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之士:治世多能人
周勃
西漢的諸多文官都是職業武將出身,尤以早期為甚。做過丞相的周勃、申屠嘉等人,都是經曆過楚漢戰爭的老軍人。而在文官任上,他們做得並不順心。比如周勃,在漢文帝時期被任命為右丞相,漢文帝有次問他,咱們大漢朝土地多少,人口多少,全國稅收多少,斷案多少,周勃居然張口結舌,一問三不知。回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整個後背都嚇得被冷汗浸透了,成語“汗流浹背”就是因此而來。而且因為他沒文化,最不喜歡別人長篇大論,尤其是屬下那群讀過書的官員們,每次找他匯報工作,引經據典說半天,他愣是聽不明白,最後幹脆大吼一句:“有什麽話趕快說,別給老子繞彎子。”
申屠嘉
後來做丞相的申屠嘉更沒文化,楚漢戰爭的時候,他的身份隻是個隊率(連長),後來從漢惠帝到漢文帝時期,一步步升任到丞相。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認死理,一輩子唯一的信念就是遵從劉邦的訓導。而且他性格強硬,有時候連漢文帝的賬也不買。
當時太中大夫鄧通仗著漢文帝寵信,在申屠嘉麵前非常傲慢,十足拿丞相不當幹部。事後申屠嘉二話不說,直接以丞相的身份給鄧通下令,讓鄧通來自己家裏聽候處理,如果鄧通不來,就把他殺頭。鄧通嚇得如喪家犬一般跑到漢文帝處求救,漢文帝隻是淡淡地說:“丞相讓你去,你就去嘛。”結果鄧通剛到申屠嘉家裏,就被申屠嘉命人拿下。然後申屠嘉指著鄧通鼻子大罵一頓,把鄧通不遵守高祖禮法的種種行為數落一遍,最後還是漢文帝派人來說情,這才饒過鄧通。後來整個漢文帝執政時期,鄧通隻要一見到申屠嘉,腿肚子就忍不住打哆嗦。
強硬的申屠嘉,最後卻是被漢文帝的兒子漢景帝給憋屈死的。當時漢景帝的老師晁錯任禦史大夫,與申屠嘉向來不和。一次晁錯找漢景帝請示工作,因為路遠不方便,就從高祖宗廟外麵鑿開牆進去了。申屠嘉知道後又來了精神,想拿當年敲打鄧通的辦法來對付晁錯,於是上奏給晁錯扣帽子,說晁錯鑿劉邦的宗廟牆壁,屬於大不敬罪名。但漢景帝偏袒晁錯,反而回答說:“這個牆隻是內牆,並沒有冒犯宗廟。晁錯這麽做沒有錯。”事情過後,申屠嘉越想越氣,每天都向人慨歎說:“我真應該先殺了晁錯,然後再給皇上稟報。”氣了沒幾天,申屠嘉竟然憋屈得口吐鮮血,病重而亡。
馮唐
初唐詩人王勃在其名作《滕王閣序》中,曾發出一句“馮唐易老”的感慨,用以形容古代文士的懷才難遇。這裏的馮唐,就是漢文帝劉恒執政時期的又一個名臣。馮唐一直到漢文帝時期,才因孝行得到舉薦,被推薦做了郎官。當時他年齡有多大,各類史料說法各異,但漢文帝見到馮唐的時候,第一句話卻是:“您都這麽大歲數了,怎麽才做到個郎官啊?”
