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意濃
特用於此項目調研的會議室裏,季勁帶著滿臉淚痕的米娜走了進來,並在緊閉大門後,示意宋喬伊將手裏的工作停一停。
先開口的是米娜,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哭腔裏還帶了些嬌嗔。
“喬伊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重要的工作才從來都不交給我做?”米娜抽泣著。
宋喬伊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點十七分,正是工作狀態最好的時間段,用來處理這種雜事,真是可惜。
季勁拉了把椅子,讓米娜坐下,又給她遞了兩張紙巾。
看著沉默不語的宋喬伊,季勁先開了口。言語當中,都是質問。
“宋喬伊,數據為什麽沒有及時發給客戶?”
不等宋喬伊回答,米娜委屈地落下淚來:“是啊,喬伊姐,你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忘記呢?剛剛客戶打電話來,超級生氣,特別嚇人,還好我們幫你解釋了……”
一股窒息感撲麵而來。就算要甩鍋,手段未免太過於低劣。
宋喬伊拿出手機,將界麵調整到她與米娜的對話框,放在了季勁的麵前。
通過查看宋喬伊與米娜的對話,不難知曉米娜才是該事件的罪魁禍首。是因為米娜沒有按時收集數據,也是因為米娜被提醒後依然使用了錯誤的分析方法,這才導致宋喬伊熬了通宵,今天早上八點才把數據發給客戶。
季勁蹙著眉頭將宋喬伊的手機放在桌麵上,側過頭看了米娜一眼。
幾十秒後,季勁沉下了聲音,還是將責任歸結到了宋喬伊的身上。
“你比她經驗豐富,應該預留好米娜犯錯的時間,是你思慮不周。”
一句話,見血封喉。
宋喬伊不可置信地盯著季勁。她的眼神裏有一團火焰,似是隨時要噴湧而出,燃盡季勁所有的偏袒。隻是,這團火焰在頃刻間,又消散得無影無蹤。
成年人都知道,情緒無用。何況,是麵對著一個壓根不在意你情緒的傻瓜上司。
感性上壓製了自己,生理上卻無法偽裝。宋喬伊的胃裏一陣猛烈絞痛,提醒她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宋喬伊抓起麵前的水杯,抿了一口水,強忍著不適。
她的嘴唇泛白,臉上也無血色。
宋喬伊有無數種反駁的理由。比如從邏輯上來說,季勁作為二人的上司,亦要承擔責任。又比如從職責上來說,宋喬伊根本沒有義務為米娜完成工作。可是,短暫思索後,宋喬伊咬了咬嘴唇,點點頭,隻想快點結束這場結局注定的鬧劇。
“知道了,我以後注意。”
季勁輕嗯一聲,算是應答。
宋喬伊低著頭,右手捂著胃部,想起止痛藥已經吃完,隻能任由痛感肆虐。
米娜得了便宜,反倒不依不饒起來,仗著季勁的偏袒,她一邊用紙巾抹眼淚一邊問季勁:“男神,還有工作上的安排,拜托你也得和喬伊姐說說呢”。
“嗯。”季勁對宋喬伊說:“米娜的貓做了絕育手術,心情不好,需要米娜多陪伴。所以,米娜的工作你幫忙分擔一下吧。”
季勁的語氣很平穩,似是完全沒有覺察到這當中一絲一毫的不公平。
宋喬伊終於明白,原來,米娜的淚水是為她那隻貓不能有後代而流。真奇怪,怎麽流淚這件事情對於米娜來說,會那麽容易呢?
“好。”宋喬伊沒有掙紮。
她就像看一堆醃臢物一樣,避季勁與米娜不及。要不是胃痛,以宋喬伊的脾氣,她已經跳上了桌子,指著季勁的鼻子罵他一萬遍混蛋。宋喬伊的心裏難過極了,可是,她的身體不允許她表露憤懣。
“還有別的事情要吩咐嗎?”
宋喬伊下了逐客令,她用詞極不客氣,渴望讓季勁聽出一點敵意。
季勁帶著米娜離開了會議室的那一刻,宋喬伊的身體徹底癱軟下來。她的胃裏就像是裝滿了切碎的朝天椒,再澆上滾燙的熱水,有人用鋒利的小刀,在胃裏輕輕拉上不計其數的小口子。
宋喬伊緊攥著衣角,拿上包,咬著牙保持著看似無恙的樣子,走出客戶公司,打了輛出租車,去往了最近的醫院。在車上,宋喬伊在公司係統上請了兩小時的假。
根據麥恩公司規定,請假時間短於24小時,無需經項目負責人審批。因此,季勁收到宋喬伊請假的通知時,無從知曉宋喬伊請假的原因。結合剛剛在會議室裏發生的不愉快,季勁有足夠的理由認為宋喬伊是在耍脾氣,或者說,向他示威。
可惜,粗線條如季勁,壓根沒有細想,手指一劃,刪除了這一封在他看來毫不重要的係統通知郵件。
受了委屈又如何?強烈的責任心不允許宋喬伊影響工作。即使是在急診醫生反複叮囑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後,宋喬伊還是掛著吊針,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戴上耳機,抱著電腦開始新一輪的專家訪談。
宋喬伊的運氣不錯,訪談的這位專家思路清晰,還能對行業成功案例進行拆解,免去了她不少引導的時間。整個訪談比預計時間早半小時結束。宋喬伊將電腦放入電腦包,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思忖著屆時到醫院門口喝個粥,再回客戶公司辦公。
李恪的信息在此時跳了出來。
“喬伊,你好,不好意思,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因為是李恪,所以,當然方便。
宋喬伊飛快回複:“學長好,當然可以,我給你打個電話吧。”
她有私心,她想聽到李恪的聲音。對於此刻的宋喬伊來說,李恪才是最好的止痛藥。
李恪的電話撥通過來,宋喬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麽疲憊。
“學長,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嗎?”
“喬伊,實在是不好意思,我……”
宋喬伊的胃突然冷不丁又抽痛了一下。宋喬伊知道,如果她希望李恪免去煩憂,這個不情之請,是躲不過了。
“學長,還是你未婚妻的表哥那件事嗎?”
“是的……”
“好。”
“喬伊,你答應了?”
“答應了。”
宋喬伊沒有說出口的是,如果早知道這件事會讓李恪鬧心,她第一次聽到時,就會答應的。
她能為李恪做的事情本就不多,以後,隻怕會越來越少。能做一件,便是一件吧。
李恪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宋喬伊猜想是他的未婚妻的母親給了他不少壓力。宋喬伊無奈,自己幾時這麽能被人看得起,令得相親對象如此執著。
“太好了。我未婚妻的表哥現在在廣州,等他回來……”
“學長,我就在廣州。”
“你去廣州了?”
“是的,項目在廣州。就今晚吧,可以一起吃個飯。時間和地點由你來定,我都沒問題。”
宋喬伊注意到吊瓶即將轉空,用肩膀夾著手機,熟練地把針頭拔了出來。她倚靠在椅子靠背上,聽著李恪表達感謝。掛斷電話後十分鍾,她收到了李恪發來的就餐地址,時間定在一個半小時以後。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宋喬伊想,也許,這是新季節輾轉而至的開端吧。
與君同舟渡,達岸各自歸。她也該往前走了。
正想著,季勁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的語速很快,聲音很急:“宋喬伊,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