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蠻族的皈依

24.導言

占領西部帝國的蠻族,其部落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就是皈依基督教。他們將自己的原始信仰改變為新信仰,在某種程度上至少有兩個原因:新信仰的卓越與老信仰的散漫。孟德斯鳩(Montesquieu)說:“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絕不會知道如何建造廟宇,那些沒有廟宇的人很難忠於自己的信仰。”進入帝國之前,日耳曼人並沒有固定的房屋和廟宇。塔西佗注意到,森林和樹林是他們唯一的神殿。因為他們容易放棄舊的居住地去尋找新的居住地,所以他們也容易放棄舊的信仰而轉信新的信仰。而且,他們幾乎沒有文字記載;一個民族的宗教沒有形成傳統,也沒有書麵文學,很容易棄舊從新,而那些被權威書籍記載的宗教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之神秘的或者被遺忘的緣起而變得神聖。

此處應該注意到基督教在戰勝羅馬帝國的顛覆者蠻族時的一些事件與特征——一場和平的勝利比多少場戰爭的勝利都更值得關注。

25.羅馬帝國滅亡前基督教的發展

到4世紀末,基督教已經取得了第一次重大的勝利,在事實上戰勝了異教和不可知論的羅馬。早在公元313年,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就宣布其為帝國受歡迎的宗教。但是新信仰的傳教士熱情高漲,怎麽能允許自己局限於羅馬帝國境內呢?他們是普世王國的使者,不承認任何國家的邊界。於是,他們穿越羅馬統治的所有疆域,到愛爾蘭和蘇格蘭,到德意誌的森林中,到西徐亞(Scythia)的平原上傳播新的教義。5世紀初,基督教的帝國已遠比愷撒的帝國更為遼闊了。

蠻族進入帝國之前或剛剛進入帝國便皈依基督教的這一情況,使得帝國的臣民免受蠻族異教徒對被征服的敵人施加的極端暴行。阿拉裏克未曾染指羅馬基督教堂的寶藏,因為他自己也是基督教徒。出於同樣的原因,汪達爾國王蓋塞裏克也對教皇利奧一世(Pope Leo the Great)的祈求作出讓步,放了帝國都城居民一條生路1 。意大利、西班牙和高盧的命運尚可,而不列顛則命運多舛,其主要原因至少是因為占領前者的蠻族部落在跨過帝國邊境之前就已經皈依基督教,而進入不列顛的撒克遜人還是未馴服的異教徒。

26.哥特人、汪達爾人和其他部落的皈依在帝國的掌控之外,首個皈依基督教的蠻族是哥特人。這些部落中最早的傳教士很可能是他們在多瑙河的襲擊中所俘虜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位便是烏爾菲拉(Ulfilas),他將《聖經》(Scriptures )翻譯成了哥特語,隻是省去了《列王紀》(Books of the Kings )2 一書到四書,怕其中關於戰爭的記敘會點燃這些新皈依者強烈的好戰**。

發生在哥特人身上的情況也同樣發生在了其他參與推翻羅馬帝國的蠻族部落身上。羅馬帝國滅亡時,哥特人和其他蠻族雇傭軍正身處意大利;而橫穿帝國的汪達爾人則身處非洲;蘇維匯人(Suevi)跨過比利牛斯山進入了西班牙;勃艮第人定居在高盧東南部;所有這些民族都已經成為基督教的皈依者。然而,蠻族中的更大一部分卻仍然秉持君士坦丁大帝統治時期,於公元325年召開的尼西亞宗教會議上所譴責的阿裏烏斯派教義;因此,他們被天主教會視為異教徒,都必須改信正教教義,而這幾乎逐漸完美地實現了。