馮唐見漢文帝後,推銷自己的辦法主要是炫祖宗。當時漢文帝正為匈奴入侵而憂慮,馮唐正好對症下藥,見麵就炫耀說:“我爺爺和戰國名將李牧是好朋友,我爹和戰國名將趙齊是好朋友。”這一炫就炫中了漢文帝的心病,漢文帝當場歎息說:“唉,你說我怎麽就沒碰上李牧這樣的將領啊!”馮唐接著毫不客氣地回答:“說實話,就是碰上李牧這樣的將領,您也打不過匈奴。”這一下子把漢文帝惹火了,他氣得當場拂袖而去,但馮唐卻還裝著和沒事人似的。不久後漢文帝氣消了,又找馮唐問那個問題:“你憑什麽說我打不過匈奴啊?”馮唐答:“戰國時期的將領,君主都給他們極大的自主權,可現在漢朝的將領,啥事都要聽中央的,打了敗仗卻要自己背黑鍋。就算李牧來了,照樣也沒法跟匈奴打。”漢文帝立刻醒悟,隨即改革軍製,並在馮唐的舉薦下,重新起用了因小敗而被罷官的抗匈名將魏尚,終於穩定了邊疆局勢。而為漢文帝建言的馮唐,一直到了漢景帝時才得以被封為楚國丞相,卻在不久後又被罷官。漢武帝登基後,再次征召馮唐為官,但這時候馮唐已經年過九旬,早就心有餘而力不足,“馮唐易老”的典故,也就因此流傳下來。
馮唐,生卒年不詳,西漢大臣。因出仕晚,常被後世視作老來仍不得誌的典型人物。左思在《詠史》中歎道:“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王勃在所作的《滕王閣序》中發出“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感慨;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中的“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也曾提到他。
張釋之
“文景之治”時代,西漢以執法嚴格著稱的官員還有曆仕文景兩代帝王的廷尉張釋之。他在漢文帝時代就以嚴格執行律法、不徇私情著稱,也為此開罪人頗多。除了曾頂撞漢文帝外,他還曾得罪當時尚為太子的漢景帝劉啟。
那時太子劉啟某日與弟弟梁王劉武同乘一輛車,哥兒倆在車上談笑風生,親密無間。但張釋之卻看不過去,因為這哥兒倆乘車過司馬門的時候,沒有按照法律規定下車。隨後張釋之就將此事告知漢文帝,讓漢文帝嚴懲了自己的兒子。
多年後,當年受罰的劉啟登基為漢景帝,張釋之隨即準備辭官回鄉避禍。消息傳來後,某一日廷尉府來了位叫王生的老頭兒,進了廷尉府就大搖大擺坐下,給張釋之發號施令說:“你把我襪子脫下來。”張釋之二話不說,恭恭敬敬地給老頭兒脫下來。老頭兒光著腳在廷尉府消遣了一會兒,又給張釋之說:“你再給我把襪子穿上。”張釋之同樣恭恭敬敬地把襪子給老頭穿上。結果老頭兒連個“謝”字都不說,就優哉遊哉地走了。事後,許多人都責怪王老頭兒無禮,王老頭兒解釋說:“我這麽做,是為了樹立他謙虛待人的形象,提高他的聲望啊。”果然,知道此事的漢景帝對張釋之稱讚有加,許多曾忌恨張釋之的官員,也因此對他刮目相看。這位文景兩朝最傑出的鐵麵司法幹部,也得以躲過了官場生涯最大的危機。
鄧通
漢文帝執政時期被人指摘比較多的錯事,就是寵信弄臣鄧通。鄧通最早的職務是皇宮裏負責撐船的“黃頭郎”,一直默默無聞。他得到漢文帝的寵愛,最早是因為漢文帝做過的荒唐一夢:漢文帝夢見自己要上天成仙,沒想到爬南天門時怎麽都爬不上去。這時候突然有一個黃頭郎挺身而出,硬是把漢文帝托到了天上。醒來後的漢文帝在皇宮裏轉悠,就恰好遇到了黃頭郎鄧通。接著漢文帝問鄧通叫什麽名字,鄧通如實回答,結果漢文帝一下子就高興了:鄧通,諧音“登通”,也就是我上天的道路暢通無比,好好好!從此以後,鄧通官運亨通,深得寵幸。
