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隱修製度

42.隱修製度的定義及不同宗教中的禁欲理念在3到6世紀之間,教會逐漸形成了一種隱修製度(Monasticism)1 。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製度,對中世紀及後來的曆史產生了異常深遠的影響,因而應該熟悉其精神和宗旨。

“隱修製度”這一術語在廣義上,指的是一種以達到提升靈魂為目的的自我否定的苦修和與世隔絕的生活。這樣的定義表明該製度包含兩大類修道者:(1)獨居修道士(Hermits/Anchorites)——與世隔絕,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獨自生活的修道者;(2)住院修道士(Cenobites/Monks)——形成團體,過群體生活的修道者。

但東、西部之間的隱修製度有所不同。東部的修道者遁世主要是為了通過自我苦行、祈禱和冥想來達到自身的救贖;而西部的修道者雖然擁有同樣的動機,但同時還考慮到他們所遁世界的需求,並且通過諸如祈禱、布道和傳教等多種渠道,力圖挽救他人和促進教會的整體利益。

禁欲的生活觀念絕非基督教的獨創。婆羅門教(Brahmanism)一直有苦行者和隱士;所有信仰佛教的地方(Buddhistic lands)也滿是寺廟和僧侶;在基督時期,敘利亞(Syria)猶太人中的一部分宗教狂熱分子艾賽尼派(Essenes)信徒,便過著孤獨與清苦的生活。

1 隱修製度(Monasticism)源自“monachus”或“monk”一詞(希臘語μοναχ??,源自μον??,意為獨自一人),本意指獨自生活的人,但後來也被用來指群體生活中的人。

43.造就基督教隱修製度的信條和環境隱修製度的萌芽由東部傳入基督教,作為東部基督教教派的諾斯替(Gnostics)教徒宣揚二元論信條:物質世界是邪惡生物的創造與帝國,與精神世界相對立。這一學說認為擁有七情六欲的肉體是邪惡的,與內在的靈魂相對立,因此,精神必須征服並支配肉體。基督教禁欲主義製度便是由這些東部信條發展而來的。

許多因素導致了這種發展,尤其是標誌著羅馬帝國文明的社會與道德的墮落,或許古代社會的道德和精神生活從未有過如此低潮。教會也沒能逃過道德危機,在某種可悲的程度上已經同世俗世界一樣了。

這種情況導致了精神高尚之士的強烈抗議,並在心中渴望更高的理想和更艱苦的宗教生活。這樣的人自然熱情地接受禁欲生活,因其在各個方麵都直接反對社會的主流觀念與做法。麵對肆無忌憚的**,修道士們強調禁欲生活的至高無上;麵對貪得無厭,他們宣揚所有塵世的財產都一文不值,放棄這一切才是崇高的美德;相對於那些將身體泡入豪華的浴缸,噴上香水、塗上脂膏來護膚的人,他們不去顧及身體而去追求靈魂的聖潔;相對於富人的暴飲暴食,他們常食粗茶淡飯;相對於華服豔裝,他們衣著簡樸。禁欲主義理念與當時人們的日常生活和行為背道而馳,這是反擊否認靈魂高於肉體的正統性、玷汙美好事物、損毀生命尊嚴的現行社會製度。

當希臘-羅馬世界的道德和社會情況對修道製度有利的時候,一些基督教教義也引經據典助其發展。因此使徒聖保羅(Apostle Saint Paul)說:“沒有娶妻子的人,掛念的是主的事;……但娶了妻子的人是為世上的事掛慮。”1 基督自己也宣稱:“如果有人到我這裏來,不恨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兄弟、姊妹,甚至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做我的門徒。”2 而且,他對有錢的年輕人說:“如果你想要完全,就去變賣你所有的,分給窮人。”3這些文字同其他類似的一樣,從字麵上看,很大程度上認定了遁世、苦行和節欲的禁欲主義理念,認為這才是最完美的生活和最可靠的救贖方式。

1 I Cor.(《哥林多前書》), vii,32,33。

2 Luke.(《路加福音》), xiv,26。

3 Matt.(《馬太福音》), xix,21。

44.東部基督教徒的禁欲生活

大約在3世紀初,東部基督教徒對禁欲生活熱情高漲,令其廣泛傳播。德基烏斯迫害(Decian Persecution,249—251)1 導致數以千計的人奔向沙漠便是出於這一原因。生於約251年的著名埃及禁欲主義者聖安東尼(Saint Antony)率先垂範,極大地影響和推動了這一不可思議的熱情,被稱為“隱修之父”(Father of the Hermits)。著名的亞他那修記述了聖安東尼的傳奇一生,他撼動了整個基督教世界,導致數千人效仿而逃往沙漠遁世。據估計,到4世紀結束前,埃及許多地區的沙漠人口相當於城市的人口。

