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之戰:曹操霸業的奠基之戰

漢末三國時期的經典戰役非常多,像官渡、赤壁、襄樊、夷陵等,因為關注的人很多,研究分析的人也相對較多。與之相比,奠定了曹操根基的兗州之戰(曆史上兗州之戰發生了兩次,一次是192年曹操與黃巾軍相爭的兗州之戰,以曹操的勝利結束;另一次就是本文要講的發生於194—195年曹操與呂布相爭的兗州之戰),雖然曆時一年多,雙方攻守反複易勢,激烈異常,卻鮮少有人探究,以至於出現了很多錯誤理解流於大眾。那麽真實曆史上的兗州之戰,曹操是如何擊敗三國第一猛將呂布,從而奠定自己霸業基礎的呢?

01

194年四月,正在攻打徐州的曹操得知自己的後方基地兗州已經不複其有,旋即回師,於是,一場曆時一年多的鏖戰拉開了序幕。

其實說來有趣的是,這次令他失去兗州的和使他得到兗州的是同一個人——陳宮,這筆爛賬就不在這裏算了。

我們先來看這場戰爭爆發前的態勢:從表麵上看,當時的形勢對曹操來說極為不利——孤師在外,深入敵境,後方反叛,歸路斷絕,可謂進退無門。但細考起來,實則不然。首先曹操進討陶謙(徐州牧)已趨全勝,退軍回師時,不用為防止陶謙趁機下黑手而牽扯太多精力和兵力。其次,曹操不算全無退路,這個之後會談到。最後,曹操的兵力占優勢。

那麽雙方的兵力到底是多少?

呂布這邊比較好算,呂布率數百騎東出武關之後,到處輾轉,皆未獲優待,在張揚處應當募得了一定的兵力,但也不會超過2000人。

《三國誌》中記載,呂布是辭袁紹、奔張揚時與張邈建立了友誼。但我認為這一段還是《英雄記》記載得更準確,因為呂布要到張揚那兒去,沒必要繞那麽大一圈先跑到陳留。

而從《英雄記》中“李傕、郭汜以呂布為潁川太守”“布求還洛,紹假布領司隸校尉”的記載來看,呂布必然是赴任了的,然後“過邈,臨別,把手共誓”才合理。因為潁川(今河南禹州,在洛陽南200裏)在陳留之西南,到潁川經過陳留很正常。

也就是說,兗州叛亂時,呂布不是從張揚那裏出兵,而應是從潁川出兵進入兗州。所以呂布必然在潁川還募集了一定的兵力,滿打滿算,估計有5000~7000的兵力。張邈在陳留經營日久,自然有一定的軍資,但估計也不會超過兩萬人。陳宮等人作為曹操轄下,手中的軍力更不會太多,因為“時操悉軍攻陶謙,留守兵少”,小城在700~1000,大城在2000~3000,或者都更少些,估計還大量夾雜預備役、民兵,而且還很難出兵,畢竟各郡縣還是需要守備部隊的。而且就日後的戰事發展來看,這些人隻是作壁上觀的貨色。而即使募兵能募得萬餘新兵,但短時間內也形不成戰鬥力。所以,呂布這邊樂觀估計的話,能有三四萬的兵力。

簡單來說,雖然張邈一聲通告,兗州郡縣的督將、大吏盡皆響應,造成一種呂布瞬間得了整個兗州的感覺,但基本就是一空架子。而且,呂布能夠直接指揮的部隊不會超過一萬人,協同作戰的話,呂布方正麵兵力不會超過兩萬。

而曹操方麵,雖然受降卒30萬的水分很大,但兵力至少也有五萬,且兵力相對集中。

這樣的兵力對比,符合雙方在初期交戰中曹操方一直處於攻勢地位的實情,正所謂“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

02

我們再來看對戰雙方的主將,曹操方自然不必說了,呂布也不是大家印象中單純的有勇無謀。

《三國誌·夏侯惇傳》記載了這樣一件趣事:曹操以夏侯惇督濮陽,張邈叛變後,夏侯惇領輕軍奔赴曹操家眷所在的鄄城,結果在路上碰到了呂布軍。雙方交戰,呂布旋即退走,然後直接進入濮陽。後來呂布遣人假裝去投降,將夏侯惇拿為人質索要錢財,軍中震恐,韓浩平定了軍中的慌亂,對“綁匪”表示不會顧及夏侯惇,“綁匪”於是投降叩頭,表示我們隻要錢而已。

