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複台灣前，鄭成功在廈門的15年裏都在忙些啥？

關於明末民族英雄鄭成功，很多人更熟悉的是他收複寶島台灣的壯舉，而對於他在收複台灣前的抗清經曆卻知之甚少。其實在收複台灣前，“海賊王”出身的鄭成功就以海島為基地開展抗清行動。這種“以島攻陸”的軍事體係，實用價值到底如何呢？本文就分幾個層次來說說明末清初的鄭家軍如何使用海島中的廈門、金門二島。

01 明代廈、金二島的軍政區域及地理位置

明初，為了加強沿海地區的統治，同時也為了防禦倭寇，洪武二十年（1387年）由名將周德興（朱元璋老鄉）在福建開始設置永寧衛，永寧衛中的中左（廈門）所和金門所就是在此時設置的。

到了嘉靖年間，沿海地區常年處於抗倭第一線，所以廈、金二島當地居民自然都“民風彪悍”，且精於海戰。

隨後明廷又在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增設澎湖遊兵，天啟元年（1621年）增設“福建遊擊中左所”，均駐紮廈門。從此廈門成為海防軍事重鎮。

廈門、金門二島的地理位置正好處於閩南與粵東一帶島嶼的中心位置。從此處出發，南下可經廣州、澳門到達交趾、占城等貿易地，北上可達長江口，入長江後更可去武漢、成都等陸地中心城市。

後期鄭家軍控製台灣海峽後，航線控製範圍增加到了北上可通日本、朝鮮，南下可通呂宋等地區。

02 鄭芝龍時代的廈、金二島

鄭家軍始於鄭芝龍，天啟元年（1621年），他在澳門當葡萄牙語翻譯。天啟三年（1623年），他在日本通商時被海商李旦收為義子，次年又與另一海商顏思齊拜了把子。

天啟五年（1625年），李旦死後，鄭芝龍兼並了其部眾，並與顏思齊“合流”，企圖推翻德川幕府。事敗後逃到台灣，並在此重新建立根據地。不久後，顏思齊病死，鄭芝龍再次兼並了其部眾。至此，鄭家軍雛形已經顯現了出來。

到了崇禎元年（1628年），明朝各地已經戰火不斷，根本無暇顧及東南沿海的各種海盜勢力，而鄭芝龍很早就看到了廈門的重要地位。

當年六月，鄭芝龍向廈門官員許心素行賄，想在廈門開展貿易。結果，行賄的錢進了許心素自己的腰包以後，他玩起了“黑吃黑”。

鄭芝龍盛怒之下與當地明軍開戰，在廈門灣斬殺了許心素之後就占領了廈門。從此時開始，直到鄭成功去世，廈門一直是鄭家軍的重要據點。

而根本無法剿滅各海盜勢力的福建巡撫熊文燦最終隻得采取招安的方法，與鄭芝龍達成“默契”：讓鄭芝龍去剿滅海盜。所以鄭芝龍搖身一變成了明朝的“福建海上遊擊隊”。

此後的他率部眾相繼消滅了李魁奇、劉氏兄弟、鍾斌等海盜勢力，隨後又在金門的料羅灣擊潰了海商劉香與荷蘭人組成的“聯軍”，並在3年後徹底消滅了劉香。

至此，鄭家軍成了名副其實的海上霸主，並且占領了澳門、南澳、詔安、雲霄、銅山、海澄、廈門島、金門島及安海等沿海島嶼及城鎮港口，而這些“以點連線”的海島，也成了鄭家軍日後的生命線。

03 鄭成功起兵的第一階段

但是這樣的局麵也隨著鄭芝龍的降清發生了變化，好在他的兒子鄭成功舉起了反清的大旗。鄭成功此時的目標很明確：反清複明。

事實上，在起兵之前，鄭成功曾多次勸阻鄭芝龍投清，並分析形勢說：“福建之地可憑險設伏，海上貿易可供糧餉，以此地可召天下。”

以沿海為根據地，開展海上貿易，然後再相機進取中原，在當時來看，這也是唯一可行的方略。之後鄭成功與清軍多年的拉鋸戰也證明了這一點。

先讓我們看看鄭成功在領兵之初的戰績：

順治四年（1647年）七月，鄭軍攻漳州海澄未克。八月，攻泉州未克。

順治五年（1648年）三月，鄭軍攻同安，攻克後繼續攻泉州未克，清軍趁勢又攻下同安城。

順治六年（1649年）十月，鄭軍攻克漳州漳浦縣、雲霄縣。十一月，攻漳州府未克。

順治七年（1650年）正月，鄭軍攻廣東汕頭未克。

此階段的鄭成功起兵三年有餘，但根據地隻有南澳島一隅，兵力、糧餉均嚴重不足，所以有這樣“寸土未得”的戰績也並不意外。

但自從有了廈、金二島以後就不一樣了。當時的廈、金二島被鄭彩和鄭聯占領，鄭成功采取了施琅的計策，於中秋節秘密帶兵到廈門暗殺了鄭聯。鄭彩見此，隻得交出了自己的兵權，鄭成功勢力大增。

