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雷·平克帶著艾德走遍夜梟咖啡館,重建犯罪現場。

“砰,砰,我打賭前後經過就是這樣。首先,三個人進來,亮出武器。一個人控製住收銀姑娘、廚子和女招待。他用霰彈槍的槍托砸倒唐娜·德魯卡,她站在收銀機前,我們在那兒的地上找到她的一塊頭皮。她交出收銀機裏的錢和自己手包裏的錢,罪犯把她和帕蒂·切斯瑪德推進儲藏室,順便押上廚房裏的吉爾伯特·埃斯科巴。吉爾伯特反抗,你看拖拽的痕跡和地上的鍋碗瓢盆。槍托砰砰砸頭,你看用粉筆勾出的一小攤血跡。保險箱暴露在廚師工作台底下,三名雇員受害者中的一個打開了保險箱,你看散落的硬幣。砰,砰,吉爾伯特繼續反抗,又吃了一槍托。你看地上圈出的1-A標記,我們在那兒發現三枚金牙,裝袋回去比對,是屬於吉爾伯特·路易斯·埃斯科巴的。拖拽的痕跡從這兒開始,吉爾老弟不再反抗。砰,砰,一號嫌犯把一、二、三號受害者關進食物儲藏室。”

回到餐廳前麵,凶案發生後三晚仍舊封鎖。看客趴在窗戶上,平克說個不停。“與此同時,二號和三號凶手攻擊了四、五、六號受害者。拖拽痕跡一直到後麵的儲藏室,撒落的食物和碗碟就是證據。也許看不清,因為油氈顏色太深,但最前麵兩張餐桌底下有血跡,凱斯卡特和蘭斯福特,分開坐,各吃一槍托。我們通過血型知道了兩人的位置。凱斯卡特倒在二號桌,蘭斯福特在一號桌。哪——”

艾德插嘴道:“在餐盤上取指紋進行確證了嗎?”

平克點點頭:“汙漬和油跡,蘭斯福特桌下的盤子上取到兩枚可辨認的潛指紋。我們正是通過指紋查到他身份的,對上了他加入洛城警局時登記的指紋。凱斯卡特和蘇珊·萊佛茨的手被轟碎了,沒法交叉對比,而且他們的盤子本來就汙損嚴重。我們通過部分齒模和監獄體檢表判定了凱斯卡特的身份,萊佛茨有完整的齒模。喏,看見地上的那隻鞋了嗎?”

“看見了。”

“嗯,通過角度分析,看起來是萊佛茨正在撲向隔壁桌的凱斯卡特,但兩人是分開坐的。純粹出於驚恐,她顯然並不認識凱斯卡特。她開始尖叫,一名凶手從那個盒子裏抓了一疊紙巾塞進她嘴裏。雷曼醫生驗屍時在她喉嚨裏發現一大塊吞下的紙巾,他認為開槍剛開始她就已經窒息而死了。砰,砰,凱斯卡特和萊佛茨被拖進儲藏室,蘭斯福特走進去,倒黴蛋估計還以為隻是普通搶劫而已。進了儲藏室,手袋和錢包被收走。我們發現吉爾伯特·埃斯科巴駕駛執照的一角漂在門口的血泊裏,還有六個塗蠟的棉球。凶手倒是聰明,不忘保護耳朵。”

最後一點對不上,那幾個黑人沒那麽細心。“幹這麽多事,他們似乎人手不夠。”

平克聳聳肩:“反正幹成了。你難道想說有一名或多名受害者認識一名或多名凶手?”

“我知道,確實不太可能。”

“看看儲藏室?想看隻能現在看了,我們答應店老板要把這地方還給他。”

“那天夜裏已經看過了。”

“我看過照片。天哪,根本看不出他們曾經是活人。你在做萊佛茨的背景調查,對吧?”

艾德望向窗外,一個漂亮的黑發拉丁裔姑娘對他揮手,看上去像伊內茲·索托。

“對。”

“然後呢?”

