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逃了,從我進來你就一直在跟著我吧?”空曠的洞中響起了咳嗽聲,宛如魔鬼的低吟。

隻是這魔鬼卻是個白衣翩翩,麵色如玉的俊逸少年。

“嘻嘻嘻,我還以為沒被你識破呢。”被眠狼截住的人抬起了臉,在冬日清朗的月輝下,她麵容嬌豔中透著靈秀,眼角的一顆小痣,調皮地隨表情跳動。

“怎麽是你?”老頭子揮退了眠狼,頗為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這身穿淡櫻色棉衣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對他糾纏不休的巫女靈雨,她沒去小鎮上唯一的客舍投宿,虧他還以為阿朱情報不準,沒想到她竟然跟他進了山。

“我的腳好像崴到了,你怎麽不知道憐香惜玉?對我打打殺殺的?”靈雨嘟著嘴抱怨,“虧我還請你吃過二斤肉呢,你是不是全忘了?”

方才的愁緒在她出現的刹那一掃而空,像是風吹散濃霧般不留痕跡。

老頭子搖了搖頭,快步朝山下走去,雖然他一路咳嗽著,腿腳卻十分利落,兔子般在雪地中疾馳。

“二斤肉!二斤肉!二斤肉……”靈雨像是背後靈一邊追他一邊念叨。

空山靜寂,月光如霰,飄飄****地灑在婆娑樹影上。

白衣少年在山路上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身後的聒噪聲,停下腳步,不耐煩地瞪著她,“不就是二斤肉嗎?明天就買了還你!”

“哼,你以為我那麽好打發?”靈雨高傲地昂起頭,瞥了他一眼,“本姑娘找你,當然不止是為了肉。”

“那是為了什麽?”他不由後退了一步,生怕她說出什麽驚人的答案。

“是為了‘蜃’!”靈雨難得嚴肅地繃起小臉,“傳說中能吞吐‘蜃氣’,迷惑世人的妖怪。”

“可傳說‘蜃’不是出現在水中?”他舒了口氣,但不知為何,心底卻隱隱有些失落。

“一般的‘蜃’是離不開水的,但是你手下的妖怪,哪一個沒離開故土?阿朱不也能下水,眠狼和蒼甲,也不適合生活在城市中吧?”

“那是因為,他們有了驅魔師的血……”老頭子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他水銀般黑白分明的眼底似凝結了寒冰,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升起。

“沒錯,我懷疑這隻‘蜃’被驅魔師所豢養。”靈雨低低地說,聲音化入山風之中,宛如嗚咽,“十年前的慘禍,可能就是它造成的。”

同一片月光下,梅香困倦至極,終於伏在**睡了,但即便睡著,她的眉頭仍微微皺著,像是有化不開的愁緒。

阿貴替她搬出被子蓋上,又把火盆燒得暖暖的,才走出了房間。這個濃眉大眼的後生站在門外,整整守了一宿,仿佛魔怪在守護著他珍愛的財寶。

他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梅香的,隻記得自己剛來到這個小鎮,就看到梅香被大人們抬著,去參加祝禱乾達婆神的儀式。

她穿著櫻紅色的錦緞衣袍,烏黑油亮的頭發梳成雙環髻,雖然隻有幾歲大,卻像是神邸般高貴而不可侵犯。

後來她漸漸長大,變得越來越貪財市儈,但是她在阿貴的心中,始終是那個驕矜如仙子的女孩。

一彎冷月,照亮了院子裏的積雪,也照亮了阿貴年輕光潔的臉,這個小夥計似有心事,將臉埋在了膝蓋中。

因為他能想起在小鎮上渡過的時光,一點一滴,近在眼前。卻偏偏忘了他是在哪裏出生成長的,甚至連自己多大了都不清楚,之前的人生像是冬日的積雪般蒼茫空白,無跡可尋。

“阿貴,我決定啦,要繼續把這活兒做下去。”次日梅香一起床就神采奕奕地宣布,“所謂富貴險中求,為了多賺錢,冒點風險算什麽?”

