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女人

南國盛夏多森林的熊本,過了九月中旬,到藤崎宮大祭結束後,就可清楚地感覺到秋天的來臨。但是,白天依然炎熱,森林綠意仍濃,落葉的無常還很遙遠。正是令人想起人世豐盈的秋收時節,樹林間點綴的柿子很美。

武藏不到武壇,也隻有清晨在井邊洗臉的時候才到庭院,幾乎整天坐在居室裏。每夜直到黎明時分才躺下,大部分時間都坐著。

武壇全由信行和鹽田濱之助負責,家務則由小倉帶來的仆人增田總兵衛和岡部九左衛門統領。屋裏毫無女人氣息,烹飪、洗濯也由男人處理。阿鬆偶然來,也隻是照料武藏的食物。

一天,阿鬆提著一個包袱離開了家。自拜訪尾藤金以後,毫無來由地,性情暴躁,生活很不穩定。今天也是這樣,但一走近武藏府邸,她便逐漸心平氣和,恢複了往日的沉穩。

跟過去一樣,阿鬆不經通報,徑往武藏居室。問候後,她解開包袱,把飯盒裏的飯團放在盤子上,讓武藏吃。

武藏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個,便不再拿,擱手膝上。

阿鬆嚇了一跳。“先生,胃又痛啦?”

“不是。隻是稍微注意一點。最近,儒者秀山來訪,他說兵法家隻知大吃,沒有頭腦,實在說的不錯。年輕時,我也亂吃。”

“不過,先生吃得並不多哪!”

“年輕時,大吃、小吃,或絕食都是為了修業。後來,就不為好吃才吃了。”

阿鬆睜大了眼睛。

“那麽,先生並不認為東西很好吃囉?”

“我不是因為好吃才吃,是因為餓才吃。”

“那麽,吃了以後,還是覺得很好吃吧?”

“不管吃什麽,味道都一樣。因為我拚命抑製自己,不要覺得東西好吃。”

阿鬆顯得無趣,雙目落在自己帶來的飯團上。

“先生,我帶來的東西也一樣嗎?”

武藏微笑。

“鬆小姐,那可不同。我覺得很好吃才吃。”

“先生,那可是真的?”

阿鬆像小姑娘一般,雙眸光芒閃爍。

武藏凝注阿鬆的臉,靜靜地開口說道:“那已舍棄的味覺世界,借你的親切又重新連接起來。這條線一斷,我吃什麽都跟沙沒有不同了。”

“哦!”阿鬆驚訝地回視武藏。

“鬆小姐,你是一個很奇怪的女人,你看護阿通,親見悠姬的臨終情景,送走一去不返的由利小姐,現在又來照料我。過去,我不曾讓女人進入我的居室,不接受女人的照顧,在己宅也不曾吃過女人所做的飯菜,吃母親做的飯菜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已經忘懷了。鬆小姐,你是唯一的。”

說罷,武藏俯垂雙眸,靜靜地說:“這會繼續到哪一天……”

阿鬆急忙打岔。

“武藏先生,哪兒的話,我會一直來看你。”

武藏寂寞地說:“嗬,真高興。但是,你不離開,我也可能會離開呀。”

“不,即使上岩殿山,我也會去接你。”

武藏移目庭院,獨語似的說道:“岩殿山!十月登岩殿山。但會發生什麽事情,誰也無法預測。即使鬆小姐來接,也可能不回來。”

至此,阿鬆再也接不了話。但心中卻說道:“必定要把你帶回來。”

這時,她突然想起先前向尾藤金說要終生照料武藏的話,而私語道:“尾藤先生也很稱讚我的這種決心。”

這天晚上。

櫛山左衛門自稱光尚侯使者,走進寺尾信行邸宅。因父親隱退,信行現在已搬出武藏武壇,住在家裏。

不知何事,信行把左衛門請入了客廳,信行出見致意後,左衛門莞爾微笑說:“信行先生,我自稱使者,是因為有秘密話要說。有事要見鬆小姐。”

信行退下,阿鬆出見。

“櫛山先生,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鬆小姐,放輕鬆點兒……是,是和尾藤有關的。”

“啊,尾藤?”