“然後我在聖貝納迪諾調查了一整天,毫無頭緒。她住在母親家,母親用了鎮靜劑半醒半睡,不肯和我說話。我找她的熟人聊了聊,他們說蘇·萊佛茨長期失眠,經常整晚聽收音機。不記得她最近有男朋友,從來沒有敵人。我查過她在洛杉磯的公寓,就是你想象中一個31歲的售貨女郎的樣子。聖貝納迪諾有人說她褲帶比較鬆,有人說她在一家希臘餐廳跳過幾次肚皮舞,但隻是為了取樂。沒什麽可疑的。”

“想來想去隻能是那幾個黑人了。”

“是啊,確實。”

“車和武器有下落嗎?”

“沒有,七十七街分局翻垃圾箱和陰溝找手袋和錢包也一無所獲。我知道有條路可以節省大量調查時間。”

平克微笑道:“去格裏菲斯公園搜尋有刻痕的彈殼。”

艾德轉向窗戶,那位像伊內茲的姑娘已經走了。“要是能找到彈殼,就能確定凶手是在押的三個黑人還是另有其人了。”

“警司,這個希望夠渺茫的。”

“我知道,我會幫忙的。”

平克看看手表:“10點半了,我去找那幾次開槍的發案報告,確定地點,明天黎明帶一隊工程人員等你。天文台停車場如何?”

“到時候見。”

“需要得到史密斯警督的批準嗎?”

“照我說的做,好嗎?這個案子我直接向帕克報告。”

“那就天亮公園見。穿身舊衣服,會弄得很髒。”

艾德在阿爾瓦拉多路吃中餐。他知道自己為什麽走這個方向,皇後醫院很近,伊內茲·索托可能醒著。他打過電話給醫院,醫院說伊內茲恢複得很快,家人沒來探望過,姐姐打過電話,說媽媽和爸爸把這場噩夢怪在她頭上,衣著挑逗,生活隨便。她哭著要毛絨玩具,他請禮品店送上去一堆,用禮物平息內心的不安,他想讓伊內茲當他第一個謀殺大案的關鍵證人。另外一方麵,他隻想讓她喜歡自己,想讓她否認那七個字:“懷特警員是英雄。”

他靠最後一杯茶拖延時間。縫針,牙科治療,傷勢正在痊愈,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是,他母親和伊內茲合二為一。他收到報告,迪克·斯坦斯蘭和知名武裝劫匪來往,和簿記賭博,收現金當工資,頻繁拜訪妓院。等手下當場逮住他,就打電話給縣假釋辦,再次逮捕他。

放在“懷特警員是英雄”和伊內茲·索托對他的滿腔恨意旁邊,卻顯得那麽蒼白。

艾德付賬,開車去皇後醫院。

巴德·懷特正好出來。

兩人在電梯口相遇。懷特首先開口:“讓你的野心歇一歇,讓她睡一覺吧。”

“你來幹什麽?”

“反正不是來逼問證人的。讓她清靜清靜,少不了你的機會。”

“隻是來探望她而已。”

“她一眼就看穿你了,埃克斯利。你沒法用幾隻泰迪熊收買她。”

“你不想破案嗎?還是沒人可殺讓你心癢難耐了?”

“告密鬼馬屁精,口氣倒不小。”

“你不是來找人上床的吧?”

“換個別的地方,單憑這句話我就生吃了你。”

“我遲早要搞死你和斯坦斯蘭。”

“你死我活唄。戰爭英雄,我呸!那些日本人是自己撞槍口上的吧。”

艾德嚇得一抖。

懷特使個眼神。

艾德渾身發抖地走向她的房間,張望後再敲門。

伊內茲醒著,正在看雜誌。地上點綴著毛絨玩具,**有一個速鬆鼠充當腳墊。伊內茲看見他,說:“不。”

瘀青在褪色,容貌迅速恢複。“不什麽,索托小姐?”

“不,我不陪你重述案情。”

“連問幾個問題都不行?”

“不行。”

艾德拖過一把椅子:“這麽晚見到我,你似乎並不驚訝。”

“確實不,你就是玩心眼那種人,”她指著毛絨玩具說,“地檢官報銷費用嗎?”

“不,我自掏腰包的。艾裏斯·洛韋來過?”

