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

不久進入梅雨期,對病人是最不適宜的季節,但經長岡一家細心的看護和治療,阿通漸有起色,心也安定下來,時見笑臉。也有離開床褥,整容化妝的時候了。

“悠小姐呢?”

一天,阿通向侍女問。悠姬從那天以後,就沒有到這廳旁的房間裏來過。

“小姐整天閉在房中描畫兒,跟相爺都難得見上一麵……”

“噢……將來一定會成為著名的畫家。”

阿通微笑著說。她也曾丟開一切,有過專心於精進笛藝的一個時期。她已不再懷恨悠姬了。阿通不會長遠地懷恨別人,是對人隻做善意解釋的女人。

“悠小姐隻是把真的事照直告訴我罷了。她是品德高尚的一位公主,才會這樣……”

阿通這樣想。而對悠姬在夢寐中懷念著武藏,尚不自知已投入情網的少女之心,寄以無限的同情。

但阿通仍放不下武藏,她知道自己害的是不治之症,已是來日無多了。

“即使武藏先生現在要迎娶,也太遲了,倒不如斷了癡心……”

她好幾次這樣想,但相反地,戀慕武藏的情焰較前更為熾熱。

“隻要斷氣前見他一麵……武藏先生雖丟開了我,他那隻是為了修業,心底裏還是同我一樣,燃著愛情的火焰。”

另一個阿通的心聲,在這樣呼籲著。

梅雨停了。日光突然轉強。是夏天了。庭院的老樹上,知了在聒噪。阿通離開病床,細心化了妝後,到了佐渡麵前。

“啊,容光煥發了。”佐渡打量著阿通,微微地笑著。

“是,多承您的厚意……相爺的恩典,夫人的深愛,阿通有生之日,至死不忘。”

“不,休提了!能給你這樣的麗人幫忙,真是高興極了。當作自己的家裏一樣,耐著心性在我家住下去便好。”

“相爺!”阿通仰視著佐渡說。

“明天,我想向相爺告辭……”

“什麽,告辭?那太冒險了。”

“可是,無論如何請您……”

“到哪裏去呢?”

“……”

“唉,倒是安心地在這裏等著的好。聽說武藏離開長崎南下了,但總得回京的,不久一定回來。”

“不,相爺!且不說回京,武藏先生是不肯重遊舊地的,我知道他的脾氣……”阿通低頭垂淚說。

又過了幾天……

太陽雖未升起,邸宅區的街道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晨風嫋嫋地吹著。天空一碧如洗。

阿通穿著佐渡夫人替她打點的行裝——白底染菖蒲花樣的外衣,織錦角帶,嶄新的靴筒。左手上提著竹笠和拐杖,放在繡金袋中的名笛“吟龍”像短劍似的插在腰間,站在門口,雖是瘦削得弱不勝衣,卻美豔驚人。在她背後站著的,也是行裝打扮的另一少女——寺尾新太郎的妹妹阿鬆。

佐渡後來雖也曾勸阻過阿通,但對阿通的偏拗卻也已無能為力。但讓這位病弱的女性獨自上路,他總覺得放心不下。

給她找一位路伴便好,但男人既不方便,雇人也不放心,他想在府下的女孩中物色人選時,新太郎的妹妹阿鬆卻自告奮勇擔任了這個重任。阿鬆是從哥哥的口中聽到一切而對阿通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的。

阿鬆今年十九歲,也像哥哥一樣堅強,而且是一位心地溫良的少女。刀法上不輸給男人,體格也結實得堪稱女中丈夫。

今天早晨,是她們動身的日子。佐渡以下,他的夫人、侍女、悠姬,都送了出來。

悠姬的臉微帶蒼白,是木然的表情。其他的人,穩住了哀傷,裝著笑容。

“相爺,各位……”

阿通悲從中來,隻叫了兩聲便說不下去了。佐渡故意爽朗地笑了。

“哈哈哈……阿通,我們等著聽你的佳音。這次碰到,切莫放鬆,拿繩子絡著他回小倉來。”

“嘿嘿嘿,真是的,放大了膽子……”

夫人也笑著給她鼓勵。可是,阿通笑不起來,也許她的眼淚已竭,隻是張大著澄澈的兩眼,盯住每人的臉。

許是她在想,這是今生最後的一麵了。

她與悠姬兩眼相接,好不容易微微笑著說:“悠小姐,祝你幸福……”

“通姐也是的……”

悠姬回眸瞅著阿通,輕聲地說:“哎喲!”

