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是來找我結盟的,按照他的說法,他的法術雖然強大,但也需要幫手吸引幽影的注意力。

“你們負責纏住他,給我一點時間驅動符咒即可。”他豪氣萬千,雙眼中精光四溢,“我就不信,合我們三人之力,還鬥不過一個妖怪?”

“沒有三個人了,隻有我們兩個。”我苦笑著搖頭,“何奈死了,我的妖怪就是他留給我的。”

清玄愣住了,他太年輕,沒想到死亡會來得如此之快。

“你說的法術,是‘驚雷咒’吧?”我看著他蒼白俊俏的臉,“雖然力量很大,但古往今來,發動之人寥寥。”

“誰說的?”他目光閃爍,顯然心虛。

“發動這種咒術需要必死的決心,引天雷落地,施咒者非死即傷。意念稍有動搖,就會失敗。”

他垂下眼簾,不敢看我,光潔的額頭上滲出汗珠。

“你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跟我聯手……”我望著窗外的天色,心中焦慮,“我要去見一個朋友,如果你覺得害怕,就走吧……”

昨晚的雨令風中都布滿潮意,雨打花落,洛陽城的溝渠中,盡是一片凋零的芳菲。我駕著馬車,趕向葛巾先生家中。

清玄的到來提醒了我,我還有最後一個幫手,就是葛巾先生。我不指望他能跟我並肩戰鬥,隻要他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就行。

下這單委托的到底是誰?還有第三個驅魔師,真的是個女人嗎?為什麽我嗅不到一絲女人的痕跡?

但當我趕到葛巾先生的小院時,隻見院門半敞,再也沒有溫婉的玉版為我開門。晨光將整個世界映成一片金黃,我推開院門,走了進去,隻見院子裏花木扶疏,一條小徑直通內室,與每次所見的景致並無不同。

可是不知為什麽,我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整個院子如死寂般沉靜,隻有晨風吹過花木,發出“沙沙”輕響,我屏住呼吸拉開房門,隻見屋內桌櫃狼藉,一個白色的影子,倒在了我跟葛巾先生每次喝酒的地方。

“玉版。”她脖子被扭斷,歪在一邊,如果不是妖怪,估計早就死了。

“老頭子……”她眨了眨眼,一滴清淚,從頰邊滑落。

我心中難過,扶起她癱軟的身體,將手腕湊到她唇邊,“快喝我的血,快喝啊!喝了就能活下去!”

“不了……”玉版勉力笑了笑,“脖子斷了,我活下去也是個廢物,何必占用你的軀體……”

“葛巾先生在哪兒?下這單的人是誰?你是不是見過?”

玉版雙眸渙散,悲戚地望著我,斷斷續續地說,“葛巾,被帶走了……,委托我們殺幽影的,是來自長安的一位貴人……”

“長安?”這個答案太出乎意料,遠在長安的委托人,為什麽要花大錢剿滅在洛陽的妖獸?

玉版點了點頭,她漂亮的臉綻放出輝光,明豔不可方物,像是燃盡了生命最後的餘暉。

“把這個給你惦記的那個女孩,每個女孩都注定要為自己喜歡的男孩塗上胭脂……,告訴她,不要輕易放棄……”

一個硬硬的小盒從她手中滑落,滾在了地上,而與此同時,玉版婀娜的身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皮毛雪亮的白兔。

我撿起那精致漂亮的盒子,打開盒蓋,裏麵鮮紅的口脂,宛如絲絨。

何奈死了,玉版也死了,葛巾先生也凶多吉少。不過短短一天時間,我就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回去的路上我神情恍惚,居然在城中迷路,直轉到了傍晚,才回到了在西市附近的家。

暮色四合,夕陽西下,綠窗中一片黑暗,顯然那驕傲自負的小道士已經走了。

我輕笑一聲,推開了房門,卻見一個人正無聲無息地坐在地板上。他脊梁挺拔,高冠藍衣,正是清玄。

“你沒走……”

“我決定了,留下來跟你一起殺幽影。”黑暗中,他的聲音冰冷如水,宛如宮商之音。

“會死哦。”

“我不怕!”他昂起了頭,“如果貪生怕死,如何斬妖除魔?”

我點燃燭火,溫暖的輝光籠罩著我們,也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月餘前在山中認識清玄時,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跟這個驕傲自負的少年並肩作戰。

造化總是弄人,如今我能依仗的,居然隻有這個不成熟的夥伴。

“你心裏有喜歡的人嗎?”我瞧著燈光下他如玉雕般的臉。

果然,一抹紅暈浮上了他青澀的麵頰。他雖然姿態倨傲,卻麵皮極薄,什麽心事都寫在臉上。

“最好有那麽個人,這樣我們的勝算能大些……”我見他的反應,暗暗鬆了口氣。

“為什麽?”他迷茫地看著我。

“因為麵對危險時,隻有想著要再見那人一麵,才能盡力活下去,心中沒有牽掛的人,很容易就會放棄。”我靜靜地回答他。

“你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怎麽懂那麽多。”清玄佩服至極地望著我。

“誰說我跟你差不多大啊。”我白了他一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驅魔師的年齡,沒有人能猜得到。

“其實,我喜歡的,並不是個人……”清玄歎了口氣,“她愛穿黑裙,是個漂亮的女孩,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看出她是個妖怪,隻能裝作沒看到她……”

他說到一半,窗外傳來“嚶嚶”哭聲,似乎是誰喜極而泣。

“我修的是正一派,可以娶妻生子,但即便如此,道長也不會允許我娶個妖怪的。所以我才下山建功立業,如果殺掉了幽影,他或許就會同意我這荒唐的請求了吧……”

我一聲沒吭,因為覺得他的話根本不是對我說的,而是說給那個心心念念追隨他的少女聽。

“所以,無論如何,我想試一試。如果我輸了,也希望她能繼續開心地活下去,再找個人愛……”

窗外的哭聲更大,散入夜風,讓聽者聞之心碎。

少年男女們總是麵皮薄,明明是互訴衷腸的好時機,偏要隔著一麵厚厚的牆。事已至此,隻能靠我把牆推倒,我走出房間,果然見朗朗月光下,阿朱一襲黑衣,宛如天女般站在院子中。

她柔美的麵龐布滿淚水,卻喜極而泣,哭得幾近抽搐。

“別哭啦,哭多了就不好看了。”雖然這幾天見了太多的死亡,可這對小情人捅破窗戶紙,還是令我心中泛起一絲暖意。

“謝謝你……”阿朱笑著說,眼中含淚,眸光燦若星輝。

“這個給你。”我把玉版留下的精致小盒遞到了她的手中,“有個人讓我告訴你,女孩子注定要為喜歡的男孩子塗上胭脂,所以不要輕易放棄一段感情……”

阿朱接過口脂,感激地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走進了房間。

綠窗上映出少年男女親密的身影,少年伸出長指,精心地為少女塗上了嫣紅的口脂。

點絳唇,掃娥眉。蛛網千千結,情隻為君傾。