其餘包括法蘭克人、盎格魯-撒克遜人、斯堪的納維亞人及德意誌的主要部落在內的日爾曼部落均於天主教興起之時改信該教。

27.法蘭克人的皈依

當法蘭克人進入帝國之時,就如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剛剛登陸不列顛時一樣,都是異教徒。基督教在他們中間發展緩慢,直到他們在一次戰爭中據說得到基督教徒信奉的上帝的幫助而獲得勝利,法蘭克國王及其子民便拋棄舊的信仰轉而皈依基督教。根據傳說,法蘭克人在國王克洛維的帶領下同阿勒曼尼人(Alemanni)殊死戰鬥,最後身陷絕境。走投無路之時,克洛維想起他的高貴王後克洛蒂爾德(Clotilda)經常勸其信奉基督教,於是雙膝跪地,求告基督教的上帝,並鄭重起誓,如若上帝能夠讓他的軍隊取得勝利,他就會成為其忠誠的信徒,並用自己手中的劍護衛他的教義。結果,戰局很快變得對法蘭克人有利,於是克洛維遵守了自己的誓言,與他的3000勇士一同受洗皈依基督教。“哦,斯卡姆布裏人,請低首下心,”虔誠的雷米吉烏斯大主教(Archbishop Remigius)對跪著的克洛維說,“崇拜你所熱愛,熱愛你所崇拜。”

1 Rome:its Rise and Fall (《羅馬:興與衰》)pars.273 and 279。

2 I and II Samuel (《撒母耳記》上、下)和I and II Kings (《列王紀》上、下)。“這是《聖經》首次被翻譯成蠻族語言。”——霍奇金克洛維帶領法蘭克人皈依基督教這個故事說明,蠻族人極為迷信,他們相信預兆與神靈,尤其是他們覺得如果自己的神並沒有幫助自己完成所有他們想要做的事情時,他們有權利放棄自己的信仰,轉信其他神明,這導致其皈依基督教。悲慘的瘟疫引起的恐懼導致保加利亞人(Bulgarians)皈依基督教來尋求庇護與救贖;同樣,勃艮第人在麵對強敵時,認為自己的神已被冒犯或無力幫助他們,於是轉信基督教。因此,接受新的信仰往往是整個部落或民族的事情,而不是個人問題。

28.法蘭克人皈依的重要性

曆史學家米爾曼(Milman)說:“法蘭克人的皈依對歐洲曆史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原因是,當幾乎所有其他的日耳曼部落都信奉阿裏烏斯派教義時,法蘭克人接受了正統的天主教信仰。這樣一來,他們就得到了同為天主教徒的羅馬教會的青睞以及羅馬臣民的善意與支持。這令法蘭克的統治者們受益匪淺:領土不斷擴張,權力穩步增長,直到小小的法蘭克公國成長為一個偉大的帝國,而其有限的王公權力變為幾乎統治整個西部帝國的皇帝的權力。

29.奧古斯丁在英格蘭傳教

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在登陸英格蘭後大約一個半世紀才皈依基督教。被打到西麵威爾士(Wales)山區的凱爾特人仍然保留著他們在羅馬時代所接受的基督教信仰,但不大想幫助這些搶占了他們美好家園的野蠻人獲得繼承天國遺產的資格。英格蘭人的祖先皈依基督教,主要歸功於愛爾蘭僧侶和羅馬主教的傳教熱情。

公元596年,教皇格裏高利一世派遣奧古斯丁(Augustine)攜40名隨從到英格蘭傳教。格裏高利因以下事件對那片偏遠地區的居民產生了興趣:在登上教皇寶座的前幾年,一天他路過羅馬的奴隸市場,注意到一些英格蘭俘虜。他們頎長的身材和白皙的外貌喚起了他的好奇之心。詢問他們來自哪裏,得知是盎格魯人。

“‘正好’,他說,‘既然他們有安琪兒般的麵孔,就應成為天堂裏天使的共有繼承人。’他接著問道:‘來自哪個省?’回答說,那裏的人管自己的省叫德伊勒。

‘確應叫得一樂’,他說,‘不再憤怒,祈求基督的憐憫。國王是誰?’他們告訴他,國王的名字叫埃拉;他暗指此人之名說道:‘哈利路亞,讚美造物吾主,聖歌一定要飄揚在異土。’”1

這位虔誠的修道士希望馬上親自作為傳教士去這片引起他興趣的土地上向未開化之人傳播教義,但是都城的重任使其未能成行。然而,在被選為教皇之後不久,奴隸市場之事又上心頭,於是他向當時提到的盎格魯派去特使奧古斯丁。

