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專家之死

“哎,向暖,快看這個!”

臨州市新湖酒店二樓的會議廳裏,一場規格甚高的醫學講座正在進行。

偌大的廳內座無虛席,靠近後門的倒數第二排過道旁,有個年輕俏麗的女子拿著手機,遞向了鄰座那個叫做南向暖的高大男子。

南向暖側頭稍稍瞥了一眼,但見是某網絡平台的一個短視頻,便皺起了眉頭,低聲說道:“開著會呢陸瑤,你怎麽還刷短視頻?好好聽講吧。”

陸瑤道:“不是,視頻裏的這個人好像是你爸爸啊!”

南向暖咧嘴輕笑了一下,沒有吭聲。

他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會拍那種東西呢?

陸瑤直接把手機推到了南向暖的眼前,屏幕裏是個暫停的畫麵。

南向暖有些不耐煩的低頭瞥去,瞬間愣住,他竟然真的看見了自己爸爸——南懷恩,漢河中醫藥大學教授,亦是此校附屬醫院的知名專家。

南向暖點了播放。

隻見在視頻裏,南懷恩拿著一遝子錢,遞向一個中年男子,嘴裏說道:“兩清了,以後別再來糾纏我!”

那個中年男子接過錢,忽然反手就扔在了南懷恩的臉上,大聲叫嚷道:“我媽都被你給害死了!你就拿兩千塊錢賠償?兩千塊錢就想買條人命?!你算什麽狗屁醫學教授!我看你是殺人教授!”

錢灑落了一地,南懷恩呆在當場……

視頻播完,又重頭回放,南向暖一如父親在視頻中的模樣,也呆住了。

那視頻的標題觸目驚心:“知名醫學教授草菅人命,竟用兩千塊打發死者家屬”!

發布者是漢河省一個頗為知名的自媒體平台,在本地的影響力很是不小,該條短視頻因為標題驚悚,內容火爆,播放量更是巨大,單單是轉發數、評論數都已經破千了!

南向暖顫抖著手指,點開了評論區,略一掃量便看見全是罵聲!

網友們言辭如刀,刀刀致命,全都是奔著南懷恩去的!

要他賠錢,要他傾家**產,要他償命,要他以死謝罪!

更有過激的言論,直接對準了整個醫療係統、整個醫生職業開噴!

南向暖看得有點窒息,一顆心砰砰亂跳,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往頭上湧動,耳朵裏“嗡嗡”亂響,像是悶雷,又像是蟬鳴……至於主席台上講座,他卻連半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片刻之後,他滿頭冷汗的佝僂起身子,做賊似的逃出了會場。

陸瑤見狀,也跟著溜了出去。

走廊裏,南向暖心急火燎的給南懷恩打電話,一遍又一遍的撥那個熟悉的號碼,卻始終都沒有打通。

“接啊!怎麽不接電話?”他一邊嘟囔,一邊焦躁的來回踱步。

陸瑤提醒道:“你別慌,先給向春姐打,問問向春姐是怎麽回事!”

南向暖這才稍微穩了穩神,撥出了南向春的號碼。

南向春的語氣很是詫異:“向暖啊,這個時間點,你應該還在開會吧,打什麽——”

南向暖不等姐姐把話說完,便打斷道:“爸爸是怎麽回事?!你看網上傳的視頻了麽?我打爸爸的電話他一直不接啊!”

南向春“哦”了一聲,隨即說道:“沒什麽,你隻管開你的會,家裏沒事。”

南向暖急道:“你還瞞我?我已經看見網上的視頻了!都到了不殺咱爸不足以平民憤的地步了!這還叫做沒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之後,南向春才幽幽說道:“真的沒有什麽大事。爸爸上周不是出去旅遊了麽,他在火車上遇到了一個突發心梗的老太太,就進行了現場急救。後來,老太太被送往了市立醫院,最終沒有挺過去。然後她的兒子,叫什麽吳達理的,就開始不依不饒起來,非說是咱爸害死了他的母親,要咱爸為他母親的死負責!咱爸的脾氣怎麽樣,你也是清楚的,他說整個過程哪怕是過失都沒有,要負什麽責呢?不是他的錯,他死也不會承認的。於是鬧來鬧去就鬧到網上了。就這點事情。”

南向暖稍稍鬆了口氣,說道:“是這樣啊,那不就是訛詐麽!”

南向春“嗯”了一聲:“是啊,所以我才說沒有多大事情嘛。吳達理也知道在法律上和道德上都站不住理,所以才會發一些短視頻,想靠著網絡暴力來訛咱爸一筆錢。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上多得是狼心狗肺的東西,就隨便他們去鬧吧,還能怎麽樣?”

南向暖沉吟了片刻,說道:“可是在視頻裏,我看見咱爸給這個姓吳的兩千塊錢,這又是怎麽回事?”