陳壽言辭雖然模糊,但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段記載很有問題。

張邈叛亂,呂布由潁川入兗州,郡縣皆應,唯獨範、鄄城、東阿三縣不動。濮陽在夏侯惇轄下,自然也不會動,於是曹操家小所在的鄄城必然成為呂布的首選打擊目標。夏侯惇旋即引軍救援,兩軍短暫接觸之後,呂布轉而進軍濮陽並將之襲取。

首先,曹操家小既然在鄄城,那麽鄄城的守備級別不會低;其次,鄄城、濮陽、範縣正好構成三角形,要固防還是有優勢的。所以夏侯惇不會為了保護曹操的家小就拋棄了戰略位置頗為重要的濮陽,濮陽必然有足夠的守備兵力。

大膽推測一下,此時濮陽必有張邈的內應,但是礙於夏侯惇無法舉事。於是呂布佯攻鄄城,吸引夏侯惇輕兵馳赴,這正符合三角防禦的“攻其一則二應之”的戰略部署。然後呂布趁機在濮陽內應的幫助下襲取濮陽。

另外,夏侯惇被綁票的事真是呂布幹的嗎?實際未必,打比方敵軍刺客挾持了我軍最高將領,能僅僅隻為了要一點錢財?別鬧了,就算不要求我軍放下武器投降,也得內外策應,趁我軍混亂展開攻擊,最不濟也得殺掉我軍最高將領造成混亂。

結果就隻是要錢?還被一嚇唬就放了人質求饒命?實際情況恐怕是夏侯惇軍中發生了叛亂,叛軍眼看兗州事變,情況不妙,就把夏侯惇綁了,打算要些錢回家當土財主。又考慮到這樣做實在不怎麽光彩,這才算到呂布頭上。

03

在雙方交戰之初,曹操對呂布有一句評價,是拿來定義呂布戰略不足的常用觀點,即“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

但這句話放在特定的語境下,與我們理解的就有所不同了。

曹操從襄賁回軍,是有可能經過泰山、亢父,但我們知道,呂布是攻鄄城不能,才屯濮陽。而亢父在鄄城、乘氏以東,泰山在東阿以東。也就是說,如果呂布真要“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那麽他就至少要先拿下“鄄城、範、東阿、乘氏”,才能保證後方無虞。而鄄城、範、東阿在荀彧的操作下已非呂布能夠染指。

看史料就能明白,“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鄄城的守備在夏侯惇輕軍馳赴後,已經不是輕易可以攻下的了。

範就在鄄城北側,攻範則鄄城必然呼應。而東阿未能攻下,則是因為黃河渡口被程昱截斷,“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至於乘氏,曹操也早就派乘氏巨族的李乾穩定鋪路,“太祖遣乾還乘氏,慰勞諸縣”。

那麽曹操根本不用擔心呂布能斷亢父、泰山之道,又何必說這句話?

其實看《程昱傳》這句“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再回頭去看曹操那句話,恐怕曹操慶幸的成分更大一點。

當然,呂布與曹操的軍事能力確實不能相提並論。陳壽說其“無英奇之略”毫無假辭,但“虓虎之勇”也不是無的放矢。

假設說曹操嘲笑呂布的戰略眼光成立的話,那麽戰術戰鬥上,呂布則給曹操上了一堂很生動的課——“論騎兵是怎麽運用的”:“布出兵戰,先以騎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陳亂,馳突火出,墜馬,燒左手掌。”

04

對於青州兵的戰鬥力,很多人頗有微詞,但還不至於到雜兵魚腩的程度。畢竟青州兵在曹操軍中所占的兵員比例還是比較大的,而曹操就是靠這支部隊,追袁術至九江,兩戰陶謙,號稱精銳的丹陽兵在其麵前亦是一敗再敗。這樣的軍隊,麵對呂布卻直接崩潰了。

聯係之前呂布與袁紹進討常山,以區區數十騎,“一日或至三四”地馳突敵陣,這種對敵人陣形薄弱處的洞察、摧鋒折銳的果敢、倏忽來去的迅捷,必有可令人稱道之處,否則他也掙不來那句“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的稱謂。

