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空酒瓶
宋喬伊醒來時，發覺自己靠在了季勁的肩膀上。
季勁的手指敲打著鍵盤，動作很輕，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的飛機餐放在一旁，想來是為了避免吵醒宋喬伊，故而留存了下來。
“醒了？”
“啊，對不起。”
宋喬伊連忙坐直身體，懊惱地想，自己素來沒有給旁人添麻煩這種惡習，未曾想今天卻叨擾了季勁。
季勁不在意地點點頭，沒說什麽。
飛機落地進入滑行期，在規定位置停下後，久久不見開艙門。
季勁氣定神閑地用手機開了熱點，電腦連上後，迅速將已經擬寫好的工作郵件一一發出。宋喬伊則顯得心浮氣躁。她抱著手機，眼睛死死地盯住屏幕，因為有防窺屏，季勁無從知曉她正在瀏覽網頁的內容。隻是，在季勁偏過頭去看她時，宋喬伊會刻意側過身避開。
好不容易等到開了艙門，宋喬伊迫不及待地拿上了行李箱，匆匆向季勁告別。
“季勁，謝謝你。回頭見。”
“嗯。”
季勁看著宋喬伊拖著行李箱健步如飛，特意又在座位上呆了一會兒，成為了飛機上最後一位離開的乘客。
上海夜幕已深，季勁在停車場找到自己停放的車。駕駛不到三分鍾，他收到了一條信息，確認了罪魁禍首是米娜的事實。
米娜對宋喬伊心生怨恨，是情理之中，做出汙蔑其聲譽的事情，卻是意料之外。季勁的心中多少有些鬱結。
米娜父親經營的公司，因是麥恩公司的客戶之一，故而在米娜入職時，負責招聘的麥恩同事提供了些許“照顧”。又因季勁與其父親曾有過一麵之緣，這才承米娜父親所托，讓米娜空降到他的項目上，共同工作。
季勁何嚐沒有察覺到米娜的劣跡斑斑，不過是礙於米娜的背景，這才置若罔聞。季勁素來對自己掌握局麵的能力十分自信，在他看來，米娜的存在並不會對項目的結果產生影響，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最後為此買單的人會是宋喬伊。
季勁不禁想，如果他早一點做出公平的決斷，而不是粉飾太平，事情是不是不會演變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不喜歡虧欠任何人，可此時，季勁知道，他對宋喬伊有愧。
手機震動起來，季勁瞥了一眼手機屏幕，是米娜的父親。
“米總。”
“季勁，我聽我的寶貝女兒說，她在你們項目上呆得不開心啊。那個姓宋的女員工，你是怎麽管理的？”
本該是負荊請罪，卻沒想到來者意在興師問罪。蛇鼠一窩，此言不虛。
“她們怎麽了嗎？”季勁明知故問。
“那麽大的新聞，你不知道？”米娜的父親逼問。
“什麽新聞呀？”季勁接著扮無辜。
“你真的不知道？”米娜的父親難以置信。寶貝女兒的傑作已經世人皆知，季勁怎麽毫無察覺？一個給公司帶來負麵影響的員工，難道還能安然無恙嗎？
“米總，抱歉，我一直在開會。是有什麽重要信息被我遺漏了嗎？”季勁語氣真誠，挑不出錯處。
季勁不接茬，米娜的父親也就不再好借題發揮，隻好憤憤然丟下了一句“沒什麽”，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忙音，季勁頓覺資本遊戲很是無趣。他從MCG公司來到麥恩公司，初衷是不滿於麥恩公司的高昂收費，幹脆自己躬身入局，探個究竟。卻沒想到，門檻比天高的麥恩公司，依然給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孩留了後門。季勁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也懂得人情往來這一套，隻是，再肆意妄為也該有個邊界。
三十分鍾後，季勁的“牧馬人”在上海一家知名的酒吧門口停下。
燈紅酒綠間，轟炸的音樂聲不絕於耳。斑駁的光影投映在地麵上，與路燈的光亮一起，相互輝映。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陸續走進酒吧，酒氣四溢，中英文夾雜著侃侃而談，盡顯霓虹深處的喧囂。
季勁在車裏等了一會兒，直到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後，才跳下車，徑直跟進了酒吧。