南向春歎了口氣:“唉~~這個我也知道。吳達理說咱爸在進行現場急救的時候,把老太太平放在了火車過道裏,老太太的手機從兜裏滑落出來,掉在了過道裏,後來一亂,就沒人注意那個手機,也不知道是被誰撿走了。總之,吳達理咬死了說是咱爸弄丟了他母親的手機,非要咱爸賠錢。咱爸剛開始不想搭理他,可是被他堵了好幾次門,實在是嫌煩,就拿了兩千塊錢給他,算作是對他母親手機丟失的賠償。隻是沒想到,這是他設下的圈套!有人在暗中錄像,然後扭曲事實,發在了網上,弄出了一副咱爸花錢消災的假象。網民們不知道真相,隻會跟風起哄架秧子。”

“真是混賬!”

南向暖低聲罵了一句,又說道:“我給爸爸打電話,他一直不接,我很是擔心他啊。”

南向春說:“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怎麽接你的電話?媒體的,醫院的,還有親朋好友的,以及那些不安好心的人,都快要把他的電話給打爆了!他的手機應該早就關了。”

南向暖恍然的“哦”了一聲。

南向春說:“你別擔心了,好好的開會吧。這次講座很重要,咱們醫院就給了兩個名額,讓你和陸瑤去了,你們兩個千萬不能辜負了醫院對你們的培養。有我和你姐夫在金州呢,爸爸不會出事的。”

“好,我知道了。”

南向暖掛斷了電話,眉頭卻依然緊蹙著。

南向春的話並沒有打消他的擔憂,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他了解自己父親的脾性——耿直、較真而且倔強,並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更不會委曲求全,他從醫這麽多年來,愛惜名聲超過性命,如何能應付得了這一場來勢洶洶的網絡暴力?

自己身為人子,得回去陪著他,幫他渡過難關。

陸瑤在一旁問道:“向春姐怎麽說的?你爸爸沒事吧?”

南向暖搖了搖頭,語氣沉重的說道:“我爸爸是見義勇為,給人做現場急救,卻被家屬訛上了。他自己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是我就怕他架不住這些網絡暴力的攻擊。他那麽倔,那麽看重自己的名聲……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別啊!”

陸瑤連忙勸阻道:“咱們這會還有兩天就結束了,你就再堅持一下吧。醫院就派咱們兩個來了,你半道裏回去,怎麽跟醫院交待?你爸爸那麽大的人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向春姐在家照顧你爸爸嘛。”

南向暖憂心忡忡,又翻手機,在相關的條目下,竟然還看見有人特意截取了南懷恩被丟錢的場景,做成了極具侮辱性的鬼畜視頻!

“都是些不負責任的混蛋!壞種!他們了解事情的真相嗎,就這麽推波助瀾?”

他惡狠狠的罵了幾句,也打定了回去的主意,把手機還給陸瑤,說道:“我必須得回去了,你留在這裏開會吧。”

“哎~~你,你總要跟醫院請示一下吧!”

“路上再說。”

南向暖頭也不回的走了。

陸瑤衝著他的背影跺了跺腳,恨聲說道:“還說你爸爸倔,你不也是一頭強驢麽!你回去能有什麽用?網絡暴力隻要置之不理,過幾天自己就消停了嘛!”

……

四月二十九日夜,南向暖匆匆趕回漢河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的家屬小區,在即將進入單元門洞的時候,他抬頭張望了一眼,望見自家的窗口一片黑暗,顯然是屋子裏沒有亮燈。

他心中湧起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急急奔上了樓梯。

“爸,在家吧?我回來了!”

“爸?你怎麽不開燈啊?”

“網上的事情不用管它,根本就不是你的問題,隱忍幾天就過去了。”

“爸?”

南向暖進了屋子,但見一片黑暗外加一片靜謐。

他不安的大聲喊著南懷恩,絮絮叨叨的說著安慰的話,卻始終無人回應。

他摸索著打開了燈,從客廳到陽台再到臥室,一間一間的去找南懷恩。

一股血腥味忽然引起了南向暖的驚悸,他踉蹌著奔向衛生間,奮力推開了緊閉著的玻璃門,隻一望,他的瞳孔便淹沒在了那刺眼的殷紅中!

南懷恩“睡”著了。

就在此夜還不算太晚的時分,這位在漢河省中醫學界享有極大聲譽的杏林國手,正平靜的躺在自家衛生間裏那雪白的浴缸中。

腕口處汩汩湧出的鮮血早已染紅了他那身無暇的白大褂!

到死,他還穿的如此整齊。

陪伴他的是一把嶄新的手術刀。

刀把上刻著三個字——南向暖。

這原本是他特意定做的,要送給兒子的規培結業禮物。

“爸!”

南向暖發出了一聲類似野獸驟然受傷的淒厲嘶吼!

他想要湊近些,卻猛然趴在了地上!

這時候,他才看見地上還有一張紙,紙上寫著一行大大的字:“我沒有錯,為什麽要認?”

極大恐慌包圍起了南向暖,他手腳已經完全發麻了,眼睛也開始恍惚了起來。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掙紮中,他忽然覺得胃裏一陣翻騰,在近乎**的痛苦之下,他“哇”的一聲,狂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