難怪呂布在白門樓被擒時,依舊以自己的騎兵統禦向曹操自薦。而以呂布對騎兵戰術的熟稔程度來看,就算他真的能斷亢父、泰山之道,估計也不會去。畢竟讓騎兵在山地與狹窄的地形下作戰是十分愚蠢的,“凡騎兵與步兵戰者,若遇山林、險阻、陂澤之地,疾行急去,是必敗之地,勿得與戰。欲戰者,須得平易之地,進退無礙,戰則必勝”。

《獻帝春秋》中對呂布軍隊的戰力有一段更為讓人咂舌的記載:有人做內應,幫曹操開了濮陽城門,曹操燒東門斷退路來激勵將士,結果被偷襲的呂布軍打敗,曹操本人都差點做了俘虜,“布騎得太祖而不知是,問曰:‘曹操何在?’太祖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太祖而追黃馬者”。如果此條史料屬實,則呂布軍的戰鬥力實在凶悍。

好在曹操方也有狠人,不至於一麵倒。呂布有支部隊屯兵於濮陽西麵四五十裏的地方,曹操前往夜襲,清晨破之。尚未回還,呂布救兵已至,雙方三麵會戰,自早上至日落鏖戰數十合。曹操招募陷陣,典韋應募,“將應募者數十人,皆重衣兩鎧,棄楯,但持長矛撩戟”,呂布軍矢箭如雨,“韋不視”,並讓隨從報告敵軍接近的距離,當呂布軍靠近到五步的距離時,典韋大呼而起,以短戟擲敵,無不應手而倒。戰了多時,呂布軍眾撤退。日暮之時,曹操才得以撤軍。

濮陽西四五十裏大抵在滑縣與浚縣之間,曹操攻此屯應是為包圍濮陽進行前期清場。呂布軍衝鋒,先以弓弩壓製敵軍,對史料中的“韋不視”,很多人解釋為典韋對射來的如雨箭矢視而不見,展示了典韋的英勇,但這樣根本無法解釋典韋為何要求身邊的人報告敵人與自己的距離,也無法呼應“大呼起”。因為這裏忽略了一個無論在古代還是在現代戰爭中一直很重要的東西——塹壕。所以這裏描述的場景是,典韋在塹壕中規避敵人的箭矢,在敵軍衝近之後突然躍出,投擲短戟擊殺敵人,就這樣打退了敵軍。

你有“虓虎之勇”,我有“古之惡來”,到了這種地步也沒啥權謀計略了,雙方就在濮陽這裏互毆了百餘日,曹操居然敗多勝少。局勢似乎在慢慢偏向呂、張聯軍,但這時候似乎是老天爺覺得這樣下去太無聊了,於是放出蝗災來,雙方都陷入糧盡的境地,不得不暫時休戰退兵,先找糧食。

05

這場蝗災基本可以算是此戰的轉折點了。如果說列陣對攻的硬實力雙方不相上下的話,那麽這次蝗災之後,雙方的軟實力差距就體現出來了。

曹操沒糧食,退到鄄城,袁紹發來熱情洋溢的信箋。信中對兗州被襲表示十分遺憾,做出了大量的分析論證後,得出目前收複兗州已無能為力,還是早做退路為好的結論。並信誓旦旦地表示,你把家小遷到鄴城來吧,以後在我眼皮子底下幹,我們必定有光輝燦爛的明天。

曹操猶豫了很久,給袁紹回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信中先自我檢討,向沒有聽取袁老大的命令早早幹掉張邈,以致有今日之禍的錯誤做出了誠懇的道歉。然後又充分闡述了兗州對於壯大我們勢力的重要性,並清晰地論述了呂布、張邈必然失敗,我們必然勝利的幾個關鍵因素。最後信心滿滿地表示,老大你再給我點兵、給我些糧,我將在兗州為您打回一片天,讓我們的勝利來得更猛烈些吧!

最終,袁紹被曹操忽悠住了,給了曹操五千生力軍,“紹哀之,乃給兵五千人,還取兗州”。而且不隻如此,據史料分析,袁紹甚至親自出兵攻下了東郡,“(袁紹將臧洪)徙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06