“就是鬆小姐認識的金右衛門呀,金右去年喪妻,一直照顧著幼兒與老母,於今依然未再續弦。最近,老母親突然病倒,已到朝不保夕的地步。”

“哦,我並不知道……”

左衛門揮汗說道:“殿下聽到這消息後,甚覺心疼,要他早日續弦,故多方探選新娘。鬆小姐!殿下選上了你。”

“什麽?”

阿鬆臉色蒼白。為這意外的驚愕,放在膝蓋的手微微顫抖。這從天而降的提親、生來未曾想過的婚事,給她雷擊般的震撼。

左衛門見此亦不由得一震。

“鬆小姐!”

“殿下也要玷汙吾身?”

阿鬆大吼,語調尖銳得如以兵法氣勢直刺對方一般。

左衛門越來越覺畏懼。

“鬆小姐,玷汙……”

“不,不要聽。快滾!”

“那,那以後再來……”

左衛門驚慌失措地逃到外頭。肥後藩首屈一指的女兵法家,顫身怒吼,連左衛門也隻有退避三舍。

左衛門返回殿上,秘密進謁複命。光尚捧腹大笑。

“左衛門,你太不謹慎了。”

“不,可不是這樣。她不是這樣容易生氣的人。她像從頭上被潑下髒東西一般,渾身發抖,瞪目大怒,接著全身是提槍刺殺前的劍氣。

嗬,真是嚇人。殿下,女人生氣是很可怕的。”

光尚領會地說道:“嗯,也許如此。不過,阿鬆會生氣,也應該理解。

因為對一個抱定終身不婚的人來說,突然而來的提親,自然會使她生氣。

但是,提親也不是壞事。女人一旦成人,不管多少歲,都會有人提親的,我也是第一次做媒,可不能就此打住。左衛門,過幾天再去看看。”

光尚年輕,不肯善罷。

“殿下,這件事……”

“這不是你提出的嗎?”

“是的。但我應付不來。殿下,請暫緩,我立刻邀齊友朋,商討對策。”

“好,好,可不能有差錯嗬!”

左衛門招集上殿奉職的友朋,暗中商討。但一聽到阿鬆的劍氣,沒有人敢再擔任第二個使者。

阿鬆受到了從頭上潑下髒東西似的衝擊。左衛門離去後,她還戰栗不已。

“姑姑,使者的來意——?”

信行問,阿鬆隻回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別擔心。”

她覺得自己所受的侮辱已經嚴重得不能向侄兒說,甚至對金右衛門所懷抱的親密感也全化為烏有。

到第二天,心情才漸沉穩,但侮辱感依然未消。

“去見見武藏先生,心情一定會清澄開朗。”

這麽一想,阿鬆便親自用竹竿摘取院子裏的柿子做禮物,去拜訪武藏。

走進居室,武藏一如平居,麵向庭院端坐。

——廣闊額頭光禿,臉形和鼻梁大而豪放,卻如雕刻品一般,白皙端正。鬢間雜著一些白發,細細的亂發低垂至頸,仿佛未曾梳理一般,卻烏黑柔軟。軀體毫無贅肉,隻留下剛健的筋骨,有如從地下冒出的岩石一般靜止不動。從整體而言,則有如曆盡風霜依然巍峨聳立的巨樹。

在今日阿鬆眼中,武藏的形象是如此,而且認為他是世上無雙的強人,驀地浮現了武藏舍棄阿通時的年輕風貌,而自語道:“欸,或許會像他以前所說那樣,我即使去接他,他也不會從岩殿山歸來。”

阿鬆坐下,武藏依然以原先姿態端坐。

“先生!”

“鬆小姐,來啦。”

武藏仍然不動。

“先生,我帶柿子來了。”

“哦,謝謝。”

好不容易才改變方向。

阿鬆剝柿子給武藏吃。

武藏吃得津津有味。

阿鬆開口說話:“先生,剛才我突然想起了通小姐。”

“……”

“以前沒對先生說過,通小姐的墳墓在本妙寺。”

“想必如此,她是在那兒去世的。”武藏靜靜地說。

“以前曾覺得不便向先生提起,所以沒說。先生早已知道了?”阿鬆略以責備的口吻說。

“鬆小姐,對不起。”

“你不想去探望一下嗎?”

“有時也想……但阿通已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在朦朧中,我常常看見阿通站在高山上。探望墳墓,也沒有什麽意思。”

“哪兒的話!”

阿鬆強烈駁斥。

武藏注視阿鬆說:“鬆小姐,你今天跟平素不同哦。”

“先生也不同啊!”

