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

魚玄機殺人,給下了大獄。這消息瞬間便傳遍長安,事情太出人意料,無人不感到驚訝。

唐朝年間,道教盛行。原因是,時值李姓當朝,那班道士認為是天賜良機,放言老子是其先祖,奉為老君,供於宗廟。自天寶以來,西京長安有太清宮,東京洛陽有太微宮。此外,各通州大邑,都有紫極宮,定期大做道場。長安太清宮下,又有許多道觀。道教有觀,如同佛教有寺,寺內有僧人,觀中有道士。其中有一道觀名鹹宜觀,女道士魚玄機便在那裏。

玄機素以美貌聞名。與其說她美若燕瘦,不如說更近環肥。若以為出家了便不再喜弄鉛華脂粉,那倒未必。她依舊悉心裝扮,刻意修飾。下獄之時,正當懿宗鹹通九年[1],玄機芳齡剛剛二十有六。

玄機能名聞長安,非獨憑其貌美,還緣於工詩善賦。唐朝文學,最盛者莫如詩,這自不待言。隴西出了李白,襄陽則有杜甫,二人極盡天下詩歌之能事。隨後,太原白居易踵起,道盡古今之人情,《長恨歌》《琵琶行》,可說是人人能誦。白居易歿於宣宗大中元年[2],玄機當時還是個五歲小女孩。但她天資聰慧,不消說白居易的詩,就連與之齊名的元微之的詩,也多能背誦,古今體詩數十篇。及至長到一十五歲,魚家閨閣的詩作,曾在好事者間傳誦一時。

如此美貌的女詩人殺人下獄,聳動一時視聽,實也不足為奇。

魚玄機出生於長安大道旁一條曲巷內。所謂花街柳巷之地,家家蓄養歌女。魚家也是娼門之一。玄機說要學詩,父母爽快地依順,找了街坊一個窮書生來,教她平仄押韻之法,巴望著有朝一日把閨女變成搖錢樹。

大中十一年春天,魚家的幾個妓女應召到常去的酒樓陪酒,客人是宰相令狐綯的公子令狐滈。貴公子的同伴斐誠,照例相偕而來。另外,還有一人相陪,此人姓溫,令狐和斐誠口口聲聲喊他鍾馗。兩位公子華服麗飾,唯獨溫某衣衫不潔,聽憑兩人指使。起初,妓女猜想,難道是個仆從不成?可是,等到酒酣耳熱之際,溫鍾馗便對兩位公子白眼相加,叱責詈罵。然後,讓妓女彈琴吹笛,居然唱起歌來。聲音清朗,歌詞雅麗,聞所未聞,加之曲調齊整,簡直叫人想不到會是出自一個門外漢之口。幾個妓女見這位毛胡子大眼睛諢名鍾馗的溫某,最初受兩個白麵郎君的侮辱,本來也把他當成嘲弄的對象,這時,卻一個兩個地湊到跟前,圍住他側耳聆聽,跟他親熱起來。溫某拿過歌伎的琴、笛,或撫上一曲,或吹奏一段。技藝之精,遠非妓人能及。

眾妓女回到魚家,常常說起溫某,玄機又把聽來的話講給師父,窮書生一聽,便驚訝道:“所說溫鍾馗,想必是太原的溫岐吧?又名庭筠,字飛卿。因在考場上,叉手八次即成八韻,賦得一詩,故諢名又叫溫八叉。稱他鍾馗,是貌醜之故。當今詩人中,除李商隱外,無出其右者。溫李加上段成式,號稱三大家,不過,段成式要略遜一籌。”

聽了先生的話,每逢眾妓女從令狐的酒席歸來,玄機便打聽溫某的事。一見到溫,妓女也總要提到玄機。有一日,溫某終於來魚家登門造訪。因聽說這位美少女能詩善賦,不禁引動他的好奇。

溫與玄機相對晤麵。映在溫眼裏的玄機,果然是位妙齡少女,宛若含苞待放的牡丹。溫一向與貴公子遊,年紀已近四十,容貌確實不負鍾馗之名。開成初年娶妻,得一子,名憲,差不多與玄機同年。

