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軍第一猛將為何死於官場烏龍事件？

上一篇我們講了毛文龍及其經營的皮島和東江軍對於明朝遼事的戰略意義。然而東江軍事實上有兩個戰略支點，除了以皮島為核心的鴨綠江口諸島及堡壘之外，還有以旅順為核心的遼南諸堡，它們一起對整個遼東半島形成壓迫力。這一篇，我們就講一講遼南的戰事以及東江軍第一猛將張盤。

毛文龍起初被重用，有賴於王化貞的支持。但他表現最好的幾年，其朝中最大的盟友卻是登萊巡撫袁可立——袁可立的駐地就在登州，可以直接發兵跨越渤海海峽，支援遼南戰局。

天啟元年（1621年）七月十四日，毛文龍取得鎮江大捷。由於努爾哈赤已經將統治中心遷移到遼河流域的遼陽（後又遷移到沈陽），從遼河流域發兵收複鎮江堡需要越過整個遼東丘陵，因此努爾哈赤發遼南兵力相對更為便捷。這樣後金雖然再次奪回鎮江，卻導致遼南空虛。

九月，毛文龍派麻洋島守備張盤，帶壯兵三十餘隊，夜登金州海岸。經探哨知“金州城內建州兵止六百，遂率島兵以及老幼遼民助張聲勢，晝伏夜行，齊至金州南城門，舉火，軍聲震天。建州兵驚潰，出北門遁去”，這就是“張盤收複金州”之戰。隨後，由於金州難守，張盤撤回旅順。

張盤本是世家子弟，出生於遼陽，努爾哈赤起兵謀叛陷遼陽時，張盤全家除其一人外全部蒙難。後張盤從軍複仇，為毛文龍親兵，隨毛文龍收複鎮江，乃其麾下的頭號虎將。

毛文龍、張盤加上負責經商的商人將領沈世魁，形成了東江的鐵三角，至於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這“毛氏三義子”，其實在毛文龍時代表現都不突出，屬於後起之秀。

張盤收複旅順時，袁可立尚未上任，毛文龍缺乏外部援助，於危局之中聚集殘兵，聲東擊西，令張盤複地遼南，也確實有幾分帥才。朝廷正是看到這一點，才讓毛文龍開鎮東江，以袁可立撫登萊，對毛文龍全力支持。

不過事實上，張盤的戰績要好於毛文龍。張盤地處遼南，所受壓力大於皮島，但有登萊袁可立的支援，也便於作戰。而且以決戰能力而論，張盤也應該在毛文龍之上。

天啟三年（1623年），由於袁可立的調略，後金在遼南的布置發生內亂（努爾哈赤懷疑其女婿劉興祚要複歸明朝，但沒有證據，反而誅殺了告發劉興祚的王丙，又殺劉興祚之弟劉興仁，在遼南大肆屠戮漢民），毀棄金州、永寧、蓋州不守。

七月，張盤遂占據了金州，但決心不足，隻留200人留守，又未能完全修複工事。後金發覺後，發兵反攻金州，盡殺守軍。

十月，張盤率兵北上奇襲後金軍，攻克複州永寧堡。不久，後金反攻，張盤在城外山中設伏獲勝之後，撤回旅順。

天啟四年（1624年）春，趁著海麵結冰，“建州又率萬騎來攻旅順堡”，並遣使對張盤招降，張盤斬來使。建州軍猛攻數日破城，不想張盤早在旅順南北兩山埋伏伏兵，隻等建州軍入城便南北夾擊，建州軍大敗而去。這也再次證明了遼東半島沿海多山地丘陵的地形，很適合野戰能力不強的東江軍打伏擊戰。

天啟五年（1625年），海州（遼寧海城）所屬張屯的漢人秘密聯絡東江軍，與東江軍一同襲擊本屯的滿人（《清太祖武皇帝實錄·卷四》），這無疑也是由張盤等人負責的。由海州位置可見，在張盤的統領下，遼南的東江軍已經伸手到遼河流域腹地了。

顯然，袁可立和東江軍的協作效果顯著，對後金造成了很大壓力。然而，天啟三年（1623年）的滿浦、昌城之役，給毛文龍和袁可立的關係蒙上了陰影。

天啟三年（1623年）六月十八日，總兵毛文龍自統八千馬步精銳，從鎮江、湯站一路進擊剿殺，於二十八日“至鎮江、湯站、鳳凰城等處安營下寨，以圖進剿”“四麵出奇以躡其後”“從昌城過滿浦以搗其巢”。朱家龍從千家莊出擊，王輔從鳳凰城進軍，曲承恩出兵昌城，易承恩直搗滿浦。“複地……湯站、鳳凰城並鎮江一帶……”