“哈,哈,哈。”

武藏大笑,然後轉向庭院。

阿鬆耽了兩三分鍾,然後說道:“先生,告辭了。”

說罷,阿鬆驀地站起,武藏回首說道:“鬆小姐,有件事忘了告訴你。聽說阿光要嫁給刀匠永國。”

阿鬆瞪目驚視,但仍一徑離去。

阿鬆直赴本妙寺。

走上漫長的石階,遇見了好幾個穿白巡禮服的人。山門附近,兩旁全排滿患冤孽症的乞丐,向參墓的討錢。

本妙寺是加藤清正所建的法華寺,從那時起已是全藩聞名的寺院,才有這麽多冤孽症者群聚於此。他們可能也相信口傳的迷信,像跟由利公主同行的盛娘那樣,為一身肩負祖先之罪,而離家出走。

阿鬆看見巡禮的女人,不禁想起由利公主。

“哎,現在她不知道旅行到哪兒了。”

由是,阿鬆更感覺到武藏的強與冷。

阿鬆給每一個人錢,終於到了在內院墳地裏的阿通墓。墓碑已生苔。寺裏的人似乎因為知道一切因緣,來清掃過,草不長,且有焚香的痕跡。細川藩從小倉移至熊本以後,阿鬆在阿通忌日必來掃墓。但自由利公主來了以後,就荒怠了。

“通小姐,對不起!”

阿鬆燃起門前所買的線香,合掌禮拜。二十幾年前的事恍如昨日一般,栩栩如生。

“通小姐。武藏先生還獨自生活,沒有跟你認識的悠小姐結婚,由利公主雖逼他訂了婚,最後也解除了。通小姐,武藏先生畢竟沒選擇愛情,而選擇了兵法之道。”

阿鬆歎口氣。

“通小姐。武藏先生比那時候要強得多了,而且完成了二天一流的兵法。可是,可是武藏先生一定也不幸福。誰都不知道,隻有我知道。武藏先生雖然站在高處俯視眾人,狀似從容,他的靈魂卻在哭泣。”

阿鬆一麵告白,一麵不由自主地悲從中來。她覺得自己已代替阿通守護著武藏。

嗬,她發覺,不僅阿通,連悠姬、由利公主也懷著同樣心思,傾心注視著自己。眼中,她們三個人都漾著悲愁,依然愛著武藏。

阿鬆迫得在心中大叫:“通小姐,我要看顧武藏先生一生!”

她站起來之後,又高喊道:“悠小姐,由利小姐,我一定會看顧武藏先生的一生。”

墓地寒櫻盛開,周邊樹蔭下,秋蟲唧唧。

下了決心以後,阿鬆內心的塊壘似乎一掃而光,不禁輕鬆起來。前幾天所受的侮辱感似已拂棄,心情爽適。從墓前退下,阿鬆驀然止步。

“啊!難道我愛上了武藏先生?”

阿鬆一直站著,卻又輕聲自語道:“想必是這樣!我愛上了武藏先生。啊,武藏先生。”

阿鬆眼中熱情洋溢。

第二天,阿鬆又去拜望武藏。武藏跟平時一樣,從容迎接她。

阿鬆麵泛桃紅,致歉道:“先生,昨天實在很抱歉。我也覺得很奇怪。”

武藏笑道:“鬆小姐,人心一直都波濤起伏。見解與心情也變易不已。你過去一直都心平氣和,實在令我感佩。隻這麽一次,算得了什麽!”

阿鬆放心。

“真的?先生心境也很平穩,一波不興呀!”

“嗬,那可不,我的心波或許比人要大得多,隻是我用另一個心把它壓製了。換句話說,兵法就是製禦這種心波之法。鬆小姐,你可試著讓你的心境變成執刀對峙時的狀況。”

“是。”

武藏一句一句地說:“調整呼吸,去除雜念,鎮壓心中波濤。把心集聚在劍上。這時,心與天地合為一體,生命躍動,匯成奔流,闖向敵人。”

“是的,確實如此。”阿鬆雙眸露出光芒。

“不過,要做個兵法家,必須不斷累積這種修煉,時刻提高心境。

這時,敵人會來搖撼我們的心,阻礙我們前進。兵法家要以心劍殺這敵人:一切欲念、依戀、憤懣、避難就易之心……”

