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齊趙間,裘馬頗清狂 再次遠遊

杜甫的科舉落榜,換來的是人生中的第二次漫遊。

既然聲名不夠響亮,那便繼續奔波在路上,好為自己下次科考打下更為堅實的基礎。第一次漫遊,杜甫看望了叔叔和姑丈,第二次漫遊,杜甫決定去齊趙之地,探望父親。

此時,杜閑正在兗州擔任司馬之職,這也給了杜甫出發齊趙的機會。關於這段時光,杜甫在詩中稱之為“**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杜甫不因科舉的失敗而自暴自棄,他依舊對人生充滿熱情與**,甚至承認了自己的疏狂。

置身山水,快馬輕裘,也是恣意瀟灑的人生。他還年輕,當下又正值開元盛世,天下一派“是時倉廩實,洞達寰區開”的繁榮景象,他為什麽不趁此機會好好地遊覽山河大地呢?

開元二十四年(736),也有說737年初,杜甫來到兗州探望父親,同時還遊覽了兗州城樓。古跡勝景,舉目遠眺,浮雲連海,平野蒼茫。他站在城樓上,仿佛望見了嶧山上秦始皇留下的功德碑,以及孔夫子的陵墓。世間多少風流事,皆隨光陰萬古休。

憑高懷古,登臨懷遠,杜甫不禁感慨萬千。

懷古正是用以思今。在這禍福瞬息萬變的俗世,無論帝王將相,還是時代的寵兒,抑或是如杜甫般不得誌的才子,都將淹沒在時代的罅隙裏。然後留下一碑一墓,已是一個人一生的全部。

現在的杜甫不會心有不甘,他還很年輕,堅信自己會成為紅塵的寵兒。雖然每個人的結局殊途同歸,但他仍要走與其他人不一樣的路。

這一時期,杜甫還與任城主簿同遊了南池。他陶醉在任城的景色裏,徜徉在山河大地帶給他的震撼中。在大自然的美景裏,杜甫寫下了《登兗州城樓》一詩:

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浮雲連海岱,平野入青徐。

孤嶂秦碑在,荒城魯殿餘。從來多古意,臨眺獨躊躇。

對於這首詩,後人紀昀曾評價道:“此工部少年之作,句句謹嚴。中年以後,神明變化,不可方物矣。以‘縱目’領起中四句,即從‘秦碑’‘魯殿’脫卸出‘古意’作結,運法細而無跡。”清代吳瞻泰在《杜詩提要》中,對這首詩的評價則更高:“杜詩雄奇幽險,無所不備。此作格局正大,有冒,有束,有承,有轉,有開,有闔,莊重不苟。至其寓含蓄於行間,寄感慨於言外,則又飛舞縱橫,人所不得而測之者也。”

這首詩與杜甫後來的詩作風格大有不同,紀昀說杜甫中年以後有神明變化,但不能否認,他的變化離不開這一時期的曆練與鋪墊。杜甫將自己的頓挫懷古之思,融入了景色之中,彰顯了他後來的沉鬱之情。

不過,此時的杜甫是快樂的。他的懷古、躊躇、惆悵,隻是一時的感慨。他在《壯遊》詩中,還寫出了另一番生活場景:

…………

**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春歌叢台上,冬獵青丘旁。

呼鷹皂櫪林,逐獸雲雪岡。射飛曾縱鞚,引臂落鹙鶬。

蘇侯據鞍喜,忽如攜葛強。快意八九年,西歸到鹹陽。

…………

春歌叢台,冬獵青丘,呼鷹逐獸,射鳥引鹙,杜甫的生活好不快活。他自己也說:“快意八九年,西歸到鹹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縱橫山林,不須嗟落寞。

年輕的杜甫,隻要登上絕頂,便可笑傲人間。此時,他是登上山巔的“高人”,是手持弓箭的射手,更是不將世俗放在心中的逍遙者。隻是,許多年後,杜甫終會明白,他能輕易地擊倒獵物,命運也能輕易地擊倒他。

在命運麵前,我們縱算強大如猛獸,可誰又知道命運的手中,持有多少能夠傷害我們的利器呢?