悠姬輕哼了一聲,晃**著險些倒下去。不知道這聰明的少女,是受了怎樣的衝擊。

“哎,悠小姐!”阿通叫道。

“啊,阿悠!”佐渡從後麵抱住了她,然後掉頭說,“阿通,前途珍重。”

“那麽,相爺!阿通告辭了。”

她用衣袖掩臉,輕步出了大門。阿鬆向大家行了目禮之後,用青年人結實的步伐緊隨在她的後麵。

武藏是在天草的富岡遇上梅雨的。富岡是位於天草下島西北端上向海麵凸出的一個很小的半島尖上的小城。

富岡是天草的大門,與長崎、茂木遙遙相對,自古交通發達。慶長八年,領主加藤清正因故將天草歸還幕府,交換豐前鶴崎為領地以來,天草便為唐津領主崇澤所兼領,在富岡築城置治,正是這時的事。

城落成於天和、寬永年間,占有陸係島之一部。武藏去時是慶長十七年,當時還隻是一個不完整的山城。

街道望著巴灣,向沙灘上展開。港灣裏漁船和客船往來不斷,當時已是天草的首府,號稱天草第一的港都,非常繁榮。

武藏住在一個叫“福屋”的旅館中。他那魁梧的軀幹、奇異的風采,立即引起當地人的注目,傳揚開來了。崇澤家派駐富岡的守備高畑忠兵衛極愛武藝,而且早知武藏的名望,知道了福屋裏的這位住客便是武藏,派人來專程邀請他到了公廨。

這裏沒有足與這位馳譽國內的大兵法家匹敵的人才。忠兵衛隻是聆聽了武藏的理論,他竭誠招待著武藏。他說:“務必請你搬來這裏多耽擱幾天。”

但武藏卻婉辭了,仍住在福屋中。這個旅館,武藏非常中意,有點舍不得離開。

武藏住的樓上房間,正對著巴灣。環繞著煙雨籠罩下的港灣,是白砂青鬆織成弧形的崖岸。海的對麵,聳峙著島泉的溫泉嶽。浮在雨中的點點帆影,也是別具風情似的。

雨停後,武藏朝著與巴灣相反的沙灘信步走去。那裏橫亙著完全不同的海,是一望無際的大洋,不見一個島影。拍岸的波瀾洶湧,一直接連著中國海的洋麵。

過去武藏不論旅行何處,到處遭遇敵人,或為敵人所追蹤,沒有瞬息不感到劍氣;但在這裏,他絲毫沒有那種感覺。與他相對的,隻有大自然,隻有海,隻有山。船和人,也隻是大自然中的一景物而已。

武藏找到紙店,買回宣紙,磨起長崎所購的唐墨,描繪眼下展開著的巴灣風景。他所畫的不是寫生,是崖下泊著一艘孤舟——而船就是人,就是武藏自己。在這大自然中悄然浮在水麵。但那不是偶然的存在。這是自然與人生融化為一的姿態——武藏花去了好幾天的時間,所欲描繪的就是這些。

武藏展著畫紙所想描繪的,是海邊所泊的杳無人影的一葉扁舟。

“哦,真難!”

他終於歎息著放下畫筆,但他並沒有灰心的樣子,眼中閃耀著快樂的光。他的心中隱約地浮上悠姬的影子。他的探究人生,所借的隻是一把劍:透過劍去看人,去看社會,去看世界。但奇怪的是眼底浮上悠姬的臉,便會湧上另一種探求的途徑,那就是繪畫的衝動。

現在接觸到富岡這美麗的大自然,假如不曾浮上悠姬的臉,他也許隻知撫劍以求對策吧。借劍以求得的是真,借畫以求得的是美。劍所追求的是永無止境的戰場,筆所追求的是調和的境界。今日武藏之所以擱筆,是因他無論如何努力,竟得不到所追求的調和。船是船,波是波,山是山,是各自孤立的。不,這些景物之間是彼此獨立的,互相睥睨的。

“喔喔喔,不成。我畫的船倒像一把短刀,我仍抓不住船的真相哪。”武藏苦笑著自語。

可是武藏仍很高興。平時那麽沉默寡言而沒風趣的他,現在卻微笑著同女侍們聊天。是女侍們的親切、坦白、率真,才能使武藏這樣隨便的。

女侍們會毫無顧忌地跑進武藏的房間,用輕鬆的語調,同他閑聊或口吟民謠。

“老爺,太太呢?”

