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獸劫
飛機落地後，宋喬伊揮別了還需提領行李的李恪，徑直走向了停車場。
專業戰略谘詢顧問的標誌之一——行李至簡。
攜帶需要托運與提領的大行李箱，每一次航班浪費35分鍾，每年出差270天，共計157個小時，整整一個星期。因此，宋喬伊的18寸行李箱內，包含所有必備物品。
“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不僅是工作的箴言，還是宋喬伊對生活的態度。
麥恩公司差旅團隊準備好的車輛打著雙閃，已經等待多時。
宋喬伊上了車，電腦剛打開不到五分鍾，負責協調項目成員的HR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喬伊，你好。有個很緊急的畜牧業項目，需要你今天晚上飛到廣州，你可以嗎？”雖然明確知曉彼此都是中國人，電話那邊的同事仍然使用英文溝通。
谘詢公司均是項目製，由項目經理根據客戶預算組建團隊。若是有熟悉的同事，便直接溝通，如若不然，則通過HR進行調配。
宋喬伊初來乍到，為了避免無人吸納，索性勾選了所有板塊，變相地對外公告“什麽項目我都能上”。可是，畜牧業是宋喬伊的知識盲區，這個活要是接了，隻怕接下來幾個月又是苦不堪言。
管他呢。做戰略谘詢顧問，哪個行業起初不是盲區？不就是掃盲嘛，宋喬伊可以！
“我可以。”
“好。因為項目經理在飛機上，所以，由我來轉達他的麵試問題。我們現在可以開始麵試嗎？”
“沒問題，請說。”
“上海有多少家星巴克？”
天啊，又是變態的市場規模預估！
基於宋喬伊在紐約辦公室的人脈，所有項目都是直接上，從來無需麵試。類似於北京有多少個垃圾桶、紐約有多少塊玻璃這樣的問題，隨著職位的升高，宋喬伊已經很久沒答過了。萬萬沒想到，現在的她居然現在還要被這種畢業生題目折磨。
宋喬伊隻好絞盡腦汁地回憶起自己幫李恪模擬麵試的思路，盡力將答案說得完整清晰。
“好的，我會將你的答案轉告給項目經理，請你隨時做好出發的準備。”
“好，謝謝。”
掛斷電話後，宋喬伊請司機把車開回了機場。
果不其然，一小時後，宋喬伊接到了麵試通過的反饋，並在差旅團隊的安排下，飛往了廣州。
在飛機上，宋喬伊看著雲層，不由得感到頭暈目眩。
隻因為，這個畜牧業項目的項目經理是“臭名昭著”的季勁。
季勁，快消行業國際龍頭公司MCG中國區的傳奇人物。
九年時間走完他人十二年的升職之路，手握MCG公司電商渠道的生殺大權，大刀闊斧的裁員計劃令百分之三十的員工失業，也在第二年讓公司的盈利額翻倍。他親自操刀的新品項目，個個成為行業標杆，其中一個因為切入點陡峭，甚至被寫入了哈佛MBA的教材裏。
這樣的一個人物，加入麥恩公司時，報道無數。評論家們紛紛感慨——所有的行業精英，要麽創業，要麽走進了麥恩的大門。
麥恩不缺行業精英，但是，主力軍終究還是畢業即加入的管培生們。也因此，在快消行業呼風喚雨慣了的季勁，與這些“嬌生慣養”的麥恩寶貝們處處不合。季勁的能力毋庸置疑，又因在快消行業人脈眾多，作為項目經理，他的第一個法國高端洗護項目，報名者不下六十人。可是，在千挑萬選後，這些被季勁選中的“幸運兒們”，紛紛表示不想再與他合作。
原因很簡單——季勁是怪獸。
他的思維不像谘詢公司出身的人，換句話來說，就是……太實幹了。
麥恩的工作多少有點像特種兵。它依靠為企業解決管理上的難題收費，而它解決問題的辦法是在短時間內做足夠多訪談，搜集足夠多數據，做大量分析，來找出結論。至於提出的解決方案是否能真的貼合當下實際，能否立刻著手實施，這並不是麥恩要考慮的事情。
