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飛機與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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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雖然是機器,但又是多麽微妙的分析工具呀!這個工具可以讓我們發現大地真正的相貌。回想起來,道路這種東西,好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欺騙我們。事實上,我們就像那個民間故事中的國王那樣。國王想要知道人民對他的統治是否滿意,希望能夠拜訪他們。朝臣欺騙國王,在國王經過的道路兩旁,營造出快樂的背景,雇人在背景前跳舞。除了這根細細的導線,國王對自己國家的任何事物都毫不知情,完全不知道偏遠農村中不斷餓死的百姓對他懷著怨憤。

與此相仿,長久以來,我們一直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前行。道路總是避開不毛之地、石頭多的貧瘠地和沙漠通往遠方。道路這種東西總是讓人隨心所欲,從這個泓泉水往那個泓泉水去。道路這種東西是把農夫從他們的穀倉帶往麥田,在畜欄門口,收下仍然沉睡的牲畜,把這些牲畜傾倒進黎明亮光中的苜蓿裏去的。道路這種東西,是聯絡這個村子和那個村子的,因為那兩個村子之間,人是彼此通婚的。即使道路中的一條是通向沙漠的,道路也總是會前繞後彎,沿著綠洲迂回。

我們被旅途中這樣曲折的道路欺騙,經過沿途看到的許多充分灌溉的土地、果園、牧草原。長期以來,我們一直將自己的牢獄美化。我們始終以為這個地球是濕潤、溫柔的。

然而我們的視力變得犀利,我們的進步很是殘酷。由於飛機,我們知道了直線向前。起飛的同時,我們拋棄了想從養殖場到畜欄、想從這個城市閑逛到另一個城市去的道路。丟棄往昔令人緬懷的奴隸身份,從對不可缺少的泉水的追逐中解放出來,我們向著遠方的目標飛去。於是我們第一次從直線航道俯視地表,發現地表大部分是岩石、沙原和鹽的聚集,偶爾出現在那裏的生命,隻不過像殘留在廢墟中僅有的青苔般,疏疏落落地散布著罷了。

這時我們變成了物理學家、生物學家,觀察著這些文明,這些文明點綴著河穀,有時,這些文明像氣候宜人的花園那樣欣欣向榮。現在,我們是從宇宙的高度來衡量人類,通過我們的舷窗,就像透過科研儀器一樣。現在,我們可以重溫我們的曆史。

2

朝麥哲倫海峽飛去的飛行員,在加勒戈斯河稍南一帶,飛在古老的岩漿流上方。岩漿噴發物堆積在平原上,有20米厚。接著飛行員遇到第二道岩漿流,第三道岩漿流,之後他發現地表的每一個土包——高200米的山坡上都有一個火山口。這可遠遠比不上驕傲的維蘇威火山,它們隻不過是擺放在平原上的火炮口罷了。

但是今天已經恢複平靜。在現在這個被遺忘掉的景色中,回想起當時一千座火山互相呼應噴出火來,地下轟隆聲此起彼伏的光景,人會為現在的這個平靜感到吃驚。如今人們飛越的隻是一片鑲嵌著黑色冰川的依然沉寂的大地。

但是在更遠的地方,那些更古老的火山已經披上了一片金黃色的枯草。間或有一棵樹在溝渠裏長出來,就像種在古盆裏的花卉,在落日的餘暉中,短草叢生的平原像花園一樣燦爛繁盛,透著生命的氣息。這裏一馬平川,僅在巨大的火山口周圍有些微微凸起。一隻兔子衝出來,一隻鳥飛起來,這顆星星上終於又堆積起肥土細粉,所以生命又重新生出,開始占有地表。

最後,在抵達芬塔·亞勒納斯前不遠的地方,最後的火山口高高隆起。均勻的草地沿著火山的蜿蜒起伏生長著。這樣一來,火山隻剩下溫情。每一道裂縫,都被叫作草地的柔軟麻線縫補起來。地麵平坦,山坡緩和,使得看的人忘了那原來是火山。草地將山丘側腹那觸目驚心的傷痕抹消了。