鄧通在曆史上的名聲並不好,後人說起他來,總說他是靠拍馬逢迎起家的弄臣。但比起後世的弄臣來,鄧通為人小心謹慎,從不自傲,對同僚也非常謙和。他討漢文帝歡心的辦法一是會說話,經常拍馬屁;二是工作會表現。他身為中大夫,工作非常勤懇,甚至每次有放假的機會他都不回家,反而堅守在工作崗位上。這樣一個又會拍馬屁又勤快幹活的好幹部,自然深得漢文帝歡心。
後來有人給鄧通看相,說他會凍餓而死,這下漢文帝著急了,這麽好的一個幹部怎麽能餓死呢?漢文帝一著急,就給了鄧通鑄造銅錢的特權,這下他可富甲天下了。盡管這個決定是漢文帝執政的一大敗筆,但得到鑄幣權的鄧通在鑄造銅錢上是非常小心的,銅錢的製式都嚴格按照漢朝的規章製度,而且他每年鑄多少錢也都嚴格按照國家規定,每次鑄錢之前還要認真向漢文帝打報告,所以,鄧通鑄錢對國家經濟的破壞其實是很有限的。
鄧通遭難的伏筆發生在漢文帝的晚年。當時漢文帝胳膊上長了個毒瘡,心疼領導的鄧通二話不說,抓起漢文帝的胳膊,給漢文帝吮吸毒瘡裏的毒液。每次吮吸都讓漢文帝舒服無比,甚至連藥都不想吃了。
後來太子劉啟來看望漢文帝,漢文帝也要劉啟給他吮吸,結果望著那血肉模糊的毒瘡,劉啟惡心得差點兒吐了。兒子一惡心,做爹的漢文帝當然傷心了,一傷心就得發脾氣。每次劉啟來看老爹都會因此被臭罵一頓,罵得多了,劉啟恨鄧通自然也恨得多。
鄧通不知道的是,他每次給漢文帝吮吸毒瘡,雖然讓漢文帝舒服了,但其實卻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結果耽誤治療的漢文帝最終英年早逝了,鄧通也因此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被即位的漢景帝劉啟新賬老賬一起算,剝奪全部財產後掃地出門,最後果然凍餓而死。
賈誼
漢文帝時期的青年政論家賈誼,二十幾歲的時候就由河南郡守吳公推薦,成為朝中的博士,而後節節提拔,成了太中大夫。他個人不但論述頗多,而且對國家大事極有見地。
漢文帝時期命列侯歸國的政令,以及廢除關傳、發展生產的政策,相當多都出自賈誼的謀劃。但是在此時的西漢王朝,他卻兩頭不是人,因為他主張限製勳貴權力,結果得罪了諸如周勃等權貴。漢文帝一度欲提拔賈誼做公卿,結果周勃在朝堂上大罵說:“像賈誼這樣的人,小小年紀,學問一般,卻迷戀權力,國家大事就是他這種人搞亂的。”另外像鄧通這樣的寵臣也擔心賈誼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結果在兩邊的壓力下,賈誼被漢文帝貶官,派到長沙國去做太傅。在路過當年屈原投水的汨羅江時,想起當年屈原遭奸臣誣陷的冤屈,賈誼觸景傷情,寫下了著名的《吊屈原賦》。也就是從這時起,屈原成為中國曆代懷才不遇文人的精神寄托。三十二歲那年,最終未得重用的賈誼英年早逝。
賈誼(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西漢初年著名的政論家、文學家。十七歲即有才名,年輕時由河南郡守吳公推薦,二十餘歲被文帝召為博士,不到一年被破格提拔為太中大夫。但是在二十四歲時,因遭群臣忌恨,被貶為長沙王太傅,後被召回長安,為梁懷王太傅。後梁懷王墜馬而死,因深感歉疚,憂傷而死。其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辭賦兩類,散文如《過秦論》《論積貯疏》《陳政事疏》,辭賦如《吊屈原賦》《鵩鳥賦》。
作為漢文帝時期最傑出的政論家,賈誼最著名的奏疏就是他的《治安策》。在這份論疏中,賈誼著重說了兩個問題:一是諸侯王勢力膨脹問題;二是討伐匈奴問題。
