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開始調查鳶尾線索已有兩天,很難說清他到底能查到什麽程度。

兩天,一名叫拉瑪·辛頓的嫌犯,現年26歲,因暴力傷害被捕,被判持致命武器攻擊罪,在奇諾監獄服刑兩年,1951年3月假釋出獄。目前職業是太平洋貝爾公司的一名電話安裝員,假釋官懷疑他幫地下賭博組織偷接線路。通過大頭照對比,發現肌肉小子辛頓在蒂米·沃爾伯恩家露過麵。

兩天,尚未打破僵局,辦個能幫他重返緝毒組的大案,但辦這個案子意味著要傳召沃爾伯恩和比利·迪特林充當重要證人。這兩個同性戀神通廣大,會把他的好萊塢事業衝下馬桶。

兩天翻查各種檔案,試過了每一條迂回路徑。他查閱連帶案件的案情報告,找被捕者談話,但隻有更多的否認,沒人承認買過色情雜誌。一天白白浪費,沒能在風化組找到有利於他的線索的材料。斯塔西斯、亨德森和凱夫卡一無所獲,米拉德還在努力共同領導夜梟案調查——根本不把**物品放在心上。

兩天一晃而過,第二天過到一半,他突然靈光一閃——偷接的號碼,肌肉小子。

鳶尾電話沒有列出,傑克猛地想到了一個關鍵信息:第一次看見那張名片是何時何地。

記憶回溯:

1951年平安夜,就在“血腥聖誕節”事件之前。席德·哈金斯安排了一場大麻卷逮捕,他抓了兩個草蜢,在他們住處發現那張名片,當時沒有多想。

可怕的席德說:“我們都有秘密,傑克。”

他繼續往下想,回頭大浪驅策他。他想知道那些**書刊的製作者是誰,還有為什麽製作。他衝進太平洋貝爾公司的人事處,交叉核對雇用記錄和體貌特征,終於找到拉瑪·辛頓。回憶、回憶、回憶、回憶、回憶,傑克環視大開間,同事在談論夜梟、夜梟、夜梟,大文在追查手槍書。

黃色照片。

眩暈。

傑克繼續追查。

辛頓的路線:從高爾街到拉伯雷大道,富蘭克林街到好萊塢水庫。他上午的安裝客戶在克萊斯頓公路,北伊瓦爾大道。傑克在車裏的地圖上找到克萊斯頓公路,位於好萊塢山,一條上山的斷頭路。

他開到那裏,看見電話公司的卡車,停在一幢仿法式城堡的大宅門口。拉瑪·辛頓在馬路對麵的電線杆上,在強烈的陽光下,他身軀龐大如魔怪。

傑克停車,查看卡車,裝貨門敞開。工具、黃頁、“黑桃”庫利的唱片,沒有可疑的棕色紙袋。辛頓盯著他,傑克舉著警徽走過去。

辛頓爬下電線杆,他至少有六英尺四,金發,肌肉疊肌肉。“假釋辦的?”

“洛杉磯警察局。”

“和我的假釋沒關係?”

“沒關係,跟你合作就能逃過違反假釋的指控有關係。”

“你這是——”

“你的假釋官並不喜歡你做這份工作,拉瑪,他怕你會去私接線路。”

辛頓伸展脖子、手臂和胸膛的肌肉。傑克說:“鳶尾,‘滿足你的所有欲望’。不想違反假釋條例就告訴我。不交代,就回奇諾去。”

最後伸展一下。“是你打破我的車窗?”

“你可以去當愛因斯坦了。現在就看你有沒有足夠的腦子當線人了。”

辛頓換個站姿,傑克按住佩槍。“鳶尾。誰在經營,怎麽經營,你賣什麽?迪特林和沃爾伯恩。告訴我,五分鍾後我就從你生命中消失。”

肌肉小子仔細思考,T恤鼓起,起了褶皺。傑克掏出一本色情雜誌攤開。“故意傳播**物品,持有並銷售重罪毒品。我掌握的材料足夠送你回奇諾,蹲到1970年。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替鳶尾銷售這些色情雜誌?”

辛頓上下點頭:“是……是的。”

“算你機靈。告訴我,是誰製作的?”

“我不……不知道。真的,實話,我不……不知道。”

“模特是誰?”

“我不知……知道,我隻管送……送……送貨。”

“比利·迪特林和蒂米·沃爾伯恩。說。”

“隻……隻是顧……顧客。你知道的,他們喜歡玻璃派對。”

“很合作嘛,現在回答我一個大問題吧。誰……”

“警官,請別……”

傑克掏出點三八,扳開擊鐵。“想搭下一班火車回奇諾?”

