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朱文浩與老頭子在花廳飲酒作樂,廳中金發碧眼的胡姬跳著著名的胡旋舞,少女們的裙角都以金葉子點綴,旋轉起來宛如流光飛舞,雖然美豔,卻越發令人感到韶華易逝。

“哼,酒池肉林,奢華糜爛……”靈雨橫眉冷對地望著妖嬈的胡姬,不斷低罵。

而蟲蟲卻瞧得眼睛都直了,連口水都幾乎滴落在酒杯中。

“你不是喜歡男人嗎?”他沒出息的模樣令靈雨更加憤怒。

“誰說我喜歡男人?”

“可你昨晚不是看到他就脫衣服?”小女巫指了指身邊的驅魔師。

“那不一樣,那是策略。為了達到目的總要有犧牲,如果我不脫衣服,他能收我嗎……”蟲蟲昂起腦袋,得意地捋了捋長發。

如果那也叫策略的話,那世上哪還有陰謀?這兩人的無腦對話讓老頭子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索性朝白衣披發的少年招了招手,後者就顛著過來了,伏在他的身邊,擺出打罵不走的姿態。

“你的鼻子不是很好使?來聞聞這個,看看有沒有線索。”老頭子打開懷中的木匣,將一隻錦袋放在了他的麵前。

一直嬉皮笑臉的少年,將臉埋進了錦袋中,再抬起頭時,麵孔已經變得嚴肅凝重。他的黑色的雙眸中像是含著化不開的墨,愣愣地望著青巾烏發的老頭子,但視線卻像是穿過他的身體,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怎樣?你看到了什麽?”不知為什麽,板著臉的蟲蟲,竟讓他有不詳的預感。這少年總是笑眯眯的,但臉色凝重起來,嘴角微微耷拉,眉毛又有些上挑,再配上他那秀麗的五官,像個不容於現實的夢。

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似的。

“杏花煙雨,三月江南……”驅魔師的血賦予了妖魔強大的力量,他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看到了隻有妖怪才能看到的幻象。

“哦?這麽說,這錦囊的主人,竟是個江南女子?”

“揚州……,小樓……,地下的洞穴……”少年如夢囈般說著。

“那這女人是不是死了?”朱文浩也湊過來,好奇地問,“畢竟已經過了十幾年,如果死了,那不來拿詩詞也算正常。”

“不,沒死……,沒有死人的味道……”蟲蟲突然瞪圓了眼睛,高聲尖叫,“她躲在那裏,那個洞穴中……”

接著他喘息了一會兒,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眼中又滿含輕浮的眸光,變成了吊兒郎當的少年。

“哇,你這樣找人可真嚇人,跟我們巫女們玩的那套邪靈上身一樣。”靈雨見他恢複正常,長舒口氣,拍了拍胸口。

“揚州……”老頭子跟朱文浩交換了一下眼色,因為那裏正是柳永的埋骨之地。

這清貧的詞人雖然考取了功名,但卻至死也未得到重用,死後還是好友出錢把他草草埋葬。

至於“群妓合金葬柳永”,不過是後人為了紀念這風流才子而杜撰的傳說罷了。

當晚胡姬們格外熱情,跳完舞之後就圍著幾位貴客敬酒,可奇怪的是她們的目標並不是豪氣多金的朱文浩,更不是優雅俊逸的老頭子,甚至連輕浮的美少年蟲蟲都沒得到她們的眷顧。

金發的少女們頭顱攢動,像是見了蜜的蜜蜂般簇在靈雨身邊,說著令天下所有女人都無法拒絕的溢美之詞,將一杯又一杯葡萄美酒灌進了小巫女的檀口中。

酒過三巡,靈雨已經雙眸朦朧,眼角黑亮的小痣,都被頰邊彤雲般的酒色淹沒了。

後半夜時,窗外下起了淋漓細雨,老頭子起身離開了殘酒零落的花廳。靈雨醉得不省人事,手卻仍牢牢地抓住了他青色的袍角,像是要留住飛逝的時間一般。

但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無法挽留,比如流水、比如韶華、比如離別。

他迎著牛毛般的雨絲走進了夜幕,身後的蟲蟲急忙跟上來,手忙腳亂地為他撐開了傘。

“你這麽快就走?”朱文浩迎麵而來,他的衣襟已經半濕,顯然已經在外麵忙碌了半晌。

“兵貴神速,機不可失。”老頭子咳嗽著回答,“況且,我還想早點聽到你私藏的消息呢。”

“有時候,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朱文浩卻戲謔地望著他清俊蒼白的臉龐,“你應該也很老了吧?難道不想有個溫暖的地方,可以遮風避雨?”

“哼,你可見驅魔師有家?”溫潤如玉的少年,刹那間就鋒利起來,夜雨中,他漆黑的眼仁中似跳躍著一團火,又像是藏著一匹猛獸,“當我們跟妖怪簽訂契約時,就已經不是人類了……”

朱文浩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每當他覺得尷尬時,總是會做出輕浮的樣子。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商人的通行文書,塞在了老頭子手中。

“替我照顧她。”老頭子接過文書,放進懷中,頭也不回地走了,隻對朱文浩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

朱文浩看著他消瘦的背影在雨幕中翩然消失,宛如青鳥振翅飛入烏雲,竟獨自在飛花細雨中站了許久。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他沉吟著柳三變的《雨霖鈴》,那逝去了許久的詞人,是不是窺到了今夜的離別,才寫出這樣應景的句子?

還是天下所有的離人,都是一樣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