“我隻有一人。”

“那麽,討個富屯的女人做太太吧,嗨嗨嗨……”

“那也好,哈哈哈……”

也有時這樣開著玩笑。

他也常想起阿通——

“阿通,今生無緣,假如死後有知,必也……”

這樣滿懷熱情地自語。

天草是天主教的海島。這裏本來號稱天草五家,為天草、大矢野、誌岐、上津浦、棲本五氏所分治,都是天主教的支持者。秀吉時代,這五家為宇土城主小西行長借熊本加藤清正的援兵所滅,據為自己的領地。而小西,也是熱心的天主教徒。

緣此,天草早已來了天主教的神父,在各地建立教堂,設置學林,更有專為少年而設的學園,是與長崎、島原並稱的日本天主教發源地。

天正年間,從葡萄牙輸入活字印刷機,裝置在“天草學林”中,遂使天草成為天主教文化在日本傳播的重要基地。

但天草的天主教,隻有這一段是黃金時代。小西行長滅亡後,為反對天主教的加藤清正所領。繼而又在唐津崇澤家統治下漸趨衰敗,教堂也僅剩下誌岐、上津浦兩所了。這一年,慶長十七年三月,德川幕府首先毀滅京都的天主教堂,繼而決心禁教,已有密令到達寺澤家。但天主教在富岡表麵上雖呈敗象,勢力還相當強大,守備高畑忠兵衛哪敢輕易下手?

武藏寄寓的福屋主人夫妻兩人,都是熱心的天主教徒。其子次郎,天天從富岡沿海走十六町,到誌岐的少年學園上學,接受南蠻的教育。

那天武藏如廁,在走廊上見次郎看羅馬字拚音的課本,名為《伊曾保物語》。次郎說,那是把南蠻語翻譯成日語,再用羅馬字拚音而成的。次郎給武藏讀了其中幾篇,大概都是有關鳥獸等動物的寓言。武藏聽了非常高興,覺得長期以來不懷好感的南蠻國,也同樣流著人類溫暖的血,是一個可愛的國土。

《伊曾保物語》就是今日的《伊索寓言》。童話是母親的歌,人類都是從這一個母親生下來的。所以童話能溫暖人的心,能把全人類融為一片。

武藏想起故鄉。幼時死別了的母親的歌聲,又在耳中複活了似的。

梅雨期快要過去了。

宿雨未淨,武藏卻離開富岡的旅邸,沿著海岸線南下。路在聳立的斷崖之上,腳下是拍岸波濤。舉目前望,是渺茫無際的天草灘頭。

從富岡至都京呂一裏十一町,據說是平家敗將所聚的村落。從此前行三十町,為下津探江;是從建武年間一直聞名的天草唯一溫泉地。到青鬆白沙的白鶴灣頭的高濱,計程二裏九町。

武藏翻過山路,當晚宿在崎津。

崎津是西海岸第一良港,到天草灘捕魚的漁船薈萃於此,入夜笙歌處處,神女如雲。

從崎津動身,經一町田、早浦、久玉,到牛深已是第二天傍晚了。這裏是天草的最南端,港外環峙著無數小島,水深路險,是天草的南方門戶。同時這裏也是一個漁港,對岸——長崎、薩摩、肥後的漁船群集於此,是一個極富南國情調的港口。

武藏從牛深搭船,泛舟於一平如鏡的不知火海而北行,於第二天在下島北端的本渡舍舟登陸。

本渡是天草五家中最強大的天草伊豆守的城下,前年為小西行長所滅。

天草伊豆守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著名的“天草學林”,就是得他庇護設在本渡的。城陷時一度遷至島原,但小西行長對天主教的忠誠不下伊豆守,時局安定後學林再遷回本渡,置備活字印刷機,除《伊曾保物語》之外,又出版了數十種羅馬字拚音的課本。

小西於關原之戰依附大阪而滅亡後,本渡乃改隸於寺澤家的富岡守備麾下,置郡代(13)治理。於是毀學林,逐教師,布教的中心便轉移到富岡鄰村的誌岐去了。

在此,武藏又為郡代某氏所發現,被招待到公廨中去。他們的談話,自然轉到兵法上去了。

“近日的天草雖找不到出色的兵法家,但過去也曾出過這方麵的豪傑之士。前本渡城主天草伊豆守的客將,有一位名木山彈正的將軍,當小西襲擊五家之際,僅以五百之眾,突擊誌岐城外集結著的加藤清正的大軍,連捷兩陣,幾使當時以武勇著稱的加藤軍為之側目而瀕臨崩潰……”郡代某氏似乎非常健談,對武藏侃侃而言。

小西行長是豐臣秀吉功臣中的佼佼者。天正十五年三月,征服島津,平定九州後,秀吉以肥後五十四萬石授佐佐成政。及成政失職賜死,乃以加藤清正及小西行長繼成政之後,平分肥後。清正居隈本(14),小西居宇土,而天草五家則準其各據舊領,歸行長節製。

天正十七年,小西重建宇土城,下令天草五家分擔賦役。五家則謂:

“吾人曾得太閣殿下(指豐臣秀吉)準予各安舊領之命令,所謂歸小西節製者,乃專指軍旅用兵而言,今為修複私城而征派人夫,礙難受命。”