“不……不想。”

“那就回答我。”

辛頓轉身抓住電線杆。“皮……皮爾斯·帕切特。他是經營者,他……他算是個合法生意人。”

“形容一下,電話號碼,地址。”

“大概50來歲。我認……認為他住在布……布倫特伍德,不知道他的號……號碼,因為他通……通過郵……郵件付我錢。”

“多說點帕切特。說。”

“他……他給整得像電影明星的女孩拉軟……軟皮條。他……他很有錢。我……我隻見過他一次。”

“是誰介紹你們認識的?”

“一個叫徹……徹斯特的男人,我以前在肌……肌……肌肉海灘認識的。”

“徹斯特,姓什麽?”

“不知道。”

辛頓肌肉緊繃,傑克估計再逼幾秒鍾他就會崩潰。“帕切特還賣什麽?”

“很……很多男……妓和妓女。”

“通過鳶尾賣什麽?”

“滿……滿足你的一切欲……欲望。”

“少給我念叨廣告詞,說具體點。”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被激怒了。“男妓、妓女、烈酒、毒品、畫冊、捆綁用具!”

“放鬆,別緊張。送貨的都有誰?”

“我和徹斯特。他白天送,我不喜歡……”

“徹斯特住哪兒?”

“不知道!”

“放鬆,別緊張。很多有錢正派人用鳶尾的服務,對吧?”

“對……對。”

車廂裏的唱片。“‘黑桃’庫利呢?他是顧客嗎?”

“不……不是,我在一個派對上認識了伯特·帕金斯,唱片是他免費送我的。”

“你居然認識他。來幾個顧客的名字,說。”

辛頓的手指插進電線杆。傑克眼前閃過魔怪逃跑的畫麵,六顆點三八子彈也留不下他。“今晚你送貨嗎?”

“是……是的。”

“地址。”

“不……求你了。”

傑克搜他的身,有皮夾、零錢、發蠟、表鏈上的一把鑰匙。他舉起鑰匙,辛頓砰砰撞頭,電線杆染血。

“地址,說了我就走。”

砰砰——魔怪腦門淌血。“謝拉莫亞大道5261B。”

傑克扔下他口袋的東西。“你今晚別露麵。你給假釋官打個電話,說你幫了我的忙,請他因為違反假釋條例抓你,找個地方把你關起來。算你在這個案子上是清白的,我要是逮住帕切特,會做得像是某個黃書製作者告的密。你要是敢清空那地方,我就讓你死在奇諾。”

“可……可你答……答應過我的。”

傑克跑上車,火速離開。辛頓空手撕開電線杆。

皮爾斯·帕切特,50來歲,“算是個合法生意人”。

傑克找到投幣電話,打給檔案科和車管所。查到:皮爾斯·莫爾豪斯·帕切特,1902年6月30日出生於密歇根州格羅斯波因特。無犯罪記錄。住在布倫特伍德市格雷特納格林路1184號。自1931年有三次輕度交通違規。

查到的信息不太多。接下來打給席德·哈金斯,在黃書這事上他很可疑,但現在也顧不得了。又是忙音,便打給《鏡報》的莫蒂·本迪什。

“本市新聞組,我是本迪什。”

“莫蒂,是我,傑克·文森斯。”

“大文!傑克,你幾時能回緝毒組啊?我太缺精彩的毒品新聞了。”

莫蒂要的是噱頭。“我再幫羅斯·米拉德破個大案就能徹底擺脫他了。你也可以幫我一把。”

“接著說,我洗耳恭聽。”

“皮爾斯·帕切特。有印象?”

本迪什吹聲口哨:“這是出什麽事了?”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要是在他這方麵有突破,保證給你獨家新聞。”

“先給我,再給席德?”

“對。現在輪到我洗耳恭聽了。”

又是一聲口哨。“其實也不多,但都是好料。帕切特是個大帥哥,50來歲,但看上去頂多38。二十五年前他就混在洛杉磯了,是什麽柔道還是柔術專家,不是職業化學家就是大學裏主修化學。他掙的鈔票車載鬥量,我知道他借錢給生意人,不但收三分利,還要拿分紅,我知道他私底下投資拍過很多電影。有意思吧?再聽聽這個,風傳他長期吸食海洛因,風傳去泰利·拉克斯的診所戒過毒。總而言之,他就是那種所謂權勢滔天的幕後怪人。”

泰利·拉克斯,給明星做整容手術。還是個“療養院老板”:幫助戒酒、墮胎,提供戒毒服務給吸食毒品的人,警察視而不見,泰利免費治療洛城政客。“莫蒂,你隻知道這些嗎?”