所有的東部隱士中最著名的便是高柱修士聖西米恩(Saint Simeon Stylites,卒於459年),他在一根直徑隻有三英尺的柱子上生活了36年,並逐漸把柱子的高度提高到50多英尺。他的苦行為自己贏得了“塵世的星辰和世界的奇跡”(the Star of the Earth and the Wonder of the World)的稱號。245.西部的隱修製度

4世紀時,禁欲的隱修方式受到了擁有溫和氣候的東部,特別是埃及的青睞,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修道院模式;也就是說,某位著名隱士吸引了一批門徒,他們的簡陋小屋構成了修道院的核心(laura)。

隱修製度在東部建立不久便傳入了歐洲,而且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了所有基督教為主的西部國家。這裏的主流生活與隱修模式格格不入,雖然有的歐洲教會也有幾位著名隱士,但西部民族的風土人情及對活動的熱愛不利於這種形式的迅速發展,可東、西部的修道院仍在不斷興建。選擇遁世的人大多是因蠻族入侵帶來的混亂與恐怖以及西部帝國的瓦解。這一運動不但影響了男性,而且還吸引了女性,因此擁有修道院類似教義的修女院也數量倍增。

46.聖本篤會規

為了為修道士的隱修與苦行引入某種規則,教規便被製定出來供其遵守。修道1 德基烏斯(Decius,201—251),羅馬總督,後被推舉為帝國皇帝。起初對基督教的迫害隻是零星發生,且多為局部行為,但傳說公元 250年1月20日,德基烏斯斬首了拒絕叛教的羅馬主教法比昂(Fabian),隨後下令禁止全國信奉基督教,稱為“德基烏斯迫害”。——譯者注2 Tennyson’s poem,“Saint Simeon Stylites. ”(《高柱修士聖西米恩》,丁尼生的詩歌)。

士的“三絕誓言”包括絕財(Poverty)、絕色(Chastity)、絕意(Obedience)。

聖帕科米烏(Saint Pachomius)是4世紀時埃及的苦行者,據稱是首個為追隨自己的修道士製定規則的人。

但最偉大的修道士教規製定者要屬努西亞(Nursia)的聖本篤(Saint Benedict,480—543),著名的卡西諾山修道院(Monastery of Monte Cassino)的創始人,該修道院位於意大利的羅馬與那不勒斯之間。其會規對於宗教世界來說就如同《查士丁尼民法大全》(詳見第65條)對於歐洲的世俗社會一樣舉足輕重。會規中的很多規定都是最明智、最實際的,例如,一條將體力勞動作為神聖的義務,而另一條則要求修道士每天花一定的時間讀聖賢經典。

接受聖本篤會規的修道士被稱為本篤會修士(Benedictines)。這一會規變得極受歡迎,而且非常普遍,以至於據說查理大帝都不得不進行細致的調查,以確定是否有遵守其他會規的修道士。一度有約4萬座修道院采用該會規。本篤會中出了24位教皇,主教和聖徒則不計其數。

47.修道製度改革;新修道會

隱修製度作為西方曆史上一種積極強大的力量而存在,有著超過1000年的精彩曆史。該曆史體現出了一個重要事實,即,從未停止的修道院改革運動。幾乎每一個修道院或修道會都建立在獲得財富帶來的遊手好閑、自我放縱和紀律渙散之上。

但在修道院中總有與此背道而馳的“餘剩民”(Saving Remnant)1 ,正是這些人負起了改革的精神重任,而也正是這些彪炳修道士史冊的改革運動造就了眾多中世紀時期精神高尚的崇高人物。沒有任何其他人類理想比革新墮落的修道會更需要能力、熱情和英勇獻身精神的了。

在這些最早、最值得注意的改革運動中的一次運動導致了公元910年在勃艮第建立了著名的克呂尼隱修院(Monastery of Cluny),其深遠影響持續了兩個多世紀(詳見第175和183條)。

到了11世紀末,建立了卡爾特會修道院和西多會修道院(Carthusian and Cistercian Orders);在13世紀,建立了方濟各會和多明我會(Franciscans and Dominicans,詳見第229條)。

1 餘剩民,本意指不幸或大災之後的幸存者,此處指極少數決心始終忠於上帝以獲得救贖的信徒。——譯者注

48.修道士為文明作出的貢獻

教會中這一早期修道製度的建立,給正在從舊世界的廢墟中重塑自我的新世界帶來了巨大利益。修道士,特別是本篤會修士,成了農耕者,將國王和他人贈予的荒野沼澤通過悉心開墾轉變成豐饒良田,從而挽救了歐洲一些最荒蕪地區的不毛之地。一句話,修道士組成了將文明播向荒野的先鋒隊。普雷沃-帕拉多爾(Prévost-