前方就是世界最南端的城市芬塔·亞勒納斯。在原始的岩漿和南冰洋的冰之間,這個城市依賴著些許且短暫的泥土存在著。由於非常靠近那個噴火口,所以能越發明確地感受到人類的奇跡。多麽不可思議的邂逅呀!誰也不知道這個旅人,為什麽要來探訪這座受到偽裝的庭院、這座危險的庭院。能夠安心住在那裏的時間,隻限於地質學上的一個時代,在許多日子當中,受到祝福的隻有短短一天的時間。

我在黃昏的靜謐中降落。芬塔·亞勒納斯呀!我背倚著一處泉水,凝神注視著一群少女。像這樣離她們隻有兩三步遠時,我越發深刻地感受到人類的神秘性。在一個生命非常從容地和生命邂逅,花與花在風中相擁,一隻天鵝和其他所有天鵝相識的世界中,隻有人類不斷築起自己的孤獨。

把人與人心的通路封閉起來的這個空間是多麽巨大呀!從一個少女的心突然離我遠去看來,我怎麽能夠去接近她呢?對於一個靜靜移動腳步,垂下眼皮,對著自己微笑,並且做出婀娜的姿態,返回自己家裏去的少女,我能夠知道什麽呢?她以一個情人的思念、聲音和沉默,成功地為自己築起一個王國來。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除了他以外的所有的男人,對於她來說,都不過是野蠻人罷了。既然棲息在別的星星中,她在我看來,就像是把自己關在自己的秘密、習慣和快樂記憶的回音中似的。明明昨天才剛從火山中、草地中,以及海的鹽水中誕生出來,她卻已經成為半個神了。

芬塔·亞勒納斯呀!我倚著一處泉水。老婆婆們到那裏去汲水。對於她們一生的悲劇,除了現在這個身為奴婢的舉止,我應該什麽都不知道才對。一個少年頭倚著牆壁,不出聲地啜泣著。在我的回憶中,關於他,除了是一個難以安慰的少年,應該什麽也沒有留下來。我是異鄉人,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不可能進入他們的帝國。

舞台上演出的人類的喜怒哀樂的動作是多麽虛幻呀!剛剛在迸濺尚未完全止息的岩漿上臨時安居下來,立刻就受到下次爆發的沙、雪的威猛脅迫的人類,要從哪裏擁有對那永恒的憧憬呢?從火山、新的海、沙塵暴能夠將文明滅亡看來,他們的文明,難道不也隻是脆弱的鍍金嗎?

芬塔·亞勒納斯市乍看之下,似乎跟勃斯相同,是建立在真正的土壤上的。人們忘了生命在這裏和在其他地方一樣,是一種奢侈;忘了人類腳下踩踏的土地,沒有一處是深厚的。但是我知道在離芬塔·亞勒納斯10公裏遠的地方,存在著可以讓這個事實顯現在眼前的沼澤。那個被瘦小樹木和低矮房子環繞,靦腆得有如農家院子裏的水窪般的沼澤,也不知道基於什麽理由,受到了潮水漲退的影響。也就是這個沼澤日夜持續那緩慢的呼吸,被岸邊的蘆葦,以及遊戲的孩子們極其平靜的現實環繞,然而服從的卻是別的戒律。平坦的表麵下方、不動的冰下方、唯一被棄置的小船下方,月亮的能量在發揮作用,海的移動,在這個黑塊底層起作用。在這塊被花草覆蓋的薄薄的地層下,進行著奇異的消化運動,蔓延四周,直到麥哲倫海峽。人們來到這片人類的大地上定居,以為自己找到了家園,殊不知城門口的這個百米見方的水塘,卻是和海洋一脈相連的。

3

我們住在一個流浪的星球上。由於飛機的關係,那顆星球不時讓我們看到它本來的麵貌:一個和月亮有關的水塘泄露了它們之間隱秘的親緣關係。不過我還知道其他一些跡象。

在朱比角和錫茲內羅斯之間,沿著撒哈拉沙漠海岸飛行,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圓錐形山丘,大小各不相同,小的約有百步,大的長達30公裏。但是標高每個都相同,都是300米。當然不隻高度相同,那些山丘的顏色、泥土的顆粒和懸崖的形狀都是一致的。像一座陷落的廟宇,那些尚露在沙地上的柱子,見證了台基塌陷的遺跡。同樣,這些孤獨的矗立著的柱子也見證了這裏從前是一片廣袤的高原。