可是，以職業經理人身份工作九年的季勁事事要求有執行性，在專業角度對諸多概念提出質疑，令項目組的同事們怨聲載道，最後達成共識——季勁的能力出類拔萃，他應該去做老板，不應該來做谘詢。
除了思維模式上的碰撞，更為致命的地方其實是季勁太不講究了。
不僅不講究吃，也不講究住。麥恩公司的谘詢顧問和分析師，哪一個不是被差旅團隊鞍前馬後伺候的主兒？上了項目，辛苦和勞累是必然，識趣的項目經理便會在分配任務之餘，體恤所有人，請大家定時公費去放鬆一下，吃吃高檔西餐或做個豪華按摩。
偏偏季勁，為了離客戶更近一點，居然要求項目組所有人住在客戶公司旁的一個不入流酒店裏。用當時項目組裏的同事的話來說，就是連浴室裏的蓮蓬頭都要看運氣決定是滴水還是噴水。
如此一來，雖然這個項目得到了客戶的大加讚賞，但是，再也沒有人願意跟著季勁上項目了。吃不好，住不好，還要當牛做馬，就算能在季勁的手下學到專業知識，眾人也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季勁從MCG公司跳槽來時，根據麥恩公司的慣例，必須先在項目經理的崗位上熟悉工作流程，再升職成為合夥人。根據季勁的項目成果來看，如果不是他得到了百分之一百的“不願意再合作”的反饋，他此時，已經靠著第一個項目，升職成為了合夥人。
宋喬伊從紐約辦公室來到上海辦公室，第一個項目就要和大怪獸合作。思來想去，宋喬伊決定尋個機會，找個靈驗的廟宇拜一拜，洗去黴運。
不出所料，宋喬伊聯係季勁後，季勁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客戶公司門口見”。
就這樣，宋喬伊拎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到達了客戶公司。
季勁與他的工作頭像很像，以至於宋喬伊一眼就認出了他。
一張撲克臉，似乎總是皺著眉在思考人類起源。他個子很高，極短的寸頭，流暢的下頜線與長年鍛煉產生的肌肉，看起來硬朗又帥氣。宋喬伊注意到季勁的穿著——一般來說，為了見客戶，麥恩公司的項目經理都是西裝革履，而季勁卻穿著一件潮牌衛衣。
既來之，則安之。之前多煎熬的項目都撐下來了，宋喬伊還有什麽好害怕的呢？
“季勁，你好，我是宋喬伊。”
“嗯。”
嗯。嗯？嗯！宋喬伊在心裏回味著季勁的回應。什麽叫做“嗯”？怎麽可以一個字就把宋喬伊給打發了？正常人不應該說“你好，我是季勁，很期待與你合作”嗎？
“項目資料都看完了？”
“看完了。”
“那你說說看，我們這次的項目背景與目的是什麽。”
“養豬頭把交椅A公司，瞅著競爭對手B公司雖然養豬收入不咋樣，但是靠著搞電競與直播，總收入超過了他，所以找我們來，看看自己能不能去別的行業分一杯羹。”宋喬伊將厚厚一遝資料翻譯成了口頭語言：“類似於你兒子雖然比隔壁家孩子能吃飯，可是，隔壁家孩子靠著打籃球長高了，所以，你想看看你家兒子有沒有去打籃球的潛力。”
季勁凝視了宋喬伊片刻，悶聲道：“用專業術語說分析思路。”
“預測市場規模大小，確認行業壁壘是否可觸達，再做盈利分析決定投入預算與周期，進一步細分戰略渠道，完善執行方案。”宋喬伊老老實實回答。
一陣寒風吹過，宋喬伊在心裏嘀咕——真沒想到，這個季勁，不愛說人話。
也對，怪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