04 鄭成功時代的廈、金二島

鄭成功占領廈、金二島後，軍隊編製上沿襲明製：設五軍，五軍之下設鎮，每鎮五協；每協五正領，十副領；每副領管十班，班設班長（每班五十人），每十班中，步兵六人，弓箭手四人。其中左右虎衛鎮是鄭成功的“近衛軍”，也是最精銳的部隊。

行政方麵，也仿效明製設了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官（但未設立“尚書”職位）。隨後為招納明遺臣、士紳和撫恤陣亡將士家屬，又設儲賢、育胄二館。另外還將廈門改為“思明州”，並設立知州事。

經濟方麵，廈門港原本在鄭芝龍時代就是當時全國最大的對外貿易港口，巨額的“洋稅”使鄭家早就富甲一方，並且憑借多年在日本的人脈關係，重新開啟了與日本的貿易，於是鄭成功建立了以廈門為中心，東起日本，西至交趾、占城，南達台灣、呂宋等地的龐大貿易網，開啟了以商養戰之路。

軍政、糧餉等問題解決後，鄭成功開始設置演武亭（今廈門大學運動場）操練兵馬。從《從征實錄》記載來看，他經常親自督操，著名的鐵人軍就在此時形成。

在演武亭旁還設置了演武池，以供訓練水師之用。而水師兵士之選拔更甚陸師，其基本條件為水兵手執械，遊水時水隻能淹至腰間，不能齊胸。所幸水師中大部分是鄭芝龍舊部，有數十年的海上生活鬥爭經驗，一向倚海為長城，又尤以漳、泉、潮、惠一帶沿海人士居多。

而就在得到廈、金二島之後，鄭家軍的戰略也發生了變化。因為從此時開始，對於粵東潮惠、閩南漳泉等沿海城鎮的攻擊可朝發夕至，甚至江南沿海都處在了其攻擊範圍之內。

自此，鄭清兩軍開始了艱苦的拉鋸戰。

05 鄭成功起兵的第二階段

同樣我們也來看一下鄭成功起兵第二階段的戰績：

順治八年（1651年）二月，鄭成功奉永曆詔入粵勤王。三月清軍偷襲廈門，劫掠後撤走。五月，鄭軍攻克海澄縣，磁灶大捷。十二月，鄭軍攻克漳浦縣小盈嶺。

順治九年（1652年）三月，鄭軍攻克漳州海澄、長泰縣。五月攻打漳州府，經多次攻城未克，隻得長期圍困，至十月糧盡，隻得撤圍。

順治十年（1653年）五月，清軍攻打海澄，雙方攻守多日，戰況慘烈，清軍未能攻克。

順治十一年（1654年）年初起，清廷企圖招降，遭鄭成功拒絕。十月，鄭軍再次攻打漳州府，清軍守將劉國軒（日後鄭軍的重要將領）開城投降。漳州府攻克後，鄭軍攻泉州未克。

順治十二年（1655年）七月，鄭軍第一次北伐，攻克舟山。同年十一月，愛新覺羅·濟度領兵南下。

順治十三年（1656年）正月，清軍收複福建沿海城鎮。三月攻廈門，被鄭軍擊退。四月，鄭軍攻廣東揭陽未克。五月，海澄守將降清，隨後鄭軍收複海澄未果。七月第二次北伐，連續攻克福州、台州、溫州等沿海縣城，但均未久占。

順治十四年（1657年）三月，鄭清兩軍激戰於福州閩安縣，未分勝負。十一月，鄭軍攻打寧德，斬殺清軍主帥阿克襄。

順治十五年（1658年），鄭成功憑借積蓄了十多年的力量，終於開始了最大規模的北伐。但這次在舟山的海上遭遇了風暴，眾多船隻被毀，鄭軍隻得在舟山修理船隻，直到順治十六年（1659年）五月才再次踏上征程。八月，鄭軍已至南京城下，本來勝利在望了，沒想到鄭成功居然中了清軍的緩兵之計，北伐最終功虧一簣，隻得再次返回廈門。