阿鬆暗暗點頭。

為此,武藏斷絕欲念,甚至否定味覺之美。為去除依賴心,不惜以神佛為敵。至此,阿鬆深能了解,但欲臻頂峰的武藏,現在究與何種敵人,如何作戰,卻無從知道,甚至世上沒有一個人知道。

阿鬆以燃燒的目光仰視武藏,氣悶使她悄悄以手撫胸。

阿鬆想:“連那麽純情美麗的通小姐都抓不住武藏,連那麽高貴的悠小姐也敲不開武藏真正愛情的門扉,有傑出的智、情、意的由利公主亦然。我究竟能跟隨現在的武藏到哪裏?”

阿鬆終於開口說話。

“先生,我懂了。先生現在為了跟最後的心敵決鬥,才上岩殿山。”

武藏深深頷首。

“鬆小姐,說的不錯。”

阿鬆討好似的說:“先生,你上岩殿山時,我能像以前那樣,偶爾去看看你嗎?”

武藏突然以探索的目光望阿鬆。

“鬆小姐,最好不要去。”

“為什麽?”

“你已經不是以前的鬆小姐啦。”

“哇,先生……”

“鬆小姐,我這次帶刀上山。也許會殺你。”

“殺了也沒關係。”

武藏猛搖頭。

“不行,不行!今後,你要在家裏等我,我不想殺你。”

“先生!”

武藏驀然站起來,從走廊走下庭院,毫不回顧地走著……“先生!”阿鬆又叫了一聲,目送著逐漸消失在樹林間的武藏背影。

左衛門等尾藤金的友朋當然不會把左衛門被阿鬆逐回之事泄露給別人。提親未成後,已過了四五天。結果,尾藤金也探悉此事之經緯。

“混賬!怎做出此等事來!”

在殿上一個房間,正當大家竊竊私語時,尾藤金出現了,大聲怒吼著。

左衛門搔搔頭:“對不起,別生氣!”

“全盤道來!”

左衛門隻得說出一切,尾藤金頓然氣沮意喪。

“鬆小姐義憤填膺,自是理所當然。五十年來,毫無桃色傳聞,堅守女人的神聖。怎會做人妻子!左衛門,你真不該向殿下言及此事。”

“可是,你不是傾心鬆小姐嗎?”

“哎呀,你仔細想想,傾心和迎娶並不相同呀!鬆小姐豈是為人妻的女性?那樣清純貞潔的女人,哪個世界有?你我哪裏懂得鬆小姐之美?”

眾人驚愕不已。

“因為你的輕舉妄動,鬆小姐一定會以為我金衛門是個無聊的男人。

如果鬆小姐這樣看我,那可是金右一生的損失。好,我這就去找鬆小姐解釋。你去告訴殿下說,金右直接去談判了。”

尾藤金得勢不饒人,不理愣住的眾人,大踏步走出去。

另外,阿鬆自那天離開武藏府邸以後,仿佛變了個人,煩悶不堪。

在信行尚未娶妻的寺尾家,阿鬆是主婦。平時傾力處理家務,但最近僅事先交代婢女,自己大部分時間都閉居在居室裏。臉色不佳,雙頰下陷。

信行看不過去,問道:“姑姑,是不是因為左衛門先生來了,使你很痛心?”

信行似已略有所聞。

“不是,那已幹脆拒絕了!”

阿鬆唾棄般地說,接著又說:“信行,我已下決心要終生照顧武藏先生,因為男人都粗心大意,但先生不要我。”

信行鎖緊眉頭。

“姑姑,是因為有什麽錯失嗎?”

“不是。是源於先生過去的信念。”

信行鬆了一口氣。

“姑姑,那我懂了。師傅為兵法修業,從年輕時就排斥女性,府邸也不用婢女。姑姑也是女人,那就不足為怪了。”

“不過,信行,先生身體有病,近來又常上岩殿山。我擔心……”

信行也表情灰黯,卻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振奮地說道:“姑姑,若是此事,請別擔心。最近武壇休假,我會陪師傅去。”

阿鬆對這年輕的侄兒也不再多說,隻頷首道:“有你陪伴,那就放心了……”

就在這時,大門傳來了尾藤金那豪放的大喉嚨聲:“請通報。是金右。”

阿鬆嚇了一跳。起初對尾藤金很生氣,後來因為自己與武藏的問題,把尾藤金的事完全忘了。但現在尾藤金親自來,又使她內心騷亂不已,既生氣又不好意思。

信行察覺後問道:“姑姑,怎麽辦?”

