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踩過界

很快，宋喬伊就接到了另一個項目遺憾無法請她參與的通知。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宋喬伊辛辛苦苦地完成著項目的工作，披星戴月，而米娜則負責假裝上班。經此一役，米娜與宋喬伊互相不理睬，加上季勁根本不打算從中調和，因此，二人絲毫沒有冰釋前嫌的跡象。

在項目結束的前一周，米娜已經如願，把自己美黑得異常徹底。她用姣好的身材向宋喬伊證明——健身房才是生活的歸宿。宋喬伊真佩服米娜的大心髒，都被批評至如此田地，竟然還能旁若無事地我行我素。

厚顏無恥，想來也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宋喬伊在深夜曾複盤過無數次，恍然發現自己錯過了不少翻盤的機會。比如說，她應該在米娜第一次遲到時，就以郵件形式告知其上班時間。再比如，米娜數次消極怠工時，她就應該向上級匯報米娜的粗製濫造。又或是，在米娜聲稱自己是人不是機器時，迅速錄音，任由其發泄。而最不能忽視的是，宋喬伊理應成為最先投訴的那個人。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個道理，學習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

米娜每犯一次錯，都是在向宋喬伊遞上一把匕首。可是，宋喬伊卻未曾警惕。到了真要上戰場的時候，宋喬伊毫無傍身之物，隻能赤手空拳，自然姿態狼狽。

在職場裏，上級對著下級情緒失控，涉及職場霸淩，而下級若是情緒失控，上級則有責任與義務進行安撫。如若不然，便是管理水平有限。思及此，宋喬伊隻得歎了一口氣。

畢竟，總不能怪自己職位比米娜高吧？

那季勁呢？在宋喬伊與米娜的戰役裏，置身事外的態度，難道是最好的選擇嗎？宋喬伊不知道。歸根到底，季勁在意的隻是項目的進度，而非同事們之間的明槍暗箭。再說了，真讓季勁摻和進來，也許隻會讓局麵愈來愈糟。

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看看廣州的風景，隨著項目結束，宋喬伊便要盡快回到上海，想方設法尋找第二個項目機會。麥恩公司崇尚的職場哲學是“不晉升就離職”。如果在三個項目以內，宋喬伊不能摘下“情緒化”這個帽子，她隨時可能被徹底邊緣化。

宋喬伊將收拾好的行李箱合上，立於門邊，隨手將長發綁成馬尾，室內的空調暖氣熏得她臉頰泛紅。

恰逢此時，宋喬伊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彈出了視頻通話信息。

是米娜。

無奈，怎麽又是她？

宋喬伊看了一眼筆記本電腦旁的時鍾，顯示中午十二點半。

視頻通話提醒聲不絕於耳，宋喬伊任其叫囂。可在十分鍾後，還是不厭其煩，宋喬伊點擊了接受按鍵。

作為一個戰略谘詢顧問，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是本分。可是，接待瘟神同事，又是為了什麽呢？即將離開廣州，宋喬伊並不想留下怨懟，更不想再次發生口角，授人以柄。

“嗨，米娜。”

宋喬伊在筆記本電腦前坐下，驚訝地發現米娜的神情極其慌亂，她的眼中有淚水，抽泣且嗚咽著。

“喬伊姐，我被專業委員會談話，很大可能會被辭退。”

米娜開門見山，她的聲音因哽咽而有些模糊不清。

宋喬伊完全沒有辦法提起同情心，畢竟，在她看來，電腦屏幕裏的人始終是個職場笨蛋。事實上，米娜能被麥恩公司雇傭，才令宋喬伊費解。

沒有任何僥幸心理可言，即便是麥恩的合夥人，甚至是高級合夥人，也要接受專業委員會的定期測評。在麥恩公司，沒有任何人可以擁有“永不淘汰”的特權。

米娜自視是新人，以為自己擁有著被寬容的廣闊空間。可是，與麥恩公司裏其他兢兢業業的新人相比，沒有足夠的危機意識，以消極態度應付工作，又怎麽可能不會落在他人身後，被淘汰掉呢？

“米娜，我很抱歉聽到這個消息。”

“喬伊姐，你能否答應我，不在對我的反饋中寫負麵評論？我知道，項目反饋最終的提交日期在明天，你還有足夠的時間修改。”

宋喬伊霎時明白了米娜哭得狼狽不堪的真正意圖——賣慘。顯然，宋喬伊先前的對峙與反向投訴，絕不是令米娜立於危牆之下的根本原因，不過，必然是有效的催化劑。

宋喬伊突然想到了季勁，難道是他？對，以季勁的職位，隻要他開口，就有可能驅使公司對米娜下最後通牒。作為當事人，宋喬伊說一萬句，都抵不上項目負責人季勁輕輕點一次頭。

大概是看出了宋喬伊的猶豫，米娜胡亂地擦了一下鼻涕，提醒宋喬伊自己的“閃光點”。 “喬伊姐，你知道的，我是哥倫比亞大學的雙學位學士。而且，我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畢業的。在應聘麥恩公司的筆試中，我也是第一……”

“米娜，在麥恩公司，個人的工作表現才是我們衡量一位同事的關鍵因素。你的學曆與項目之外的經曆，是不會被考慮在內的。”

宋喬伊所言非虛。每一位麥恩人在入職後，均是從零開始，所有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不僅如此，此後的每一次晉升都是根據考核結果重新開始，之前的所有經曆都將忽略不計。因此，除了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把握住每一個項目的機會，別無他法。

或許是宋喬伊的態度激怒了他，米娜的麵部變得猙獰起來。

“宋喬伊，你不幫我，你會後悔的！”

“米娜，秉持著對你的尊重，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出於職業習慣，我錄音了。”

宋喬伊將手邊的錄音筆拿了起來，對著電腦屏幕晃了晃，確保米娜能看見錄音筆的真切模樣。

意料之中，米娜惡狠狠地罵了句髒話，關閉了視頻通話。

自作孽，不可活。成年人需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宋喬伊伸了個懶腰，合上電腦屏幕，泰然地繼續收拾行李。

酒店的電視裏，持續播放著伍迪?艾倫導演的《紐約的一個雨天》。在朦朧的燈光變換下，紐約的時空猶如爵士樂一般溫柔緩慢的流淌，和男主角身上的毛氈外套一起，營造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複古浪漫。在編排恰當的笑點下，當喋喋不休的倒黴主角、假情假意的渣女、裝腔作勢的上流社會統統出現後，似乎隻需要等待兩個雨天，美好就會出現。

這部電影，宋喬伊看了不下十次，幾乎能把台詞悉數背下來。

“我喜歡休息室裏的鋼琴，毛毛細雨，霧靄沉沉，薄霧中的紐約城，一對戀人約在六點碰麵。”

男主角充滿向往的聲音與女主角甜美的嗓音一來一回，輕而易舉就把空****的酒店裏的寂靜感打碎了。

宋喬伊通過玻璃落地窗，望向不遠處的廣州塔，眼前有些模糊，竟是真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確有戀人在雨中纏綿，相擁接吻。

這座城市，著實有屬於自己的安排。

拉起了行李箱，宋喬伊忽然覺得，二十七歲，孑然一身的自己，並不算太差。

做個四處寄居的人也挺浪漫的，對於不能過得更好的人來說，這樣的現實生活，何嚐不是一種恩賜呢。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季勁的聲音傳來。

“宋喬伊，一起去機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