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喚醒惠美子的是沉寂。她蜷縮著身子過了一夜,強力爆炸物的轟隆聲和高能扭簧槍的射擊聲一次次打破了她的睡眠。坦克燃燒著煤炭在街道上哐啷駛過,但聲音大多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戰鬥是在曼穀的其他區進行著。放眼望去,因暴亂致死的屍首因大規模戰事的展開而被遺忘在街頭。

一股怪異的寂靜籠罩著城市,幾支蠟燭在窗內搖曳著光亮,午夜時分裏麵的人們伺探著外麵慘遭**的城市。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是亮著的,建築物和路邊的甲烷燈都滅掉了,隻有一片漆黑。看來,這座城市的甲烷已經耗盡,不然就是有人最終關閉了主管道。

惠美子從垃圾堆裏探出身子,然後厭惡地皺著鼻子,甩掉了瓜皮和香蕉皮。在橘黃色的天空的映照下,除了幾縷煙霧,她再看不到別的東西,街道上空無一人,現在是實施計劃最好的時機。

她的注意力轉向了塔樓,從第一層往上數六層,安德森大人的公寓就在那兒等待著她,進入公寓是她的祈望。

起初,她曾希望快速通過一樓大廳,然後尋路衝向樓梯,但大門是鎖著的,還有警衛在巡邏。如今她臭名遠揚,萬不能冒險直接混進去。不過,她還有其他的法子。

她的身體在發熱,熱得發燙。早些時候,她找到了一個綠色的椰子,她就搗爛了椰殼、喝掉了椰汁,但現在也隻是徒然神往了。她又一次一個個地數著頭頂上的陽台。水就在那裏,習習微風就在那裏。如果能爬上去,她就有了一個臨時的藏身所,說不定就能生存下去。

轟隆聲從遠處傳來,緊接著是煙花一樣的爆裂聲。她傾聽著,不能再等了。她走向一樓的陽台,和上麵幾層陽台一樣,外緣都用鐵柵欄圍著。她爬上一樓的欄杆,接著牢牢抓住二樓欄杆上的柱形凸起,攀向二樓。

良久,她翻過欄杆,癱在了三樓陽台上,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身體內不斷積聚的熱量讓她感到頭暈目眩。在她的下麵,胡同上鋪砌的鵝卵石在向她招手。她抬頭注視著四樓陽台的最邊沿,聚斂起精神,繼而縱身跳起……老天保佑,她抓緊了欄杆上的凸起。接著,她用盡力氣向上攀援。

終於,她爬上了四樓陽台的欄杆,然後死死盯著五樓的陽台。一係列的動作讓體內的熱度不斷升高,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向上躍起。她的手指握住了柵欄,身體卻是整個懸於空中。她向下望去,卻立即後悔起來,小巷已經在離自己很往下的地方了。她氣喘籲籲地一點點把自己身體向上拉。

翻身越過五樓欄杆,惠美子順著陽台走進了一處公寓,裏麵漆黑一片,不見一個人影。她嚐試著穿過安檢處的金屬格柵門,想著自己夠幸運,能夠通過入口,但門是緊鎖的。她現在願意做任何事情來換一些水喝,然後再潑一些在臉和身上。她研究了一番安全門的結構,最後確定她是無法繞過此處爬到六樓的。

“那就再跳一次。”

她潛回陽台邊緣,隻有她的雙手才像是正常生物一樣流著汗,如油一般濕滑。她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將手擦幹,一時間過度激烈的動作產生的熱量卻要將她吞噬。她爬上陽台邊緣,保持著平衡,她感到暈眩得要命。接著,她下蹲,穩住身子。

她跳了起來。

她的指尖觸到了陽台的邊緣,接著手一滑,身體重重跌到五樓欄杆上,接著摔滾到了陽台內。她翻轉過身子,壓倒了盆栽的茉莉花花莖,肋骨和胳膊肘疼痛欲裂。

她在破碎的陶器和夜晚的茉莉花香中抽泣了起來,手上的血閃著黑色的光。她嗚咽不止,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剛才又是爬又是跳,現在整個身體如同在燃燒。

她笨拙地爬了起來,一隻手摟著受傷的手臂,心想著應該會有人衝過來將她逮住吧,但五樓的公寓仍然漆黑一片。

惠美子蹣跚著站起來,然後靠在了欄杆上,仰望著她的目標。

“你這個傻女孩,為什麽要這麽努力地活下去?為什麽不直接跳下去死了?那樣會簡單很多。”

她望向腳下那條黑色的小巷,她回答不了這幾個問題,這是她的基因,和她渴望取悅的秉性一樣根深蒂固。她又再次爬向欄杆上,笨拙地平衡著身體,一隻手抽搐地摟著她悸動的胳膊。她向上看,向發條人祈禱,希望能得到她的憐憫。

她跳了起來,伸出一隻手尋求救贖。

手指抓住……繼而滑走。

惠美子迅速舉起受傷的另一隻手,抓住了欄杆,胳膊肘韌帶撕裂,接著骨頭開始裂開,她痛得大叫,最後骨頭啪地崩裂。她抽泣著,空氣進出她的喉嚨,卻猶如拉鋸一般痛苦。她伸出還能活動的那隻手去抓欄杆,她抓到了一個把手,鬆開另一隻摔斷的胳膊,就這樣耷拉著。

惠美子單手抓著欄杆,懸在高高的陽台上。抓著欄杆的手臂仿佛火焰般灼熱。她靜靜地嗚咽著,準備好再受傷一次。她發出一聲嗚咽,然後伸出受傷的手臂,靠向欄杆。

“就差一點兒了,再堅持一點兒。”

一時間,她的重量都落在這隻傷臂上。徹骨的痛。氣流像拉鋸般在她喉嚨裏來來回回。她抬起一隻腳,憑著腳的觸感,去踩可以蹬住的地方,終於,她的腳趾鉤在了鐵欄杆上。她咬著牙,抽泣著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拉,死命不鬆開手。

“就差一點兒了。”

一把扭簧槍的槍管抵在她的前額。

惠美子睜開眼睛。一個年輕女孩顫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手槍。她盯著惠美子,一臉驚恐。“你說得對。”她低聲說。

一個年老的華人在女孩身後出現,隱約露出了他的表情。他們站在陽台邊,看著惠美子懸在空中。惠美子的手開始滑脫,手臂的痛苦幾乎無法忍受。

“救救我,請救救我。”惠美子有氣無力地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