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舍哈本蘇丹國,亞布裏爾站在被劫持飛機的門口過道上,準備接下來要采取的行動。一切就緒後,他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開始巡視周圍的沙漠。蘇丹已經安排將導彈安置就位,雷達也設置完畢。一支防暴部隊以一百碼為半徑組成了一道防護圈,將飛機圍在當中,這樣那些電視台的轉播車就無法靠近,轉播車之外還有密密麻麻的人群。亞布裏爾想,明天他要下達命令,允許那些轉播車和人群離飛機近一些,近很多——應該不會有遭到襲擊的危險,因為整架飛機都被他們牢牢控製了。隻要他願意,可以隨時把飛機炸成金屬碎片,人質血肉橫飛,他們支零破碎的遺體得在沙漠中用篩子篩過才能找到。
最後,他轉身離開門口,坐到特麗莎·肯尼迪旁邊。頭等艙隻有他們兩個,其他乘客人質都被困在經濟艙,機組人員則被留在駕駛艙,分別由幾個恐怖分子看守。
亞布裏爾盡最大努力讓特麗莎放鬆一些。他告訴她,其他人質,就是跟她一起的那些乘客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顧。當然了,其實他們不可能那麽愜意,她,還有他自己,都差不多。他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你也知道,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這樣才符合我個人最大利益。”
特麗莎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撇開其他都不提,她對這張黝黑而緊張的臉孔有些莫名的好感。盡管她知道這個人很危險,但對他就是討厭不起來。她天真地以為,總統女兒這一特殊的身份可以保護她不受傷害。
亞布裏爾幾乎是在懇求:“你能幫我們的,你能幫助其他那些人質。我們是為了正義的事業,幾年前你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但是美國猶太群體的力量太強大了,他們逼得你噤聲。”
特麗莎搖搖頭:“我肯定你有理由,每個人做事都有理由。但是這架飛機上的乘客是無辜的,他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也沒有影響過你的事業。他們不能因為你敵人的罪惡而承受痛苦。”
特麗莎的勇氣與智慧令亞布裏爾感到一種無法言表的喜悅。她的麵容親切而美麗,典型的美國風格,也讓他感到安慰,就好像她是個美國洋娃娃。
看來這個女孩並不害怕他,也不擔憂自己接下來的遭遇,這又一次讓他震驚。這些名門世家往往盲目地相信命運,自恃財富和權勢就目中無人。當然了,這個女孩的家族正是這樣的豪門。
“肯尼迪小姐,”他說道,語氣頗為謙恭,不由得她不聽,“我們大家都知道,你並不是那種嬌寵壞了的美國女人,你同情世界上貧窮和受壓迫的人。你甚至懷疑以色列是否有權把人民從他們的土地上趕走,然後自己建立一個窮兵黷武的國家。或許你可以錄製一段視頻,把這個想法表達出來,讓全世界都聽到。”
特麗莎·肯尼迪審視著亞布裏爾的臉:棕褐色的雙眼清澈溫暖,黝黑瘦削的臉上帶著微笑,看起來竟有些孩子氣。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要相信這個世界,相信他人,相信自己的智慧和信仰。她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真心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有道理。很奇怪,他竟然激起了她的尊敬。
她拒絕了他的提議,但是語氣禮貌:“你說的可能對,但是我不會做任何傷害我父親的事情。”她停了一下,接著說,“我覺得你的辦法也不夠聰明,謀殺和恐怖不會改變任何事。”
聽到這話,亞布裏爾心裏生出一陣強烈的蔑視,但他還是彬彬有禮地答道:“以色列就是靠著恐怖主義和美國的金錢建立起來的。難道美國的大學沒有教你們這個嗎?我們從以色列那裏學來了這些,但是我們不像你們這麽偽善。我們阿拉伯石油國家的酋長在金錢上對我們可是沒有那麽慷慨,比不得你們猶太慈善家對以色列那麽大方。”
特麗莎說:“我相信以色列政府,我也相信巴勒斯坦人民應該有自己的祖國。我對父親沒有任何影響,我們也總有爭論。但是,這不等於說你做的這些事就是對的。”
亞布裏爾開始不耐煩起來。“你必須要明白,你是我的撒手鐧,”他說,“我已經開出了條件,如若過了期限,每隔一小時,我就會射殺一名人質,而你,將是第一個。”
令亞布裏爾吃驚的是,她的臉上並沒有任何害怕的神色,難道她傻嗎?這樣一個備受嗬護的女人怎麽會有如此的勇氣?他很想知道個中原因。到現在為止,他們對她都還很照顧,她一個人留在頭等艙,幾個恐怖分子對她也是萬分恭敬。她看起來很生氣,但是呷了一口亞布裏爾端上來的茶,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抬頭看著他,他注意到她淡金色的長發襯得那張精致的五官更加輪廓分明。因為疲憊,她有很深的黑眼圈,沒有上妝的嘴唇呈現出淡粉紅色。
特麗莎語氣平平地說:“我有兩個叔公都是被你這樣的人殺死的。死亡一直與我的家庭如影隨形,我父親就任總統的時候就很擔心我的安全。他警告過我,世界上有你這樣一類人,但是我不肯相信他。現在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麽要幹這種壞事呢,難道你覺得殺死一個年輕女孩,就能嚇倒全世界嗎?”
亞布裏爾想,可能嚇不倒,但是我殺死了一名教皇,這她可不知道,至少現在還不知道。他一度忍不住想要告訴她這件事,還有他整個宏大計劃,包括顛覆大家都害怕的權威力量,顛覆大國的統治和大教堂的勢力。他還想告訴她,人們對於權威的恐懼,是可以通過一次次恐怖行動來消解的。
但他隻是伸出手去,碰碰她,好像要安慰她。“我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他說,“他們會談判。生命就是談判,你我像現在這樣說話,就是在談判。所有可怕的行動,所有侮辱的言辭,所有讚美的話語其實都是談判,你不必把我的話太當真。”
她大笑起來。
她能理解自己的幽默,他很高興。她讓他想起了羅密歐,因為她同樣對生活中小小的樂趣有著近乎本能的熱情,哪怕隻是幾個文字遊戲。亞布裏爾曾經對羅密歐說過,“上帝就是個終極恐怖分子”。羅密歐聽了開心地鼓起掌來。
現在亞布裏爾的心髒不那麽強悍了,他覺得突然一陣眩暈。自己竟然想要在特麗莎·肯尼迪麵前施展魅力,這讓他覺得有些羞愧。他還以為自己早已經到達了不受任何**的境界。如果能夠說服她錄製視頻,就不用非殺她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