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將篇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 關羽萬軍之中斬顏良，全是靠個人勇武嗎？

漢末三國時期誰最勇武、戰鬥力最強？這個話題在三國類話題中的關注度和熱度都非常高。按傳統觀點，呂布是公認最強的，這一點在第一本《軍事裏的中國史》中也有探討。

除了呂布，另一位被認為是勇武第一的候選人，就是威震華夏的“武聖”關羽了——畢竟他有衝入大軍把勇冠三軍的顏良斬殺這一傲人的戰績。不光現代，漢末之後的魏晉也常常對關羽的勇武表示認同。

那麽問題來了，關羽真的是憑個人勇武，單槍（刀）匹馬就在萬軍之中斬殺了顏良嗎？

每每談及這個話題，有一句史料的引用度是最高的：“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還，紹諸將莫能當者，遂解白馬圍。”（《三國誌·關羽傳》）

但需要注意，這個事件的發生是有前提的：“二月，紹遣郭圖、淳於瓊、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紹引兵至黎陽，將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說公曰：‘今兵少不敵，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公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應之。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裏，良大驚，來逆戰。使張遼、關羽前登，擊破，斬良。”（《三國誌·魏書·武帝紀》）

眾所周知，紀傳體史料都有美化傳主的春秋筆法存在，所以要連同其他人物傳記裏的記載統合觀看。根據《武帝紀》這條史料來看，關羽斬顏良的事實真相，跟單槍匹馬衝進成伍成列、戒備森嚴的軍中斬殺了顏良是有很大差距的。

01

結合前麵的史料來看，袁紹使顏良攻白馬的原因是為了從黎陽渡河而下，而白馬所處的位置幾乎夾岸，如此一來，袁紹主力渡河時的安全、日後後軍的增援和糧草的運輸都在白馬的可控範圍內，所以要先行拔下這個據點作為保障。

荀攸建議曹操兵指白馬上遊的延津，做出要或渡河襲擊袁紹後方，或順河而下與白馬守軍裹挾顏良軍的態勢。於是袁紹為了護翼顏良軍，選擇分兵直插延津對岸與曹操對峙，一是牽製曹操使其無法渡河，二是堵截曹操順流而下的道路。

這時的顏良軍可以說是在袁紹主軍的後方，而白馬基本已是徹底被孤立的態勢。所以，曹軍輕兵急擊白馬，自然會出乎顏良意料，這也是在圍白馬而攻的顏良直到曹軍已在十餘裏範圍內時他才發現的原因。

顏良發現曹軍，自然不會坐等，他當即指揮軍隊準備迎擊。那麽，這個時候，這十餘裏的距離就是顏良軍存亡的關鍵。如果顏良軍利用這段距離，組織好迎擊態勢，收縮圍城部隊，防止被城內城外同時夾擊，那麽麵對兼行而來的曹操疲軍，是有可能撐住的。至少延津的曹操能夠輕軍前來，那麽袁紹的援軍也能輕軍前來。

對此，曹操迅速做出決定，使張遼、關羽前登，即由張遼、關羽率領騎兵以速度優勢先行衝擊一下顏良軍。漢製一裏415米，十餘裏距離不過四五千米，騎兵奔襲過來隻需十來分鍾的時間，甚至更短。

本來曹操做出這個決定，目的隻是暫時打亂一下顏良軍的集結和部署，為後續的作戰贏得有利局勢。不過戲劇性的是，這一衝，顏良軍就崩潰了。

02

其實可想而知，陡然遭襲，倉促應敵，這樣的部隊戰鬥力肯定是大打折扣的。

為什麽倉促應戰的部隊會戰鬥力堪憂？

這首先要明白古代是怎麽打圍城戰的。圍城時以點為主，以線為輔，點就是營寨，建設在城門方向，控製主幹道，在保證不會被城上的遠程武力攻擊到的距離布防；線就是壕溝、鹿角以及不間斷的巡邏部隊。以點為站，巡邏部隊通過口令等暗號往來穿梭，不斷巡視，然後再在外圍散布相當數量的斥候瞻視敵情。

古代圍城戰也不是一次性讓所有的兵都圍上去，需要分波次、分階段、不固定地發動攻擊。為什麽顏良無法立即把軍隊都攏起來應對曹操的急襲呢？

我們先要明白白馬城有多大：據後世考古發現，白馬城遺址位於慶陽市環縣蘆家灣鄉廟兒掌村，城址依山而築，殘高8~15米，南城牆長約580米，北牆長約140米，東牆長約736米，西城牆長約650米，麵積約24.84萬平方米。