不列顛的部落接待特使的方式較之導致開始向其傳教的故事的趣味性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肯特王國(Kent)的埃塞爾伯特(Aethelbert)正是島上幾個小王國的霸主。真是無巧不成書,他的王後伯莎(Bertha)是法蘭克公主,而法蘭克人已經接受了基督教,因此她也是基督教信徒,通過她的影響,埃塞爾伯特公開接見了奧古斯丁一行,傾聽了這位僧侶的請求,並折服於他的雄辯之才,同其子民一道皈依了基督教。因此,英格蘭人的祖先是在肯特王國的都城坎特伯雷1 整個對話可以認為是某種文字遊戲,即格裏高利聽到回答後,諧音聯想到基督教的內容,其中,Angles(盎格魯人)諧音 angels(安琪兒),Deiri(德伊勒)諧音De ira(得一樂),Aella(埃拉)諧音Alleluia(哈利路亞),因而得出結論,應去該地布道,傳主之福音。另外應該注意的是,這段應該為拉丁語對話,且文字引自《英吉利教會史》(比德著),也為拉丁文著作。——譯者注(Canterbury)首次被稱為基督徒的,從那天起,該市成為英格蘭的宗教中心,而且作為基督教最著名的教堂之一的所在地,聲名遠揚。

肯特的國王和人民皈依基督教不久,諾森布裏亞王國也作出了同樣的選擇。當基督的使者向諾森布裏亞國王埃德溫(Edwin)提出皈依基督教的請求時,他召集智者開會商討,並拋出問題:他們自己的古老信仰是否應該更新。這時,一位年長的顧問在大會上起立發言:“國王啊,人的一生就如一隻被風暴驅趕的小鳥,逃離黑暗飛入住戶敞開之門,門內篝火正盛,得以享受片刻的溫暖與光明,旋即再次飛入寒冷與黑暗之中。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無人能知。人生亦是如此。靈魂在其溫暖的肉體內隻停留片刻,然後很快離去,但對人生的苦樂卻也未置一詞。如果這些陌生人能解開這一謎團,那就讓我們由衷地歡迎他們,並傾聽他們帶來的音訊吧。”1 他的話極好地詮釋了盎格魯-撒克遜2 精神的嚴肅與認真。

在特使的宣教與智者的深思熟慮之後,該國國王和人民放棄了對沃登(Woden)與托爾(Thor)3 的崇拜,於公元627年受洗成為基督教徒。

30.凱爾特教會

在諾森布裏亞王國,新信仰的光明前景很快便蒙上了陰影。埃德溫國王在同默西亞異教國王的戰鬥中敗下陣來,其王國又重回異教。但是,基督很快戰勝了沃登,但這一次不是羅馬傳教士而是凱爾特傳教士的功勞。

這裏講一下凱爾特教會。基督教在被撒克遜人慢慢趕到西邊去的羅馬凱爾特人那裏仍占有一席之地。當時,英格蘭正處於被從凱爾特勇士的手中奪走的特殊時期,凱爾特傳教士卻正在對愛爾蘭進行精神征服。與侵略者的鬥爭進入白熱化階段的時候,一個名叫巴特利西烏斯(Patricius)的熱情主教,早年曾被囚禁於愛爾蘭,憑借自己的熱情漂洋過海,作為基督教的傳教士到愛爾蘭島傳播教義,後來他以愛爾蘭的守護神聖帕特裏克(Saint Patrick)為人所熟知。由於他的辛苦努力,到大約5世紀末他去世之時,島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成為了基督教徒。

1 Bede’s Eccl. Hist. (《英吉利教會史》,比德著),ii,13(Bohn)。

2 諾森布裏亞定居著盎格魯人,但從這一刻起,應該使用撒克遜或盎格魯-撒克遜這一稱呼來統稱所有定居於不列顛的日耳曼人。

3 沃登(Woden)即為上文提到的奧丁(Odin),是其在古英語中的表述,北歐神話的主神,為眾神之王;托爾(Thor)是雷神,相傳為奧丁之子。——譯者注沒有任何種族接受過如此熱情的福音(Gospel)。愛爾蘭教會派出忠誠的傳教士到皮克特(Pictish)高地、德意誌森林、阿爾卑斯山脈和亞平寧山脈(Apennines)的荒野。“有一段時間,世界曆史的進程似乎要改變了;似乎被羅馬人和日耳曼人所征服的古老的凱爾特人反過來對征服者進行了精神征服。似乎是凱爾特基督教,而不是拉丁基督教塑造了西部教會的命運。”1在凱爾特傳教士建造的修道院2 中,有一所由愛爾蘭修道士聖科倫巴(Saint Columba)於公元563年在皮克特海岸不遠處的愛奧那島(Iona)上修建的最為著名。愛奧那島成為基督教知識與傳教熱情的著名中心,在將近兩個世紀裏,一直發散著光芒,穿透著周遭異教的黑暗,因而,它被稱為“聖人滋育地”(Nursery of Saints)和“西部神諭所”(Oracle of the West)也就非常恰當了。