“還不夠?我不知道的,席德可能知道。給他打電話,但記住獨家是我的。”

傑克掛斷電話,打給席德·哈金斯。席德接聽:“《秘聞》雜誌,小道消息,私下流傳。”

“是我,文森斯。”

“傑克!有什麽夜梟案的猛料能告訴席德老夥計嗎?”

“沒有,但我會留意的。”

“那緝毒內幕消息呢?我想出一期毒蟲特刊,電影明星和黑人爵士樂手,羅森堡案件讓大眾熱血沸騰。喜歡這主意嗎?”

“好得很。席德,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皮爾斯·帕切特的人?”

電話那頭沉默,漫長的幾秒鍾嘀嗒過去,太像席德的作風了。“傑克啊,我隻知道他非常有錢,我管他這種人叫‘麵目不清’。他不是喜歡男人,不是反社會分子,不認識任何我可以拿來爆料的人。你是在哪兒聽說他的?”

席德在胡扯,傑克一聽就知道。“一個賣黃書的跟我說的。”

靜電雜音,呼吸急促。“傑克,黃書源於饑渴,純粹是給碰不到女人的可憐蟲準備的。別管它,有事可做了就捎個信給我,成嗎?”

傑克掛斷電話,砰的一聲關上門。二人分道揚鑣,他要跨過一條沒法回頭的界限。傑克開車回警探局,“馬裏布老地方”幾個字釘在那道門上。

風化組的大間空空****,隻有米拉德和薩德·格林在衣帽間咬耳朵。傑克查看任務公告牌,沒有更多的線索,又偷偷摸摸繞了一圈走進儲藏室。門沒鎖,很容易潛入偷聽,他聽到高級警官在談論夜梟案。

“拉斯,我知道你想入局,但帕克想要達德利。”

“他對黑人太反複無常,副局長,你我都清楚。”

“你求我辦事才會叫我‘副局長’,警監。”

米拉德笑道:“薩德,挖掘人員在格裏菲斯公園找到了相符的彈殼,我聽說七十七街分局發現了錢包和手袋。真的嗎?”

“是真的,一小時前在一條陰溝裏發現的。結了血塊,指紋被擦掉。鑒證組鑒定後認為就是受害者的血。是那三個黑人,拉斯,我早就知道。”

“我不認為凶手是被拘押的那三個人。你想想看,他們離開南城的強奸現場,開車帶著那姑娘四處轉,供他們的朋友玩弄,然後千裏迢迢跑到好萊塢犯下夜梟大案,其中兩個人還嗑了藥,可能嗎?”

“很勉強,我承認。我們必須找到還沒歸案的強奸犯,想辦法讓伊內茲·索托開口。她到現在還不肯合作,但艾德·埃克斯利在使勁,這家夥有兩下子。”

“薩德,我不會讓我的自尊心礙事的。我是警監,達德利是警督,我願意和他分享指揮權。”

“我擔心的是你的心髒。”

“心髒病發作是五年前了,我又沒有變成殘疾人。”

格林笑道:“我找帕克聊聊。天哪,你和達德利。這算什麽組合?”

傑克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磁帶錄音機和電話竊聽器,可以用螺釘鎖死的型號,且附帶耳機。他拿著東西從邊門溜走,沒人看見。

黃昏時分,謝拉莫亞大道:好萊塢,離富蘭克林街一條馬路。5261號,一幢都鐸式小樓,四套公寓,樓上樓下各兩套。沒有燈光,很可能已經太晚,錯過了上白班的“徹斯特”。傑克按下B套的門鈴,沒有回應。耳貼房門,沒有聲音,便用鑰匙開門進屋。

中大獎了!草草一眼就知道辛頓沒玩花樣,公寓沒被清空。這是變態佬的烏托邦,架子上從天花板到地板全塞滿了好東西。

大麻、藥丸、專利迷幻藥和其他名字好聽的危險品。苦艾酒、純酒精,品脫瓶、誇脫瓶、半加侖瓶。乙醚、荷爾蒙藥品,小信封裝的粉末。電影膠片筒,上麵寫著下流的標題。舊黃書蒙著灰塵,不是暢銷貨。

旁邊有幾格空位,也許曾經堆著好貨、他要找的貨色。是拉瑪來運走了?為什麽要運走?剩下這些足夠判重罪,關押他們到二十一世紀。還有一些偷拍的快照,是現實生活中毫無防備的電影明星。