在諸侯王問題上,賈誼認為,諸侯王是否會造反,不看他們的人品,也不看他們與皇室之間的親疏關係,隻看實力。實力越強的諸侯,造反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而解決諸侯國問題的最佳方式,就是在上一代諸侯王過世後,把他們國家的土地分別分配給其所有的兒子,用這種辦法來削弱諸侯的力量。這個政策到了幾十年後的漢武帝時代,被演化成了一個固定政策——推恩令。
在討伐匈奴問題上,賈誼認為,單純的武力討伐和單純的和親,都不能解決匈奴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對匈奴進行軍事打擊的同時,對他們內部進行分化瓦解。而在漢武帝反擊匈奴的戰爭裏,這個方略也終於被執行到底,最終歸順漢朝的南匈奴正是因此而來。一道奏疏,卻決定了西漢之後百年的命運。
晁錯
從對於西漢王朝的影響上看,文景時代能與賈誼媲美的政論家,當數漢景帝的老師晁錯。年輕時候的晁錯所學駁雜,他既跟隨西漢法家張恢學習過法家思想,也曾經遠赴山東跟隨當時的儒家大師伏生學習過儒家思想。他最早是憑著學問出名,經過地方上舉孝廉,做了長安的太常掌故,是個負責祭祀的小官。這個官職級別不高,權力不大,卻也有些油水,比如祭祀的財務用度及攤派分成,總有可以撈錢的地方。但晁錯卻以“峻直刻深”著稱,也就是說他為人嚴苛,大小事情都不肯通融,又兼為官清廉,因此得罪人也不少。
晁錯(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54年),西漢大臣。漢文帝時,因文才出眾任太常掌故,後曆任太子舍人、博士、太子家令(太子老師)等職。善於分析問題,辯才非凡,被太子劉啟(即後來的漢景帝)尊為“智囊”。因“七國之亂”被腰斬於長安東市。
晁錯人生的第一次轉折發生在漢文帝在位時期。當時漢王朝需要選派一個人,去山東儒家大師伏生那裏學習《尚書》,這是西漢曆史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秦始皇焚書坑儒,連帶著把儒家經典《尚書》也燒了。到了西漢時期,儒家的諸多典籍都失傳,尤其是《尚書》,全國精通《尚書》者,隻剩下這位身在齊地的伏生。雖說這時期儒家不吃香,但畢竟也是文化搶救工作。晁錯因其才學被上司推薦,得到了這個重要的機會,這個機會他抓住了。
學成歸來後,他不但向漢文帝詳細地闡述了學習心得,更借儒家典籍的諸多條文,對國家大事闡述了個人的改革見解,尤其是對於漢文帝非常關心的三個問題:農業生產問題,抗擊匈奴問題,加強中央集權問題。也正是由此,讓漢文帝第一次認識了這個原先不起眼的年輕人。雖然晁錯的條陳並沒有被漢文帝接納,但他卻因此得到了一個有前途的工作——太子舍人,也就是此時身為太子的劉啟的老師。
與賈誼一樣,晁錯對西漢王朝的貢獻,也在於他有兩篇著名的政論——《論貴粟疏》和《言兵事疏》。這兩道奏疏,講的就是反擊匈奴的兩個最重要的問題:攢錢,練兵。
講攢錢的,主要是《論貴粟疏》。西漢反擊匈奴,難就難在組織兵馬和提供糧草花費巨大。晁錯的辦法是,可以通過國家的有關政策來調整不同地區的物資儲備。比如,可以采取獎勵製度,對給邊地提供糧食者給予爵位上的尊崇和政府性的獎勵。這就是漢文帝時代著名的“入粟拜爵”製度。憑此製度,西漢王朝從此開始積累了大量的糧草財富。良性循環下,西漢王朝的農業發展也從此突飛猛進。
