘴巴扭曲,狀似一抹詭笑。這間屋子裏出了什麽事?馬庫斯突然全懂了。

齊尼—執法之人—選擇了複仇。

是這個老警察堅持要他與女警見麵,當他們在煉獄博物館相會的時候,他剛好可以趁機執行計劃。先打電話給費德裏克,告訴對方自己已知道真相,但這招其實是請君入甕,而費德裏克也上鉤了。

在等費德裏克進屋之前,齊尼已經準備好各個機關,其中也包括了尼龍線,把電力切斷之後,兩人等於勢均力敵,彼此都看不見對方。

齊尼靈動如貓,而費德裏克則是老鼠。

在全黑的環境之中,齊尼反而更強悍敏捷,他熟知每一個地方,知道要如何穿梭自如。最後,優勢站到了他這一方,費德裏克被尼龍線絆倒,齊尼將剪刀插入他的喉嚨,這是真正的報複。

行刑。

馬庫斯起身,依然望著屍體的呆直雙眼。他又犯了同樣的錯,補齊了複仇計劃所缺落的那一角。

他轉身,看到貓聚集在通往小花園的落地窗前麵。

外麵還有東西。

他打開落地窗,強風進襲,貓咪全跑了出去,圍在齊尼的躺椅邊,宛如他們初見麵時的那一幕。

馬庫斯拿手電筒照齊尼的臉,他這次沒有戴太陽眼鏡,一隻手擱在腿上,手裏還緊握著槍,已經飲彈自盡了。

他應該要生氣才是,齊尼利用他,最可惡的是,還誤導了他的方向。

費德裏克·諾尼所受的苦,實在太沉重了,數年前,他的腿失去了功能。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失去視力雖然是一大打擊,但還可以學習接受,可如果你是個年輕運動員卻廢了腿,情何以堪?然後,妹妹被人殺害,而且死狀淒慘,更可怕的是,一切就發生在他的麵前,你能想象嗎?這男孩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他雖然沒有做任何壞事,至今卻依然無法消除罪惡感。

齊尼其實可以把費德裏克·諾尼送交警方,厘清真相之後,讓那個被關在天皇後監獄的無辜男子重獲自由。但齊尼堅信尼可拉·寇斯塔在被逮捕的時候,他正準備要行凶,這個人不隻是說謊狂,而且還是危險的精神病患,他被逮捕之後,吸引了大眾的目光,本性也收斂了不少,但這畢竟隻是暫時的緩解劑,這個人有諸多病態傾向,現在所展現的隻是暫時的自戀,不久之後,他的嗜血性格必定原形畢露。

對齊尼來說,這也攸關他的個人榮辱,費德裏克·諾尼耍了他,攻擊他的痛處。因為他即將失明,齊尼對這個年輕人充滿同情,也正是這樣的憐憫讓他誤判情勢,他忘了警察最重要的守則: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人。

而且,費德裏克也犯下了令人發指的罪行,謀殺自己的親妹妹。什麽樣的禽獸會攻擊自己最親愛的家人?他的行為如此無法無天,根據齊尼自己的律法,這個年輕人,罪該萬死。

馬庫斯關上落地窗,仿佛在為這一幕慘劇拉起布簾。雖然屋內已被切斷電源,但他注意到齊尼的那台盲人計算機顯示器依然亮著,想必是不斷電係統在維持供電。

線索。

今天下午,靠著語音軟件的協助,他聽到了那封匿名郵件的內容,不過馬庫斯知道齊尼有所隱瞞,後麵一定還有其他段落,但被他提早切掉了。

所以馬庫斯想要再聽一次。他找到播放鍵,那冰冷的電子人工語音係統又開始播放那詭秘的話語,現在,他必須一一解碼。

“他—和—你—不一樣……查看—格洛裏—別墅—公園。”

他已經知道了這一段,但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封信不止這兩句話。

“那男孩—騙了—你……馬上—有—客人—過來。”

第二句話,表麵上似乎在說費德裏克·諾尼,但其實暗指的是馬庫斯,齊尼早就知道他會來。

而這段人工挽歌的最後一句話,讓他震驚得久久不能自已。

“已行的—事……後—必再—行……c.g.925-31-073。”

它所預示的內容令人震驚—已行的事,後必再行,還有懸案的編號—但最可怕的是前麵那兩個字母:c.g.。

culpa gravis,拉丁文的“嚴重過錯”。

馬庫斯終於懂了。

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之處,一切都可能發生—那片幽暗之地,萬物撲朔迷離,一片混亂,我們被指派成為邊界的守護者,不過,偶爾會有越界之事……我必須將其驅回黑暗世界。

讓受害者與凶手緊緊牽連在一起的那個人,和他一樣,都是聖赦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