玄機正襟恭迎。起初,溫擬以待妓女的態度與玄機相見,此刻不覺肅然斂容。幾句話交談下來,溫即了然,玄機非同尋常女子。因為這位年方十五的如花少女,毫無嬌羞之色,談吐一若男子。

溫說道:“曾聞芳卿常喜作詩。倘有近作,請賜一閱。”

玄機答道:“晚輩不幸,至今未得良師。近作豈值一提?今得伯樂相顧,心下懷有奔馳千裏之思。請即出題麵試。”

溫不禁微微一笑。蓋此女自比良駒,似乎不盡恰當。

玄機起身將筆墨放置溫前。溫率然題上“江邊柳”三字。玄機略思片刻,占出如下詩句:

賦得江邊柳

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

影鋪秋水麵,花落釣人頭。

根老藏魚窟,枝低係客舟。

蕭蕭風雨夜,驚夢複添愁。

溫一讀之下,即稱佳句。至今溫已七進科場,常見堂堂男子搜索枯腸,也不成句,不及眼前這位少女遠矣。

自此為始,溫時時造訪魚家。兩人交換詩簡,往來不絕。

大中元年,溫庭筠三十歲上離開太原,初次應試進士。蠟燭還未點去一寸,詩文俱已作得,見鄰席考生仍陷於苦思冥想,便援手幫了一把。這以後,每進考場,都幫得七八人寫詩作文。其中也有考中的。唯獨溫庭筠自己,屢試不第。

與此相反,溫庭筠場外的聲名卻響遍京師。大中四年,當上宰相的令狐綯也不時邀溫列席酒宴,給以引見。一日,席間問及一件舊事,事出《莊子》。溫直接回答倒也罷了,偏偏他言辭不慎:“事出南華,非僻書也。相公燮理之暇,時宜覽古。”

另外,宣宗喜歡“菩薩蠻”,令狐綯便填詞進獻皇上。其實,是令溫庭筠代作,囑其緘口,不得說與人知。然而,溫庭筠酒後失言,泄露出去,並說:“中書省內坐將軍。”直譏令狐宰相不學無術。

溫庭筠的聲名終於連宣宗也有耳聞。有一回,宣宗得一上句,令未第學士對下句。溫將宣宗的“金步搖”對為“玉條脫”,極得君王讚賞。宣宗素喜微行,得知溫庭筠大名之後不久,在酒樓上與溫邂逅。溫不知是皇上,交談片刻,便口出狂言,傲慢無禮。

自從沈詢知舉後,考場上,總是讓溫庭筠獨坐另席,周圍座位空置。溫的詩名也如日中天,皇帝、宰相均愛其才,卻鄙其為人。溫的姐姐嫁與趙顓,常為胞弟謀求進身,終究沒有著落。

溫的朋友李億,出身富貴之家,比溫年輕十歲,通曉辭賦。

鹹通元年春,久居襄陽的溫庭筠回到長安。李億去溫寓所。溫在襄陽刺史徐商手下當小吏,任久生厭,便辭官回京來。

玄機的詩稿,正擺在溫的案頭。李億翻閱之下,讚歎不已,遂問,是個怎樣的女子?溫對李說,是一位如花少女,三年前他曾教她。李聽後,便仔細打聽魚家所在的巷子,好似想起什麽事來,急忙離座告辭。

李從溫寓出來,直奔魚家,說要納玄機為側室。而玄機的雙親,也為厚禮所動。

玄機出來與李億相見。玄機這年正當一十八歲,容貌之美麗,已非當年溫見她時所能比。李億也是個白皙俊朗的美丈夫。李億一味懇求,玄機也不太推拒,當下便訂了婚約。數日後,李億將玄機迎娶到城外的林亭。

這時,李億慶幸,自己突發奇想,也居然天從人願。卻不料,迎娶之後出了波折。李億身子每次靠上去,玄機總要躲開,勉強挨著了,便會號啕大哭。林亭,成了李億傍晚乘興而去,清晨敗興而歸的地方。