Paradol)說:“一如既往,羅馬殖民者離開首都為了使被征服者臣服,傳播偉大共和國的禮與法,因此在這次歐洲的新征服中,修道院組建了有著整齊步伐的基督教軍隊,或教會傳教士,通過清除森林、宣講福音及文明世界的物質與道德界限,不斷地向四麵八方推進。”1

修道士也成了傳教士,教會對蠻族取得的迅速而顯著的勝利,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們的熱情與奉獻。諸如聖科倫巴、聖克勞斯(Saint Callus)、聖波尼法爵這樣有獻身精神的使徒身上承擔了許多中世紀時期教會的傳奇使命。

修道士也成了教授者,修道院裏寧靜的空氣既培養了虔誠也滋養了學識。在修道士的庇護下建立了學校,這些學校是中世紀早期學習的場所,也是歐洲幾個世紀以來的最佳知識生活的中心。這些修道院學校在社會中占有的地位後來被大學所填補。

修道士也成了抄寫員,用極大的

艱辛和勤勉收集、謄寫古代寫本,從而令古典學術與文學得以保存並流傳至今。幾乎所有現有的希臘和拉丁經典都是通過修道士之手傳下來的。

修道士也成了記錄者,他們將自

己時代的事件寫成編年史,能學到中世紀早期的知識均得益於此。2 因而,修道院中的繕寫室或寫字間在中世紀社會中的地位相當於近代的大印刷廠。

1 Essai sur l ’Histoire Universelle (《通史散論》,普雷沃-帕拉多爾著),tome ii,p.64。

2 卡西奧多魯斯(Cassiodorus,詳見第16條)似乎是首個在修道院的日常生活中引進智力勞動的人。

此舉大大推動了文字工作。

修道士還成為了賑濟者,幫助虔誠和富裕之人向貧窮與需助之人分發其捐贈的物品,各處的修道院都向疲憊、虛弱和沮喪之人敞開了他們的好客之門。總之,這些隱居處在中世紀時期成了旅館、收容所和醫院。成為修女的女性身上體現出了助人與慈善的精神,而第一所基督教醫院的建立就應歸功於“一位名叫法比奧拉(Fabiola)的羅馬女士,她於4世紀時為了懺悔而在羅馬建立了第一個公立醫院,她手裏播撒下慈善的種子傳遍了整個世界,並將緩解人類最黑暗的痛苦,直到生命的盡頭”。1

而且,秉承禁欲主義的修道士們對糾正那些傷了希臘和羅馬民族元氣的社會惡習起到了極大作用,並為充滿年輕活力的北方民族繼承古代遺產保駕護航。無疑是這種對希臘-羅馬世界中腐朽社會道德的激烈反抗使得修道院教會為文明的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

49.隱修製度的邪惡副產

在人類社會中,沒有任何一種製度在實際運作中不會產生弊端,但必須與其為人類帶來的益處分開來看。這些弊端產生的原因要麽是製度本身存在的缺陷,要麽是忽視了其原本的精神,要麽是歪曲了其固有的原則。

對於隱修製度中幾條根本原則和要求所產生的影響與傾向存在廣泛分歧,例如有關獨身、絕財以及遁世。但這種觀點分歧並沒有影響到中世紀社會,而曲解修道理念,或者忽略修道士層麵的三絕誓言,漠視隱修會規才是真正的誘因。

修道士的絕財誓言在很大程度上不會影響他們作為團體或擔任聖職而接受社會財富,可隨財富而來的通常便是罪惡,包括懶惰,在住所和生活上的奢侈,以及對嚴厲會規的逃避。

一個更為邪惡的根源便是許多修道士對絕色誓言的公然無視。在某些時候,某些修道院裏的狀況猥瑣齷齪,以至於本應是美好和健康的源泉,卻成了墮落與肮髒的溪流。

1 Lecky,History of European Morals from Augustus to Charlemagne (《從奧古斯都到查理曼大帝的歐洲倫理史》,勒基著),vol.ii,p.80;轉引自Wishart,A Short History of Monks and Monasteries (《修道士與修道院簡史》,魏沙特著),p.105。

盡管修道士隊伍內部不斷地努力改革,但幾個世紀後,這些弊端卻變本加厲、明目張膽,似乎無可救藥,最終,加之一些其他原因,使得許多歐洲國家的修道院體製臭名遠揚。反對者們很可能會將修道士從修道院中趕出來,將他們在幾個世紀的虔誠、品德和社會秩序的慈善中聚斂的巨額財富還給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