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冤種
相親地點是在廣州天河區一家高檔的西餐廳。
餐廳的名字很有意思，西班牙語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本是由日本茶道發展而來的詞語。在茶道裏，指表演茶道的人會在心裏懷著“難得一麵，世當珍惜”的心情來誠心禮遇麵前每一位來品茶的客人。人的一生中可能隻能夠和對方見麵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對待對方。如今，輾轉竟用西班牙語來闡述，著實有趣。
宋喬伊在服務生的指導下落座，訂座的是李先生，即將見麵的卻不知是何人。
考慮到距離見麵時間還有二十分鍾，宋喬伊打開筆記本電腦，將電腦屏幕亮度調至最暗，又確認了防窺屏足以避免旁人看見文檔內容後，放心地進入工作狀態。
“交接文檔”四個大字作為標題出現時，宋喬伊還有一刹那猶豫。這是她從業幾年來，第一次主動提出在項目未完成的情況下，中途退出。宋喬伊厭惡自己惱人的責任感，明明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是她，可是，做了最多反省的人，也還是她。
宋喬伊一直很不喜歡一件事，就是這個世界，似乎總是懂事的人要更為痛苦。
她自然是擔憂項目進展的，也明白季勁並非惡意為難，可是，除了離開，宋喬伊真的想不到其他解決當前處境的辦法了。做逃兵，潰不成軍，遺憾地成為了如今最好的選擇。
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一陣，不遠處嘈雜的叫喊聲擾得宋喬伊頭疼。
她順著聲音望去，是一群高中生模樣的學生們聚在一起。他們的麵前擺著一個精致的生日蛋糕，想來是在為其中一位慶祝生日。兩位男生誇張地往嘴裏灌著啤酒，似是在比拚酒量。旁觀者或驚呼或鼓掌，好不熱鬧。
服務生上前勸阻聲音小一些，奈何他們剛把分貝降低不到五分鍾，便又因玩起了轉瓶子的遊戲，打鬧聲此起彼伏。
宋喬伊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強打精神繼續匯總迄今為止的調研進度。她瞄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很顯然，相親對象已經遲到了三分鍾。
李恪的訊息在此時發了過來，令她頓時清醒。
“喬伊，你好。抱歉，我未婚妻的表哥的會議還沒有結束，預計要晚十分鍾到達。”
“沒關係的，謝謝學長告知。”
宋喬伊例行公事般禮貌地回複了李恪。遲到十分鍾有什麽關係呢？就算今晚不出現，宋喬伊也絕不會有任何怨懟或不滿。本就是兩個不必要結識的人，自然無需掛心。
放下手機，學生們鬧得更歡。宋喬伊注意到有一個女生被起哄試試酒量，女生遲疑著，最終還是接過了男生們遞來的酒瓶，笨拙地用開瓶器打開了酒瓶蓋。
“這麽晚了，就不要喝酒了。”
宋喬伊合上了電腦，快步走到女生的身邊，搶下了她手裏的酒瓶。
女生很纖瘦，聲音很小，她抬起頭看了看穿著職業西裝套裝的宋喬伊一眼，嘟囔了一句：“沒關係的。”
一旁的男生們有些不高興，其中一個大聲嚷嚷了句：“阿姨，你哪位？”
阿姨？宋喬伊在國外生活久了，素來是用英文名稱呼他人，突然被一個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小屁孩喊阿姨，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宋喬伊把酒瓶放在桌子上，回敬那個男孩一句：“小屁孩，你腳上的椰子鞋，是假的。”
男生愣住了，緩了一會兒，才在其他同學疑惑的眼光中沒有底氣地反駁：“你胡說！”
“喏，第一，你們看一下鞋舌。看到紅色的對比線了嗎？真鞋的鞋舌更短，沒有你腳上這雙假鞋這麽長。第二，鞋頭也是一樣，真鞋的鞋頭會更高更短，且鞋型更扁更窄，而不是像你這雙這麽臃腫。第三，你也可以把你的腳抬起來看看鞋底。真鞋底部的顆粒比較大，按下去會因為彈性較好而有反應。看顏色也行，真鞋的中底部分更白，假鞋呢，就會泛黃了。”宋喬伊如數家珍般將論據和盤托出，令男生的臉臊得通紅。
宋喬伊見好就收，對在座的學生們說：“酒精傷身，我請你們喝鮮榨果汁吧。”
男生還有些不服氣，皺著眉頭：“誰稀罕你請。”
“至於你，因為長得很帥，所以，我可以再額外請你喝一瓶汽水。”宋喬伊興致來了，幹脆逗了逗男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就算是鬧脾氣，也隻是因為麵子上掛不住而已。誇誇他長得帥，便是給男生一個台階下。
果真，宋喬伊此舉十分奏效。男生癟了癟嘴：“算你有眼光。”
宋喬伊笑了笑，準備轉身離開，回過頭，卻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怎麽會在這裏遇見季勁？
而且，他怎麽會坐在李恪預定的位置上？
宋喬伊難以置信地走回座位上，把筆記本電腦塞回包中，思忖了許久，才打破了沉默。
“你是來相親的？”
“嗯。”
天啊……冤家路窄，李恪未婚妻的表哥怎麽會是季勁！
看著宋喬伊近乎崩潰的神情，季勁卻不為所動。
走進餐廳時，看到宋喬伊與一幫高中生們唇槍舌劍，季勁當然也是訝異的。當他確認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為麥恩公司統一配置的電腦，又看到了宋喬伊的隨身包在座位上，便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坦白說，季勁此時的平靜，得益於他的“不平靜”發生在五分鍾以前。
五分鍾，對於一個成熟的職場人來說，足夠平複所有波瀾。
“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有。”
“行，那你說吧。反正我先坦白。我無意來相親。我也不知道相親的對象是你。我相信你也不知道，不然咱們在醫院的時候就能把這件事兒說明白，不至於在這裏瞎耽誤功夫。咱們今天就一起吃個散夥飯。我請客。吃完以後，各回各家。明天我準時找你完成交接，怎麽樣？”
宋喬伊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到了這個時刻了，二人至少得撐夠十分鍾，再結束這次啼笑皆非的相親。
“你的筆記本電腦，不應該離開你的視線。如果丟失，我們無法向客戶交代。”
季勁的腦回路真的永遠都不和宋喬伊在同一水平線上。
宋喬伊在為相親感到尷尬，而季勁則在為客戶的資料擔憂。
為什麽呢？從認識季勁以來，宋喬伊就總是在被他否定。宋喬伊的心逐漸沉下來，她怎麽……又做錯事情了？季勁說的沒錯，作為戰略谘詢顧問，務必要注意筆記本電腦的情況。宋喬伊怎麽能在外就餐時，置筆記本電腦於不顧，跑去教訓一些小屁孩呢？
宋喬伊懊惱得久久說不出話來，季勁則拿起刀叉，悠然地切著牛排。
“宋喬伊，你在心裏罵我嗎？”
“啊？沒有。你說得對，我心服口服。”
“嗯。”
又是一個“嗯”字……季勁這個家夥，真是一個“嗯嗯怪”！
“你現在的表情是在罵我。”
“這麽明顯嗎？”
“嗯。”
宋喬伊癟癟嘴，恨不得把頭埋進意大利麵盤碟中，再不敢在季勁麵前流露絲毫內心想法。
不經意間，一杯溫熱的牛奶被推到她的麵前。
宋喬伊抬起頭，是神色自如的季勁。
牛奶中含有大量蛋白質，能夠中和胃酸而使胃痛緩解。這個冤家，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差。
“現在沒有在罵我了。”
“季勁，你是透視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