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本體與現象的對立
一 物自體
所謂物自體就是本體,是指獨立存在於我們知覺之外的東西,是指真實存在的東西。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裏特創立原子論,認為物自體是物質,這也是後來洛克的觀點。康德認為物自體是不可知的超越的存在物,而我認為它是意誌。
二 物理學和形而上學
正如我們隻認識地球表麵而不認識地球內部的大量固體物質一樣,我們在經驗上對宇宙萬物的認識,除了它們的現象、表麵以外,就再沒有別的了。對這種有關表麵現象的正確認識,構成了物理學,尤其是廣義物理學。但是,這個表麵認識卻要先假設一種既構成外觀也構成具體內容的內部,於是這個假設以及關於內部性質的許多推論就構成了形而上學的主要課題。
要想根據表麵法則來解釋物自體的本性,就等於是要透過外觀與適用於外觀的法則來解釋實體。所有獨斷的超越論哲學都想根據現象法則來解釋物自體,這好像是想使兩個完全不同的物體彼此涵蓋一樣。不管這種超越論會怎樣嚐試,最終都不會成功。
三 物理學的人和形而上學的人
由於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既是現象又是物自體,或者說既是創造的自然又是被創造的自然,因此都可以從物理學和形而上學這兩方麵對它們加以解釋。物理學的解釋往往運用“原因”,而形而上的解釋則往往運用“意誌”,因為出現於無知覺自然中的自然力量以及更高一層的生命力,在動物和人類身上都表現為意誌。
所以,嚴格地說,人類具有智慧的多少和傾向以及道德性格的構成都可以歸結為純粹的物理原因,智慧基於大腦和神經係統的構造以及影響它們的血液循環,而道德性格則基於心髒、淋巴係統、血液、肺髒、肝髒、脾髒、腎髒、腸子、**等等的構造和綜合作用。
我承認,這需要一種甚至比畢查德(1)和卡班尼斯(2)在支配物質與道德間關係的法則方麵所認識的更為正確的知識,因此,一個人的智慧和性格可以追溯到更遠的物理原因,即父母親的身體結構,而這些隻能給同類提供種子,不能對更高一層或更優秀者提供種子。
從形而上學的立場上說,一個人應該被解釋為他自身的虛靈存在方式,即完全自由的和最初的意誌,正是這個意誌為自身創造了最合身的智慧。因此,一個人的一切行動都必定受他性格的影響,而他的性格無論在什麽時間都會與作用在他身上的刺激相衝突,雖然這是他的本性導致的實質的結果,然而其根源卻完全在於他的本性。
四 不能被了解的自然
當我們認識和思考動物的生命活動時,盡管動物學和動物解剖學會告訴我們許多東西,但我們仍然會覺得這是一種深不可測的奧秘。
大自然會無情地永遠對我們人類的詢問沒有任何反應嗎?難道大自然不應該像其他一切偉大的事物一樣是開放的,可以向人們展現一切奧秘嗎?大自然未能回答我們的詢問,是因為我們問錯了問題嗎?是因為我們詢問的問題本身就是錯誤的嗎?還是因為我們的問題中隱藏著矛盾?除此以外,是否還有其他原因呢?
