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總算停了,冬日的冷風呼嘯肆虐,刀子般割痛了人的臉。

老頭子在鎮上賃了輛馬車,讓阿貴帶著梅香上路。梅香雖然不情願離開,但還是跟著阿貴走了。

自家的客舍被賣掉,她在小鎮上再也沒有根了,隻能帶著簡單的行囊上路,隻有衣袖間一縷香氣浮**,銘記著客舍中溫暖平靜的日子。

而塚狐也在同一個清晨,再次進入了深山。山中空寂寒冷,昨晚剛下過雪,將樹木山石都染成空茫的白色,宛如莫測的未來。

他召喚出薔薇,讓這紅衣少女在山中焚香燃燒紙符,在積雪中遊走,吟唱著妖獸們喜歡的咒語。

但悅耳的歌聲在森林中回**,隻驚到幾隻飛鳥,連個鬼影都沒看到。他不由皺起雙眉,眼中泛出陰冷的寒意。

“主人,仍然沒有蜃的蹤跡。”薔薇從樹上跳下來,積雪簌簌而落,像是在她身上撒了無數的星屑。

“看來是方法不對啊。”塚狐眯起了鉤子般細長的吊梢眼,想起了老頭子那張充滿自信的臉。

他那雙幽潭般深不可測的眼中,似隱含著什麽秘密。

“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你說這小鎮上盛傳的乾達婆神,會不會就是蜃妖?在佛經中,乾達婆還有海市蜃樓的意思,而蜃卻正是製造海市蜃樓的妖怪。”薔薇低垂著頭說。

“哦?說下去。”

“聽說鎮上的居民每年都會辦祝禱乾達婆神的儀式。”薔薇抬起了漂亮的眼睛,眼尾一抹嫣紅如血,“我們要不要也弄一個女人來祭祀試試?”

“你的對手都進山去找妖怪了,你怎麽還坐得住?”小鎮上的酒館中,白衣少年一邊喝酒,一邊眺望著山景。而在他的身邊,小巫女已經急得抓耳撓腮。

“你是不是也躍躍欲試?”他瞥了她一眼,唇邊含笑。

“當然,我是為了‘蜃’而來,恨不得立刻把它從深山中捉出來。”靈雨摩拳擦掌,咬緊銀牙,“身為巫女,就要為民除妖。”

“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不要進山了,這麽冷的天,還不如在暖爐邊烤烤火呢。”老頭子慵懶地倚在暖爐上,像是一隻貪睡未醒的貓,“因為沒有‘鑰匙’,你是找不到蜃妖的。”

“鑰匙?”靈雨瞪圓了雙眼,連眼角的小痣都跟著跳了一跳。

“對啊,不然它怎麽能蟄伏十年而毫無影蹤,當然需要關鍵的環節,我就叫它‘鑰匙’。”老頭子眼神迷蒙,似乎就要在溫暖的酒館中睡著了。

“你已經知道‘鑰匙’是什麽了對吧?”靈雨撲過去抓住他的肩膀猛搖,“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然而俊逸的少年卻把眼睛一閉,索性裝睡。

“你這個老不死的家夥,你再賣關子我就送你下地獄!”清冷的小鎮上,回**起一個少女尖利刺耳的咆哮。

車輪轆轆,山景幽遠。

梅香傷心地坐在狹窄的車廂中,擺弄著荷包裏的寶物,那裏裝著十片金葉子,幾枚拇指大的東珠,還有一點碎銀子。

金字的光晃花了她的眼,稍稍衝淡了離別的愁緒。

“以後我也要流浪了。”她歎了口氣,“阿爹好像去了西京,你說我要不要也去大城市闖一闖?”

“你去哪裏,我都會跟著你。”阿貴小生回答,臉紅得似滴血,“我、我要守護你一輩子……”

他鼓起勇氣抓住了梅香的手,想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如果她同意的話,他就去找她的父親提親,一生一世都跟她在一起。

梅香詫異地望著突然充滿男子氣概的阿貴,臉頰變得通紅。

但還來不及讓她張口回答,車廂就突然毫無預兆地傾倒了。梅香和阿貴抱在一起,跌落在了雪地中。

隻見一個手持長棍的精瘦男人正站山風裏,車馬被他掀翻,而拉車的車夫躺在地上無助地呻吟。

“小家夥們,真是可惜,你們走不成了。”男人將長棍扛在肩上,露出猙獰的笑容,“我家主人有事要請你們過去。”

不知為什麽,一直膽小貪財的梅香這次卻沒有發抖,她躲在阿貴的懷裏,漆黑的眼中卻閃爍著期盼的光。

平靜的小鎮突然變得喧囂起來,因為一年一度祭祀乾達婆神的日子就要到來,雖然梅香走了,但漂亮的少女有的是,對祭祀沒有絲毫影響。

鄰鎮的居民,漂亮的歌妓,打扮華麗的伶人都紛紛趕來看熱鬧。而且不知是因為春日臨近,還是受到熱烈氣氛的感染,山裏的天氣也變得格外好。

冬陽和煦,輕風送暖,落雪中紅梅綻放,仿佛隻要轉個彎,就能遇到春天的腳步。

塚狐仍然沒離開,但他卻不再進山,每天都躲在客舍中,不知在籌謀什麽。因此老頭子也不敢輕舉妄動,他每日跟手下們在茅屋中喝酒吃肉,過得悠閑至極。

唯一不甘心的就是靈雨,她幾乎每天都往山中跑一趟,回來不是跟老頭子說乾達婆的塑像被粉飾一新,就是說參加祭祀的少女有多麽漂亮。

但始終沒提過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蜃妖。他看透她刻意隱瞞的失敗,也索性不問,聽她講白日裏有趣的見聞。

而且他根本不關心蜃妖,唯一惦記的,是墓穴中的那副空棺。琉璃去了哪裏?又是誰偷走了她的屍體?

在沒搞清一切之前,他無法離開這座小鎮。

“老頭子,事情好像有點古怪。”這晚靈雨又不知跑去了哪裏,他撥亮了燈芯,阿朱嫵媚的身影便隨著光影出現。

“說來聽聽。”

“最近我沒有查到琉璃的線索,卻看到塚狐在山中布置什麽。”她頗為擔憂地說,“似乎祭祀那天,也要有所行動。”

“哦?他不找蜃妖了?”老頭子也十分疑惑,自從塚狐通過顧羲禾複活,行動就變得難以預測。

紈絝子弟身體被驅魔師侵占,但骨血中仍不時流露出年少貪玩的本性。

“是的,他像是也在準備一場祭祀。”

“隨便他吧,反正找不到‘鑰匙’,他折騰得再歡也沒有用。蜃這種喜歡隱藏自己的妖怪,是不會輕易出現的。”他不以為然地說。

“可是他好像找到了‘鑰匙’。”阿朱的臉在燈下變得嚴肅,連嫣紅的嘴唇,都微微耷拉著。

老頭子看向這得力的屬下,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話。

“那個小姑娘,似乎沒走出大山,被他帶回來了。”她也不大敢確定,可是客舍中那梅花香氣,和客房中的嗚咽聲,都令她不得不懷疑。

白衣少年不再悠然自得,眼中浮現出薄冰般的寒意。

“繼續打探,看他要在哪天行動?”

阿朱纖細的腰肢一扭,已經從狹窄的窗縫鑽了出去。冬日的冷月照亮了她窈窕的身形,但這抹影子在房脊上一晃即逝,恍如魔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