但是,阿鬆在任何場合都不會輕易逃避不肯麵對現實。

“請他進來……”

於是信行交代傳達的仆人說:“引他到客廳。”

尾藤金進入客廳後,跟平時一樣旁若無人地跟奴婢開玩笑,他的聲音有一種爽直的親切感。阿鬆抑製泛湧而出的微笑,僵直地走進客廳。

“尾藤先生,你好。”

“哦,鬆小姐,久違了。那次,不能好好招待,實在抱歉。哇!你的臉色好像不很好……”

“是的,身體微有不適。”

“那可不行。是不是因為左衛門的話使你不高興?”

“尾藤先生,那實在太過分了。”

尾藤金慌忙說道:“鬆小姐,請稍待!今日我便特為此事而來。此事是殿下和左衛門的意思,並不是我的本意。”

“噢。”

“鬆小姐,在下怎會想到那無禮之事?在下以為鬆小姐是世上罕有的賢慧女人,由衷佩服。根本沒娶鬆小姐為妻的意思。”

“原來如此。”

阿鬆的臉明朗清澈。

尾藤金還盡量解釋:“前些日子,鬆小姐來訪後不久,家母病倒了……”

“真的,當時左衛門先生來了以後,我很驚訝。所以未能去探望令堂,抱歉之至。”

“不,不。家母一見鬆小姐,就喜歡了,所以在我不在的時候,嘮嘮叨叨地向探病的左衛門說出那無聊的事。左衛門那廝,不聽在下的勸止,徑向殿下報告,並不先通知我,就到府上來。鬆小姐,請你寬恕。”

聽金右衛門這麽說,阿鬆的誤解消融了。又恢複孫之丞事件發生以來對尾藤金的好感,那為武藏之事而冰冷的心似已逐漸洋溢著暖意,而開朗起來。

如果說明了與武藏的事情,苦惱一定會減輕。他總是令人覺得心情舒暢。

阿鬆望了一下尾藤金,說:“尾藤先生,我身體不適並不是因為左衛門先生的緣故。”

“什麽?”

尾藤金狀似不解。

“尾藤先生,什麽都可以對你說嗎?”

尾藤金豪直地說:“我跟鬆小姐是終生盟友呀!也願做你的哥哥。

何事不可言……”

阿鬆下了決心:“尾藤先生,這跟武藏先生有關。”

“什麽,跟宮本先生有關?”

“到府上拜望時,我跟你說過,我阿鬆要終生照料武藏先生。”

“嘿,的確說過。除了鬆小姐,確實無人能夠。當時,在下敬佩不已。”

阿鬆突然含淚說道:“左衛門先生來的第二天,我去拜訪武藏先生,我也把此事告訴他。”

尾藤金雙手抱胸:“宮本先生諒必也很高興。”

阿鬆淚水落下。

“尾藤先生,事實卻非如此。武藏先生冷冷地拒絕了我的要求。”

尾藤金悵然若失。

“這,這真難以理解。宮本先生的心境呢?”

阿鬆促膝說道:“尾藤先生,於今思之,結果早已知道。”

“哦……”

“武藏先生是個不懂女人情愛的人,因而有好幾個女人為之失望傷心,終至鬱鬱而亡。”

“誠然,宮本先生為兵法修業,斬斷一切情欲,致有女人為之傷心鬱悶。”

阿鬆以袖掩臉,斷續說道:“尾藤先生,我也是其中之一人,第四個女人。”

尾藤金表情凝重。

“鬆小姐,我很了解!真遺憾,但請別傷心。我剛才說過,宮本先生本來就是這樣的兵法家。思慕他是錯誤的。”

“那麽……”

“鬆小姐,最好放棄。”

“但武藏先生正在生病,我非照料他不可……”

“鬆小姐,最好放棄。不管多辛酸,宮本先生總是獨個兒過此一生的人。”

“是……”

阿鬆親密地望著尾藤金。

“鬆小姐,宮本先生之事最好別去想它!鬆小姐受傷的心,在下願盡力撫慰。鬆小姐,吟首詩如何?”

尾藤金說罷,突然哈哈大笑。

阿鬆也被引得仰視尾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