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爛醉長安,終成困獸 再次落選
杜甫科舉再次落選,遭遇不公的又豈止是他一人?那年科考的所有文人,每一位都遭遇了同樣的命運。
他們統統落榜了,竟無一人上榜。這樣荒唐的曆史事件,唐玄宗竟然相信了。
天寶六載(747),杜甫與元結相約參加考試。他們在考場上揮毫潑墨,幾乎不將這次的考試放在眼裏。這三十幾年的人生,杜甫經曆了太多,他心中的才學,胸中的詩句與學問,皆從筆下自然流出。
他滿懷信心,及第幾乎誌在必得。
當他走出考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應試結果時,卻被告知自己落榜了。杜甫的憤怒可想而知,但這件事是當朝宰相李林甫的手筆,杜甫隻能咽下這口氣,直到李林甫死後,他才將這件事借《奉贈鮮於京兆二十韻》這首詩說了出來:“破膽遭前政,陰謀獨秉鈞。微生沾忌刻,萬事益酸辛。”此外,他在《貧交行》中還寫道:“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
這場陰謀,便是李林甫所謂的“野無遺賢”。
這一年的考試,唐玄宗希望“通一藝以上皆詣京師”,可在李林甫看來,這些人並不適合在朝為官,便告知當時參與科舉的官員,讓他們層層嚴查。在一輪又一輪的篩選下,州郡官員仍怕審查不嚴而連累自己,隻好將許多應試的才子排除在外。
當州郡官員將適合的人才試卷遞上來時,李林甫又親自審核,然後告訴唐玄宗,這場考試無一人合格。詩人元結在《喻友》中諷刺了這次考試:
天寶丁亥中,詔征天下士人,有一藝者皆得詣京師就選。相國晉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露當時之機,議於朝廷曰:“舉人多卑賤愚聵,不識禮度,恐有俚言,汙濁聖聽。”於是奏:待製者悉令尚書長官考試,禦史中丞監之,試如常吏,如吏部試詩賦論策。已而布衣之士無有第者。遂表賀人主,以為野無遺賢。
李林甫說,天下舉人,無有第者,唐玄宗能夠相信,大抵是信了李林甫所說的“舉人多卑賤愚聵,恐有俚言,汙濁聖聽”吧。更何況,有無及第者對於唐玄宗來說並不重要。此時的大唐,盛世太平,已“超越堯舜”,他又何必一定要再多選幾個人才?
有或無,他的大唐,都是盛世。唐玄宗真正在意的,不是李林甫是否說了真話,而是他想突出自己的優越感。
李林甫說出如此荒唐之言,唐玄宗信了,滿朝文武便不再有人敢進言。畢竟,賢能之士有些被李林甫排擠,有些已遭到暗殺。此外,關於文武不敢進言之事,據《新唐書·李林甫傳》所載:“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獨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後雖欲不鳴,得乎?”
李林甫說,身為臣子,無須多舌。你們看,馬棚裏的馬,一言不發也可享受三品馬料;而鳴叫一聲的馬,便立即被廢斥不用。為了說一句話被廢,值得嗎?
有了李林甫的敲打,這次考試的荒唐得以瞞天過海,也便順理成章了。
與杜甫相約一起考試的元結自然也落選了。不過,元結於天寶十二載(753)再次參加考試,終於進士及第。安祿山反唐時,他自號猗玗子,率領族人避難猗玗洞。唐肅宗乾元二年(759),他任山南東道節度使史翽幕參謀,為抗擊史思明叛軍招募義兵,十五城得以保全。後來的元結,為百姓蓋房分地,免除徭役,使一萬多流亡者重返故裏。他升為容管經略使後,又親自曉諭蠻人首領,安撫了八州。元結做出的貢獻,深受百姓愛戴,他母親去世時,百姓們全部請他留任,皇帝得知後加封他為左金吾衛將軍。百姓們喜歡元結,聽從他的教化,並為他刻石歌頌。他後來免職回到京師,五十歲卒於長安,又追封他為禮部侍郎。
元結的一生,政績頗豐。於文學上,又著寫了元子十卷、文編十篇、《新唐書·藝文誌》猗玗子一卷、《文獻通考》及《篋中集》。
杜甫的好友,許多因為李林甫或其他原因離開了長安。還好,元結留了下來。有了為國為民的好友,杜甫至少是欣慰的。
也還好,他成功了,他做到了。
見識過長安的宦海沉浮後,杜甫更加思念李白。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回到與李白同遊共醉的日子。天寶六載(747),孔巢父辭官歸隱江東,蔡侯為之設宴餞行。杜甫對孔巢父十分不舍,特此賦詩相贈,而詩中,特意寫到了李白。
送孔巢父謝病歸遊江東兼呈李白
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
詩卷長留天地間,釣竿欲拂珊瑚樹。
深山大澤龍蛇遠,春寒野陰風景暮。
蓬萊織女回雲車,指點虛無是歸路。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惜君隻欲苦死留,富貴何如草頭露?
蔡侯靜者意有餘,清夜置酒臨前除。
罷琴惆悵月照席:“幾歲寄我空中書?
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
孔巢父辭官歸遊江東,不過是想去深山中過一段隱士般的日子。不過,杜甫雖承認他有仙風道骨之氣,但誰又能知道他離開長安的真正原因呢?他的一些朋友,苦苦相留,可他仍是堅持要走。
既然留君不住,他日有機會見到李白,也希望您能幫我向他問好!
孔巢父與李白、韓準、張叔明、陶沔、裴政隱居徂徠山,被稱為“竹溪六逸”。他才華橫溢、德才兼備,曾被舉薦長安為官。如今,他謝病歸隱,自是有其他原因。隻是,杜甫沒有說,相信世人“知其故”。
不過,孔巢父的離開,換來的是日後的歸來。當大唐陷入危難,為挽救社稷,他又再次出山救國。他不怕為家國犧牲自己,但是他也不會將足智多謀的才華,用以玩弄富貴。所以,他要學史書上的道家人物,“功成身退”。
孔巢父或許不算功成,但身退卻是明智之舉。杜甫也深知,功名富貴如草露,本應拋下,像“竹溪六逸”般隱居。可是,他有太多不甘。
三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十多年的四方遊曆,難道就是為了歸隱嗎?縱算日後他會走歸隱之路,但他現在卻並非“功成”之人。
功成,才有身退。正如同世間凡人,還未得到,哪裏有資格說放下?
他隻能留在長安。在繁華盛世中,過著蕭索、枯燥、貧困的人生。
這一次落榜,杜甫不再祈求重新再來。他留在長安,出入權貴之門,投贈幹謁,試圖找到一個新的為官機會。
這一找,便找了十年。
長安,從來不是杜甫的家,也從未成為過他的家。長安,無論留守多久,他終究隻是個過客。
這比落榜還難熬,但他為了實現政治理想,隻能熬下去。
才華在現實麵前,究竟值幾錢?
苦撐過的人都知道,要麽價值連城,要麽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