它或許不能一招斃命,但絕對會給身體,或心靈留下傷口。

在齊趙,杜甫認識了好友蘇源明。

蘇源明,字弱夫,唐代京兆武功人,於天寶年間及第進士。蘇源明少年時父母雙亡,在生活朝不保夕的情況下,依舊勤奮讀書,一心向學。他的才學,得到了後人的認可,著有《新唐書·藝文誌》流傳於世。

杜甫喜歡才子,欣賞才子,蘇源明的出現,帶給杜甫許多快樂。他們惺惺相惜,一起涉獵,一起遊山玩水,徜徉古跡,緬懷古人,縱情放歌。那些年歲裏,杜甫依舊書寫著壯健慷慨的詩句。

房兵曹胡馬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裏可橫行。

這首詩描述了一個房姓兵曹所飼養的產自大宛的名貴之馬。此馬身體如刀鋒一般淩厲,雙耳又如斜削的竹片一般敏捷。它靜時不怒自威,給人霸氣之相;動時,又四蹄生風,似踏在雲間般輕盈。這樣的馬,它不因道路空闊而卻步,也不因路途遙遠而退縮。騎上它,你隻管馳騁沙場,縱橫四方,將自己的生死托付於它。

如此驍騰之馬,可以帶你縱橫萬裏,若是有了它,還會發愁不能為國建功立業嗎?杜甫好似這匹名貴之馬,隻要有伯樂賞識他,他願意為國獻出自己十八般武藝。當然,杜甫也是愛馬、惜馬之人,他也願意如伯樂般為國家舉薦賢能之士,好助帝王一臂之力。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杜甫相信,朝氣蓬勃的大唐值得他托付一生。為此,杜甫傾注了滿腔熱血。

杜甫還遊覽了汶水。在這裏,他遇到了邊塞詩人高適。

高適,字達夫、仲武,唐朝渤海郡(今河北景縣)人,是唐代著名的邊塞詩人。杜甫遇見高適時,高適一介白衣,生活十分拮據,靠打魚砍柴為生。高適在生活中磨煉著自己的心性,他不因日子困苦而萎靡不振,不因仕途失意而放棄鬥誌。他身雖困於生活,心卻樂觀豪放,用超然的心境感染了同樣不服輸的杜甫。

何為知己?當然是,心性相投,趣味相投,誌氣也能相投。杜甫與高適也有過一段騎馬射獵的快意人生。與打獵為生的高適相比,杜甫的逐獸射鳥,更是興趣所致。此時的杜甫,從未嚐過生活中的苦難,父親杜閑的俸祿,足可以讓他過著富足的生活。

杜甫的日子是自在的,他繼續徜徉在山水之間。那些年,杜甫還登上了泰山。在那裏,他寫下了著名詩篇:

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此詩,不必解,一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已見其氣勢與胸懷。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孔子意指登上魯國的東山,整個魯國盡收眼底;登上泰山後,天地則一覽無餘。

一個人的學識、修養、視野,也如孔子登山。唯有登上最高山峰,才能一眼望盡天下事,一口吞盡日月山。

登上泰山的杜甫,其心胸與眼界開闊了不少。在他看來,天地雖還不能如孔子般盡在掌握,但至少眾山小了許多。

這與杜甫的心境極為相符。當他站在曆史這座高山上,“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牆”,這些人自然算不得什麽了。不過,後人更喜歡杜甫的“齊魯青未了”一句。因為這一句寫出了泰山的宏偉廣博,鬱鬱蔥蔥的氣質。在《唐詩選脈會通評林》中,郭濬讚曰:“他人遊泰山記,千言不了,被老杜數語說盡。”

杜甫有此豪情壯誌,有此卓然獨立的人格,其雄心與氣概非常人可比,自然能在數語間言盡泰山風光。可是,他並非隻想抒情泰山,還想抒發出胸中的豪邁與疏狂。

他不僅要“**齊趙間”,還要**於天地間。孔子先登東山,後登上泰山,才有了一眼望盡天地的見識。如今的杜甫已登上泰山之巔,往後還有更高的山巔等著他,他當然能見到更廣闊的天地。

畢竟,杜甫心裏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仕途的顯達,一己的榮辱。能拋開名利,才能解開心性上束縛的疙瘩,才不會成為自己的軟肋。

杜甫,當得起“**”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