剛開設卡薩布蘭卡和達喀爾之間的定期航線時,飛機的設備還很脆弱,所以又是迫降,又是搜索,又是救援,我們經常不得已地在抵抗區迫降。但是沙這種東西最會說謊。要是一時疏忽以為是硬的,就會掉落進去。如果以前是鹽田的地方,看起來幾乎有柏油路麵那麽硬,用腳跟去踩,也會發出厚實的聲音,然而有時候卻因機輪的重量深陷進去。而白鹽瘡痂破裂後,下麵就是黑色沼澤地的惡臭。正因為如此,所以隻要情況允許,我們會選擇剛才說的那些沙丘的平坦表麵降落。因為那裏,絕對不會隱藏陷阱。

這個保證完全要歸功於顆粒粗大、有抵抗力的沙。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是無數細貝殼堆積形成的。那些貝殼在山丘表麵保持原來的形狀,但是沿著一道棱線下去,可以看到貝殼逐漸成為粉狀互相凝固在一起。在堆積的最古老部分,即山丘的山麓處,貝殼已經成為純粹的石灰質。

這是發生在同事勒納和塞爾二人被抵抗部落擄走成為俘虜時的事情,為了將一個摩爾人使者放下去而在這些山丘之一降落的我,在留下他離去之前,和他一起去尋找哪裏有他可以下去的地方。可是我們所在的這個位置,不管從哪個方向望去,都是描繪著有如呢絨褶皺的陡峭的懸崖,從那裏逃出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即使知道這個情況,要起飛去另外尋找降落地之前,我還是覺得依依不舍。或許我也是感受到了要在這個從來沒有被獸類和人類玷汙過的土地上留下自己腳印的孩子氣的喜悅。沒有一個摩爾人可以進攻這座堡壘。任何歐洲人都應該還沒有到這個地區探險過。我所踩的、站立的是純粹的處女沙。把這個貝殼的塵埃有如貴重的黃金般從左手移到右手,再從右手移到左手發出晶亮光芒的,我是第一人。我是第一個擾亂這裏的沉默的人。在從世界創造之初就從來沒有長過一棵草的這個有如北極冰山般的東西上方,我是風吹送過來的一粒種子,是最初的生命證明。

已經有一顆星星這麽快就開始發亮。我凝視著那顆星星,心裏想著:這個純白的地表,是幾千萬年以來隻獻在群星麵前,在清澈的天空下展開來的沒有一個汙點的桌布。那時候,我在這塊桌布上,在離自己腳邊約20米的地方,看到一塊黑色的石頭,就像有什麽大發現似的,心髒感受到一陣衝擊。

我站在高高堆起的有300米厚的貝殼上。這大量的堆積物本身成為確鑿的證據,仿佛在否定:這樣的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石頭的。這裏地下很深的地方,作為地球緩慢消化作用的結果,或許也存在著矽石,但是無論如何,究竟是怎樣的奇跡,把那石頭拿到這樣新的表麵來的呢?懷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我把那個自己發現的東西撿起。隻見那是一塊黑色的、呈眼淚形、如金屬般重、拳頭大小的石頭。

蘋果樹下攤開來的桌布上,隻有蘋果會掉下來。星星下方攤開來的桌布上,隻有星星的細粉會掉下來。但是以前的任何隕石,一定都沒有像我撿起的這一顆這樣,把其本性顯示得這樣明確。

我極其自然地仰起頭思考著:必須有更多其他的蘋果從這棵天上的蘋果樹上掉下來,而且我應該可以在其墜落下來的位置找到那顆蘋果。因為數千萬年以來,應該沒有人會讓任何東西改變其位置。並且那個東西絕對不會跟其他的物質搞混。這樣一想,我馬上開始調查自己假設的真實性。

