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拿不動刀的兒外醫生
南懷恩的夫人早逝,他的葬禮自然是由南向春、南向暖姐弟倆操持,巨大的悲痛之下,一切從簡。
互聯網上的狂歡來的快,去的也快。
隨著南懷恩的死,吳達理再也不曾出現過,網絡上針對此事的議論也漸漸銷聲匿跡了。
一個頂尖的醫學教授無辜獻祭生命所引起的風波,並不及一個十八線明星的風流豔事更讓大眾記掛。
很快,金州市便一如往常,繼續著它身為大城市該有的繁華、忙碌和遭雜。
半年光陰一晃而過。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時間就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可是對於南向暖而言,有些創傷怕是很久都無法抹平了。
……
“向暖,你跟陸瑤怎麽樣了?”
南向暖自己不開灶,常常來姐姐家裏蹭飯,這天中午,姐弟倆又坐在了一起。
“陸瑤?還那樣啊。”
南向暖有點詫異姐姐為什麽這麽問,敷衍了一句,繼續悶頭吃飯。
南向春皺眉道:“什麽叫還那樣?在咱爸爸的葬禮上,陸主任出力可不小,前前後後幫我們家了多少忙!陸瑤不也經常來陪你安慰你麽?我看人家對你挺好的,你也上點心!”
南向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嘀咕道:“知道。”
“知道什麽?”
“得空了再請她吃頓飯唄。”
南向春都被氣笑了,拿指頭搗著弟弟的腦袋:“我說讓你上點心,你就是這麽上心的?!”
南向暖抬頭瞥了姐姐一眼:“那還能怎麽上心?”
南向春歎了口氣,道:“弟啊,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你都過了二十九歲生日了,算三十了,虛歲都三十一了!”
“打住吧姐,一句話的功夫被你說老了三歲。”
“你少給我打岔!陸瑤也二十八歲了吧?你得跟人家盡快確定關係,求個婚,把終身大事定下來,這才叫上心!人家可沒有多少青春可供你耽誤了。”
南向暖古怪的看了姐姐一眼,放下了筷子,道:“姐,你想什麽呢?什麽叫她沒有多少青春供我耽誤了?誰耽誤她了?我跟她求哪門子婚?總不至於說她爸幫了咱們一點忙,就讓我以身相許吧?”
南向春也訝然道:“嘿~~你不能不負責任吧!”
南向暖道:“我負什麽責任?我對她幹什麽了?我倆隻是普通朋友,你別亂點鴛鴦譜。”
“少裝蒜!我是女人,我看得出來,陸瑤對你不一樣!”
“你要是這麽說的話,我以後可得跟她保持距離了。”
“你——”
“打住吧姐,爸爸周年還沒過呢,你給我張羅什麽婚事呢?”
這句話站到了道德的製高點上,一個“孝”字鎮住了南向春,她鬱悶且不甘的終結了這個話題,並恨恨的瞪了弟弟一眼,道:“說到爸爸了,我聽市立醫院的人說你還在打聽吳達理,你想幹什麽啊?”
南向暖神情一滯,木然道:“沒有的事情。”
“咱爸的死是跟他有一定的關係,但他也是圖錢,不是害命。唉……咱爸的脾氣太烈了,你可不要再亂來了。”
“知道。”
南向暖揉了揉鼻子,忽然問道:“姐夫呢?怎麽這幾天一直不見他回來吃午飯?”
“他們科室要評副主任了,他再不努力,這輩子怕是都上不去了,還有空回來吃午飯呢!”
南向春忽然就躁動了起來,抱怨道:“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搞的,奔四的人了,一點上進心都沒有!幼稚的跟剛畢業的小孩兒一樣!哎,我說,天蠍座的人不是很有心機很上進的麽?怎麽我就嫁給了一個缺心眼的例外?”
南向春、劉曉光夫婦都在漢河省最大的醫院——金州醫院供職,南向春已經當上了小兒外科的科室副主任,劉曉光則還是肛腸外科的一名副主任醫師。
(通常來說,醫生的職稱從低到高,為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每一步,都需要先通過考試;而科室主任、科室副主任則是行政職位。單以科室的副主任而言,可以是主任醫師,也可以是副主任醫師。想當上科室副主任,須得全院評選,明麵上的評選標準為基金、文章、成就等……劉曉光目前的情況是副主任醫師職稱早就考過了,但是遲遲沒有被評選上科室副主任)
南向暖和他姐姐一樣,也是金州醫院兒外的醫生,隻不過目前還在規培期間,尚未真正入科。
他知道姐姐一直嫌棄劉曉光進步緩慢,但是他卻很喜歡自己姐夫那股質樸精誠的勁兒,人家一心一意撲在專業上,有什麽不好的?
於是他說道:“姐夫怎麽了?我看就挺好。你也別總是抱怨人家!什麽主任不主任的,評上去的也未必全是靠實力。”
“你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不是靠實力是靠什麽呀?”
“這還用得著我明說麽?姐夫的文章夠了吧?副主任醫師職稱也考試通過了吧?無非就是差些關係和背景嘛。就像陸瑤,如果不是憑著父母的關係,單論她的畢業院校,能進得來金州醫院?”