“可、可是,那不是一點風險……”熬得眼眶通紅的阿貴哆哆嗦嗦地說。

“隻要小心點,應該沒問題。”梅香十指翻飛,把頭發編成了一條烏黑油亮的長辮放在腦後,眨巴著大眼睛,像是山中調皮的小野獸。

她說罷就去為客舍中唯一的客人去添炭熏香了,而美少年似有心事,一大早就出了門。後來連續三天,皆是如此。

其間她一絲不苟地記錄他的飲食起居,又見過兩次他召喚妖怪,他似乎格外中意一個穿紅色衣服,名喚薔薇的少女。

她長得明豔美麗,確實是男人們喜歡的類型。

“哎,看來老頭子沒戲了,真是可憐。”這天梅香站在香料鋪前,連連搖頭。阿貴去客舍做幫傭,香料店的老板隻能自己賣香料。

肥胖的商人一邊為她稱雪梅香,一邊滿含怨氣地瞪著她。

“誰沒戲了啊?”她身後又響起了蔓延著死氣的咳嗽聲,一回頭,果然見容色蒼白的老頭子正含笑站在細雪中。

他仍然穿著那件灰白色的棉袍,因為麵色不好,整個人顯得清澈透明,仿佛就要化入亂花飛雪一般。而這次跟在他身後的是個高大的壯漢,他撐著一把紫竹傘,小心翼翼地罩住老頭子的頭頂,宛如猛虎在嗬護著柔弱的貓。

“你這個奸商。”梅香一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訴說著那美貌少年的怪異之處,和自己處境的艱險。

老頭子笑而不語,隻從衣襟裏掏出了一枚金葉子,就令她閉上了嘴,乖乖地交出了這幾天記錄的小本子。

老頭子隻翻看了幾頁,臉色就變得比霜雪還白。

“以後不要監視他了,盡量少在他麵前出現。”他皺著眉吩咐梅香,“最近他出門回來後,是不是靴子都是濕的?”

“是啊,你怎麽知道?”梅香詫異地問,因為每天她都要幫他烤靴子,做工精致的鹿皮長靴濕到靴筒,一看就是踏進過深雪。

“看來他也進山了,他要找的厲害妖怪,就是蜃嗎?”老頭子卻不理梅香,自言自語地嘟囔著。接著他把小本子還給了少女,並按照說好的價錢給了她幾枚東珠,“你的任務結束了,監視過他的事,千萬不要被發現。”

“他到底是什麽人?”梅香壓低聲音,膽戰心驚地問,“會是妖怪嗎?”

“你猜?”老頭子卻笑眯眯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似乎隻是一轉眼,身影就化入漫天飛雪中消失不見,連帶著那小山般魁梧的仆人。

當晚奇怪的客人回到客舍時,已是掌燈時分。落雪在燈影中飛舞,宛如飛蛾撲火般透著淒涼的美。

阿貴幫殷勤地迎上去,為美少年撐起竹傘,將他帶進了烘得暖暖的房間。但幾天來神秘而孤僻的客人卻一反常態,熱情地邀他們喝酒。

阿貴和梅香連連推拒,但當他捧出上好的**酒和燒肉時,他們就不好意思再拒絕了。

酒過三巡,少年上挑的鉤子眼也在燈下變得柔和了許多,兩個少年男女的心防慢慢卸下,竟然跟他攀談起來。

他說自己叫塚狐,來小鎮是投奔親戚的,可是親戚卻搬家了,他隻能繼續尋找他們的消息。

“十年之前,這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麽可怕的事情?聽說本地人都認為那是乾達婆顯靈。”他兜了半天圈子,終於繞到了正題上。

“這件事我最熟了,因為那晚見到乾達婆的就是我。”梅香喝了幾杯酒,臉色酡紅地回答,又把多年前那個夜晚的經曆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喔?這麽說,鎮上的人說的乾達婆的女人,就是你?”塚狐不動聲色地問,昏黃的燈光下,他美麗的眉眼中現出欣喜的神色。

“是啊,而且我還知道,你在這裏根本沒有親戚,你來是為了找妖怪……”梅香喝多了,笑嘻嘻地說。

“梅香!”

阿貴連忙要阻止她,但已經來不及,隻見塚狐眼中精光暴起,隨即一陣陰冷的風直朝他們後心襲來。

阿貴嚇得抱住梅香滾在地上,一柄銳利的黑刺,掠過他們的後心,釘在牆上。

一襲紅衣的薔薇站在燈影下,纖纖素手中抓著十幾支黑刺,襯得她肌膚更白,唇色嬌豔如花。阿貴這才明白,這個漂亮的少女為什麽叫薔薇。

因為薔薇的花瓣下,總是藏著傷人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