至此，鄭成功再未有過北伐，在起兵抗清的十多年裏，前三年在無根據地的情況下“屢敗屢戰”，有了廈、金二島之後總算有能力與清廷展開拉鋸戰，其間雖然偶有斬獲，但終究未有大勝。

那麽這種以海島為根據地發動戰役的利弊到底如何呢？

06 海島戰略的攻守利弊

從戰略上來說，若能全盤控製中國沿海的島嶼與海灣，並將島嶼“鏈接”起來，以拱衛廈、金二島，那麽至少在明末清初的這段時間裏“自立乾坤”也不是不可能。至少清廷曾經多次招降過鄭成功，究其原因無非就是順治年間的清廷根本無力發動大規模海戰。

反觀此時的鄭家軍，得海島之利後，進攻時就“以舟代步”，這樣進軍速度比陸地上快得多，且行蹤不定。每次攻擊都能“快、準、狠”。防守時，廈、金二島雖靠近陸地，但二島可謂是當時真正的海上堡壘，且有潮汐風期相助，得此地利，易守難攻之勢顯而易見。

除此之外，掌握了這些“沿海外圍”的海島，還能靠海上貿易自給自足，所以終鄭成功之世，除順治八年（1651年）入粵勤王被清軍偷襲和順治十三年（1656年）海澄守將降清外，其餘清軍的海上攻擊都以慘敗而收場。

但是海島攻守有利也有弊。廈、金二島雖有地利，島上卻隻是彈丸之地，毫無戰略縱深，所以鄭成功一直在沿海漳泉二州與清軍反複拉鋸，就是給二島建立外圍“屏障”。“屏障”若失，那就隻有海戰一搏；海戰再敗，清軍便可將其長期圍困，三藩之亂時清軍反攻階段的海壇、崇武海戰便是個例子。

所以就海島攻守戰略而言，鄭軍雖多有小勝，卻從無大勝。小勝容易是因為漫長的海岸線，處處都可攻其不備。大勝難則因為“以島攻陸”隻可攻一隅之地，若要繼續擴大戰果，還需有龐大的陸軍對已攻占的地區長期占領。

而鄭家軍根本無力發動大規模陸戰，南明也“氣數已盡”，無論是大西餘部李定國，還是大順餘部夔東十三家，皆無力策應。

最終鄭成功雖然敢於北伐，奈何孤軍難有成就。南京城下兵敗之後，鄭成功隻得再次撤回廈門，而清廷還趁勢奪回了漳泉二州。

那麽漳泉二州等“戰略屏障”如被清廷收複，又該如何保衛廈、金二島呢？

07 海島攻守戰術的典範：搏殺廈門海

事實上，海島的攻守，無非就是海戰與登陸戰，攻守雙方都需要以正確的戰術來應對。

順治十七年（1660年），鄭成功北伐失敗，清廷趁勢南下。當年正月，順治命鑲黃旗戰將章佳·達素為安南將軍，號稱統領水陸20萬大軍，企圖一舉殲滅鄭家軍。五月，漳泉二州被清廷攻克，清軍調集沿海大小船隻近千艘，隨後兵分三路。一路由福建總督李率泰、黃梧（鄭軍舊將）統領，率水師從海澄出發，攻打鄭軍水師基地廈門港；一路由達素、施琅（鄭軍舊將）統領，從同安出發，在廈門島北部的高崎赤山坪登陸；同時又調廣東水師許隆、蘇利部前來助攻。

反觀鄭軍，在北伐中損失很大，隻有大小戰船500餘艘，陸師更是在南京城下傷亡慘重，水陸兩軍僅剩不到7萬人。無論是兵力還是戰船都連清軍的一半還不到，所以鄭成功非常清楚，清軍一旦登陸，憑自己手上的陸師根本無法在陸戰中取勝，唯一可做的就是海戰一搏。

為此，他的作戰部署是：陳鵬（開戰前被清軍策反）率領所有陸師堅守在北部灘頭，抗擊北部同安方向前來登陸的清軍；鄭泰率領小部水師從金門出發，進至詔安東山一帶海麵，攔截從廣東來的清軍水師；鄭成功本人親自率水軍主力扼守廈門海，迎擊清軍李率泰、黃梧統領的清軍水師主力。並將本方戰船在廈門海峽內外展開縱深排列：陳堯策、周瑞率大船20艘為前軍，並將船隊隊形一字排開，以阻擋清軍進入廈門港內；陳輝率一部藏於鼓浪嶼東麵，馬信、洪旭、林順、周全斌等率後軍主力扼守廈門港，自己則將指揮所設在了鼓浪嶼日光岩（原址民國時改為西林別墅，1962年改為鄭成功紀念館）。