31.凱爾特人的諾森布裏亞傳教之行(635)傳教士們帶著重新征服諾森布裏亞的使命從修道院出發,此次傳道受當時流亡於愛奧那島並在修道院尋求庇護的奧斯瓦爾德國王(King Oswald)的邀請。

1 Green’s The Making of England (《英格蘭的形成》,格林著),p.281,這些愛爾蘭傳教士不僅僅是基督教的代表。“他們是當時已知的任何科學知識的講授者,是比歐洲大陸當時任何地方的文化都高級的文化保有人與傳播者,絕對可以稱為先驅,他們為西歐大陸的文化奠定了基石,其豐碩成果為包括當今德國在內的各個文明國家所共有共享。”——Zimmer,The Irish Element in Mediaeval Culture (《中世紀文化中的愛爾蘭元素》,齊默爾著),p.130。

2 在德意誌南部(今瑞士),愛爾蘭修道士賈爾斯(Gallns)於公元613年修建了著名的聖加爾修道院(Monastery of Saint Gall),後來成為中歐的學術聖地之一。

國王給了這些修道士諾森布裏亞海岸的林迪斯法恩(Lindisfarne)島上修道院的位置,在那裏,北海的風浪會時刻提醒他們大西洋海岸那個被風暴侵襲的小島。

被奧斯瓦爾德的熱情所感染,修道士們的努力獲得了極大的成功,諾森布裏亞很快就迎來了凱爾特教會的聖餐。

32.羅馬教會與凱爾特教會分庭抗禮從奧古斯丁登陸不列顛海岸、召集威爾士牧師宣布羅馬教會教規的那一刻起,羅馬教會和凱爾特教會之間的猜忌便與日俱增,後來逐漸升級成為激烈的對抗與衝突。羅馬教會同凱爾特教會之間的關係斷絕得太久,致使他們在某些典禮和儀式上都出現了不同,如過複活節的時間和削發的形式。133.惠特比宗教會議(664)

諾森布裏亞國王奧斯威(Oswy)認為“因為他們都期望同一個天國,所以他們不應該在神聖的宗教儀式上有所不同”。為了解決這一紛爭,他召集雙方代表在著名的惠特比修道院(Monastery of Whitby)開會。

雙方的賢能之士在國王麵前爭論的主要問題是:到底該在哪一天慶祝複活節。

辯論熱烈,言辭激烈。最後,羅馬代表團團長威爾弗裏德(Wilfrid)恰好引用耶穌對彼得說的話:“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國王問凱爾特的傳教士,這話是否真的是耶穌對門徒講的,他們表示認可,於是奧斯威說:“他是看門人,……我凡事都要遵守他的旨意,免得我到了天國的門口,卻無人來開門。”2精明的奧斯威決定將不列顛群島獻給羅馬管轄,因為不僅英格蘭很快倒向了羅馬,而且威爾士、愛爾蘭和蘇格蘭的教堂與修道院也都適時遵照了羅馬的準則和傳統。“在主的幫助下”,虔誠的拉丁編年史作家寫道,“修道士們依教規慶祝複活節並以正確的方式削發。”

1 羅馬教會削發是頭頂剃光,而凱爾特教會則隻剃光前部。

2 Bede’s Eccl. Hist. (《英吉利教會史》,比德著),iii,25(Bohn)。

34.羅馬的勝利為英格蘭帶來好運

對英格蘭來說,這一爭端如此解決是非常幸運的,因為不列顛的皈依最重要的影響之一便是重建了因5世紀的災難而斷絕的與羅馬文明之間的聯係。正如格林講到聖奧古斯丁使團時所言:“修道士們吟唱莊嚴的禱文行進,在某種意義上是聽到阿拉裏克號角而撤退的羅馬軍團的回歸……實際上,奧古斯丁的登陸恢複了被亨吉斯特登陸所毀掉的統一,新的英格蘭被老的國家聯合體所接納。在征服者的刀劍麵前逃走的文明、藝術、文學隨著基督教的信仰而歸來。”