滿浦、昌城之役的勝利確實是無可置疑的，但毛文龍對自己的戰績大肆吹噓，“兵不滿千，未交一戰，不遺一矢，而使（虜）自相踐踏，其被炮死者二萬有餘，馬之走死者三萬有餘，止餘真夷二萬”。

可實際上，鴨綠江流域不利於後金兵力投送，怎麽可能突然冒出八萬大軍呢？袁可立對於毛文龍的吹噓很不滿意，隻上報了“斬獲奴級一百三十八顆，獲奸細四人及夷器等物”的實數，並派人核查毛文龍的兵餉。

此外，袁可立此時正在策反努爾哈赤的女婿劉興祚，並計劃策反成功後把劉興祚安置在東江，這讓毛文龍十分擔心自己的權力被分走。再加上張盤屢屢在袁可立的布置下作戰，也讓毛文龍疑心自己會不會被挖牆腳，失去最得力的大將。

就此而言，毛文龍的確存在專橫多疑、受不得委屈的毛病。他不顧袁可立此前對自己的支持，竟然攻訐袁可立，袁可立此後在天啟四年（1631年）去職與此有很大關係。

而張盤在海州搞事也讓他自己成為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在當年他就被叛徒出賣而戰死，也有說法認為他是死於旅順城淪陷，其實並非如此，張盤實際上是死於南關之役。

自遼土沉淪，南四衛悉屬腥膻矣，惟金州東聯海蓋，南近登萊，遊擊張盤以孤軍據其地而兵力單弱，旋為奴兵所攻，退保旅順。登撫前議城南至旅順口一百三十裏，三麵距海，惟北麵狹束，東西相距僅十裏許，挑斷其地，引海水以自固，設墩堡以防守，則百三十裏沃壤可屯可耕，可團聚難民數萬人，遂成不拔之基。已經覆議允行，間戶部會議裁登餉十萬兩，該鎮因挑浚之費無所出，尚未舉行，遽有旅順之失。張盤駐師旅順，朱國昌駐師長行島，曾有功駐師三山島，皆毛帥所棋布，鼎足烽連，奸弁曾有功不奉鎮撫之命，擅約張盤、朱國昌至南關嶺破土興工，及二將至，而有功違約不來，即有虜騎猝至，重圍我師，張盤力戰被虜，朱國昌罵賊陣亡。奴兵複至旅順，破城戮將，血屠遼民。有功潛匿四日，又扁舟至旅順城下，焚其火藥，擄其婦女。奴之來也，必有功暗投以呼之，張盤等之死也，必有功設計以誘之。

——《明熹宗悊皇帝實錄卷之五十六》

由於張盤之前取金州而不能守，因此袁可立去職後新上任的登萊巡撫武之望出台了挖掘運河，連通金州與旅順的計劃。結果張盤、朱國昌二將被曾有功私自騙到南關嶺挖溝，在挖掘運河工事時，他們遭到六千後金精兵突襲，以身殉難，金軍旋即攻克空虛的旅順。

相比毛文龍在遼東丘陵中活動，主要對手是後金的普通壯丁和老弱婦孺；張盤屢次與後金正規軍激戰，並頗有勝績，其軍事才能無疑是在毛文龍之上的，卻因為這樣一次烏龍事件而捐軀沙場，實在可惜。

朝中意見都認為是曾有功勾結後金，出賣了張盤、朱國昌至南關嶺施工的消息。更有人提出陰謀論，認為張盤在東江鎮中獨立性太強，毛文龍遂通過曾有功勾結後金除掉張盤，但筆者覺得可能性不大。

袁可立如果不去職，一代名將張盤會不會仍然這樣憋屈地死去，我們無法確定。不過，張盤死後，東江鎮雖然重建了旅順要塞，但在遼南的勢力嚴重收縮，攻擊性也大為下跌，這使袁崇煥獲得了以“東江鎮不作為”而攻擊並誅殺毛文龍的口實（雖然張盤死後毛文龍仍有數次出擊作戰），最終導致東江軍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