傑克找到衛生間,撒尿。鏡子映出他衰老而怪異的臉。他開始工作,竊聽器接在電話上,翻看舊黃書。

廉價東西,多半是墨西哥出品,瘦巴巴的模特,留著墨西哥發型。看著很眩暈,天旋地轉的,像是嗑藥上頭。架子上的麻醉品讓他頭昏腦漲,他想象凱倫出現在那些照片裏。他踱來踱去,踩到一塊空洞的地方,掀起地毯,發現一個隱蔽的藏物處,是個地窖,樓梯通向空洞黑暗的深處。

電話鈴響了。

傑克打開錄音機,拿起聽筒,模仿拉瑪·辛頓的聲音說:“嘿,滿足你的一切欲望。”

哢嗒,掛斷,他不該說那句廣告詞。半小時過去,電話鈴響了。他自然而然地說:“嘿,是我,拉瑪。”

停頓,哢嗒。

傑克一根接一根抽煙,喉嚨生疼。電話鈴響了。

他試著咕噥一聲。“嗯?”

“嘿,是我,貝爾艾爾的塞斯。能帶點東西過來嗎?”

“當然。”

“要一大罐苦艾酒。來得越快,小費越多。”

“呃……能再說一下地址嗎?”

“怎麽會忘了我這種老主顧住哪兒?羅斯科米爾路941號,別磨蹭啊。”

傑克掛斷。鈴聲又響。

“嗯?”

“拉瑪,告訴皮爾斯我必須……拉瑪,是你嗎,小夥子?”

是席德·哈金斯的聲音。

傑克帶上顫音,假裝是拉瑪。“呃,是,你哪位?”

哢嗒。

傑克按下“重播”,重聽哈金斯說話,恍然大悟。

席德認識帕切特。席德認識拉瑪。席德知道鳶尾花的勾當。

電話又響,傑克沒有搭理。他抓起竊聽器,擦拭電話,擦拭他碰過的所有下流物品,準備逃之夭夭。出了門,想吐,可晚風讓他神經警醒。

他聽見一輛車加速。

一槍敲掉前窗,兩槍打爛房門。

傑克拔槍射擊,那輛車駛近,沒開燈。

笨拙的槍法,兩槍打中樹木,碎屑四濺。又三槍,沒有擊中目標,那輛車搖尾前進。幾扇門打開,是目擊證人。

傑克跳上他的車,滑行、鼠竄,到富蘭克林街匯入車流才開燈。天黑,沒有燈,無法辨認槍手的車輛。附近的車輛看著都一個樣,都是流線型,沒有不對勁的。一根煙讓他緩和下來。他徑直向西駛向貝爾艾爾。

羅斯科米爾路蜿蜒曲折,他一路上坡,來到豪宅,屋前種著棕櫚樹。傑克找到941號,駛上車道。

車道環形,圍繞一幢寬敞的仿西班牙式建築,隻有一層,是石板矮屋頂。車輛排成一行,一輛捷豹,一輛帕卡德,兩輛凱迪拉克,一輛勞斯萊斯。傑克下車,沒人攔他。他俯身記錄車牌號碼。

五輛高級的車,鋪著長毛絨的前座上沒有鳶尾花紙袋。屋子裏有明亮的窗戶,絲綢渦紋窗簾。傑克走過去,向裏看。

他知道他永遠也忘不了這些女人。

一個幾乎是《**姬黛》裏的麗塔·海華絲。一個幾乎是身穿翡翠綠禮服的愛娃·加德納。一個幾乎是貝蒂·葛萊寶,身穿亮片泳裝,漁網長襪。身穿燕尾服的男人混雜其中,但隻是充當背景的垃圾。他的視線無法離開這些女人。

令人震驚的假貨。辛頓描述帕切特:“他給整得像電影明星的女孩拉軟皮條。”“整得像”還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境況,應該說這些女人是由專家精心挑選、培育養成的。令人震驚。

維羅妮卡·萊克走過燈光。麵容甚至談不上接近,隻是散發著那種貓女的優雅氣質。充當背景的男人蜂擁而上。

傑克趴在窗戶上,看著眼前活生生的女人,想起**書刊,他感到眩暈。又想起席德、砰然關閉的那扇門,還有陡然切斷的那個電話。他開車回家,眩暈得可怕,令他發痛、發癢、神經緊張。他看見他家門上有張《秘聞》名片,最底下寫著“馬裏布老地方”。

他看見頭版頭條:

緝毒英雄吸毒上頭,射殺兩名無辜百姓!

明星警察因殺人被起訴!

風光大文魂斷毒氣室!富家女友痛別死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