五月十日上午8時，慘烈的海麵搏殺開始了。此時的鄭軍水師處於潮汐逆流階段，清軍水師在順流下由黃梧率領，攻勢凶猛。而且黃梧率領的船隊中有將近100艘帶撞擊角的大船，這樣一來，清軍就以多船攻鄭軍一船，再加上清軍船隻采用“撞擊與跳幫”戰術，以便發揮登艦之後近身作戰的特長，陳堯策和周瑞兩將開戰沒多久就陣亡了。

上午10時，眼見前軍部隊基本消耗殆盡，鄭成功下令陳輝出鼓浪嶼東麵，側擊進入廈門海峽內的清軍戰船。鄭軍趁著海麵潮汐逆流已經轉弱，開始使用火器，一些清軍戰船被擊中起火。另外還用受損的戰船裝滿火藥，當清軍戰船圍上來時，隻留一人將其點燃，引起爆炸，以一船代價換取清軍多船。清軍水師遭此打擊後，改變了戰術，開始拉開間距，並朝上風方向繞去。

中午12時，潮汐開始轉為順流，在鼓浪嶼山頂上指揮作戰的鄭成功見此情景，立即揮動令旗，調主力船隊出擊。憋了許久的鄭軍水師主力開始順著潮汐發起總攻，並仗著火器優勢不斷轟擊清軍戰船。鄭成功本人也多次換船，趕往第一線，親自參與了海麵搏殺。而清軍水兵原是步兵，沒經過海上訓練，順風時還可站立，一遇逆風，戰船上的清軍就頭暈目眩，根本無力再戰。

下午2時，未遭遇清軍水師的鄭泰（清軍廣東水師未如期趕到）也率軍趕到了廈門灣，對清軍船隊完成了合圍。兵敗如山倒的清軍水師，船隻不是被毀，就是被俘，戰死的清軍屍體幾乎填滿了廈門海。

而陸戰結果也一樣。在高崎守衛的陳鵬被施琅策反，從同安出發的清軍在渡海時未受阻擋。但在清軍準備登陸以後接受陳鵬投降時，陳鵬的部下陳蟒突然向清軍發起了攻擊，而所用的幾乎都是火器、弓箭等遠程武器，身披重甲的清軍在海灘泥沙中行動不便，幾乎都成了活靶子。見此情景，陳鵬的“被策反”成了“詐降”，他也加入了攻擊，後續清軍見此，幹脆直接轉舵逃回了同安。

至此，南明階段的最後一場明清之間的戰役——廈門灣海戰落下帷幕，清軍在一天之內全線潰敗，陣亡高級將領60餘人，號稱的20萬水陸大軍除少部分被活捉和投降外，基本全軍覆沒。戰後，主帥被貶職，清廷無力再發動大規模海戰，隻得采取海禁。

從戰役結果而言，鄭成功的海戰戰術明顯強於清軍。此戰中，雙方將領在海戰戰術上，都將戰船和潮汐作為戰術的依托，但是這樣的戰術依托對清軍卻並不適應，因為任何戰術都需要有執行能力的人去完成，而長年以陸戰為主的清軍明顯沒有這樣的執行能力。

反觀另一麵，將廈門島作為大本營的鄭軍，已經沒了外圍據點作為戰略屏障，那麽海戰就成了唯一的戰術屏障。而單以海戰戰術來說，鄭軍大多數兵將都從小生長在海邊，其運用、執行能力比清軍高得不是一點半點。

但是，即使鄭軍獲得了如此大勝，充其量也隻是一次戰術勝利，而且也是最後一次了。因為就明王朝整體而言，偌大的江山都已經易主，困守廈門一隅之地的鄭成功最終也隻得將目光投向了台灣。

順治十八年（1661年）二月，鄭成功親率2.5萬名兵將，分乘百艘戰船，從金門出發。他們冒著風浪，越過台灣海峽，在澎湖休整幾天準備直取台灣島，並連續在海戰和陸戰中擊敗了荷蘭軍隊，拿下了主要的赤嵌（今台南）城堡。而盤踞台灣城堡（今台灣東平地區）的荷蘭人在被圍困8個月之後，也不得不向鄭成功投降。至此，鄭成功從荷蘭殖民者手裏收複了淪陷38年的中國領土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