陸瑤的本科院校不是重點大學,研究生讀的也是個二流大學,依照金州醫院那近乎苛刻的招聘條件,她原本是連筆試資格都沒有的,簡曆投進來就得石沉大海,可是架不住她爸爸是兒外的主任,她媽媽是呼吸內科的副主任,是以簡曆也進來人事係統了,筆試、麵試也都參加了,成績還被評定了個雙優,輕輕鬆鬆就進了呼吸內科,做了她媽媽手底下的“兵”。
南向春皺眉道:“你說這話我就更不愛聽了!正在講你姐夫的事情呢,扯出人家陸瑤幹什麽?業務水平是實力,那人際關係也是實力!業務水平體現智商,人際關係體現情商!你以為處理好人際關係很簡單?情商低也是實力不行的表現!”
“是是是,姐說的都對。”南向暖搖頭擺手,示意無語。
南向春撇了撇嘴,道:“你也別不服氣,更別學你姐夫。我讓他抽空請肛腸外科的趙誌濤主任吃個飯,喝頓酒,拉拉關係,他口頭上答應了,背地裏卻陽奉陰違,總是推說趙主任沒空。今天上午,我在醫院裏恰好碰見趙主任了,人家說今天晚上就有時間!你姐夫倒好,買了兩張電影票,約著我去看什麽《攀登者》。我說你連個科室副主任都混不上去,還有臉去看章子怡?他居然生氣了,說他不是去看章子怡的,是去看吳京的!嗬~~你聽聽,說的是人話麽?我倆的交流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南向暖聽了也想笑,但又忍不住搖頭。
“你是中了撥浪鼓的毒了,一直搖頭?”
南向春白了弟弟一眼,說道:“我把電影票的二維碼發你,你晚上跟陸瑤一起看電影去。十一點多散場之後,你就別來我這裏了,回你自己家裏去。”
“怎麽又扯到我跟陸瑤身上了?”
南向暖放下了筷子,皺眉說道:“姐,我認真問你一句話啊。要是陸瑤她爸爸不是陸俊山,或者說陸俊山不是兒外的科室主任,你還會這麽撮合我跟她的事情麽?”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把你姐姐當成勢利小人了嗎?”
南向春伸手輕輕打了弟弟一下手背,說道:“陸瑤有哪點不好了?論長相,人家白白淨淨,高高瘦瘦的,人人稱讚她是呼吸內科的一朵花。”
“哪有人人稱讚,就是她媽自產自誇。”
“論學曆,人家也是研究生!”
“二流的。”
“論感情基礎,她跟你從小玩到大,彼此知根知底,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跟屁蟲,拖油瓶。”
“你少毒舌!摒棄你那些歪理,自己好好想想吧,從各方各麵來說,還有比陸瑤更適合你的對象麽?至於說她爸爸是陸主任,那不正好跟咱們南家門當戶對麽?”
南向暖低頭不語,又繼續啜麵條去了。
南向春恨鐵不成鋼的歎息了一聲,隻好也換了話題:“不說這個了。下午兒外科室裏有個小手術,你去主刀,我幫你盯著。”
南向暖一愣:“不行吧,我現在還在規培期間,剛輪轉到ICU,下午還要值班。”
南向春渾不在意道:“說一聲就行了,又不違規,你本來就定在了咱們兒外,我也跟陸主任打過招呼了,陸主任是同意的。”
“但是——”
“別但是了,要不然我給ICU的羅欣主任打個電話?”
南向暖無奈道:“姐,你也不用隨時隨地對我展示你天羅地網似的朋友圈。去去去,我自己跟羅主任說。”
“這就對了嘛,男子漢大丈夫,別愛惜自己的嘴。”
“要做什麽手術啊?”
“小手術,疝氣,病人是一個七歲的男孩兒。”
“姐,我怕會手生啊。”
“少扯了,你規培期間又不是一直沒有動過刀,怎麽就手生了?”
“呃~~這段時間沒有動過。”
“行了!”
南向春不容置疑的說道:“趕緊吃!下午三點半的手術,你提前一個小時去找我,了解一下患者的基本情況,也做做心理適應。不用緊張,手術的時候,我會全程跟著你的。”
“好。”
……
疝氣手術確實不算是什麽麻煩的大手術,這個小患者連全麻都不必做,但是當南向暖“全副武裝”的走進手術室的時候,仍然是沒來由的緊張了起來。
這緊張倒不是因為他不敢主刀,或者是怕出錯,竟似是來自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暗示,甚或說是期許。
總之,他的感覺相當奇怪。
當助理護士把手術刀遞在南向暖掌中的那一刻,他的緊張感也達到了頂峰!
恍若在刹那間,他化身成為了一名重度帕金森患者似的!
他的右手以一種誇張且滑稽的幅度急速的顫抖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及時攥掌為拳,那把手術刀怕是已經掉在地上了!
“你怎麽回事!?”
南向春驚訝且惱怒的嗬斥他。
這個弟弟向來是讓她引以為傲的,可如今卻當著科室裏這麽多人的麵出這麽大的醜!
“姐,我有點難受,還是你,你來做吧。”
南向暖戴著手術帽,也戴著口罩,遮掩住了他那張煞白的臉,也掩蓋了他汗出如漿的額頭,但是他聲音中的惶恐卻無處遁行!
而且,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胃又開始**了起來。
他惶遽的看著自己掌心中的手術刀,如條件反射似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刺眼的殷紅與奪目的潔白!
也浮現出了他父親極其安詳又極其慘烈的死狀!
還浮現出了那把刻著他名字的凶器!
對於一個外科醫生來說,最大的諷刺降臨在南向暖身上了——
他拿不住手術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