如果是凱爾特一方而不是羅馬一方在惠特比取得勝利,那現有的一切優勢將不複存在。英格蘭將被從歐洲大陸孤立出來,而且也不會作為衰亡帝國的遺產共有繼承人享受其留給歐洲人民的美好生活。

羅馬一方獲勝的第二個價值就是通過宗教統一促進英格蘭的政治統一。凱爾特教會與羅馬教會形成鮮明對比,在國家的重組方麵徹底無能為力,因它無法在幾個盎格魯-撒克遜國家之間打民族感情牌。另一方麵,羅馬教會通過行使中央權力、全國主教會議和一般立法,克服不同王國之間的孤立,並極力幫助他們團結一致,構建共同政治生活的框架。

35.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異教和基督教文學在文學方麵,從盎格魯-撒克遜時期開始,有兩首著名的詩歌,很好地詮釋了英格蘭祖先的宗教變遷。其一便是《貝奧武夫》(Beowulf ),成詩之時英格蘭的祖先仍是異教徒,甚至可能還未離開歐洲大陸;另一首詩叫《詩釋聖經》(Paraphrase of the Scriptures ),是在皈依基督教後不久寫成。

《貝奧武夫》是一部史詩,講述了一位名叫貝奧武夫的斯堪的納維亞英雄的英勇事跡。當時丹麥出現了一個叫作格倫德爾(Grendel)專吃熟睡之人的北方獨眼巨人(Cyclops),赫羅斯加國王(King Hrothgar)及其子民深受其害,貝奧武夫將他們從苦難中解救出來。詩歌充滿異教的本能,忠實地反映了它所誕生時代的艱辛與荒蠻。每一節都展現出對野蠻恐怖與殘酷屠戮的蠻愛。詩中寫道:那怪物並無耐心,

說時遲,那時快,

早已抓起一位沉睡中的戰士,

迫不及待,一把撕開

放進血盆大口,將骨鎖咬得粉碎,狼吞虎咽,血流如注,

刹那間整具屍首已入腹中,

連手帶足!

在它吃另一名戰士之前,貝奧武夫靠近了怪物。

國王的宮殿震動了,

好一場恐怖的“蜜酒”應酬!

全體城堡主人,丹麥勇士,都戰栗了。

大廳在呻吟,守衛在咆哮。

奇跡:這一席酒宴

居然容得下這兩位力士,華麗的建築居然站住了沒有崩塌!1

這是吟遊詩人在歌頌薩克森祖先2 在大宴會廳裏開懷暢飲的場景。顯然他們是蠻族,粗野凶悍,但精神真誠而勇敢。

與異教徒的英雄史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詩釋聖經》,為奧古斯丁英格蘭傳教之行的首個文學成果。該詩成詩於7世紀的某個時間,表明了祖先作為基督教的皈依者學習並試圖欣賞希伯來人的偉大文學作品。根據傳說,一位名叫凱德蒙(Caedmon)的盎格魯修道士,被神奇地賦予了歌唱的天賦,能夠富有魔力地歡快歌唱,比如神創造天地、人類的創造和墮落等所有《聖經》故事,在其族內無人能及。

1 這兩段為詩歌原文,對應的譯文出處:《貝奧武夫》,馮象譯,三聯書店,1992.6,p.39-40。另外,本書中有引自他人所譯的文本,均有注明。——譯者注2 日耳曼人的一支,薩克森人和撒克遜人是對其的不同稱呼。公元5世紀初,薩克森人北上渡海,在高盧海岸和不列顛海岸登陸入侵。史學界為了區分,把在不列顛定居的薩克森人,稱為撒克遜人。——譯者注

《詩釋聖經》令人想起了1000年後彌爾頓所著的《失樂園》(Milton’s Paradise Lost ),二者在處理這一崇高主題時遵循了同一規則,因此,凱德蒙有時也被稱為“撒克遜時期的彌爾頓”。他的詩歌以寫本相傳,5個世紀以來被英格蘭各階層人士閱讀,並被賦予了與《聖經》同等尊貴的地位。因此,這位修道士詩人為基督教在英格蘭人祖先的進步中作出了巨大貢獻,正如尊者比德1 所言:他的詩“喚醒了許多人輕視塵世,渴望天堂的意識”。