而反擊匈奴的另一個問題,就是練兵。晁錯提出“募民實邊”的戰略,即從中原招募百姓到邊境屯墾,由政府發放農具,提供土地,給予減免賦稅的政策,並修繕堡壘來保護他們。同時發給百姓武器,鼓勵他們結社自保,再從中選拔精壯充實入軍隊中,這就有了最可靠的兵源。與此同時,由西漢政府出資大量招募匈奴人來漢地居住,邀請他們為漢朝訓練騎兵,甚至充入漢軍中為兵。這些人熟悉匈奴的作戰方式,並且能夠帶來精良的戰馬和先進的騎兵訓練方式。
因此,該製度實行之後,西漢邊地的騎兵素質從此突飛猛進。說這兩道奏疏是大漢鐵騎騰飛的起點,也毫不為過。同當年張良與陳平的區別一樣,賈誼長於大戰略謀劃,而晁錯則長於細節的付諸執行。
晁錯官場生涯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在漢景帝登基後提出削藩。當時身為禦史大夫的他,看到漢帝國地方諸侯勢力日強,中央權威受到挑戰的危險,力主用強力的削藩手段來保障漢帝國的中央集權。早在做內史的時候,晁錯就開始動手了。他利用內史的權力,變更了各項對諸侯的管製條令,對諸侯的入京朝見做了嚴格的限製。後來他官至禦史大夫,掌握了國家監察大權,更於公元前155年正式向漢景帝上了《削藩策》。對他的決策,當時大多數的朝臣不支持,宗室貴族也不支持。滿朝文武裏鮮明表態反對的是魏其侯竇嬰,景帝召集群臣商議,最後演變成了晁錯與竇嬰兩個人的“辯論賽”。
在這場辯論賽裏,晁錯充分發揮了自己犀利的口才和旁征博引的能力,一場唇槍舌劍,將竇嬰駁得無言以對。尤其是在匈奴問題上,一句“攘夷必先安內”,讓所有的反對聲都閉了嘴。但回到家的晁錯,卻又遭到他家老父親的反對。晁錯爹勸說晁錯說:“你這麽做,漢朝皇家安穩了,可我們晁家就危險了”。苦勸無效下,老人竟然服毒自盡,而他臨終前的憂慮,卻在不久之後變成了現實。
晁錯在“七國之亂”早期漢帝國戰局不利的情況下,被削藩之心一度大沮的漢景帝當替罪羊殺掉。他的死因,表麵上是政敵袁盎在出使叛亂諸侯國歸來後向漢景帝添油加醋,謊稱隻要殺掉晁錯,叛亂諸侯們就會退兵,而真正對殺晁錯起到關鍵作用的,其實是之前和晁錯為削藩爭論過的竇嬰。主張強化天子權威的晁錯,不但難容於諸侯,其實也難容於外戚。竇嬰憑借自己是竇太後母侄的關係,通過他的姑媽竇太後,向漢景帝發出了殺晁錯的信號。而晁錯本人也做出了錯誤的抉擇,叛亂發生後,他建議漢景帝禦駕親征,對於從未經曆過戰陣的漢景帝來說,這種行為無異於賭博。而這個建議,同樣也開罪了手握重兵的周亞夫,所以,晁錯之死已不可避免。先是袁盎出使叛軍歸來,由竇嬰引領密見漢景帝,提出了殺晁錯的建議,但此時的漢景帝還在猶豫。十天以後,丞相陶青等人聯合上奏,彈劾禦史大夫晁錯。彈劾的內容很有學問,沒有指責削藩政策——畢竟這是漢景帝親自拍板的,反而是指責晁錯要求漢景帝禦駕親征,是目無君父的表現。一語正好觸動了漢景帝的忌諱,也幫他下了決心:殺!
袁盎
漢文帝劉恒登基早期最大的問題,就是受到“誅呂”功臣們的掣肘,尤其是扶持他登基的陳平、周勃等老臣。為了製約這些老臣,漢文帝也需要扶持自己的勢力,其中之一就是文景兩朝的名臣袁盎。
袁盎本身並不是漢文帝的親信,呂氏當權的時候,他曾經是呂雉侄兒呂祿的家臣。呂祿伏誅後,他出任西漢的郎中令。從做郎中令的第一天起,他就很識趣地與漢文帝保持一致。
當時的右丞相周勃常以功臣自居,甚至總在朝堂上大吵大鬧,十分不給漢文帝麵子。對此漢文帝雖然憋氣,卻不好明說。後來每次周勃在漢文帝麵前有了失禮之舉,別人不敢說,袁盎卻第一個站出來批評,引經據典把周勃罵得張口結舌。可憐周勃武將出身,耍嘴皮子哪是袁盎的對手?後來被袁盎罵得急了,周勃也曾氣憤地說:“我和你哥(袁噲)是好朋友,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對我。”可袁盎不理,每次還是照罵不誤。