於是,他們斷然拒絕了小西的命令。小西一怒之下,遂訴諸秀吉。小西善言辭,竟說服秀吉首肯,準其便宜行事。

同年秋,小西遂以三千兵攻天草派之長老誌岐麟仙所駐誌岐城。然麟仙殊非庸碌,乘小西軍在富岡登陸之夜,出奇兵突擊,覆之。

小西大驚,求助清正,且親率六千五百眾,與清正所率援軍千五百會師,合圍誌岐城。據守本渡城之天草伊豆守種元,獲得軍報,即援兵五百,由客將木山彈正統率,急馳援麟仙。

此時清正將攻城軍事交予小西,他自己則率軍據木阪,專迎彈正。天正十七年十一月某日拂曉,勇將彈正身先士卒,向清正的陣地猛撲過來。與天下的名將加藤對壘,他以為雖死尤榮,所以拚著性命衝去,把加藤軍的頭二兩陣衝得四分五裂,一直向中軍進迫。但清正不愧為一代名將,雖眼見節節敗退,仍顏色不變,端坐中軍冷眼觀戰。

彈正是早已望見他了。

“唷唷,前麵坐的想是中軍大將,咱乃木山彈正是也,請將軍一戰!”

他邊喊著,舞動長槍,咄咄進逼。

“啊啊,木山彈正來得正好,看我槍法!”

清正驀地站起,卷起他那單鐮式的銀槍,彈正的射擊,勢銳力猛,雖曾使清正窮於應付。但在槍法上,清正當時是號稱天下無敵的名將,不知怎樣給他抓住虛隙的:“彈正,看槍!”

大喝一聲,他那乘勢而進的一槍,穿過鐵甲,刺進了彈正的胸板。

“木山彈正已死,軍眾們快快回頭!”

他不顧大叫倒地的彈正,隨即傳達命令,揮軍反擊。於是大勢逆轉,乘勝攻下了誌岐。不久,本渡城也相繼陷落,其餘三家便舉旗投降了。威震天草的五氏,就此滅亡。

“這個故事怎麽樣?宮本先生。”

“好極,好極。”

“還有,上泉伊勢守四天王之一的丸目藏人佐,也曾在這本渡城住過一段時期,寄寓在天草伊豆守處進修兵法的。”

郡代又提起另一話題。

“什麽?丸目藏人佐先生,聽說是人吉相良的藩士……”

武藏感到意外。

“不錯,丸目一族,世代是相良的家臣,而相良家與天草之間卻另有一段因緣。我喜歡根究舊事,是聽地方上故老說的……”

郡代乘興,抵掌而談,展開另一場曆史上的成敗故事。

天文年間——距慶長十七年的今日,已是七八十年以前,正是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戰於川中島的時候。那時候的九州,正是肥後的龍造寺、豐後的大友、薩摩的島津三家勢成鼎立的時代;各懷著進窺中原,製霸九州的大誌。而問題卻在肥後的向背:誰能取得肥後五十餘萬石的沃野,便能稱霸九州,掌握住了進軍中原的實力與機會。於是這三家便都虎視眈眈,相機而動以謀肥後了。

當時的肥後,菊池和阿蘇兩家均已失勢,分歧而為五十餘家所割據的局麵。但雖是弱點畢露,其間卻有兩位嶄露頭角的名將,使上敘三家的野心不能得逞。那就是阿蘇家的舊臣、禦船城主甲斐宗運,及鐮倉時代以來的名門、人吉城主相陽義陽。

這二人曾歃血為盟,互為唇齒,由宗運警備大友及龍造寺兩家,義陽則專對島津,阻其北上,使其不能越雷池一步。義陽的領地原在球磨人吉,但當時則兼領八代、葦北、下益三城。聲勢浩大,天草五家也托庇麾下,為之誓死效忠。

“如此這般,本渡城主天草伊豆守居於相良的幕下。就為了這點因由,藏人佐才守寓於本渡城的吧。他在這裏住了兩年有餘,進修兵法,後來投奔在京都洛東一帶充任兵法指南的新陰流始祖上泉伊勢守,上京去了。據老輩的傳說,大概如此。”

郡代所說的,使武藏很感興趣。十七歲離家,十九歲上京——武藏比擬著自己的少年時代。他於十六歲那一年,刀劈但馬的豪強兵法家,十七歲投軍石田一邊的新免家,出征關原,雖打了敗仗,但頗著武勇。戰後回宮本村時與阿通相愛,是他十九歲那年的春天。

“我正想繞道熊本前往人吉,拜訪丸目先生請教兵法。現在先到了先生舊遊之地,也是緣分。”

“那麽,丸目先生仍舊在世……”

“今年已經七十三歲了,聽說更見矍鑠。”

武藏因此急著要趕路了。他在本渡港口,搭上開往熊本坪井川口下遊百貫石的便船。

已是盛夏時節了。在烈日下,海水如靛,綠滿島嶼。而那麽多的大小島嶼星羅棋布,各盡其姿,煞是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