李億不免疑心玄機是不是有缺陷。若是,當初便應辭卻聘禮。說玄機嫌棄自己,李億又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玄機垂淚的時候,一度躲開的身子會靠過去,哭得越發傷心。

李億時時萌發的欲念從未得到滿足,白耗精力,行住坐臥之間,常常神思恍惚。

李億已有妻室。妻子見丈夫舉止乖異,便開始留心他的去向。拷問仆人,得知林亭玄機之事,為此夫妻反目。一日,嶽丈來到女婿家,當麵詰難。最後李億發誓,定把玄機打發走。

李億到了林亭,勸玄機返歸魚家。可是玄機不肯,雙親即使能容,二娘之辱也不堪忍受。因此,李億招待素有交情的道士趙師,以玄機相托。這就是魚玄機進鹹宜觀,當了女道士的緣起。

玄機是個甚有才思的女子。她的詩工於剪裁,自師從溫庭筠學詩,一麵努力涉獵典籍,一麵苦心錘煉字句,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與此同時,求名之心也愈盛。

那還是李億聘她之前。有一日,玄機到崇真觀,見南樓上題著狀元以下進士榜,不禁慨然題首:

遊崇真觀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

雲峰滿目放春晴,曆曆銀鉤指下生。

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從詩中可以推知,玄機雖是女子的形體,卻有男子的心懷。既然形為女身,對男子就不可能不懷有愛慕之情。不過,那隻是蔓草攀附樹幹之心,而非房帷之欲。因有攀附之心,所以才應李億之聘,因無房帷之欲,林亭之夜會索寞。

玄機進了鹹宜觀。臨別之際,李億留下一筆錢,可使玄機衣食無愁,安心在觀中生活。趙師給玄機講授道家經典,她也喜歡讀經。聽經讀史,已是她的日課,她那顆求新獵奇之心,對道家的說法甚為欣悅。

當時,道家興練中氣真術。每月初一、十五兩次,事先要齋戒三日,修習所謂“四目四鼻孔”法。玄機也避免不了,依從戒律,修行一年有餘,忽有所悟。終於變成真正的女子,明白了在李家林亭時所不明白的道理。這已是鹹通二年春天之事了。

與玄機一起修行的,有個略通文墨的女道士,玄機與她頗要好,同食同宿,互訴衷曲。此女名采蘋。一日,玄機為采蘋題詩一首:

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采蘋身材嬌小,為人輕佻。加之年僅十六,比十九歲的玄機年少,一向受深沉穩重的玄機擺布。兩人也時有爭吵,采蘋總是輸家,會氣得哭起來。這類事天天有,但是,兩人隨即會和好如初。女道士間,把這種相好,戲稱作“對食”,不免又妒又羨。

到了秋天,采蘋忽然失蹤了。與此同時,有個在趙師處雕塑像的小工也辭工離去。原先嘲笑她們“對食”的女道士告訴趙師,玄機很寂寞。趙師笑道:“蘋也飄**,蕙也幽獨。”因玄機字幼微,又叫蕙蘭。

趙師僅在修法時才依律管束,平日對出入道觀倒並不太嚴。因為玄機的詩名日盛,前來索書者頗多。或贈金錢,或送物品。其中也有借索書之名,慕貌而來的。據說有人攜酒上門,強行灌酒,結果玄機叫童仆把那人趕出門去。

然而,采蘋失蹤後,玄機的態度大變。凡是稍通文墨之士來求詩索書,她一概留客待茶,談笑風生,不知時光之推移。一度受到款待,二次會攜友再訪。沒有多久,玄機好客的名聲便在長安士人中間傳開了。即使帶了酒來,也不怕給攆出門外。

至於對那些目不識丁,受美人名聲所惑,冒昧而來的人,玄機會毫不留情,羞辱一通,逐出門去。至於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雖說跟著熟客登門能幸免於辱,但一座客人或聯句或唱曲,相形之下自感受到冷落,隻好獨自悄然溜走。