後來退休回家的周勃遭人告發謀反,被逮捕入京治罪。當時的漢文帝已經大權獨攬,就算是皇族,也沒人敢給周勃說情。沒想到袁盎卻挺身而出了,還沒等周勃喊冤,他就四處奔走,上下請托為周勃脫罪,最終幫助周勃證明了清白。按照《史記補注》裏的說法,幸運脫身的周勃出獄後握著袁盎的手哇哇哭,大呼說:“我真沒想到是你來幫我啊!”之後,被袁盎罵了好多年的周勃,反而和袁盎成了至交好友。
袁盎之所以能在漢文帝執政時期青雲直上,除了因他緊跟漢文帝外,也因為他善於做人情。
漢文帝登基初期,他是最早提醒漢文帝提防淮南王劉長造反的。後來淮南王造反事敗,卻也是他第一個主動給淮南王求情。淮南王被漢文帝判流放邛郵時,袁盎還曾竭力阻止,並斷定他必然會死在充軍的路上,最後的結果也印證了他的預料。淮南王死後,還是袁盎第一個上奏,請求漢文帝把淮南王的國土分別冊封給淮南王的三個兒子。結果,雖然淮南王最早被袁盎揭發,但淮南王的子女們卻一個個對袁盎感激不盡,劉姓的其他諸侯王也有很多人稱讚袁盎的仁德。也就是在這一時期,袁盎的官位節節攀升,等淮南王死後,已經官升中郎將。好人,全讓袁盎做了;便宜,也全讓他占了。
袁盎在文景時期,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非常“識趣”。漢文帝時期,吳王劉濞已經漸成中央的威脅,為了遏製吳國,漢文帝特意委派袁盎擔任吳國丞相。本來袁盎還躊躇滿誌,但袁盎的侄子袁種敲打他說:“吳王這個家夥素來狡詐,他手下又個個是亡命徒,你去做他的丞相,如果和他們對著幹,能有好下場嗎?您啊,到了以後也不用太認真,找機會勸說他忠於朝廷,也就盡了責任了。”就這一番話把袁盎嚇壞了。到了吳國後,他除了喝酒玩樂,基本上啥正事也不幹,而且手腳不幹淨,收了吳王劉濞不少錢。後來他回長安述職,慷慨激昂地訴說吳王劉濞多麽忠誠,很是把大漢朝上下忽悠了一把。
袁盎這個人除了善於做好人之外,坑人也很有一手。漢景帝時期,最受寵信的宦官是趙同。此人仗著漢景帝的寵愛經常和袁盎作對,而且他為人極其張狂,漢景帝出巡的時候,他都和漢景帝同乘一輛馬車。對這樣一個奸人,袁盎隻用了一個很輕鬆的辦法就解決了他。一次漢景帝架車出巡,依然拉著宦官趙同共乘一車,半道恰好碰上袁盎。但見袁盎不慌不忙向漢景帝拍馬屁說:“皇上您是萬乘之軀,無比金貴,應該一個人在車上享受天子的榮耀。讓一個閹人和您同車,這不是降低了您的身份嗎?”漢景帝當場大悟,立刻把趙同趕下車來。此後漢景帝因惱火趙同降低了他的身份,從此對他日益疏遠。
但“識趣”的袁盎,骨子裏還算是很傲氣的。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了丞相申屠嘉,袁盎一開始很恭敬地行禮,但申屠嘉隻是冷冷地點點頭。袁盎當然受不了這個氣,事後一跺腳找到申屠嘉家裏去了。一開始申屠嘉還是冷淡,不耐煩地對袁盎說:“你要是工作上的事,明天到官署說;要是私事,就幹脆別說,趕快走人。”結果袁盎先滿臉堆笑問:“申屠丞相,你這麽牛,請問你比得上你的前任陳平和周勃嗎?”申屠嘉不耐煩地說:“那還用說,當然比不上啦!”這下袁盎可逮著理了,申屠嘉話音未落,袁盎立刻發飆說:“虧你還知道啊,你這家夥當年不過是高祖手底下一個小官,你的前任周勃和陳平當年都是你的首長,可你看看人家立了這麽大功勞,待人還這麽謙虛。咱們的皇上這麽高的地位,對官員都這麽寬厚。卻唯獨你,啥都不如人家,整天還牛氣衝天。我看你這樣下去啊,離倒黴也不遠了。”就這一番指著鼻子罵,嚇得申屠嘉立刻客氣起來,連連給袁盎賠罪說:“哎呀,我就是一個粗人,不懂禮數,您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啊。”從那以後,素來傲慢的申屠嘉,每次見了袁盎都客客氣氣的。