“對,我一樣說不。我說三個渣滓開車帶著我到處走,收了另外幾個渣滓的錢,把我留給懷特警員殺死的那個渣滓。我說我現在記不清,以後記不清,根本不想記清任何細節,他愛怎樣就怎樣,咱們到此為止。”

艾德說:“索托小姐,我隻是來問候一聲的。”

她對著他哈哈大笑:“還想聽後麵的事情?他走了一個鍾頭,我哥哥胡安打電話說不準我回家,說我玷汙了家族的名聲。然後渣滓洛韋先生打電話說我要是合作,就安排我住旅館,再然後禮品店的姑娘帶著毛絨玩具上來,說是個戴眼鏡的好心警官送的。我上過大學,白癡。以為我看不懂前因後果?”

艾德指著速鬆鼠說:“這個你沒扔掉嗎?”

“它比較特別。”

“喜歡迪特林角色?”

“喜歡又怎樣?”

“問問而已。要你說的話,巴德·懷特在前因後果裏的什麽地方?”

伊內茲拍送枕頭:“他為我殺了一個人。”

“他殺人是為他自己。”

“那個渣滓禽獸反正一樣死了。懷特警官剛來打過招呼。他提醒我當心你和洛韋先生。他說我應該合作,但沒有逼我。他恨你,玩心眼的。我看得出。”

“你很聰明,伊內茲。”

“少說了‘就墨西哥裔而言’吧?我知道。”

“不,你錯了。你是真的聰明,而且還很孤獨,否則早就請我出去了。”

伊內茲扔下雜誌:“孤獨又怎樣?”

艾德撿起雜誌。有幾頁翻得起毛,那是一篇“夢幻樂園”的文章。“我打算建議給你一段時間恢複健康,打算建議等這件爛事上法庭的時候,允許你書麵做證。要是能通過其他源頭坐實夜梟案,你也許根本不需要做證。還有,如果你不想再看見我,那我就不來了。”

她盯著他:“但我還是沒處可去。”

“讀了夢幻樂園開幕的那篇文章嗎?”

“讀了。”

“看見‘普萊斯頓·埃克斯利’這個名字了嗎?”

“看見了。”

“他是我父親。”

“那又怎樣?我知道你是富家子弟,燒錢買了那麽多毛絨玩具。那又怎樣?我該去哪兒?”

艾德握緊床欄杆:“我在箭頭湖有個度假小屋,你可以去住。我不會碰你,還會帶你參加夢幻樂園開幕式。”

伊內茲摸著腦袋說:“我的頭發怎麽辦?”

“我給你弄一頂漂亮的假發。”

伊內茲哭著抱緊速鬆鼠。

黎明時分,艾德和工程人員碰頭,一夜多夢,他頭昏眼花,想著伊內茲和其他女人。雷·平克帶來閃光燈、鐵鏟和金屬探測器,他請公關部發布公告,請格裏菲斯公園放槍事件的目擊者前來辨認槍手。案發報告上的地址標在網格上,全都是覆蓋灌木叢的陡峭山坡。他們挖掘翻找,揮動金屬探測器掃描,嘀嗒,嘀嗒,嘀嗒——找到了硬幣、鐵罐和一把點三二左輪。幾個小時匆匆過去,火辣辣的陽光照下來。艾德幹得賣力,呼吸塵土,冒著中暑的危險。夢境重返腦海,千彎萬繞回到伊內茲身上。

馬爾伯勒校園舞會的安妮,在38款道奇車裏**,她的雙腿砰砰地撞擊車門。加大洛杉磯分校生物課的同學潘妮,在兄弟會的聯誼會上,喝著朗姆潘趣酒,在後院飛快**。債券巡遊的一連串愛國浪女。和年長女性的一夜情,對方是中央分局的接線員。已經記不清她們的麵容。他努力去看,見到的卻總是沒有瘀傷、不穿病號服的伊內茲。幻覺令人頭暈目眩,高溫令人頭暈目眩,他渾身肮髒,筋疲力盡,感覺反而更好。又是幾個鍾頭過去,再也無法思考女人或其他東西。時間繼續過去,遠處傳來叫聲,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

雷·平克舉著兩枚霰彈彈殼和一張霰彈彈殼擊發麵的照片,與橫貫表麵的撞針擦痕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