混雜的空氣中布滿著煙酒的味道，音樂聲開到最大，幾乎要震聾人的耳朵。男女都在舞池裏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腰肢和臀部，裝扮豔麗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混在男人堆裏麵玩，用輕佻的語言挑逗著那些操縱不住自己的男子。
亦是有漂亮女人注意到酒吧裏的新客人，主動走上前來搭訕。季勁擺擺手，找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要了一杯酒，眼睛卻一直跟隨著宋喬伊。
酒吧裏的燈光閃爍不停，每首歌切換的過程中，會有一刹那的黑暗。客人們把握那一刻，親吻或擁抱，玩得不亦樂乎。室內高溫空調令每個人臉上都紅撲撲的，盡顯熱鬧。
季勁眯著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所有人的歡騰，包括在舞池中央搖擺的米娜。
米娜穿著黑絲襪與亮綠色吊帶，頭發隨意地披在肩膀上，如一個勝利者，跳躍地在享受著成果。她的身旁是一些與她年齡相仿的男男女女，鑽石耳釘彰顯著富二代的身份，口中卻盡是汙言穢語。季勁想，為了這樣的“寶貝女兒”，米總倒也是煞費苦心了。
半杯酒還沒喝完，季勁的預判便成了真。
在又一個“刹那黑暗”時刻，一聲脆響，令所有人驚愕。
等燈光再亮起時，隻能看到滿地的酒瓶碎片與血流不止的米娜。她尖叫起來，身旁的人卻作鳥獸散，沒有人為她撥打救護車的電話。
音樂還在繼續，夾雜著米娜的痛哭聲，顯得格外諷刺。
在街道轉角處，下黑手的人，被季勁護在身旁。她借著月光，看清了握著自己的手、一路奔跑至此的男人的麵龐。
“季勁，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你呢？”
宋喬伊沒有接話。
她在等待下飛機時，以福爾摩斯的精神，順著蛛絲馬跡，查找到了米娜的社交賬號。米娜毫無顧忌地發了一張在酒吧熱舞的照片，定位之餘，還肆無忌憚地配文“與我鬥，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誰”。
宋喬伊知道，她能找到米娜的位置，季勁一定也能。
“還知道找時機，說明不算笨。”季勁說。
宋喬伊心裏一驚：“你早就注意到我要砸她？那你幹嘛不製止我？”
“手可以鬆開了嗎？”季勁低頭，眼睛看著二人緊握的手。
宋喬伊忙不迭地鬆開手，輕聲說了句“不好意思”。
季勁覺得有趣。上一秒還是劍拔弩張的小老虎，此時，又變成了進退有度的小貓咪。這個宋喬伊，真不知道是膽大包天，還是畏畏縮縮。
“想過後果嗎？”
“想過。”
“害怕嗎？”
“說實話？”
“嗯。”
“有點。”
季勁被宋喬伊軟趴趴的樣子逗笑。他親眼看著宋喬伊如壯士斷腕般走進了酒吧，也目睹了她從無人注意處抄起了一個空酒瓶，還注視著她耐心地等待著時機，並行雲流水般地一砸即中。他驚訝於宋喬伊的執行力，也不解是何原因令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看著宋喬伊紅紅的眼睛，唯一能確認的是，她被逼到角落了。
除了一個酒瓶子砸下去，宋喬伊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發泄方式，這才令季勁覺得痛心。
“你拿的空酒瓶，瓶壁很薄，而且，憑你的力氣與砸下去的角度，不會出什麽問題。”季勁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宋喬伊愕然，季勁真的是在放任她。換句話來說，季勁是在看護她。
季勁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包餅幹遞給宋喬伊，說：“怕你餓，本來想給你拿巧克力的，不過，你胃不好，還是少吃。”
宋喬伊接過餅幹，看了看包裝，臉色又黯淡了下來。
哎，不出所料，果然是牛奶餅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