袁盎(約公元前200年—約公元前150年),字絲,西漢大臣。個性剛直,有才幹,被時人稱為“無雙國士”。漢文帝時名震朝廷,因數次直諫,觸犯皇帝,被調任隴西都尉;後遷徙做吳相,吳王優厚相待。“七國之亂”時,曾奏請斬晁錯以平眾怒。“七國之亂”平定後,被封為太常,顯貴異常。後被刺客所殺。
傲氣的袁盎,一輩子也有一個傲氣的對手——晁錯。他和晁錯都曾經被漢文帝委派教導太子劉啟,但每當袁盎來到太子身邊時,晁錯立刻甩袖子離開,反之袁盎亦然。按照《史記》的說法,這兩個人好多年都不說一句話。而相比袁盎的好人緣,晁錯的人緣卻相當差。因晁錯鐵麵無私外加待人傲慢,經常得罪人不說,還特別愛表現,尤其是在太子劉啟麵前,經常用他雄辯的口才縱論時事,總是壓過別人一籌。這樣一個鋒芒畢露的人物,也自然容易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晁錯死後,漢景帝為了求和,連忙派與叛軍吳王劉濞有私交的袁盎為使者,把消息通報給吳國。一開始袁盎喜滋滋地跑到吳軍大營,喜滋滋地給吳王匯報說:“晁錯已經死了,藩也不削了,大王您能退兵了吧?”誰知道吳王哈哈大笑說:“誰說我起兵是為了殺晁錯啊?倒是袁大人您替我勸劉啟殺了晁錯,是給我立了一大功啊。您也別走了,就在我這裏當官吧。”悔得袁盎差點沒撞牆。事後袁盎被吳王軟禁,得虧看守他的士兵是早年他家的家仆,這才裏應外合幫助他脫身。等到袁盎跑回長安複命的時候,臉上身上全是傷,衣服鞋子都殘破不堪,見到漢景帝就號啕大哭說:“臣要不是思念陛下,早就被吳王劉濞給殺了。”然而惱火他出餿主意殺死晁錯的漢景帝,還沒等袁盎說完就怒吼一聲:“滾!”
殺晁錯事件後,袁盎本人雖然沒有遭到漢景帝的追加處罰,但這件荒唐事也著實讓他身敗名裂。然而素來善於作秀的他,也很快找到了自我標榜的機會。回到家鄉的袁盎從此淡泊名利,每天隻是鬥雞遛狗取樂。有一天,洛陽豪俠劇孟上門拜訪,袁盎給予熱情接待。他們家鄉有個富戶不解,詢問說:“這個劇孟是個有名的賭棍,你怎麽能和他來往啊?”這下袁盎可逮著機會了,他借題發揮說:“劇孟是個賭棍不假,但他為人至孝,講義氣,敢於為朋友兩肋插刀,這樣的人我佩服。你竟然敢瞧不起他,那以後你也不要和我來往了。”從此,袁盎真的與這家富戶絕交了。事情一傳開,十裏八村議論紛紛,都說袁盎仁德。身敗名裂的袁盎就用這種自我炒作的機會,巧妙地恢複了名譽。
害死晁錯的袁盎沒有想到,他自己死得也像晁錯一樣冤。“七國之亂”平定後,在平亂中立下大功的漢景帝的弟弟梁王劉武雄心勃勃,意圖成為漢景帝皇位的繼承人,而此時對朝政極有話語權的竇太後也極力支持。群臣苦勸無效下,漢景帝派人招來了在家閑住的袁盎,命他出麵勸說竇太後。結果,袁盎引經據典,借春秋時代宋國五室相殘的悲劇,令竇太後改變了主意,卻也因此開罪於梁王。事後梁王收買殺手,意圖刺殺袁盎。第一個殺手在聞聽袁盎的賢名後,放棄了刺殺任務,反而向袁盎告知了梁王陰謀。得知消息後,袁盎非常驚恐,為保平安,他到集市上找人占卜。沒想到還沒走到算卦攤,就被梁王派來的第二個刺客殺掉了。這場刺殺案一下子震動了全國,後來在廷尉署的嚴密追查下,雖然確定了是梁王所為,但因有竇太後保護,主凶梁王最終逃過了責罰,僅僅是他的親信羊勝和公孫詭伏法。袁盎做夢也沒有想到,和政敵晁錯一樣,他也成了穩固漢家江山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