對客嬉笑戲謔的玄機,一旦客散人去,便會無精打采,愀然不悅。直到夜半更深,仍不成眠,兩眼淚水盈盈。一次深夜,玄機題詩寄贈羈旅中的溫庭筠。

寄飛卿

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

月中鄰樂響,樓上遠山明。

珍簟涼風著,瑤琴寄恨生。

嵇君懶書劄,底物慰秋情。

詩簡寄出後,玄機日夜盼望溫的回書。日子過了很久,回書才到,玄機似很失望。這不能怪溫,玄機有所欲求,但又不明白所求為何物。

一天夜裏,玄機照例在燈下愁眉緊鎖,沉思默想,漸漸有點焦躁不安,起身在屋內四處蹀躞,桌上的東西拿起又隨手丟開。良久,鋪紙題詩,是寄給樂人陳某的。十來天前,陳某曾隨兩三貴公子來過玄機寓所,是個風姿偉岸、相貌柔和的少年,沉默寡言,始終麵帶微笑,凝目望著玄機的一舉一動。年齡比玄機小。

感懷寄人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雲雨會,未起蕙蘭心。

灼灼桃兼李,無妨國士尋。

蒼蒼鬆與桂,仍羨世人欽。

月色苔階淨,歌聲竹院深。

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

翌日,陳某見到詩,立即趕到鹹宜觀。玄機與陳相見,屏退左右,吩咐童仆謝絕一切來客。書房裏,隻聽見竊竊低語。過了夜半,陳某才離去。自此,陳某不必通報,便能徑入玄機的書房。每逢玄機接待陳某,必定謝絕其他客人。

因為陳某頻頻來訪,玄機推退了許多客人。除非花錢來求書,才不得不應允所求。

一個月後,玄機遣散了所有童仆,隻留一個老女仆使喚。這個長相醜陋又不和藹的老婆子,幾乎從不與人交談,故而外麵很少知道觀內情形。玄機和陳某也就無須擔心會有流言蜚語。

陳某時時出門遠遊。即便那時,玄機也不接待來客,蟄居家中,作詩甚多,然後寄溫庭筠斧正。溫每讀她詩,不禁有些訝異:詩中閨閣之情漸多,道家的清氣卻幾近於無。玄機做李億的妾,未幾分手,遂入鹹宜觀當了女道士,個中始末,溫從李億口中已全都聽說了。

歲月如流,平安無事地過了七年。這時,玄機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禍事。

鹹通八年臘月,陳某出門遠遊,留下玄機一人,寂寞地打發日子。當時寄給溫的詩中,有“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句,真是淒涼無比。

第二年初春,陳某還沒歸來,老女仆卻死去了。老女仆生前無親無靠,早就備下棺木,後事由玄機料理。接替仆嫗的,是個十八歲的女婢,叫綠翹,長得雖然不算美,卻也聰明伶俐,**媚人。

陳某回到長安,來鹹宜觀那天,已是暮春三月。玄機迎接的那份情意,恰似人久渴之後得遇甘泉。一連多日,陳某幾乎無日不來。這期間,玄機發現陳常常撩撥綠翹,不過,她起初並未介意。因為在玄機眼裏,就沒把綠翹當女人看。

玄機今年二十有六,端正俏麗的麵龐,美得高雅絕倫,令人不可逼視,新出浴時,發出琥珀之光。豐滿的肌膚,有如毫無瑕疵的潤玉。而綠翹額頭窄、下頜短,臉像巴兒狗,手腳又粗又大。領口袖頭上,總是沾著油漬汙跡。難怪玄機對綠翹不存妒忌之心。

不久,三人之間漸生齟齬。從前,陳對玄機的行止若有不稱心,便寡言少語,或者幹脆緘口不言。如今,碰到這種時候,多半會同綠翹搭訕。而且,溫言軟語,玄機聽了,仿佛句句刺在心頭。

有一日,幾個女道士邀玄機到另一道觀去。離開書房時,玄機把道觀的名字告訴綠翹。等到傍晚回來,綠翹到門口迎候,說:“師不在時,陳相公來了。告訴他師的去處,相公隻‘嗯’了一聲便走了。”

