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的酒立刻被嚇醒了,連忙衝向房門,但薔薇身影舞動,瞬間就封住了他們的去路。

“殺了他們。”塚狐輕描淡寫地說著,依舊坐在燈下喝酒,連身子都沒晃一下。

薔薇嘴角微翹,勾出一個鄙夷的笑,一刺就刺向梅香的胸口,阿貴連忙擋在梅香身前,硬生生地要以胸膛接住這致命的一擊。

然而過了一會兒,這濃眉大眼的小夥計卻沒等到預期中的劇痛,他哆哆嗦嗦地睜開眼,隻見窗縫中撒入無數月光般的銀絲,緊緊纏住了薔薇手中的刺。

“老頭子,你果然現身了,我就猜到這兩個小家夥有問題。”塚狐終於放下酒杯,麵帶微笑地走出了房門,“他們對我太殷勤了,熱情得虛偽。”

天幕如潑墨般漆黑,白雪滿天飛舞,像是無數隻翩翩的蝶。而在這亂花飛雪中,正有一個身穿白衣的清俊少年,站在皚皚落雪中。

他烏發如炭,目如點漆,清清冷冷,宛如白鳥,如果不是他總是輕輕咳嗽著,這意境便如水墨畫般美好。

老頭子笑了笑,衣袖招展,迎風輕舞。

隱隱有魔影在他身後湧動,黑衣雪膚的阿朱霧一般在飛雪中現身,手中銀絲疾如閃電,疾速纏向了薔薇。

薔薇忙將手中的黑刺舞得密不透風,刹那間銀絲如雪,被黑刺寸寸割斷。但阿朱杏眼含笑,雙手猛然一揮,一張銀絲大網從天而降,將薔薇整個人都罩在網中。

塚狐秀眉微蹙,在風雪中打了個響指。立刻有個使長棍的男人衝出來,一棍就挑起了即將收緊的網。

老頭子喚回了阿朱,眠狼於狼嚎中登場,冷漠英俊的少年跟黑劍化為一體,如一道烏光般跟男人鬥成一團。

白蠟長棍舞出真空的半圓,在這狹窄的方寸間,連雪花都沒有一片。但眠狼的劍卻像是黑蛇般圍著長棍遊走糾纏,漸漸它的攻擊幅度越來越小,越來越施展不開,而黑劍的劍風卻瞬間暴漲,眨眼間便占了上風。

一個又一個妖怪被召喚而出,它們衝出客舍,在蛇鱗般的屋脊上縱躍打鬥,又從屋脊上鬥回了小院。

亂花飛雪中,魔影重重,宛如地獄。

阿貴緊緊地抱著梅香,縮在院子的角落,時而有劍氣襲來,他身上就多了一道口子。梅香躲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同樣是個下雪天,同樣有力的擁抱,同樣的暗香浮動。塵封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水奔湧而出,乾達婆俊美妖異的臉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這次她看清了他手中的東西,那是一枝長槍,槍尖上紅纓閃動,如灼熱的跳躍的火焰,而比這簇紅纓更刺目的,則是槍尖上的鮮血。

血絲似線,一縷縷地滴在雪中,畫出死亡的軌跡。

“我們再打下去有什麽意義?”老頭子輕咳了幾聲,率先住了手,熊男在他身後現身,將他單薄消瘦的身體擁在懷中。

“你也是為了‘蜃’而來?”塚狐眯著起漂亮的鉤子眼,猶疑地望著他。

“也許是吧……”他不敢說自己此行是為了銷毀琉璃的屍體。

“那就對不起了,我不能讓你先找到‘蜃’。”美少年揚手就要喚出厲害的妖怪。

老頭子卻毫不畏懼,水銀般黑白分明的眼,徑直看向塚狐,似胸有成竹,“你就那麽確定自己能找得到‘蜃’?這種傳說中的妖怪,根本沒人見過。”

“據說它出現的時候,雪落生花,枯樹複春,山石變為奇珍異獸……”塚狐說著,聲音卻越來越低,因為他發現老子的目光像是寒冰,又似止水,始終沒有一絲波瀾。

“你找不到它。”他言之鑿鑿地說。

“誰說的,我不相信!隻要是妖怪都會留下蹤跡!”