我們不能認為原因和結果之間的關係可以存在於本質上永遠無法被完全認識的自然中。大自然是深不可測的,我們是在一個沒有包含這種形式的領域內尋求原因和結果。
我們試圖根據充足理由原則來了解表現在我們麵前的種種自然現象的內在本質。可這隻是我們的智慧借以了解現象即事物表麵的方式,而我們卻希望把它用在現象領域之外,因為在這個範圍裏,它能充分發揮作用。
例如,我們以動物的生殖來解釋特定動物的存在方式。從根本上看,這並不比從原因產生結果更難解釋。即使在最簡單的情形下,這種解釋最後也會出現讓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在生殖的情形下,我們缺少因果關係中的另外兩個階段,這種情形並沒有產生根本差別,因為即使我們接觸到了它們也理解不了,到最後,現象仍然隻是現象,不會變為物自體。
五 知識與意誌
我們埋怨自己生活在黑暗之中,因為我們根本不了解存在的一般性質,尤其不了解我們與其他存在之間的關係。我們不隻是生命短促,就連我們的知識也完全受這短暫生命的限製,我們既不能知道自己出生之前這個世界的情形,也無法知道自己死亡之後這個世界的情形。我們的意識好像是那道照亮黑夜的閃光,可短暫的生命卻像魔鬼一樣惡毒地不讓我們獲得更多的知識,於是我們隻能陷於困苦失望之中,無法獲得快樂。
可是,這種埋怨並不合理,因為它產生於由錯誤前提所帶來的錯覺,即認為所有事物都來自一種思維能力,因而在它成為現實的東西以前都以觀念方式存在。根據這個前提,我們認為一切來自於知識領域的事物都可以受到知識的影響,都可以加以解釋,都可以借助知識被完全了解。但事實的真相恐怕是,那些我們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其實是任何人都無法知道的。
一切知識所在、一切知識所屬的觀念都隻是存在的外在,是次要的東西,就是說,它們並非是保全事物本身所必需的東西,也不是為了保全宇宙整體所必需的,而隻是為保全個體存在所必需的。因此,整個事物的存在隻是進入了知識領域的表麵,隻達到了有限的程度,隻形成了動物意識中描述的背景。
意誌的目標是存在的主要因素,它的地位也最重要。因此,透過這個表麵就產生了整個時空世界和觀念世界,而時空世界和觀念世界在知識領域之外,根本不具有這種存在。既然知識的存在隻是為了保全每一種個別的動物,那麽它的整個結構,它如時間、空間等的一切形式,都隻能用來滿足這個目的,而這隻需要我們對個別現象之間的關係能有基本了解,根本不需要知道關於事物基本性質和整個宇宙基本性質的知識。
康德曾經表示,困擾著每個人的形而上學問題不可能有任何直接的解決方法,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法。造成這種情形是因為,形而上學問題的根源在我們理智的形式中,在時間、空間和因果關係中,而現在,我們的理智隻被用來把種種刺激指示給個人意誌,將欲望的目標指示給個人意誌,將掌握這些目標的方法指示給個人意誌。
但是,如果濫用理智來認識事物的本體及其整體和內在結構,那麽一切可能事物的鄰接、連續和相互依賴形式就會產生形而上學的問題,諸如起源和目的問題、世界的開始和終結問題、個人的起始和終結問題、由死亡帶來的個人自我的消逝問題、盡管死亡而個人自我仍舊存在的問題、意誌自由問題等。
如果我們以為這些形式有過變動,對事物的意識卻仍然存在,那麽這些問題就是不存在的虛假問題,談不上解不解決。因為它們完全來自於這些形式,其目的不是了解世界和存在,隻是為了了解我們自己。而如果它們完全消失,表達它們的語言也就不會再有任何意義了。
整個這種看問題的方式是對康德理論的一種解釋和客觀證明,即對理性的各種形式隻能內在地運用,不能超越地運用,也就是說,隻能用在經驗範圍以內,不能用在經驗範圍之外。康德本人當時隻是從主觀的觀點證明這個理論。
我們可以不用這種方式表示,我們可以說:理智是形而下的,不是形而上的,它與意誌的客觀化有關,因而可以說它始於意誌,其存在也隻受意誌支配。不過,這種支配隻涉及自然中的事物,不涉及自然以外的和超自然的事物。
顯然,動物隻具有發現和覓取食物的智慧,動物的智力高低也取決於這個目標,這個道理在人類身上也沒有不同。人類要自保就要比動物麵臨更多困難,同時人類的需求也在無限增大,這都使人類必須具備更高的智慧。當這種智慧由於反常情形而過量時,就會出現不被役使的豐富的智慧,這就是天才。這種智慧首先是客觀的,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可以繼續變為形而上的,或至少可以力求變為形而上的。
總括了一切事物的自然現在變成了智慧的題材、問題的發源地,依天才的智慧看來,自然開始自覺為一種既存在而又不能存在或可能成為另一種存在的東西。可是,在隻具有一般智慧的普通人看來,自然顯然沒有自覺,它就像磨坊主聽不見磨坊的聲音或製造香料的人聞不到香味一樣,對普通人來說,自然隻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東西。
人隻有在比較明晰的某些時刻才會知覺到自然,可是這種感覺又稍瞬即逝,因此,即使這種平常人成千上萬地聯合在一起,他們在哲學方麵的成就也很有限。可如果理智是形而上的,如果理智的淵源和能力是形而上的,那它就可以促進哲學發展,當理智的力量組合在一起時,還可以促進所有其他學科的發展。
(1) 畢查德(1771—1802),法國解剖學家和生理學家。
(2) 卡班尼斯(1757—1808),法國醫生,醫學方麵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