反觀呂布,已經落魄到被地方武裝擊敗的地步了,“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

這裏要先更正一個說法,很多人說呂布被一個村民打敗,其實“縣人”並不是村民的意思。縣人有兩種意思,一是指與某某同縣的人,二是指縣正。

當然,不管是被村民打敗,還是被縣正打敗,都改變不了呂布剛剛虎落平陽就被人狠揍的節奏。

《三國誌·曹操傳》中未有攻克濮陽的記載,而之後的戰事,濮陽也再無牽入,隻能說明一件事,這次蝗災或者袁紹的進逼,使呂布不得不放棄濮陽。

曹操有袁紹的大腿可以抱,呂布去抱誰的大腿呢?張邈?不好意思,張邈表示我的地盤也在兗州啊,都遭災呢,地主家也沒有餘糧。

呂布又想到乘氏去打個秋風,結果強龍尚且壓不過地頭蛇,何況呂布這時隻能算隻“平陽虎”。沒辦法,呂布隻好“東屯山陽”。

其實到了這一步,呂、張聯盟已經基本回到起點了,他們在兗州的勢力範圍縮小到定陶一線。之前呼應他們的兗州諸縣基本沒有出現過,濮陽以東的郡縣曹操方也沒有攻略的記載。之前所說的“郡縣皆應”的水分有多大,此時已經展露無遺。

07

於是在平靜地度過了一個冬天之後,曹操率先發起了攻擊。

曹操進攻定陶,並很快拿下了定陶北城(定陶城中泗水橫貫而過,將其分為南北兩城),吳資退保南城。曹操正在攻打,呂布帶領援軍趕到,但剛剛從蝗災中掙紮出來的呂布軍已經戰力打折,畢竟缺糧對以騎兵為主的呂布軍來說損害更大,因此反被曹軍打敗。但曹軍也沒占到多大便宜,在擊退呂布軍後,曹軍也無力再進攻定陶南城,隻得將已經攻下的北城吐出來,選擇撤退。

到了夏天,呂、張聯盟開始有所行動,呂布遣將薛蘭、李封進屯巨野。此時陳宮在東緡,呂布在山陽,薛蘭、李封再到巨野去,整個都擠在了一起。這個部署看似是打算在巨野決戰,但後來作為先頭部隊的薛蘭、李封被曹操輕易打爆,連救援他們都趕不及,實在讓人不能理解。

那麽是呂布在報自己在乘氏被當作落水狗的仇嗎?《李典傳》給出了答案。薛蘭、李封雖然掛著“布將”的前綴,但實際上還是兗州士族。《李典傳》中透漏出三個很重要的信息:第一,李乾是乘氏豪族,效忠曹操;第二,薛蘭、李封招李乾;第三,薛蘭、李封要求李乾叛曹,李乾不從,而後薛蘭、李封殺掉李乾。

那麽很明顯,曹、呂雙方敵對,薛蘭、李封身為呂布的人,卻能“招”曹操方的李乾來勸降,這兩個人必然跟李乾是舊識,否則不會選擇誘降李乾,李乾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去他們那兒送死。

薛蘭、李封的身份一明確,呂、張聯盟的意圖就顯露出來了,他們實際進攻意向應當還是鄄城至東阿一線。但乘氏李乾像一把刀一樣抵在腰眼處,如直接攻擊鄄城或東阿,李乾必然會趁機騷擾呂、張聯盟的後方。於是他們意圖招降在乘氏的李乾,再以乘氏為跳板,進逼鄄城至東阿一線。結果李乾不肯叛曹,薛蘭、李封還把李乾殺了,跟乘氏李家成了死仇,於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了這一步,那就沒辦法了,就在巨野決戰!

《三國誌》對這場戰鬥的描述隻傾向於曹操以奇製勝,以少勝多,“布複從東緡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時太祖兵少,設伏,縱奇兵擊,大破之”。

《魏書》則更詳盡些,“於是兵皆出取麥,在者不能千人,屯營不固。太祖乃令婦人守陴,悉兵拒之。屯西有大堤,其南樹木幽深。布疑有伏,乃相謂曰:‘曹操多譎,勿入伏中。’引軍屯南十餘裏。明日複來,太祖隱兵堤裏,出半兵堤外。布益進,乃令輕兵挑戰,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騎並進,大破之,獲其鼓車,追至其營而還”。

一開始呂布來,怕樹林有伏兵,第二次來時曹操卻將伏兵藏在了大堤裏,先用少量的士兵挑戰,待交陣後,伏兵盡出,將呂布軍打敗。“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凡戰,所謂奇者,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也。交戰之際,驚前掩後,衝東擊西,使敵莫知所備,如此則勝”。

此戰之後,呂、張聯盟勢窮力竭,曹操趁勢進軍,攻破定陶,呂布、張邈隻得倉皇出走徐州。曹操徹底清掃了兗州的敵對勢力,為自己的霸業奠定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