“你進山幾次,可有發現線索?”老頭子冷冷地回答,這次他的目光中則滿含戲謔。

紫衣的美少年愣住了,他將手抄在袖中,不打算繼續攻擊,殺氣盡斂,安靜美好如處子,“那就看我們誰先找到‘蜃’吧,得到它的人,也注定會贏。”

“你跟過去不一樣了……”老頭子望著飛雪中的紫衣少年,雖然他換了副麵孔再次回來,依舊邪氣四溢,但行事風格卻相差太多。

如果換成過去的塚狐,可能會抓住這對少年男女為人質,再給自己致命一擊,怎麽可能會跟自己比著找妖怪?

但塚狐卻似乎對這個決定很滿意,灑脫地走進了房中,他臉上始終帶著孩子般倔強的神情,不像是多年前那個殘忍狡詐的驅魔師,倒像是紈絝子弟顧羲禾。

“喂,那個誰,快來幫我看看,梅香好像嚇暈了。”風雪中響起阿貴焦急的聲音,而梳著長辮的少女倒在他的懷抱中,已經不省人事。

梅香醒來時,聞到的不是熟悉的熏香,而是烤肉的味道。

她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茅屋中,而屋子中央架著木炭和烤架,幾個人正圍坐一圈,一邊喝酒一邊烤肉。

這些人中有老頭子,有阿貴,還有她見過的那個壯如小山的漢子,而其中一個身穿櫻色棉衣的少女和冷峻如冰山的少年,她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死老頭子,不許跟我搶,說好了要請我吃二斤肉的。”每烤好一片肉,少女就迫不及待地搶到自己的盤中,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小肉山。

“放心吧,一定會讓你撐死。”老頭子依舊笑眯眯地,又在烤盤上放了幾片羊腿肉。

而熊男一低頭,就默不作聲地吃掉了少女捧在手中的肉。

“管管你的手下!”她氣得眼角的小痣不斷跳動,厲聲高叫。但就在她叫嚷的功夫,熊男以手指捏起她的盤子,將油舔得一幹二淨,又還給了她。

“盤子上全是口水,讓我怎麽吃!”她叫得更大聲。

“你醒了嗎?一起過來吃肉。”老頭子的身後像是長著眼睛,已經注意到她的動靜。

阿貴見她醒來,欣喜若狂地把她扶起來,又殷勤地為她端酒烤肉。爐火溫暖,驅散了心底的寒意,令之前的打鬥仿佛噩夢般不真實。

“塚狐買下了你家的客舍,我已經叫你阿爹連夜離開小鎮了。”老頭子一邊翻烤著羊肉一邊說,“你休息一下,明天也準備上路。”

“我不離開這裏!憑什麽要我離開家鄉?”梅香激動地說。

“為什麽不走?如果我們成功地找到蜃妖,十年前的慘禍可能會再次發生。”他眯著眼睛,似看穿一切般笑,“還是你留戀所謂的乾達婆的女人的身份,不願意離開?”

“誰說的……”梅香的臉登時紅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有生之年再見乾達婆神一麵,所以才戀戀不舍。

“那就趕快走吧,免得失望。”老頭子烤好了幾片肉,夾到靈雨的盤子裏。

“算你有良心……”靈雨含笑望了他一眼,又看向梅香,語重心長地說,“小姑娘,乾達婆並不如你想的那麽好,有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隻有他能阻止蜃妖,我想起自己遇到他時的景象了……”梅香垂下眼簾,長睫在燈影下顫動,像是一隻灰褐色的蛾,“他當時正在戰鬥,多年前就是他保護了小鎮。”

老頭子望著燈影下的梅香,她的臉如蜜桃般粉嫩清甜,一條長長的辮子垂在臉側,怎麽看都像一個人。

他黯然傷神,別過了眼睛,專心為靈雨烤肉。窗外雪花飛揚,在天地間飄飛漫舞,仿佛要將前塵往事盡數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