36.皈依對盎格魯-撒克遜尚武精神的影響英格蘭皈依基督教主要是修道士的努力,之後才引入了修道院模式。修道院和修女院開始大量興建。特倫奇(Trench)斷言:“30多個國王和王後選擇退位到修道院靜修度過餘生。”恐怕沒有任何一個日耳曼部落像不列顛的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那樣,放棄自己與生俱來的武力,轉而接受基督教,很大一部分人認為武力的運用不再受人待見,甚至完全被忽略。

戰爭年代,一國的獨立與生命都取決於它的武力,尚武精神的衰落使得英格蘭在未來幾個世紀裏遭受苦難。丹麥人(或稱北歐人)在8、9世紀時帶給不列顛的災難(詳見第八章),以及北方民族新鮮血液的注入,最終導致其早期民族活力和尚武精神的複蘇。

37.德意誌的皈依

德意誌諸部落的皈依要歸功於凱爾特、盎格魯-撒克遜和法蘭克的傳教士們,以及查理大帝的武力。德意誌的偉大傳教士是薩克森人溫弗裏德(Winfrid),以聖波尼法爵(Saint Boniface)為人們所知,生於約公元688年。在緊張而忙碌的漫長歲月裏,他建立學校和修道院,成立教會進行布道與洗禮,最後於公元753年殉道。正如米爾曼所言,薩克森人對英格蘭的侵略回流到了歐洲大陸。

聖波尼法爵在德意誌森林布道的熱情、決心和特點可以從一件小事中見其一斑。當他發現他的追隨者們仍不死心於舊有的迷信時,便決心證明他們所信神靈的無力,於是他砍伐了一棵園林中象征雷神(Thunderer)的珍貴大橡樹。當地人屏住呼吸看著他對自己神的挑釁,期待著這位魯莽之士被天庭的閃電一擊斃命,但最後當樹“撲通”一聲倒地時,砍樹的人卻未受到半點傷害,從此,異教徒們便認可了基督教上帝的優越性。聖波尼法爵用這棵聖樹建造了一座大教堂,從那以後,皈依便迅速展開。

1 尊者比德(Bede the Venerable,約673—735)是一位虔誠博學的諾森布裏亞修道士,在其所有的著作中,有一本無價之寶名叫《英吉利教會史》(Historia Ecclesiastica Gentis Anglorum/The Ecclesiastical History of the English Nation )。該書的核心主題講述了英格蘭祖先如何皈依基督教。感激比德讓人們得以領略早期英格蘭的大部分風貌。

薩克森人是未受聖波尼法爵布道影響的重要日耳曼部落之一,顯然,該部落中隻有一小部分人前去征服英格蘭。這些凶猛頑固的異教徒最終因查理大帝的重重一擊而進入基督教堂(詳見第97條)。

德意誌部落的皈依使得西歐日耳曼人免受其野蠻同胞的屠戮,並在中歐建立起了強大的屏障,抵禦幾個世紀以來一直極大地威脅著德意誌東部邊境的圖蘭異教和伊斯蘭教的前進浪潮。

38.羅斯的皈依(988)

羅斯人(Russia)1 的克洛維是弗拉基米爾大公(Vladimir the Great,卒於1015年),北歐留裏克王朝(Rurik)的後裔(詳見第111條)。據記載,這位統治者主動投入到基督教的懷抱。他想信奉幾種宗教中的一種,便派出使節分別對伊斯蘭教、猶太教、羅馬基督教和希臘基督教的優點進行考察。使節們報告,他們青睞於君士坦丁堡的宗教,因為聖索菲亞大教堂裏超凡脫俗的壯麗儀式,令他們印象異常深刻。

於是弗拉基米爾便將當時人們所信奉的主神的大木神像拋入第聶伯河(Dnieper),自己則與臣民一起受洗為基督教徒。弗拉基米爾的這一行動標誌著羅斯基督教化正式開始。

斯拉夫部落信奉君士坦丁堡的宗教而不是羅馬的宗教,這對羅斯的曆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首先,它阻擋了羅馬基督教文明對羅斯的影響,因而使其整體文化遠遠落後於中世紀時期在羅馬教廷(詳見第34條)指導下的西歐國家。