顏良軍在24.84萬平方米的外圍布防，當他派傳令軍通知這些部隊向自己集結，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以我軍現行集合時間舉例：要求比較高的部隊，全連緊急集合3分鍾，全營5分鍾，全團（按1500~3000人算）10分鍾。在高強度訓練下的現代部隊，1500~3000人集合起來形成戰鬥力尚且需要10分鍾，古代的舊式軍隊需要多長時間可想而知。

而這隻是集結的時間，他們與顏良本陣還有一定的距離，移動過去又需要多長時間？

而曹操發現顏良警覺後，立即派關羽、張遼以騎兵先登衝鋒，他給顏良留下的時間是多少？不過10~12分鍾。

所以，顏良根本沒辦法收攏圍城部隊，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將身邊的部隊集合起來去阻擊曹軍，然後以此爭取更多的時間來等待其他的部隊集合後前來布防。

但是，倉促迎戰的部隊，士氣、戰力可想而知，他們甚至可能都來不及披甲——部隊非戰時狀態下是不披甲的。比如張繡叛亂前，就是先向曹操謊稱部隊的軍車不足，無法運輸甲胄，請求讓自己的部隊著甲通過曹操的駐軍營地，而後突然襲擊，這才擊破了曹操。

顏良選擇身臨一線，一為靠前指揮，二為提振士氣。但很可惜，他倉促組織起來的部隊被關羽、張遼輕易擊破，自己也授首陣亡。

03

那麽，為什麽是關羽殺了顏良？

古代騎兵衝鋒，一般不會擠在一起去衝一個點，這樣目標單一，敵軍也容易防守。他們一般是分成3~4個攻擊箭頭，比如項羽在垓下之戰中僅剩28騎，還分為4隊，四向而衝；又比如金兵17騎破宋禁軍2000人，17騎分為3隊，左右各5騎，中央7騎，中隊先進，左右兩隊再包抄，這是很典型的騎兵戰術。後期更複雜的如蒙古軍騎兵戰法，先用輕騎馳射騷擾，然後等敵軍陣形混亂就出重騎衝陣，一次衝陣不能得手，前次兩側馳回，再下一波次重騎衝陣，如此往複，直至破陣。

所以張遼和關羽絕對不可能擠在一起衝一個點，兩人肯定是分在不同的隊，攻擊不同的點，甚至都不可能僅僅分成兩個隊，必然是多點突擊，以求必克。而關羽攻擊的這個點，顏良正好在附近，或者如關羽的傳記所說，關羽發現了顏良的位置，主動進行了斬首打擊。

而且，《徐晃傳》也提到徐晃“從破”，則可以肯定曹操沒有僅僅指望張遼、關羽一波成功。為保萬一，肯定派了徐晃在張遼、關羽之後準備第二次進攻。

總之，戰爭不是兒戲，更不是街頭混混打群架，不可能一聲“德瑪西亞”（網絡遊戲用語，意為“衝鋒”），所有人一起衝向一個地方。它有前隊，有後隊，有主攻，有側擊，這些都是有嚴格的戰術操作的。古代對陣，光鼓語就有十幾種之多，根據鼓點節奏和頻率的不同來向部隊下達命令，其他如旗語、號角、鳴金等更是如此。如果隻是一起衝上去打就完了，還要這麽多繁雜的指令幹嗎？玩遊戲可以鼠標一框，拉上去無腦衝，真實的戰爭可不行。

綜上所述，很明顯，從荀攸製訂計劃之精準，將敵人動向盡在掌握，到曹操施行計劃之精妙，聲東擊西，輕兵急襲如反手之易，以無算迎有算，有算者勝。曹軍現而良大驚，顏良之死已是必然。同向對比與顏良齊名的文醜，以利誘之，亂其部伍，一鼓而破，照樣陣斬，授首小卒，可見並非必須是關羽才可以做到。

所以，按《關羽傳》來說，關羽是率領騎兵突襲了倉促遇敵的顏良軍，對顏良來了個斬首打擊，導致顏良軍崩潰。而按《武帝紀》的說法，則是張遼、關羽的騎兵衝鋒，打垮了顏良軍，關羽在敗軍中發現了顏良，過去砍了他。

事實上，關羽斬顏良的這個勇武表現，對於曹軍擊破顏良軍並非不可或缺，隻是錦上添花的一筆而已。

不過我們還是要承認，在古代戰場上，個人的勇武能發揮很大的作用。比如同時代呂布黑山破張燕、典韋擊退布眾、許褚護曹渡河，還有張遼逍遙津奮戰、曹仁破圍救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即在一方勢弱的情況下，通過個人勇武來扭轉局勢，逆襲翻盤，可稱之為“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但個人的勇武對於有組織有準備的正規軍隊來說，其作用通常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