假設獲得證實。我大概以一公頃一個的比例撿到隕石。形狀全都是凝結的岩漿,全都是黑色鑽石的硬度。我就這樣站在這個星星的雨量計上,將千萬年壓縮成一刹那,眺望著這場悠久的火的大雨。

4

但是這裏最值得驚歎的,還是在地球的圓背上,存在著站在有磁力的桌布和星星之間的人類的意識,這場星雨,就像映照在鏡子裏那樣,在那意識中映照出來。在累積的礦物上,夢是奇跡的一種。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緣由,現在我回想起一個夢……

這也是別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迫降在沙很厚的地方,我等待天亮。金色的沙丘,月光灑下來,半明半暗,黑白分明。由陰影和月光形成的這個沒有人影的船台上,由工作結束後的闃寂,以及陷阱的沉默君臨著。我在那當中沉沉睡去。

醒來後,除了那個夜空的水盤,我什麽也沒有看,因為我是在一座山丘的頂點,雙臂環抱胸前,臉朝向那個星星的養魚池橫躺著。還沒有察覺出自己眼前的這個深度究竟是什麽,我就感受到一陣暈眩。這個深度和我之間,既沒有可以支撐身體的樹根,也不可能有一個屋頂、一根樹枝,所以不知不覺間我失去倚靠之處,任憑身體有如潛水的人般墜落下去。

盡管如此,我並沒有掉下去。從頭頂到腳尖,我發現自己被捆綁在地球上。把自己的重量交給地球的這個事實讓我感到一種安慰。地心引力給我的感覺就像戀愛那樣強而有力。

我覺得地球似乎抵住了我的腰,支撐住我,舉起我來,把我向夜晚的空間送去。我發現自己緊緊貼著這個地球,如同駕駛飛機拐彎,往全身壓過來的那個重量,我體會到和這個厚實肩膀搭配的感受——那種紮實感、那種安全感。並且我在自己的身體下方,感受到自己所搭乘的船——地球渾圓的甲板。

由於我是那樣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在被不斷運走,所以即使聽到做好準備要從地底使出力量來的呻吟聲、返回港口的帆船的呻吟聲、受到逆風搓揉的小船所發出的又尖銳又長的叫聲,也不會吃驚。但厚厚的大地繼續保持沉默。然而這個重量讓我感受到肩膀很和諧地被支撐,感覺永遠不會改變似的。我清楚地覺得自己是住在這個介於天與地間的王國裏,就像死去的囚犯的屍體被加上重物沉在海水中。

我思索自己的處境——在沙漠中迷路,受到叛徒襲擊的威脅,在沙和星星之間,**裸的,被太多的沉默和自己的生活中心隔開。因為我知道如果飛機沒有找到我,如果摩爾人明天沒有屠殺我,要抵達那個中心,我大概要度過許多日、星期和月。像現在這樣在這裏的我,是在世界中一無所有的我。我隻不過是在沙和星星之間迷失了方向,除了些許呼吸的舒適感,什麽也不去感覺的一個人類罷了……

然而仔細一想,這才發現我的心中充滿夢想。

夢想有如泉水般,沒有發出聲息地到我這裏來,開始時並沒有發覺讓自己滿足的這個舒適感究竟是什麽。那裏既沒有聲音也沒有身影,但是有著似乎有人在走動的跡象,有著感覺非常貼近的友情。隨後我察覺到了閉上眼睛把自己委身給記憶的樂趣。

也不知道是在哪裏,有一座長著茂密的黑鬆和菩提樹的花園。花園裏,有我心愛的家。那個家所在的地方離這裏是遠還是近,以及那個家有沒有溫暖和保護現在的我的肉體的力量,一點兒都不重要。那個家的存在隻是要在這裏接受夢想的角色,我的思念一整夜都被那個家填滿。由於有這個家,所以我的處境就已經不是墜落在沙灘上的可憐肉體了。我非常清楚,我是這個家的孩子,家裏有著各種各樣的回憶:這個家的味道,充滿我的心;這個家走廊上的清爽,充滿我的心;這個家的各種聲音,也充滿我的心。就連池中青蛙的歌聲,也一直追逐我到這裏來。為了認識自己,為了知道這個沙漠的氣味是從怎樣的虛無中營造出來的,為了從這個甚至沒有鳴叫的青蛙、集一千個沉默於一體的沉默中找出一個意義,我必須有各式各樣的符號。