玄機的臉色陡變。從前,外出不在,陳來也是常有的事。陳一向都是在書房裏坐等。可是今天,明知就在近處,反而不等就回去了。玄機覺得蹊蹺,陳與綠翹之間,必有什麽私情。

玄機悶聲不響,走進書房,坐在那裏沉思良久。猜疑愈深,怒火愈熾。甚至覺得,方才在門口接她的綠翹,臉上都透著從未有過的輕蔑,耳畔仿佛響起陳用花言巧語哄騙綠翹的聲音。

正在這時,綠翹進來上燈。坦然自若的神情,玄機看著也像是極其陰險狡詐。玄機霍地站起身,把門下了鎖,顫著聲音開始追問。綠翹一味答說:“不曉得,不曉得。”玄機認為這奴婢狡猾透頂,把跪在地上的綠翹一把推倒,綠翹嚇得睜大一雙眼睛。玄機怒吼:“為什麽不說實話?”扼住綠翹的喉嚨。而綠翹隻有手腳掙紮的份兒。等鬆開手一看,綠翹死了。

玄機殺了綠翹,一時間還無人發覺。事後的第二天,陳來了,玄機以為他會問起綠翹,可是他沒問。玄機忍不住先說了起來:“綠翹那丫頭,昨兒晚上就走了。”陳隻是回了聲:“是嗎?”似乎並未放在心上。觀後有一大坑,頭天夜裏,玄機乘黑把綠翹的屍體抱到觀後,扔到坑裏,掩土埋上。

幾年前,為了“生存的秘密”,玄機謝絕了一切客人。如今,為了“死亡的秘密”,玄機心懷恐懼:如果謝絕來客,會不會有人追尋綠翹的下落,盯住觀內呢?於是打定主意,倘有殷切求見的,不再拒絕。

初夏,來了兩三位客人,其中一人想納涼,轉到觀後,發現挖過土的大坑底填著新土,上麵麇集著亮晶晶的綠蒼蠅。那人僅是有點奇怪,並未深思,隨口將所見告訴同伴。同伴又講給其兄,其兄恰在府衙裏當差,幾年前,曾看見陳在拂曉時分從鹹宜觀出來。其兄曾經趁機要挾玄機,敲詐錢財。玄機笑了笑,不加理睬。其兄從此與玄機結怨。現在,他聽了弟弟的話,懷疑小婢的失蹤與土坑的腥臭之間,必定有些關聯。便跟幾個衙役一起,拿著鐵鋤,來到坑裏,挖開大坑。不足一尺的土下,埋著綠翹的屍體。

京兆尹溫璋據衙役所報,命人逮捕魚玄機。玄機沒有絲毫抗辯,供認不諱。樂人陳某也給傳訊,因不知情而釋放。

以李億為首,凡認識玄機的朝野人士,無不憐其才,設法求情。唯有溫岐一人在方城為吏,遠離京師,鞭長莫及。

京兆尹因案情大白,不能枉法。上奏懿宗,立秋處斬。

許多人為玄機受刑而哀歎,而最為傷心的,莫過於身在方城的溫岐。

還是行刑的兩年前,溫浪遊到了揚州。揚州是令狐綯於大中十三年罷免宰相任刺史之地。溫因綯雖知己而不為用,心中怨恨,沒有立即遞上帖子。一天夜裏,醉臥妓院,為虞侯所打,臉上受傷,門牙脫落。溫憤怒之下,告到官府。綯令溫與虞侯對質。虞侯極言溫的穢行,結果判虞侯無罪,事情傳到京裏。溫親自趕赴長安,致書政要,為己辯冤。當時,徐商與楊收並列宰相,徐商有意庇護,楊收則不從,將溫貶到方城為吏。製辭曰:“孔門以德行為先,文章為末,爾既德行無取,文章何以稱焉,徒負不羈之才,罕有適時之用。”溫後來遷任隨縣,死於任上。其子憲與其弟庭皓,鹹通中均為官,龐勳之亂時,庭皓被殺於徐州。那已是玄機被處斬三個月後的事了。

[1] 公元868年。

[2] 公元84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