其次,羅斯的這一選擇使其不再受到西部天主教的支持,因而當其在12世紀遭受蠻族入侵之時並未獲得盟友的支持,使國家發展滯後了幾代人(詳見第373條)。

39.基督教在北方的發展

基督教在北方發展緩慢,但經過9、10和11世紀,教會的傳教士們漸漸地說服了所有斯堪的納維亞人。

1 羅斯人建立的國家羅斯公國即為基輔羅斯(Kievan Rus'),被認為是三個現代東斯拉夫人國家——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前身。因中世紀時期還未建立近代的俄羅斯帝國,因此,本書中譯文采用“羅斯”這一名稱,其他國名的翻譯也大都遵循這一原則。——譯者注冰島(Iceland)引入新宗教的情況比較特殊。公元1000年,一些來自挪威的傳教士來到冰島幫助一個軟弱的基督教組織在該地建立基督教。就在此時,島上的一座火山噴發了;強烈反對新宗教的舊宗教信仰者聲稱火山噴發表明他們所信之神對試圖革新宗教的憤怒。但是這一論點受到了一位老首領的質問:“當我們自己踩到的這些岩漿本身就是熾熱的急流之時,又是什麽激起了他們的憤怒呢?”

奧丁神的信徒們無言以對。國民大會批準了一項法令,要求所有居民接受洗禮,進而異教徒的神像和廟宇都被搗毀,任何公開崇拜古代神祇的人都受到懲罰。

在幾個世紀的異教曆史上,斯堪的納維亞民族對從北部半島峽灣到南部各個海岸的襲擾從未間斷,而皈依基督教的一個重要影響就是抑製了他們的這種海盜冒險。

到公元1 0 0 0年,除了西北部波羅的海(B a l t i c)地區——那裏的芬蘭人(Finns)和拉普人(Lapps)信奉異教,現今俄羅斯的部分地區,伊比利亞半島的大部分地區——那裏的摩爾人信奉伊斯蘭教以外,整個歐洲都皈依了基督教。

40.異教徒對基督教的反應

因此,帝國的征服者在接觸基督教後反被征服。但必須承認,這很大程度上隻是一種名義上的勝利,而不是實際上的勝利。教會不可能一下子影響這麽多突然出現在其管轄範圍內的異教徒。被稱為基督徒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蠻族一如從前的粗俗、殘忍、頑固、迷信,不大懂得教義,很少表現出他們所信宗教的真正精神。

正如教會所言:“此種蠻族皈依的直接影響就是矮化並傷害了基督教;基督教撫育了他們,但卻在撫育的過程中受苦受難。”

這種日耳曼蠻族對教會的消極反應無疑在很大程度上歸因於中世紀大部分時期裏歐洲可悲的道德狀況。

41.結語

就日耳曼部落皈依基督教的總體影響而言,有以下幾點:首先,羅馬的征服者及時皈依基督教(詳見第25條),使得古老帝國的文明免於在其手裏毀於一旦。按照他們的習俗,蠻族可能會洗劫城池、屠戮百姓,但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是基督徒,因此在大教堂或修道院的門口他們會放下屠刀。

其次,蠻族皈依基督教對火熱好戰的歐洲民族產生了影響,培養出了他們更溫和的美德,而且在社會秩序與個人紀律方麵建立了權威。

再次,蠻族皈依基督教使其對羅馬藝術和文化做好了接受的準備,並且有力地加速了拉丁人和日耳曼人融合為一個民族的進程(詳見第四章)。

此外,在四海之內皆兄弟、每個人的心靈都價值無限、上帝眼裏人人平等的教義引領下,基督教為新形成的種族建立了新的社會道德,成為奴隸和農奴解放中最強大的潛在力量之一。

最後,所有歐洲民族同信一個宗教把他們團結到一起形成了某種宗教兄弟情誼,盡管在信條和儀式方麵有著細微差異,但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裏他們協同努力,有效抵禦了東部龐大伊斯蘭勢力的西進威脅。中世紀時期,歐洲尤其是西歐人民如果沒有被一個共同的信條團結在一起,亞洲的穆斯林很有可能會蔓延到歐洲大陸並使其成為亞洲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