是的,我已經不棲宿於沙和星星之間了,環視四周,我隻收到了冰冷的傳言。先前我對相信是經過這個景觀而來的永恒所懷的憧憬,現在我才找到源頭。我的眼前浮現出家中那個莊嚴的大櫃子。那些櫃子的門扉後麵,露出堆積如山、像雪一般白的床單,以及堆積如山、塗了蠟的雪白桌布。年老的女管家總是從這個櫃子到那個櫃子,重複檢查、攤開、疊好、清點洗幹淨的內衣褲數目,每發現一個威脅到這個家永恒性的磨損征兆,就叫著“哎喲!怎麽辦呢?真是糟糕呀”,猶如老鼠般跑來跑去。她在油燈下紅著眼睛,織補那些祭壇布的圖案,或者不斷補綴巨大得幾乎要讓人以為是三根桅杆的帆的白布,也不知道是為遠比自己偉大的神而做,還是要讓船使用。

是的!我有義務要至少為你寫一頁。我結束第一次的空中之旅返家時,老小姐呀!我找到了你。找到了一隻手拿著針,被堆成山的白布埋到膝蓋那裏的你;皺紋一年比一年增加,白發也一年比一年增加,但那雙手依然為了我們的睡眠,準備沒有折縫的床單的你;為燈火輝煌的節日盛宴,準備沒有縫線的桌布的你。我到放亞麻布的房間去找你。我在你麵前坐下來。為了讓你感動,為了讓你的眼睛向世界睜開,為了籠絡你,我訴說自己克服了死的危險。你說我不管到幾歲都沒有絲毫改變;說我從小時候起,就經常把襯衫弄出破洞來。——啊,這是多麽不幸呀!——而且我經常把膝蓋擦破,然後回家來包紮繃帶,就像今天晚上這樣。不對,不對,我這次並不是從院子那邊回來,我是從世界的盡頭回來,所以我的身體滲透進苦澀的孤獨氣味,我見過沙塵暴的熾熱旋渦,帶回來了熱帶地方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月光!於是你這樣說:反正男孩子總喜歡四處跑來跑去,做困難的事情來相信自己是很厲害的。不對,不對,老小姐呀!我看到了比後院更遠的地方呢!後院的草叢陰影什麽的,根本就不值得一提,那種東西跟那裏的沙漠、岩山、處女林和大沼澤比起來,根本就一文不值。老小姐呀!你知道嗎?這個世間有人與人一相遇,立刻就槍口相向的地方。你知道嗎?在幾乎要把人凍僵了的寒冷夜晚,有沒有屋頂,也沒有床鋪和床單,必須就那樣躺下來睡覺的沙漠……

於是你叫著說:“天哪!野蠻人。”

就像教會修女的信念是無法改變的那樣,我也無法改變這個老小姐的信念。我憐憫把她變成盲啞的那個貧瘠的命運……

然而在撒哈拉沙漠的一夜,在星星與沙之間,**裸地孤身一人時,我深切體會到她是正確的。

我不知道自己體內有什麽在不斷發生。盡管許多星星都有引力,這個倦怠感把我跟大地結合在一起。另一個倦怠感,把我帶回去給自己。我感覺到自己把自己的身體朝許多事物拉去的重量!我的夢想比那個沙丘、比那個月亮、比這裏有的各種東西,都更加現實。啊!家的可貴,既不在於可以讓我們住,也不在於可以使我們暖和,也不是因為那牆壁是為我們所擁有,而是因為不知不覺中,它會在我們的心中,積蓄無數溫柔的感受。因為它會在人的內心深處,讓我們的遐想如泉水般涓涓流淌。

撒哈拉沙漠呀,我的撒哈拉沙漠呀,看,你不是因為一個在轉動紡車的老小姐的緣故,而整個變得有如在夢中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